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布雷恩的遭遇

某种把自己叫作蒂凡尼的东西飞过树梢。

它以为它是蒂凡尼。它能记得关于蒂凡尼的所有的事情——几乎是所有的事情。它看上去像是蒂凡尼,它甚至能多多少少像蒂凡尼一样思考。成为蒂凡尼所需要的一切条件它都具备了……

……除了蒂凡尼。除了她仅剩下的一部分还是……她自己。

这一小部分的她努力想要用她自己的眼睛看,用她自己的耳朵听,用她自己的大脑思考。

蜂怪不是依靠武力占据它的受害者,它只是无声无息地侵入你,就像寄居象那样。它就那样一点点地把你占有了,直到它侵占了所有的地方,没有了你的位置……

除非——

它现在碰上了麻烦。它像黑潮一样漫过她的身体,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依然被密封着,紧紧地关闭着。如果它只有树的大脑,它会感到困惑。

如果它有人的大脑,它会感到害怕的。

在一片树林的上空,蒂凡尼的扫帚飞低了,她灵巧地降落在伊尔维吉夫人的花园里。这并没什么难的,她想。你只要想让它飞就行了。

接着她又吐了,或者说是想要吐。由于她在空中已经吐过两次,因此胃里已没剩下多少东西可吐了。这真是可笑!她已经不再害怕飞行了,但是她愚蠢的胃还害怕!

她仔细地擦干净嘴巴,环顾着四周。

她降落在一片草坪上。她曾经听说过“草坪”这个词,但从没见过一片真正的草坪。勒韦尔小姐的农舍周围全是草地,但那只是……嗯,长在空地上的草。她见过的其他花园,都是用来种蔬菜的,要是家中妻子坚持的话,可能会留出一小块地方种点花。一片草坪,意味着你足够奢侈,能够负担得起一大片土地不种土豆带来的损失。

这块草坪由深浅两色的草铺成了条纹图案。

蒂凡尼对扫帚说:“待着别动!”然后大步走过草坪,朝大屋走去。这栋房子比勒韦尔小姐的农舍豪华多了,从蒂凡尼听说的情形来看,伊尔维吉夫人是位比较高级的女巫。她和一名巫师结了婚,虽然这些日子里那名巫师从没施过任何巫术。这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不过勒韦尔小姐说过,你很少能有机会碰到一个蹩脚的巫师。

她敲了门,然后等着。

门廊下挂着一个诅咒网。你也许会以为女巫不需要这样的东西,蒂凡尼猜想女巫们只是把它们当作装饰而已。门前也斜靠着一把扫帚,门上有一颗五角银星,是伊尔维吉夫人为自己做的广告。

蒂凡尼再次重重地敲了敲门,这回敲得更响了。

门立刻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这是一件装饰繁复的深黑色衣服,处处是蕾丝和褶边,缀满了多得超出蒂凡尼想象的银饰珠宝。她的手指上不只戴着戒指,还特意戴了一种银指套,看上去就像爪子。她全身上下好像夜晚的天空一样闪闪发光。

她戴着尖顶帽,勒韦尔小姐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戴。这顶帽子比蒂凡尼见过的任何一顶帽子都高,上面有一些星星,银色的帽针闪烁着。

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应该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没有。一部分原因是东西太多了,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伊尔维吉夫人她自己。她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那神情似乎想要责骂一只闯进她草坪的隔壁人家的小猫。她看上去似乎一直都像是那个样儿。在她开口说话前,她目光犀利地看了一下大门,查看了一眼刚才那记重重的敲门是否留下了刮痕。

“什么事儿?”她傲慢地问,或者说是她自以为自己很傲慢。实际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勒住了脖子。

“保佑这屋子里所有的一切。”蒂凡尼说。

“什么?哦,是的。荣光的魔法照耀着你我。”伊尔维吉夫人连忙跟着说,“你有什么事儿?”

“我来找安娜格兰姆。”蒂凡尼说着心想:她身上的闪光实在是太多了。

“哦,你是她的朋友?”伊尔维吉夫人问。

“不……完全是,”蒂凡尼说,“我和勒韦尔小姐一起工作。”

“哦,她。”伊尔维吉夫人说,上下打量着她,“绿色是很危险的颜色。你叫什么,孩子?”

“蒂凡尼。”

“哼,”伊尔维吉夫人颇不以为然地说,“好吧,你最好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嘴里发出“哧”的一声,“哦,你想不想看看这个?是我在斯莱斯的工艺品市场上买的。它非常贵!”

那个悬挂着的诅咒网裂成了碎片。

“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伊尔维吉夫人问。

“它太高了,伊尔维格夫人。”蒂凡尼说。

“念伊尔维‘吉’。”伊尔维吉夫人冷冰冰地说。

“请原谅,伊尔维吉夫人。”

“进来吧。”

这是一栋奇怪的屋子。你不可能猜到一个女巫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不只是因为每个门框上方都挖出了一个高高的尖形好让伊尔维吉夫人的尖顶帽通过。勒韦尔小姐的墙上只有马戏团的海报,而伊尔维吉夫人的墙上则挂满了大幅漂亮的图画,都是关于……女巫的。画面上有很多月牙儿,一些年轻的、显然衣服穿得不够多的女子和一些吹着号角还有其他乐器的男子。地上的瓷砖上还有太阳和月亮,蒂凡尼被带入的那间房间的天花板非常高,漆成了蓝色,上面画着一颗颗星星。伊尔维吉(不是伊尔维格)夫人指着一把狮身鹰头兽脚的椅子,那上面有几只月牙形靠枕,对她说:

“坐在那儿,我去告诉安娜格兰姆你来了。请不要踢椅子腿。”

她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蒂凡尼环顾着四周。

蜂怪环顾着四周。

我要成为最强大的。等到我成为最强大的,我就安全了。那个女巫很弱,她以为魔法是买得到的。

“哦,真的是你,”她身后一个刺耳的声音说,“奶酪女孩。”

蒂凡尼站了起来。

这个蜂怪变成过许多东西,包括很多巫师,因为巫师时时刻刻在寻找更强大的法力,而他们发现,在他们那个暗藏危险的圈子里,有时候,一些愚蠢的恶魔会受到恐吓和谜语的欺骗。但是,蜂怪反而因为太愚蠢,无法被骗。这个蜂怪记得……

安娜格兰姆喝着一杯牛奶。一旦你见过伊尔维吉夫人,你就会理解安娜格兰姆身上的某种东西。她的神情就好像她正在给这个世界记笔记,为了制订出一长串改进的建议。

“你好。”蒂凡尼说。

“我猜你是来请求我允许你加入我们的吧,是不是?我想你是在开玩笑。”

“不,正相反,我也许可以让你加入我。”蒂凡尼说,“你的牛奶好喝吗?”

牛奶杯变成了一束蓟和草。安娜格兰姆慌忙松开了手。杯子砸到地上,又变成了一杯牛奶,杯子碎了,牛奶洒到了地上。

蒂凡尼手指着天花板,画出来的星星闪烁着,照亮了房间。但安娜格兰姆一直在盯着泼洒的牛奶。“你知道吗,他们说法力会出现的。”蒂凡尼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说,“啊,它走向了我。你想成为我的朋友吗?或者你想要……听我的话吗?如果我是你,我会把牛奶擦干净。”

她集中意念。她不知道那力量来自哪儿,但是那力量似乎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安娜格兰姆升到了离地面几英寸的半空中。她挣扎着想逃,但结果她只是在空中打着转儿。让蒂凡尼最高兴的是,她开始哭了。

“你说我们必须使用我们的法力。”蒂凡尼边说边绕着安娜格兰姆走动起来,她努力想要挣脱,“你说如果我们有天赋,就应该让人们知道。现在你和你的脑袋一起转着。”蒂凡尼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说:“要是它们转了不同的方向,后果是不是会很可怕啊?”

她挥了一下手,她的囚犯摔到了地上。安娜格兰姆很不高兴,她可不是一个懦夫。她站起身,张开嘴巴准备喊叫,同时举起了一只手——

“当心,”蒂凡尼说,“我还会那样做的。”

安娜格兰姆也不笨。她放下手,耸了耸肩。

“好吧,是你运气好。”她不情愿地说。

“但是我仍然需要你的帮助。”蒂凡尼说。

“为什么你会需要我的帮助?”安娜格兰姆绷着脸生气地问。

我们需要联盟者,蜂怪通过蒂凡尼的大脑思考着,他们能保护我们。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牺牲他们。人们都喜欢和能力强大的人交朋友,而这一个女巫,她热爱权力……

“首先,”蒂凡尼说,“我从哪儿能弄到像你一样的衣服呢?”

安娜格兰姆的眼睛亮了起来。“哦,你去萨莱特·威斯奥特村找扎克扎克·斯特因德阿姆吧,”她说,“他卖现代女巫的所有东西。”

“那么我就要所有的东西。”蒂凡尼说。

“他要收钱的。”安娜格兰姆继续说,“他是个矮人,矮人都能识别真金子和假金子。我们每个人都试过他一次,他只是笑笑。如果你试第二次的话,他会向你的女主人告状的。”

“蒂克小姐说一个女巫有足够用的钱就够了。”蒂凡尼说。

“没错,”安娜格兰姆说,“足够买下她所有的东西的钱!伊尔维吉夫人说我们没必要像农民一样生活,因为我们是女巫。勒韦尔小姐已经过时了,不是吗?她家里可能根本没有钱。”

但是蒂凡尼说:“哦,我知道我能从哪儿弄到钱。明天下午我来这儿接你……请救救我吧!……然后你带我去扎克扎克那儿。”

“谁在说什么?”安娜格兰姆敏锐地说。

“我刚才说我会在……阻止我!……明天下午……”蒂凡尼说。

“又来了!好像是一种奇怪的……你的声音的回声,”安娜格兰姆说,“就像两个人想抢着一起说话。”

“哦,那个嘛,”蜂怪说,“那没有什么,它很快就会停止的。”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头脑,蜂怪很享受它——但是总还有一个地方,一小块地方关闭着。这真是令人生气,就像一粒不肯消退的疥疮。

蜂怪没有思想。蜂怪的思想就是它曾经寄居过的头脑的记忆。它们就像是远去的音乐的回声。但是即使是回声,一个个音符交互弹跳着,也能唱出新的和声。

现在,它们发出了铿锵的声音,它们洪亮的声音像是在说:要配合。还不够强大,不能树敌。要交朋友……

扎克扎克天花板低低的、幽暗的小店里有很多东西能让你花掉不少钱。他的确是个矮人,矮人历来对使用魔法不感兴趣,但是他当然知道怎样展示商品,矮人在这方面是很在行的。

店里有很多魔杖,大多是金属的,剩下的是用珍稀的木头做成的。一些魔杖上镶着闪闪发亮的水晶,它们的价钱当然要贵一些。在魔药区域,放着一只只彩色的玻璃瓶子。奇怪的是,瓶子越小,价格越高。

“这是因为制作它们的原料非常稀有,比方说某些罕见的蛇的眼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安娜格兰姆说。

“我不知道蛇还会哭。”蒂凡尼说。

“蛇不哭吗?哦,也许吧,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这么贵的缘故吧。”

店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只只沙姆博,比蒂凡尼见过的临时制作的沙姆博要漂亮得多、有趣得多。由于它们已经完全制作完成了,它们当然是死的,就像勒韦尔小姐那些当作装饰品的沙姆博一样。但是它们看上去真好看——好看是非常重要的。

甚至还有能看到里面的石头。

“水晶球。”安娜格兰姆说,蒂凡尼拿起了一个。“小心!它们非常贵的!”她指着一张指示牌说,那张牌子被周到地放置在闪光的圆球中间。牌子上写着:

看着好看

拿着愉快

要是砸了

野马分尸

蒂凡尼挑了一只最大的拿在手中,她看见扎克扎克离开他的柜台向她们走了几步,准备着一旦球掉了,就拿着账单朝她冲过来。

“蒂克小姐用的是一杯清水,往里面倒一些墨水。”她说,“她常要问人讨一点儿水和墨水。”

“哦,小儿科的做法。”安娜格兰姆说,“莱蒂斯——就是伊尔维吉夫人——说这样做会降低我们的身份。难道我们真的想要人们认为女巫就是一群像乌鸦一样的老女人吗?这也太‘扮家家’了吧!在这些事情上,我们的确应该更专业一些。”

“嗯,”蒂凡尼说着把水晶球抛向空中,又一只手抓住了它,“也许我们应该让人们害怕女巫。”

“这个嘛,呃,他们当然应该尊重我们。”安娜格兰姆说,“嗯……要是我是你,我会很当心地拿着它……”

“为什么?”蒂凡尼说着将水晶球从肩膀上向后扔了出去。

“这是最好的石英!”扎克扎克叫着从柜台边冲了过来。

“哦,蒂凡尼。”安娜格兰姆吃惊地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扎克扎克冲过她们的身边,冲向那只砸到地上、碎成昂贵的碎片的水晶球。

那儿没有昂贵的碎片。

他和安娜格兰姆都回过头来看着蒂凡尼。

她的手指尖上,正转动着那只水晶球。

“手快得骗过了眼睛。”她说。

“可是我听见它碎了!”扎克扎克说。

“也骗过了耳朵。”蒂凡尼说着把球放回了原处,“我不要这个,我要……”她的手指着,“我要这条项链,还有这条,以及上面有猫的那条,还有那只戒指和这一套,还有两套,不,三套那个,还有——这是什么?”

“嗯,是黑夜之书。”安娜格兰姆说,“它是魔法日记簿用来记录你的工作……”

蒂凡尼拿起了那本皮本子。在厚重的皮封面的中央,镶着一对眼睛,它骨碌碌转动着看着她。这是一本真正的女巫的日记簿,比她从小贩手里买来的那本让人丢脸的廉价旧本子豪华多了。

“这是谁的眼睛?”蒂凡尼问,“是哪个有趣的家伙?”

“嗯,这是我从隐形大学的巫师那儿弄来的。”扎克扎克说,他还在哆嗦着,“它们不是真正的眼睛,但是很聪明,它们一直转动着,直到看见另一个人的眼睛。”

“它刚才眨了一下眼睛。”蒂凡尼说。

“巫师是非常聪明的人。”那个矮人说,他知道买卖来了,“要我帮你包起来吗?”

“好的,”蒂凡尼说,“把所有的东西都包起来。现在……有人能听见我说话吗?……带我去服装部……”

……那儿有许多帽子,和所有其他的东西一样,都十分时髦。有一种螺旋式尖顶帽,融入了音乐厅的设计风格,尖顶的螺旋转得那么长,几乎垂到了地面。即使是最传统的帽子(直立式锥形,黑色)也有许多不同的款式,像“乡村女士”(内有口袋,防水)、“摩天楼”(扫帚飞行时阻力系数低),还有,很重要的一种,“四季平安”(对于倒塌的农舍,生存安全系数为80%)。

蒂凡尼挑了一顶最高的直立式锥形帽。它有两英尺多高,上面缝着一颗颗大星星。

“啊,‘摩天楼’,很适合你。”扎克扎克说,他忙乱地打开一个个抽屉,“它是专为向高级别发展的女巫设计的帽子。她们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在乎这要花上多少只青蛙,啊哈。顺便说一句,许多女士戴它的时候都喜欢穿上大斗篷。这儿,我们有‘午夜时光’,纯羊毛,精纺,非常暖和,但是……”他很了解地看了蒂凡尼一眼,“我们新近刚进了一批限量供应的‘轻风飞舞’,非常罕见,黑得像炭,轻得像影子,完全不能用来挡雨保暖,但是,即使只是一阵最弱的微风,也能让它看起来那么惊人。请看——”

他拿起斗篷,轻轻地一吹。斗篷几乎是水平地波浪般翻腾起来,好像大风中的一张薄床单一样起伏着,飘动着。

“哦,是的。”安娜格兰姆说。

“我要了。”蒂凡尼说,“我要穿着它去参加星期六的女巫大赛。”

“啊,如果你赢了,一定要告诉每个人你是从我这儿买的。”扎克扎克说。

“等我赢了,我会告诉她们我是以很高的折扣价买下它的。”蒂凡尼说。

“哦,我这儿不打折。”扎克扎克用一个矮人所能有的最高傲的态度说。

蒂凡尼瞅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展示品中拿起一根最昂贵的魔杖。魔杖闪闪发光。

“这是‘六号’,”安娜格兰姆轻声说,“伊尔维吉夫人也有一根。”

“我看见它上面写着一些神秘的咒语。”蒂凡尼说,她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让扎克扎克的脸变白了。

“哦,当然,”安娜格兰姆说,“你必须要有魔咒。”

“这些字是用欧甘文写的。”蒂凡尼说着阴险地冲扎克扎克笑了笑,“这是矮人的古老语言。要我告诉你它们写了什么吗?写着:‘哦,挥动这根魔杖的人是多么无能啊。’”

“不要用这种卑鄙恶劣的腔调跟我说话,年轻的小姐!”那个矮人说,“你的女主人是谁?我知道你这种人!学了一句咒语,就以为自己是威得韦克斯女士了!我不能忍受这种行为!布雷恩!”

从珠帘那儿传来衣服的沙沙声,一个巫师从店后面走了出来。

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巫师。巫师们从来不用你去猜。他穿着飘动的长袍,上面有一些星星和魔法记号,甚至还有一些金属圆片。要是他真能像别的年轻人那样留起长胡子,他的胡子也会是长长地飘动着的。但事实上,布雷恩长着一撮乱蓬蓬的胡子,还有点脏。巫师的整体形象还被他抽着的香烟和他手里拿着的大茶杯给破坏了,更何况他还长着一张奇怪的脸,活像生活在潮湿的圆木下面的某种动物。

那只茶杯缺了一个口,上面写着一些活泼的字:“在这儿工作你不需要使用魔法,不过懂一点儿魔法是有所帮助的!”

“什么事儿?”他问,又不满地加上一句,“现在是我喝茶休息的时间,你知道的。”

“这位小姐……在找麻烦,”扎克扎克说,“乱用魔法,顶嘴,对我耍小聪明,总是这一套。”

布雷恩看着蒂凡尼,她微笑着。

“布雷恩上过隐形大学,”扎克扎克说,“就在那儿,”他发出一声假笑,“获得了学位。他会的魔法可以写满一本书!把这两位小姐带出去,布雷恩?”

“那么现在,小姐们,”布雷恩紧张地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听斯特因德阿姆的话,离开这儿,好吗?我们不想惹麻烦,知道吗?走吧,这才是好孩子。”

“这地方有这么多护身魔符,为什么你需要巫师来保护你,斯特因德阿姆先生?”蒂凡尼甜蜜地说。

扎克扎克转向布雷恩。“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他问,“她又来了!我没有付你工资吗?给她们‘施加一点儿影响’,随便干点什么。”

“哦,嗯……这可真是一个难对付的家伙……”布雷恩说着朝蒂凡尼点了点头。

“如果你学习过巫术,布雷恩,你应该知道质量守恒定律,对吗?”她说,“我是说,要是你把某个人变成一只青蛙的话,你知道事实上会发生些什么吗?”

“这个,呃……”布雷恩犹豫着。

“哈!这只是夸大的说法!”扎克扎克厉声说道,“我倒想看看你能把谁变成一只青蛙!”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蒂凡尼说,挥动了魔杖。

布雷恩开始说:“你看,当我说我上过隐形大学,我是指——”

他最后说出来的一个字是:“呱。”

蒂凡尼的魔力穿透了小店的屋顶,高高地射向了天空,漫过整个小村,一直蔓延到田野、树林和山脉交错的广袤的土地上。

魔法像投入水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方圆几英里内,它所经之处,沙姆博旋转着,诅咒网的线绷断了。渐渐地,它变得微弱了,就像是涟漪扩散到了远处。但是它还没有消亡,某些比沙姆博更加敏感的物体感觉到了它……

魔法扩散着,现在,它来到了这片树林,这块空地,这间小屋的上空……

房间里,墙壁上除了白色的涂料,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地板上只有冰冷的石块。偌大的炉子上甚至没有一个烹饪用的器具,一只黑色的水壶挂在一只黑色的钩子上,水壶下烧着的炉火微乎其微,只有几根胡乱堆在一起的树枝在烧。

这是一间简陋到只能维持生存的最基本条件的屋子。

楼上,一个老妇人,穿着一身褪了色的黑衣服,躺在一张小床上。不过你不会以为她已经死去了,因为她脖子上用绳子吊着一张大卡片,上面写着:

当卡片上这么写着的时候,你就不得不相信它。

她的眼睛闭着,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她的嘴巴张开着。

蜜蜂在她的嘴里爬着,她的耳朵上和枕头上也都是蜜蜂。房间里飞满了蜜蜂,它们从打开的窗子里飞进飞出,窗台上不知是谁放了一排盛满糖水的碟子。

当然,没有两只碟子是一样的,女巫从来不用成套的陶器。蜜蜂们不停地工作着,飞来又飞去……就像那句俗语“像蜜蜂一样忙碌”。

当那阵魔法的余波经过的时候,蜜蜂的嗡嗡声变成了轰鸣。蜜蜂疾速地涌进了窗口,仿佛是一阵大风把它们吹了进来似的。蜜蜂落在一动不动躺着的老妇人的身上,她的头上和胳膊上都挤满了蜜蜂,好似一团沸腾着的灰色的小身体。

接着,蜂群又一阵风似的从窗口飞了出去。窗外,空气中到处飘散着梧桐树的种子。

威得韦克斯女士陡然坐直了身子,嘴里说着“卟兹兹特”!她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摸索了一会儿,拽出一只挣扎着的蜜蜂。她对着它吹了一下,“嘘”的一声把蜜蜂赶出了窗子。

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无数只复眼,就像一只蜜蜂一样。

“这么说,”她说,“她学会借用了,是吗?或许,是她自己被借用了!”

安娜格兰姆昏了过去。扎克扎克没有昏倒,但吓得目瞪口呆。

“你看,”蒂凡尼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头顶上咕噜咕噜地响着,“一只青蛙只有几盎司重,而布雷恩,哦,大概有一百二十磅重,是吧?所以,把一个大男人变成一只青蛙,你得想办法把那些装不进青蛙身体的部分处理掉,对不对?”

她弯下身了,捡起落在地板上巫师的尖顶帽。

“高兴吗,布雷恩?”她问。

一只小青蛙趴在一堆衣服中,抬起头,叫了一声:“呱!”

扎克扎克没有低头看青蛙,他在看头上那个咕噜咕噜响的东西。那像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粉红色气球,十分漂亮,在天花板下摇摆着。

“你杀了他!”他低声问。

“什么?哦,没有。那只是他现在不需要的东西,只是……多余的布雷恩。”

“呱!”布雷恩叫道,其余的他咕噜咕噜着。

“那件斗篷,”扎克扎克慌忙说,“我给你打九折——”

蒂凡尼挥动着魔杖,在她身后,所有陈列着的水晶球都升到了空中,一个跟着一个盘旋起来 它们闪闪地发着光,最重要的是,它们很容易碎。

“这根魔杖不会那么干的!”扎克扎克说。

“它当然不能,它是一根废物。但是我能。”蒂凡尼说,“打一折。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快点想好了,我可觉得累了,而且,多余的布雷恩也越来越……重了。”

“它是你的了!”扎克扎克叫道,“不要钱!只要你别让他爆裂!求你了!”

“不,不,我是想和你做生意,”蒂凡尼说,“打一折就行了。我希望你把我当作你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是你的朋友!我是个很友好的人!现在,我求你把他变……变回来!求你了!”扎克扎克几乎要下跪了,“求你了!他不是一个真巫师!他只是在大学里上夜校学浮雕细工!他们租用了那儿的教室,就是这样。他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他私下里念了一些魔法书,搜集了一些长袍,还会说上几句巫师的行话,所以你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求你了!我付他的工资绝对请不起一个真巫师!不要伤害他,求你了!”

蒂凡尼挥了下手。接着有一瞬的时间,比方才多余的布雷恩变成撞着天花板的气球的刹那让人感到更可怕,然后,整个布雷恩站在了那儿,眨着眼睛。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扎克扎克喘着气喊道。

布雷恩眨眨眼:“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边的扎克扎克又恐惧又欣慰,激动得发疯似的拍打着他。“你都在这儿吗?”他问他,“你不是一只气球?”

“嘿,别碰我!”布雷恩说着推开了他。

安娜格兰姆发出一声哀号。她睁开眼睛看见了蒂凡尼,立刻像一只爬行的蜘蛛,手脚并用往后爬去。

“请不要对我那样做!请不要!”她叫道。

蒂凡尼追上她。把她拉了起来。“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安娜格兰姆。”她快活地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是朋友……求求你阻止我……岂不是很好……”

你必须记住小精怪不是棕仙,人们都知道,只要你给棕仙留上一杯牛奶,他们就会帮你干家务活。

菲戈人……不会。

哦,他们会努力的,只要他们喜欢你,并且你不用牛奶去羞辱他们,他们是很乐意帮忙的,只是他们不擅长干家务。譬如,你不会为了擦干净盘子上一滴难擦的污渍,拿脑袋一次次地去撞盘子。

你也不希望看见菲戈人挤满了你的水槽,或者摔坏你最好的瓷器。或者,你最喜欢的罐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里面的菲戈人对落进罐子里的灰尘发起攻势的同时,互相也对打了起来。

但是等到勒韦尔小姐把最好的瓷器收起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菲戈人。他们似乎是永远打不败的,而且他们对一个有两个身体的女人丝毫不感到惊异。

“啊,这没什么,”罗伯说,“我们为女王打仗的时候,去过一个地方,那儿每个人都有五个身体,大小不同,你知道,用来干不同的活儿。”

“真的?”两个勒韦尔小姐问。

“是的,最大的身体有一只粗壮的左手,是用来开泡菜罐子的。”

“那些盖子的确很紧,这倒是真的。”勒韦尔小姐同意。

“哦,我们为女王打仗时还见过许多奇怪的地方。”罗伯说,“不过我们后来离开了,因为她是一个诡计多端、贪心又贪吃的老巫婆,她就是那样的!”

“是的,而且不是因为她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被啐急了就把我们赶出了精灵国,但是任何人都有可能嗯唔嗯唔……”傻伍莱说。

“啐急了?”勒韦尔小姐问。

“是的……噢,是的,它的意思是……累极了。没错,累极了,它就是这个意思。”罗伯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他兄弟的嘴巴,说道,“你不知道在女士面前应该怎样说话,你这个丢脸的讨人嫌!”

“嗯……谢谢你们洗了碗,”勒韦尔小姐说,“其实你们不必……”

“啊,这一点儿也不麻烦,”罗伯快活地说,放开了傻伍莱,“我保证只要用一点儿胶水,就能把所有的盘子和其他的东西都粘好。”

勒韦尔小姐看了一眼没有指针的钟。“现在太晚了。”她说,“无名氏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

“你们有计划吗?”

“噢,有!”

罗伯在他的小皮袋子里翻找着。许多菲戈人都在腰带上挂着这样的小包,包里装的东西常常是一个谜,有时候里面会有一颗有趣的牙齿。

他手里挥舞着一小团皱巴巴的纸。

勒韦尔小姐小心地展开了它。

“‘计戈’?”

“是的,”罗伯骄傲地说,“我们是准备好来的!看,我们写下来了。‘计戈’,计划。”

“嗯……怎么解释这……”勒韦尔小姐惊讶地说,“啊,明白了。你们一路赶来,为的是能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杀不死的怪物手中救下蒂凡尼。现在你们找到了它,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罗伯挠着头。

“我想,你可能说到了我们的一个弱点,夫人。”他承认道。

“你是说你们不管怎样,只管向前冲?”

“哦,是的,这就是我们的计划,这就足够了。”罗伯说着脸上露出了喜色。

“那么然后呢?”

“哦,然后,人们通常总想打败我们。等我们把对手痛打了一顿之后,我们就跟他们和解。”

“没错,罗伯特,但是怪物在她的脑子里!”

罗伯不解地看了比利一眼。

“罗伯特是罗伯的嗨奇嗨迪特的叫法。”游吟诗人向他解释说。他又转向勒韦尔小姐解释说:“‘嗨奇嗨迪特’就是优雅的意思。”

“啊,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进入她的头脑。”罗伯说,“我本来希望能在那东西找到她之前赶到这儿,不过,我们还来得及。”

勒韦尔小姐的脸看上去像是一张看不懂的画——不,两张画——她愣住了。

“进入她的大脑?”

“哦,是的,”罗伯说,好像这种事情天天发生一样,“没有问题。我们能出入任何地方。可能除了小酒馆,因为要离开那儿,我们会有些困难。脑袋?太容易了。”

“对不起,我们是在谈一个真正的脑袋,是这样吗?”勒韦尔小姐惊恐地说,“你们怎么进去,从耳朵里?”

罗伯再次瞅着比利,比利看上去也有点为难。

“不,夫人,耳朵太小了,”他耐心地解释说,“但是你知道,我们能出入两个世界。我们是小精怪。”

勒韦尔小姐的两个头一起点着。这是真的。但是看着眼前这一队菲戈人,很难想起他们——确实是——小精怪。这就像看着企鹅在水中游泳,你很难想到它们是鸟类一样。

“还有呢?”她问。

“我们还可以进入她的梦,你知道……大脑不就是一个梦的世界吗?”

“不,我绝对不允许你们这么做!”勒韦尔小姐说,“我不能允许你们在一个小女孩的脑子里乱闯!我是说,看看你们!你们都是成年的……啊,你们都是男人!这就像,像……啊,这就像你们在看她的日记!”

罗伯看上去很困惑。“哦,什么?”他说,“我们看过她的日记许多次,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你们看过她的日记?”勒韦尔小姐惊恐地问,“为什么?”

她后来想,她其实应该料到他们会怎么回答。

“因为它是锁着的。”傻伍莱说,“要是她不想让别人看她的日记,那她为什么把日记本放在袜子抽屉里?不管怎样,反正那上面全是许多我们不认识的字和一些画着心和花朵的图画。”

“心?蒂凡尼?”勒韦尔小姐说,“真的吗?”她摇着头,“但是你们不应该那样做!进入别人的大脑更是大错特错!”

“蜂怪在那儿,夫人。”大下巴小比利怯怯地说。

“你们说过你们对它也毫无办法!”

“可是她也许有办法,要是我们能找到她的活。”游吟诗人说,“找到她还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她。她是一个勇猛的战士,只要我们能唤醒她。你看,夫人,一个大脑就像是一个它自己的世界,她藏在它的某个角落里,用她自己的眼睛看,用她自己的耳朵听,努力想让人们听见她的声音,尽力不让那个怪物找到她……而它一直在寻找她,想要击败她……”

勒韦尔小姐沉思着。五十张鼻子都带伤的小脸,满怀着希望和焦虑,抬头看着她。她知道她没有更好的计划,连“计戈”也没有。

“好吧,”她说,“但是至少你们该洗个澡。我知道这很傻,但是,这样会让我对整件事的感觉好一点儿。”

他们全都叫了起来。

“洗澡?但是我们不到一年前刚洗过一次,”罗伯说,“在那个可以行船的大池塘里!”

“啊,天啊!”铁头人扬说,“你不能让一个男人这么快就再洗一次澡,夫人!我们会被洗得一点儿都不剩的!”

“用热水和肥皂!”勒韦尔小姐说,“我是说真的。我去放水,我会在边上放一根绳子,这样你们就可以爬进爬出了。你们会变得干干净净的。我是一个女——巫婆,你们最好照我的话去做!”

“噢,好吧!”罗伯说,“为了我们的小巫婆。但是你不准偷看,行吗?”

“偷看?”勒韦尔小姐手指着浴室说,“现在就给我进浴室去!”

不过,勒韦尔小姐还是在门边偷听来着,这种事女巫是会做的。

起初只听见轻轻的泼水声,接着听见了说话声:

“啊,没我想的那么糟!”

“是的,很舒服?”

“嘿,这儿有一只黄色的鸭子。你的大嘴冲着谁呢,你这讨人嫌——”

那只橡皮鸭子沉下去的时候,传来了嘎嘎的叫声和汩汩的水泡声。

“罗伯,我们应该带点这东西回家。冬天里用非常暖和。”

“没错,可是对‘船’(羊)不好,我们洗过澡的水,它们还得喝进肚里呢。‘船’(羊)吐唾沫的声音真难听。”

“啊,这东西会让我们变得柔弱!要是你脑袋上的水没有冻成冰,那样的洗澡对你身体没好处!”

“你说谁柔弱呢?”

接着传来了更多的泼水声,水从门缝下渗出来。

勒韦尔小姐敲门了。“擦干身子,马上出来!”她命令道,“她每一分钟都可能会回来。”

结果他们还是洗了近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勒韦尔小姐紧张极了,她的几根项链一直叮叮当当地响着。

在魔法方面,由于有两个身体的缘故。她比多数正常女巫入门要晚些。不过她也从不热衷魔法。实际上,大多数女巫在她们的一生中从来不需要施用重大、明确的魔法。做沙姆博、诅咒网和捕梦器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它们更像是工艺品。其余的工作,多是医药实践、运用常识,以及戴着尖顶帽,看上去一副严厉的模样。女巫头上的尖顶帽就像是警察的制服,如果你是一名警察,人们看到的其实是你的制服,而不是你。遇到手持斧头的疯子跑到大街上时,你不可以退缩逃跑,咕哝着说:“你能找别人吗?实际上,我主要干的是——你知道——帮人找迷路的狗,维持道路安全……”你就在那儿,你头上戴着帽子,你要做你应该做的事。这是女巫职业的基本准则:这是你的责任。

当蒂凡尼回来的时候,勒韦尔小姐就像是两只紧张的大口袋,肩并肩地站着,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增添一点儿信心。

“你去哪儿了,亲爱的?”

“外面。”

“那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

“我看到你买了一点儿东西。”

“是的。”

“和谁?”

“没有人。”

“啊,是这样,”勒韦尔小姐不知所措地说,她的声音颤抖着,“我记得我也常常一个人出去,什么事也不干。有时候你自己是你最好的同伴。相信我,我知道……”

但是蒂凡尼已经拖曳着长裙,身姿婀娜地上了楼。

似乎并没有人在走动,而房间各处都出现了菲戈人的身影。

“唉,我们本来能够阻止这一切的。”罗伯说。

“她看上去完全变了!”勒韦尔小姐叫了起来,“她走路的样儿也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看那些衣服!”

“是的,像一只年轻的渡鸦,闪闪发亮。”罗伯说。

“你们看见那些大袋子了吗?她从哪儿弄到了那么多钱?我肯定没有——”

她停下了,接着两个勒韦尔小姐同时说道:

“哦,不——”

“——千万不要!她不会——”

“——那么做吧,她会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下巴小比利说,“不过,她会怎么做并不重要。是蜂怪在思考和行动!”

勒韦尔小姐痛苦地握紧了四只手:“哦,天啊……我必须去村子里查看一下!”

一个她冲向了大门外。

“啊,至少她把扫帚带回来了。”留下来的勒韦尔小姐轻声说。每当她的两个身体不在一处的时候,她脸上总带着某种走神的神情。

他们能听见楼上传来的声音。

“我建议我们只是轻轻地敲敲她的脑袋。”大扬说,“要是怪物睡着了,它是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对吗?”

勒韦尔小姐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不,”她说,“我要上楼去和她认真地谈一谈。”

“我告诉过你,夫人,这不是她。”大下巴小比利担心地说。

“我知道,不过我至少要等到我看过威弗先生以后,”勒韦尔小姐站在厨房中间说,“我就要到了……啊……他睡着了。我会小心地、轻轻地把那只盒子移出来……要是她偷了他的钱,我会非常生气——”

这是一顶好帽子,蒂凡尼想。它和伊尔维吉夫人的帽子一样高,黑得发亮,上面的星星闪烁着。

地板上和床上堆满了袋子。她取出一条镶满蕾丝的黑裙子,还有那件斗篷。她抖开了斗篷。她是真喜欢这件斗篷。它好像被风吹动了似的,在房间里平静得没有一丝风的空气里起伏着,飘动着。倘若你想成为一个女巫,你首先看上去要像一个女巫。

她穿着它转了一两圈,然后想也没有想,她就说了一句话,因此蜂怪丝毫没有察觉到。

“看见我自己。”

蜂怪猛然被推出了她的身体。蒂凡尼自由了。她完全没有料想到……

她又彻头彻尾地感觉到了她自己。她冲向床边,抓起扎克扎克最好的魔杖,像在危急中抓起了一件武器,挥动着它。

“你待在外面!”她说,“待在外面!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你的!你让它做了可怕的事情!你偷了威弗先生的钱!瞧瞧这些愚蠢的衣服!你知道人们需要吃喝吗?你待在外面!不许再进来!你不敢!我有法力,你知道的!”

“我们也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她自己的头脑里说,“你的法力。”

他们在对打。如果有一个旁观者,他只是看到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孩在屋子里旋转着,甩动着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似的。其实蒂凡尼全身从头到脚都在打仗。她从这堵墙上弹回来,撞到五斗橱上,又“砰”的一声撞到另一堵墙上。

门猛地被推开了。

一个勒韦尔小姐站在那儿,她不再紧张,因为狂怒而全身战栗着,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指着蒂凡尼说:

“听我说,不管你是谁!你有没有偷威弗先生的……”她开口问。

蜂怪转过身。

蜂怪出击了。

蜂怪……使出了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