四十一

乍然间,四下掌声雷动、欢呼如潮,把庙内庙外所有人士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一处。原来是欧野禾登上棚台表演节目了!

只见她迈着莲花般的步子从后台冉冉升出,徐徐而近。众人眼睛一亮,今天的欧野禾打扮得漂亮至极、妩媚至极。一袭亮蓝色的旗袍让她原本就曼妙的身材更加妙趣横生,窄窄的袍角紧箍着她婀娜的身姿,每挪一步都令人心旌飘摇。焰红色的高跟鞋让她脚下的地毯都变了颜色。她拿起话筒,亮起了婉转的歌喉,唱的竟是周璇的《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


她唱得如此深情款款、温柔动人,引得台下观众喝彩连天、叫好不绝。

在贵宾席后排的座位上,钟世哲一边用手掌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边朝坐在他身边的赵信全笑道:“赵贤侄,你和天成是旧交好友,今天再怎么说也应该为天成到忠县后的这番作为感到高兴吧!”

赵信全听罢,脸腮边的肌肉隐隐一阵抽搐,却不露出半分异色,淡然答道:“那是当然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为他高兴的。”

“赵公子,你再高兴,自然也是高兴不过钟老板的!”程若智从一旁含笑插话进来,“恭贺钟老板,不知道你家的喜事什么时候操办啊?依我们看,钟记者和黎书记长可真是天作之合。”

彭开泽、邓春生也纷纷打趣道:“是啊!是啊!钟老板,我们可都盼着喝你们家的喜酒哪。”

钟世哲一边连连摆手示拒,一边却在脸上笑开了花:“你们莫要胡说!莫要胡说!黎书记长现在是以国事为重,暂时还顾不上这些。”

“哎—以国事为重,但没有说干部为了国事要单身一辈子啊!黎书记长和你家钟记者生出一群‘小黎书记长’,这也是为国家培养未来的栋梁嘛。”程若智继续抓着钟世哲打趣。

“钟世叔,当黎书记长的泰山岳父,你肯定是高兴至极的!”赵信全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嘴上也不放过钟世哲,“你的私井是不是存有多余的食盐?以你现在与黎书记长的关系,田广培、颜利久他们还会代表盐场从你这里多征食盐?别的井主一个月要征四五百斤,你家井里就是多产一千多斤,他们也只会征你两三百斤!我说得对不对?”

钟世哲目光连转如电:“赵贤侄你怎么喜欢乱说呢?田广培、颜利久在钟某这里,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的,从来都是严格执行征收标准的。”

赵信全捏着掌中的怀表,深深一笑:“好了!好了!钟世叔,我真是和你开玩笑的。天成他从来是公私分明,我们大家都知道。”

彭开泽在赵信全后背拍了一巴掌:“哎,赵老板,你莫要再取笑钟老板了。若是惹恼了他,他回去向未来的乘龙快婿黎书记长耳边那么一告,你到时候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他们说笑间,只听得棚台上忽然“当当当”响起了三声响亮的钟鸣—全场倏地一下静若深潭,原来是井祖公祭大会召开的吉时到了。

在万众注目中,欧野禾莲步袅袅,引导着萧秋凌走上了棚台中央。他拿着话筒,以主持人的身份扬声道:“我宣布:忠县本年度井祖公祭大会现在开幕!有请奉上祭品!”

随着悠扬动听的绵绵钟声,马望龙、黎天成、田广培三人正装而出,各自用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盘,上面各是牛头、羊头、猪头,恭敬至极地端放到台中供桌上。他们三人并肩三躬后,便肃然退下。

萧秋凌朗朗而宣:“恭请中国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务专员冯承泰先生致井祖祭文。”

冯承泰敛容庄色,衣袂逸然,手捧白绸卷轴,迈步登上棚台,展卷而读,声清气足:“天心地脉,钟秀于井。灵泉淙淙,草木欣欣。万物之精,百味之源。取卤治盐,泽被众生。价贵如金,质纯似玉。食可宜人,医可疗伤。解民之困,维国之安。不可或缺,善莫大焉……”

沙克礼知道这篇祭文是出自黎天成的手笔,饶是他胸怀偏见,也不禁对黎天成文才之理明词畅而暗暗叫好,同时又在心底暗叹一声:这黎天成委实是人才难得,只可惜却是自己这一派系的政敌!

不多时,冯承泰已念罢祭文站到供桌一侧。萧秋凌又长声宣道:“请忠县党部、忠县政府有关代表人士面对井祖献匾明志!”

只见吴井然、易人杰、王拓、程若智四人抬着一方漆金大匾恭恭敬敬送上台来,放在供桌前。观众们凝目望去,看到匾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八个隶书大字:“矢勤矢勇,必信必忠”。

萧秋凌满脸堆笑,特意说明:“这可是忠县各界人士对忠县党部、忠县政府这几个月来卓越贡献的高度评价。”并带头鼓掌叫好起来。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冯承泰踌躇满志、得意非凡,而黎天成则满面谦恭、毫无骄色。只有沙克礼和赵信全对视一眼,脸上各显难看之颜。

待得掌声渐低,萧秋凌又宣道:“捧上井祖圣水,恭送有德人士亲品。”

四名礼仪小姐分两对,各端着一张木盘上来。盘上雪白玉净的瓷碗里盛满了今晨从官井里打起来的第一桶最新鲜的卤水,清澈透亮,仿佛没有一丝杂质。

朱万玄和钱百文代表盐业界的有德之士,应声举步上前,接过瓷碗,将卤水当众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退开一边肃立着。

萧秋凌此时才揭开了井祖公祭大会的压轴戏:“有请忠县党部书记长黎天成发表盐务感言。”

黎天成浅浅地谦笑着,拿着宣讲纸稿,迈上几步,正欲从萧秋凌手中接过话筒,突然听到咚咚两响—顾盼之间,竟是站在他身侧的朱万玄、钱百文二人猝然跌倒!

而且,朱万玄倒地之际,只说了一句:“圣水有毒!”就人事不省了。

黎天成丢了讲稿,急忙伸手去扶:“快抢救!”

然而,在他身后,民众惶惶如潮的杂音已是高涨起来:

“遭了!井祖显灵了!”

“圣水有毒,要毒死人了哪!”

“盐场的卤水有毒—盐巴是吃不得了!”

“快跑!快跑!‘刮民党’又要来‘封口’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