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灵之书 二

在王朝墓场建筑商普塔克拉斯普联营公司的总部,房间里的灯光同样久久不曾熄灭。普塔克拉斯普老爹和他的双胞胎儿子凑在巨大的设计蜡盘前争论不休。

“他们从来不付钱。”普塔克拉斯普·二甲道,“我是说,这不单是能不能付得出钱的问题,他们似乎从来不曾领会付钱的概念。像特索托那样的王朝至少每一百年左右会结一次账。你为什么不……”

“过去三千年里,咱们家一直在蒂杰沿岸建造金字塔。”他父亲生硬地说,“而咱们从来没受过损失,不是吗?不,从来没有。因为别的王国都拿蒂杰做榜样,谁都会说那家人对金字塔真是了如指掌、内行得很,会说就请你帮我造个一模一样的,而且还要再大些再华丽些。再说了,他们是真正的王室。”普塔克拉斯普补充道,“不像如今你遇到的那些暴发户——今天还在宝座上,下个千年就没影了。而且他们还是半神,你可不能指望真正的帝王付钱给你,身上没钱正是真帝王的标志。”

“要照这逻辑,那他们确实是帝王到了极点,你得发明个新词汇才能形容他们这种状态。”二甲道,“要照这逻辑,咱们自己都差不多也算是帝王了。”

“儿子,你真是一点儿不懂买卖。你以为买卖就是算账,可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买卖是质虽问题,还有功重比。”

两人齐齐朝普塔克拉斯普·二乙瞪大眼睛,而二乙则端坐不动,只管盯着草图看。尖笔在他两手间传来传去,他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两只手不住地哆嗦。

“下方的斜坡得用大理石才成。”他自言自语道,“那么大的能量流,石灰岩肯定撑不住。那能量流,啊,肯定大得不得了。咱们说的不是剃须刀,这东西能把擀面杖都磨出刀锋来。”

普塔克拉斯普直翻白眼。他的帝国才刚刚经历了一代人,然而麻烦却已经层出不穷。一个儿子生来就是当会计的料,另一个爱上了新近流行的宇宙工程学。他小时候压根儿没有这种东西,那时他们只有简简单单的建筑学。你画好图纸,然后招来一万个小伙子,付给他们比平时多一半的工钱,周末再加一倍。他们只需要把材料往上头垒,你完全不必把宇宙什么的牵扯进来。

他干吗要生孩子?!哈!诸神又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两个儿子?一个你朝他说句“早安”他也要为你消耗的空气向你收费,另一个崇拜几何学,每晚熬夜设计高架引水渠。你省吃俭用送他们去最好的学校,而他们的回报就是带着一身的教育回来折磨你。

他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呢?”

“单单释放的能量……”二乙把算盘拉到自己身前,陶土做成的算珠在绳子上飞快地滑动,“就算是CEO级的两倍高吧,这样一来质量就是……再加上每一规格必要的玄学内建维度……你知道,哪怕一百年前咱们也做不出这种东西,当时的技术太过原始……”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指一片模糊。

二甲冷哼一声,伸手抓过自己的箅盘。

“石灰岩每吨两塔兰特……”他开始计算,“工具的磨损和消耗……泥瓦匠的收费……逾期赔偿……损坏赔偿……哦,天哪,哦,天哪……间接成本……黑色大理石的重置价格……”

普塔克拉斯普叹了口气。两把算盘已经一左一右拨了一整天,其中之一改变世界的形态,另一个则为工程的花费悲悲戚戚。那个两片木头一块测锤就能完事的时代哪儿去了?

咔嗒几声过后,最后几粒算珠也尘埃落定。

二乙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救世主一样的笑容,“这会是金字塔建造学上的量子级飞跃。”

“是两子级飞跃没错……”二甲道。

“量子。”二乙纠正道,他细细地品味着每一个音节。

“是量子级飞跃没错。”二甲重振旗鼓,“只不过是在破产学上的飞跃。对这种规模的破产,他们一样得新造一个词儿才能说得清。”

二乙说:“我们会成为失败的先锋,这代价完全值得。”

“当然当然,在遭受损失这件事上,我们绝对能一马当先。”二甲一肚子酸水。

“它会闪闪发光!今后的几千年里,人们会看着它说:‘那个普塔克拉斯普,他对金字塔倒真是懂行。’”

“你意思是说,人家会管它叫‘普塔克拉斯普的疯狂’!”

说到这里,两兄弟都已经站起身来,二人的鼻子相距非常之近。

“你的问题,哥哥,就在于你知道每样东西的价钱,却看不出任何东西的价值!”

“你的问题就在于——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价钱!”

“人类必须不断追求更高的境界!”

“没错,但必须先有坚实的经济基础,看在库夫特的分上!”

“对知识的追求——”

“对诚实正直的追求——”

普塔克拉斯普随他俩去吵,自己则把目光投向院子里。他的手下正借着火把的光芒清点存货。

他父亲把生意交给他时,买卖做得还不算大——到他手里的只有满院的石块、各种斯芬克斯和方尖碑;此外,还有厚厚的一叠账单,绝大多数都是寄给王宫的,毕恭毕敬地指出我们九百年前呈送陛下的账目似乎不慎遭到遗漏,若能立即付款我们将不胜感激。但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有趣,就只有他自己、五千劳工,还有普塔克拉斯普夫人负责记账。

你必须搞金字塔,他爸爸是这么说的。所有的利润都来自平顶石墓、小型家族墓穴、纪念用的方尖碑和墓场里的零散活计,但如果不搞金字塔,你就什么也干不了。最穷苦的大蒜农夫也许只有一点点钱,只能整一间耐用的小墓穴,至多再加上些绿色的大理石碎屑做装饰,可如果你名字底下一座金字塔也列不出来,哪怕这样简单的活计人家也不会找你。

于是他就搞了金字塔,而且搞得很好——不像如今你见到的某些伪劣产品,连侧墙的数目都不对头,一脚就能把墙壁踢穿。没错,也不知怎么的,他的生意竟然越来越成功了。

建造史上最大的金字塔……

三个月内完工……

若不能按时完成将受到可怕的惩罚。迪奥斯并没有具体说明这些惩罚有多可怕,但根据普塔克拉斯普对迪奥斯的了解,它们多半都跟鳄鱼有关。而鳄鱼的确是够可怕的……

放置雕像的长通道里闪烁着火把的光。他的视线落在不速之客的保护者鹫头神哈忒身上,那鬼东西是好些年前购入的,本想碰碰运气,可客人却嫌它的喙不够尖。从那之后,这东西就一直无人问津,哪怕打折促销也没人肯要。

史上最大的金字塔……

说起来,你把自己累个半死,确保贵族们能拿到通向永恒的车票,然后人家是不是允许你为自家人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呢?比方说,为他和普塔克拉斯普夫人修个小小的迷你金字塔,保护两人平安抵达冥界?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连爸爸也只能葬在平顶石墓里,尽管那无疑是蒂杰河沿岸最棒的平顶石墓,用的是从遥远的荷旺达兰专门订购的带红色纹路的大理石。后来许多人都要求同样规格的墓葬,这对生意自然大有好处,爸爸一定很高兴……

史上最大的金字塔……

而且谁也不会记得底下躺的究竟是谁。

无论人家管它叫“普塔克拉斯普的疯狂”,还是“普塔克拉斯普的荣耀”,总之,都是属于普塔克拉斯普的。

他从沉思的湖底浮上岸边,发现两个儿子还在争吵。

要说留给后世的纪念,他准会把赌注压在六百吨石灰岩上。至少石灰岩从不闹腾。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他说。

两人不再吵吵,嘟嘟囔囔地坐下来。

“我已经决定了。”他说。

二乙拿起尖笔,心不在焉地乱涂乱画,二甲拨弄着算珠。

“这活儿咱们接了。”普塔克拉斯普大步走出房间,又扭头甩下一句,“哪个有意见,我就把他扔进外头的黑暗里,摔断他的门牙,随他鬼哭狼嚎。”

兄弟俩被父亲丢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二甲问:“我说,‘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乙耸耸肩:“意思就是说再加一个零。”

“噢,”二甲道,“就这个呀?”


在蒂杰河沿岸,所有的金字塔都在静静地喷溢,向夜空中释放白昼积累的能量。

巨大的光束悄无声息地从压顶石里喷薄而出,一路向上舞动,带着闪电般的锯齿状和冰一样的寒冷。

数百里的沙漠上空到处点缀着属于亡灵的星座和亘古不变的极光,但在蒂杰河的谷地,所有光线都聚集到一起,汇成一束坚实的火焰。


这东西放在地上,其中一头还放了个枕头,所以说它肯定该是床才对。

然而特皮克却发现,自己对它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不断翻来覆去,努力在床垫上寻找愿意展现合作诚意的部分。这太傻了,他暗想,我就是睡这种床长大的,这种床,外加这种石块刻出来的枕头。我生在王宫里,这是我继承的遗产,我必须准备好接受它……

我必须从安科订购一张真正的床,还要一个羽毛枕头,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办。我是国王,这是我的命令。

他又翻了个身,脑袋啪一声砸在枕头上。

还有下水道系统。那主意多妙啊。在地上凿个洞就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多么不可思议。

没错,下水道系统。还有该死的门。随时随地都有好几个仆人随侍左右,特皮克实在不习惯,因此睡前洗漱时尴尬得要命。还有他的人民。他一定要多了解自己的臣民。就这么躲在宫殿里实在不对头。

还有,河上的天空像放烟花一样闪闪发亮,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最后他的身体终于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的灰色地带,但那纯粹是由于精疲力竭。各种疯狂的影像不断从他眼球上闪过。

首先是一幅将被他的祖先引以为耻的壁画,未来的考古学家会把这幅尚未雕刻的壁画翻译成——“波浪、便秘的老鹰、曲线、河马的臀部、波浪”,也就是说:在瑟弗内忒周期之年,太阳神特皮克命人建造了下水道系统,并鄙弃了他祖先的枕头。

他还梦到了库夫特——身材魁梧、长着胡须、说话时仿佛电闪雷鸣,他招来天国的义怒,惩罚这个背弃了自己高贵传统的不肖子孙。

迪奥斯也从他眼前飘过,他向特皮克解释说,由于几千年前通过的某项法令,现在他必须与一只猫结为夫妇。

长着各式脑袋的神灵都在争夺他的注意力,向他解释神性的各种细节。背景里远远传来另一个声音,想用尖叫唤起他的注意,好像是说不愿被埋在一大堆石头底下什么的。可他没工夫管它,因为他看见七头肥硕的母牛和七头干瘦的母牛,其中一头还在吹喇叭。

但这个梦并不新鲜,过去他几乎每晚都梦到它……

然后还有一个人对着乌龟放箭……

再后来他走在沙漠里,在大漠中发现了一座小小的金字塔,仅仅几英寸高。这时刮起一阵狂风,把沙子全吹跑了,只不过那并不是风,那是金字塔在上升,沙粒顺着它闪闪发光的侧面往下滑。

它变得越来越大,大过整个世界,最后世界竟变成了金字塔中央的一个小黑点。

而在金字塔中心还发生了十分古怪的事。

然后金字塔越来越小,带着世界一道消失了……

当然了,身为法老难免要做些令人费解的梦,而且梦的规格都是很高的。


托国王的福,又一个拂晓降临人间。此时国王正蜷在床上,把衣服卷成一团当枕头。而在石头迷宫普通的宫殿里,仆人们也渐渐醒来了。

迪奥斯的小船悄然滑过水面,撞上码头停住。他爬下船,匆匆忙忙往宫殿赶,一步三级台阶跑得飞快。崭新的一天就在眼前,每个钟点每项仪式都会各就各位,想到这儿他不禁把两手搓在一起。有那么多组织工作、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主持……


首席雕刻师兼木乃伊石棺制作师收起自己的尺子。

“活儿干得漂亮,迪尔师傅。”他说。

迪尔点点头。手艺人之间从来不讲虚伪的客套。

雕刻师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咱们这才叫团队哪,嗯?”他说,“你负责腌制,我负责雕工。”

迪尔又点点头,只不过这一次动作要缓慢得多。雕刻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蜡膜。

“不过那死亡面具实在有点儿那个。”他说。吉恩正在角落里的工作台前卖力工作。这次要变成木乃伊的是王后的一只猫,所以人家准许他单干。听了雕刻师的话,男孩满面惊恐地抬起头来。

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做得可仔细了。”

雕刻师道:“问题就在这儿。”

“我知道。”迪尔忧愁地说,“关键是那鼻子,对吧?”

“下巴还更糟些。”

“还有下巴?”

“没错。”

“没错。”

两人一脸沮丧,默默地注视着法老的蜡制面具。法老自己也是同样的动作。

“我的下巴没什么不好。”

“你可以给他安个胡子。”最后迪尔道,“能遮住不少地方,如果有胡子。”

“鼻子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你可以把它削掉半英寸。再把颧骨修一修。”

“没错。”

“没错。”

吉恩给骇住了,“你们说的可是咱们的前任国王。”他说,“怎么可能对他做那种事儿?再说了,人家准保会发现的。”他迟疑片刻,“不是吗?”

两个手艺人对视一眼。

“吉恩,”迪尔耐心地说,“他们当然会发现,但谁也不会说出来。人家本来就指望咱们搞点修缮。”

“再说了,”首席雕刻师高高兴兴地说,“你总不会以为他们会站出来说,‘你们根本就弄错了,他明明长得像只近视的小鸡来着。’嗯?”

“多谢,真是多谢,我说。”法老走到死猫身边坐下。现在看来,除非活人以为死人能听到自己讲话,否则他们对死人是没什么尊敬可言的。

“也许吧。”学徒似乎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跟壁画上比起来,他好像的确丑了些。”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不是吗?”迪尔的声音里饱含深意。

吉恩那张长满粉刺、老老实实的脸孔渐渐改变,仿佛有云朵从坑坑洼洼的大地上飘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正是手艺人的古老秘密,虽然只是一点皮毛。

“你是说就连画家也会改变……”

迪尔冲他皱起眉头。

“这种事我们从不拿出来讲。”

吉恩竭力强迫自己摆出严肃而恭敬的表情。

“哦。”他说,“好的。我明白了,师傅。”

雕刻师拍拍他的后背。

“你是个顶机灵的小伙子,吉恩。”他说,“学得很快。毕竟活着时长得丑就够倒霉了,想想看,要是去了永恒的冥界还那么丑,那该多可怕啊。”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摇摇头。人活在世上就总得跟大家保持一致,现在人都死了,可他们还要想办法让所有人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这国家实在是……他低下头,只见刚去世的猫正望着自己。他生前十分厌恶这东西,然而这时候见了它却觉得猫简直就是人类理想的伴侣。他试着拍拍它扁平的脑袋。它咕噜咕噜两声,然后就想把他的手抓个稀巴烂。对这畜生你真是毫无办法。

他听到三人组把话题转向了金字塔,不禁大惊失色。他的金字塔。那将是史上最宏伟的建筑,它会在墓场的中心区域占据一大片特别肥沃的坡地。相形之下,迄今最大的金字塔也不过是小孩在沙盘里砌出的玩具。它会被大理石花园和花岗岩方尖碑所环绕。它将是儿子为父亲修建的最伟大的纪念。

国王一阵呻吟。


普塔克拉斯普也在呻吟。他父亲那时候情况绝对要好得多。那时候你只需要一大堆该死的木橇,外加二十年时间——这个体系十分有用,因为在泛滥季所有的田地都被河水淹没,而修金字塔却让人有事可干,免得他们无事生非。可现在呢,现在你只需要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一根粉笔和正确的咒语就成了。

当然,那景象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如果你对这类东西感兴趣的话。

普塔克拉斯普·二乙绕着巨大的石块走了一圈,把这个公式整理整理,让刻在那边的符咒更加突出。他抬起眼睛,朝父亲略一点头。

普塔克拉斯普赶忙跑回国王身边。国王带着随从站在俯瞰采石场的峭壁上,阳光在面具上闪着金光。国王都亲临现场了,这可真是火上浇油。

“噢,天空中的彩虹啊,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普塔克拉斯普开始冒汗,他暗暗向诸神祈祷……

哦不,国王又准备帮他放松心情了。

他把哀求的目光投向高阶祭司,对方脸上只稍微抽搐了一下,表示他并不准备采取任何行动。这太过分了,而且对此不满的也不止普塔克拉斯普一个人。木乃伊制作师迪尔昨天才刚刚忍受了半个钟点的折磨,被迫跟国王陛下谈论自己的家人。这根本不合适,大家指望国王待在自己的宫殿里,而不是……

国王缓步朝他走来,一脸从容不迫,这是专为让修造师感到置身于朋友中间而特意采取的姿态。哦,天哪,普塔克拉斯普暗想,他马上就要记起我的名字了。

“我得说你们在短短九个星期里做了大量工作,这是很好的开始。呃,你是叫普塔克拉斯普,对吧?”

普塔克拉斯普咽口唾沫。木已成舟,躲是躲不过了。

“噢,统御湖海的手啊,是的。”他说,“噢,一切生命的……”

“我想‘国王陛下’或者‘陛下’就够了。”特皮克道。

普塔克拉斯普惊慌失措,心惊胆战地瞥了一眼迪奥斯。高阶祭司眉头紧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国王希望你——”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不拘礼节,同他说话时采用野蛮——外国人的方式。”

特皮克看着下方忙碌的采石场,“有这样才华横溢而又任劳任怨的儿子,你一定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噢……陛下,我……我会的。”普塔克拉斯普小声嘟囔,显然把之前的话当成了国王的命令。为什么现在的国王不能像过去那样把人呼来唤去?那时候你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国王也不会一派友好,把你当成平等的人一样对待,就好像你也能让太阳升起似的。

“这门手艺肯定非常令人着迷。”特皮克继续说道。

“如您所愿,陛下。”普塔克拉斯普道,“如果陛下愿意,现在就可以下令……”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进行的?”

普塔克拉斯普魂飞魄散,“国王陛下?”

“你们能让石块飞起来,不是吗?”

“是的,噢,陛下。”

“真有趣。你们是怎么做的?”

普塔克拉斯普险些把嘴唇咬穿。难道他竟要背叛本公会的秘密?这是他死也没想过的事儿。然而迪奥斯竟赶来救援了。

“通过某些秘密的符号和咒术,陛下。”迪奥斯道,“其来源还是不要探究的好。那属于——”他停了一秒钟,“现代智慧。”

特皮克道:“比扛着这些东西跑来跑去快多了吧,我猜。”

“的确有些值得称道之处。”迪奥斯道,“现在,如果陛下允许的话……”

“哦,当然,尽管开始吧。”

普塔克拉斯普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快步跑到采石场边上。

他掏出一块布来朝儿子挥舞。


万事万物都是由其名字所定义的,改变名字你就改变了它的实质。当然事情并非完全这么简单,但从准宇宙学的角度来说,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

普塔克拉斯普·二乙用自己的法杖轻轻敲了敲石块。上方的空气在高温中稍一摇晃,石头抖落些许灰尘,然后缓缓升起,飘浮在距离地面好几英尺的地方上下摆动。几根缆绳将它紧紧拉住。

这就是全部。特皮克还以为会电闪雷鸣呢,至少也该有团火焰吧。然而事实上却只有两个工人拽着它往金字塔工地走,其他人已经围上了另一块石头。

“真是不可思议。”特皮克说。

“的确,陛下。”迪奥斯道,“现在我们必须回宫去。很快就该举行第三点钟的仪式了。”

“行,行,好吧。”特皮克气呼呼地说,“干得漂亮,普塔克拉斯普。继续好好干。”

普塔克拉斯普又是激动又是迷惑,慌乱中不由得像跷跷板似的鞠了一躬。

“遵命,国王陛下。”他决心放手一搏,“能允许我向陛下展示最新改进的图纸吗?”

“国王已经通过了你的设计。”迪奥斯说,“另外,如果我说错了,请你原谅,但在我看来金字塔的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是的,是的,不过嘛,”普塔克拉斯普道,“我们意识到,您瞧,这条俯瞰入口的大道,我们觉得吧,这里放尊雕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比方说保佑不速之客的鹫头神哈忒,简直花不了几个钱……”

迪奥斯瞄了眼对方的草图。

“那些难道是翅膀吗?”

“几乎等于是、等于是,您瞧我可以……”普塔克拉斯普绝望地挣扎着。

迪奥斯问:“那是鼻子吗?”

“更像是喙,更像是喙。”普塔克拉斯普道,“听着,噢,祭司大人,不如我干脆……”

“我看还是算了。”迪奥斯道,“不,毫无疑问,还是算了。”他扫了眼采石场,寻找特皮克的身影,然后一边呻吟,一边将草图塞回修造师手里,拔腿追了上去。

特皮克已经信步走下小径,来到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跟前。他愁眉不展地看了一眼周围忙碌的人群,见一队工人正在处理一块用在边角处的石料,便停下来望着对方。工人们感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个个都停下手里的活,怯生生地瞅着他。

“嗯,嗯。”特皮克审视着眼前的石料,其实他对石匠手艺的了解还装不满一粒沙子,“多好的石头。”

他转向离自己最近的工人,对方傻乎乎地张着嘴巴。

“你是石匠对吧?”他问,“这工作肯定很有意思。”

那人眼睛外凸,凿子跌落到地上。“呃呃。”他说。

一百码之外,迪奥斯沿着小径向这里飞奔,长袍打在小腿上噼啪作响。他抓住袍子的边缘继续往前跑,凉鞋上下飞舞。

“你叫什么名字?”特皮克问。那个惊吓过度的人回答道:“啊啊啊嘎。”

“喔,很好很好。”特皮克握住对方毫无抵抗的手摇了两下。

“陛下!”迪奥斯咆哮道,“别!”

石匠侧过身去,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一面尖叫一面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