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已经不耐于面对我了吗？

你的心就如尘世，总算也已经变了色彩……

你变了！

天空，是蓝了一点，

永恒，是太长了一点，

而你，离我好远……

撒旦叶离开了白色宫殿，只是一瞬间，便加入战局。

当他来到距离战场最近的高阶上时，竟还有魔兽有眼不视泰山，因杀红了眼，一手提着天使的头颅，一手挥下大刀朝他砍了下去。

撒旦叶只一举手，无形的撞击便将那头魔兽击成尸块。那无形的攻击在天使或同样拥有永生的魔兽耳里，却化为一股强力热流，每个此处的生灵都感受到了入骨的冲击。

其中一名拉杰尔反射性地分析了这个堕落天使的领袖。

旧型的天使。

具50%感情思考模式。

成形年度：不明。

阶级与职称：大天使。如今是堕落天使。

曾发挥之最高战斗力：69978431%

目前战斗力：0%

拉杰尔不明白，此人刚才明明发动了攻击，却为何完全测量不出他的威力？

站在四周空无一人的圆心，加百列收了手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半身，他以一种不着痕迹且目炫神迷的眼神直盯着他……

他的双生天使，曾是大天使之一的沙卡利曼耶尔。

他没有光，与加百列全然不同。加百列在此处，即使他并没有刻意释放出威力，但他自身所属的大天使之光仍然自行发亮，那是属于天使无法遮掩的天界之光、灵性之光。

但撒旦叶没有，他一身全然且自然的漆黑，并且那黑暗会吸收所有他双目所及、意识所触的任何光源。

他的改变让加百列心口紧揪了一下。

沙卡利曼耶尔在被夺走所有的能力时，他至少还保有天界人的容姿呀！加百列当然知道，他将旧有的身份抛弃在那个冰寒的冰狱山壁上，如雕像一般地存在着。

“久违了！加百列！我美丽的双生天使、我的半身……”

撒旦叶走下阶梯，他并不是以惊世骇俗的形态降临此处，但他的出现却让所有的天使与魔兽心存敬畏。他那长长的黑衣如幽暗的羽翼一般，随着他的移动而展开。

“我的双生天使！为贪得神的宠爱而背弃我……”

撒旦叶指控着站在神殿群中心的加百列，但加百列没有作任何反驳。

他闭上眼睛。

昔日，他费劲唇舌劝谏沙卡利曼耶尔却无法影响他丝毫；在大圣堂里，他拼力抗拒神的命令却功败垂成，纵使他有千万个不愿意，他依然执行了任务，打败了他的双生天使——这些不可抗力的过往，将在今日获得适当的圆满，对吧？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对沙卡利曼耶尔失去影响力了，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因为他对沙卡利曼耶尔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旋又睁开眼睛。

看着行至眼前、曾经熟悉的人，加百列一阵心痛涌了上来。

沙卡利曼耶尔的金银双色、傲视群伦的头发，如今变成了一抹黑暗，他的长相依然如以前一样漂亮迷人，但隐约之间，什么东西改变了……

在遥远的过去，沙卡利曼耶尔与米凯尔、路西华一般，长得像极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当然，他们分别相似于不同的地方。

以前的他多么迷人啊！而如今……除却他依然俊丽的容颜，他脸上的慈爱早已转化为冷峻，脸的线条更为锐利，一对蓝眼虽有光彩却闪烁着恨意。

“我美丽的双生天使！你似乎不想与我打声招呼、问声好？”撒旦叶又笑了一下，再度往前一步。

他的笑容里带着挑衅一般的残忍气息，那刻意营造的冷漠猝然渗透了加百列，这简直让他心如刀割。

“加百列！你一定不知道吧？”撒旦叶那一直绽放在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以只有大天使才能发出的音律说：

“我一直在等着你！从来——我等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加百列没有回答，他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半身，一个黑暗的复仇者……

然而……会是他的错觉吗？加百列感觉到撒旦叶在他身上游移的注视，仿佛正缓缓地爱抚着他周身，他感觉到曾经是沙卡利曼耶尔，如今是撒旦叶的人——他的眼光爬过他白晰的皮肤所流下的痕迹……

加百列不自觉地发着冷颤，因为他发现对方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对他而言。

然而，他此时却因为对方那时而残酷、时而温柔的注视感到不自在，仿佛自己正赤裸裸地敞开在撒旦叶面前，连他深藏起来的言语都明明白白地被那一道道目光挖掘而出。

“加百列！你很勇敢！明知道我恨你，却还能面对我……”

撒旦叶在嘲讽他寡廉鲜耻——嘲讽他对他做尽残酷的事，却依然能站在他的面前以神圣的姿态出现；这个念头让加百列感到羞愧而颤抖了起来。

是难堪、自责吗？

他不知道，或许还有一丝愤怒！他对沙卡利曼耶尔的愤怒。

他早知这一切后果，早已劝过沙卡利曼耶尔，然而人微语轻，他心爱的双生天使却倾心于别人，完全听不进他所有的话，虽然那些话全是为他好、为他着想的善言……

他没有尽过力吗？偏偏他不肯听，眼中所投射的影子再也不是他，耳里能容纳的声音也不再是他的——

这让他嫉妒得发狂！

——接受了神的命令，接受了永不被心爱的人原谅的罪。

“昔日在天界时，曾几何时你已不敢再正眼看着我，很久很久以来，已经未曾这样看着我……”

加百列终于出声，回视撒旦叶的蓝眸。声音美妙却带干涩地说：

“我做了那么多事，终于成功地将你的视线调转回我的身上！”

——但那却是蕴含憎恶的注视。

他悲伤地告诉自己：不要意乱情迷，他是恨你的。

2

加百列听见过人世间的声潮，多少祷语会在他失神的瞬间传入他的耳里、刺痛他的听觉。他可以听见爱情是如何地自头至尾主宰着每个人的一切，他感同身受。真正的爱情是相当危险的，天使间的爱尤是。若分寸没有拿捏好便无法适时抽身，然后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当然是爱着沙卡利曼耶尔的，只可惜对方对他的爱远不及他对对方的爱，当一份感情不是建立在双向与对等付出上时，毁灭之神便会对这对双生天使展开毁灭的双翼，想尽办法在乘虚蹈隙之间摧毁双方。

黑色如丝的波浪美发一绺一绺地飘扬，零乱地遮住撒旦叶那漂亮却致命的容颜，但却遮掩不住缓缓袭来的恨意。

“别说得如此可怜！加百列，你来此也不是为了还我你所该还的，而是为了攀附另一个荣耀，不是吗？”撒旦叶冷冷地说：

“被天界心胸狭窄的统治之神抛弃，转而寻求魔界之王的垂怜……”

“你怎么能如此指控我？”加百列眼露哀伤，摇着头。

“这不是事实吗？否则……你积极保护创世纪之秘又是为了什么？”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撒旦叶说出加百列所无法想像的话语：

“因为我知道你会为它而来！如今你已经走到我的眼前，它们对我可能也已经失去意义。”

加百列没有接话，但低低说了一个事实：

“你是想杀我的吧？沙卡利曼耶尔？”

“是的！既是精灵王也是天使长的加百列！你不知道吧？你做了那么久的傀儡，尊崇着一个冷冽的统治之神，做尽所有它要你做的事……双生天使的力量用于相互制衡，这是我们被创造之初就设定好了的。”

“我当然知道……”加百列喃喃自语。

“而你，知悉一切却任由它发生——”撒旦叶用他那美妙的音律吼道，“你还敢置身事外，假装这一切的结果跟你毫无关系？”

“我没有能力违逆这一切！没有人能！你要面对现实！”加百列也以同样的声响抗辩。

“胡扯！”

“谁能抵抗创造自己的人？没有人能！”加百列大声地宣告。

撒旦叶背后倏地冲出两片翅膀，一片依旧是天使专属的白色羽翼，另一片却是黑沉沉、如暗色金属一样的无机物质。

“但是，你并不是它所创——”

他朝着加百列飞过来，开始发动攻击。

拉杰尔的分析机制依然分析不出撒旦叶的威力，但所有生灵有志一同朝两边退去，毕竟这是两位大天使的战争，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或帮助他们其中之一。

当年在天界时，加百列以无敌的战力，轻易地削去沙卡利曼耶尔的一片翅膀，他自己也浑身是伤，毕竟对手是他的对等力量，然而加百列依然大胜，剥夺了撒旦叶的所有能力。

也因为他们的战斗太过激烈，天界不少地方被毁，多少天使被卷入其中，化为飞灰。

这一次战役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在天界有神的力量保护，这次的战斗却是毫无掩蔽的。

两位大天使互相攻击的威力引起排山倒海的气漩，他们所发出的光穿透所有现场的实物，来不及离开当场的天使拉杰尔与魔兽不分彼此地在光中溶化或被付之一炬，哀鸿遍野。

转瞬间，整个封印之境在七彩的光中震荡，此次战争之后，生还者如传述神话传说一般地描绘当时的状况：

“你感觉得到血液因热而焚烧，顺延着血流而布满全身，皮肤因无形的力量而阡陌斑驳，那个节骨眼，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去。”

“那是一个恶梦！战役的场面气象万千，但是，却是一个你不愿意再回忆一次的恶梦！”那个保护着天使回声的妖精也说了：

“也难怪天神忌惮于大天使们那无法估算的威力，很久以前终于找到足以消灭他们的战争——星辰之战。毕竟那样的力量真的太可怕了，你想想看，两个大天使毫无遮蔽地尽数释放能量，难保不将世界焚毁殆尽。我敢保证，若非这个战役发生在封印之境，有着古老创世神的大封印阻隔其它世界，人界说不定会因而被毁去而不留任何痕迹。”

当然，能证明这些话的生灵并不多，但他们信誓旦旦，若非加百列与撒旦叶其中一人败下阵来，这强大而又古老的大封印恐怕也岌岌可危。

若非其中一人败下阵来，这个战争不知道会延续多久……

没有人可以正确无误地传述大天使战争的过程，更何况其一是威力凌驾一切的大天使长，正如后来的人们提到星辰之战时，仅仅能讲述战争的尾声——

输了战争的明亮之星路西华化为流星，在宇宙拖曳了无数晨昏而堕入地狱，自神的世界消失。

因为没有任何一位天使能就近观看米凯尔与路西华的战局，此一战役也让天使军耗损惨重，其中有大半是因为不小心卷入两位战斗天使的战局里而死去的。

加百列与撒旦叶在封印之境的战争持续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封印之境一切都在封印中，时间也是。此处没有时间的流动，没有风……

对这些浩劫余生的生灵来说，那种即将被毁灭的恐怖将永志难忘。

面对既是精灵王，又被赋予天使长称号的加百列之威力，撒旦叶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已然败过一次，那一次的失败后果惨重。他所心爱的沙拉曼德被杀，化为烈焰，他自己则被抽走所有的力量，只剩下残破的天使之躯。

“我不会输的！”撒旦叶对着加百列怒吼，“这次我绝对不会输！”

令加百列诧异的是，沙卡利曼耶尔在当时已经不剩半点威力，他现在身上的力量从何而来？

不过，他并没有花更多心思在这个问题上面，眼前的战斗一分神他可能就要一败涂地，沙卡利曼耶尔在这一次的战役中，威力不减当年，反而有增强的趋势。

他们的威力相互冲击，但实力在伯仲之间，无法伤到对方，也不会被伤。

除了攻击，他们的防卫也比一般天使强大许多，与战斗力相辅相成。

原本，所有在场但躲起来的生灵们都以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久如星辰之战，然而意外地，这场战争只进行了几个人界年——时间的说法莫衷一是，而妖精所估算出来的版本却是所有生还者较为同意的。

因为，战争之中，一个不明的契机，冲破了加百列的防卫，那是什么意念，不知道，但是狠狠地扎伤了他。

最先他感觉到自己的思路被探勘，整个思绪的脉络如同被翻搅开来一般，坦白却又紊乱。

他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来自何处，毕竟在这毁天灭地的战斗中，他并不是时时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

他的力量在本质上已然明显地强过沙卡利曼耶尔太多，此时突然发现对手的威力递减，因某种情感的激活，他猛然止住持续的攻击。

然而，又一个深刻的刺探闯入他的心里，震惊之余，他所释放的威力略感稍稍收势，不过这就让撒旦叶有了入侵的第一步。

一声巨响，电光石火之余，围绕在此处足以撕裂所有生物的气漩煞然停止，加百列的身影自空坠落，原本破碎的地板更因这个撞击产生巨大的龟裂。

在加百列倒地时，撒旦叶立即跟着飞跃而下，在加百列站起身前旋又将他制在地上。

整个气流一停止转动，所有灰尘铺天盖地般缓缓降下。

这里毕竟有着大封印，任何激起风的动能若停止，大封印也将会让所有浮动的东西停止。

撒旦叶跪在加百列脚边，一手紧抓住加百列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就这样令加百列无法动弹，他也应用了所有的威力封住他的对手，让他再也起不了身。两个对等力量若有一方收势，那么失败的必然性就不必言明。

看着那个注视着自己的沙卡利曼耶尔，感觉到他那柔亮的黑发垂落在自己脸上、胸口上那股冰凉的柔软，加百列不由得心下一凛。

3

“呵呵！加百列！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撒旦叶俯视着在他身体之下的美丽天使，笑了一下。

加百列没有回话，撒旦叶又说：

“我所要对付的对象可是有神之力之称的你啊！你想我会全然没有准备吗？”

撒旦叶说完，加百列才感觉到他所躺下的地方，那冰冷的地板上有一个图形，那形状透过凝聚的威力涌上地面，罩住了加百列全身。

他感到全身一股灼痛，轻吟一声。

一定是他太过注意撒旦叶的一举一动了，以致于没有发现这个如此明显的陷阱。

“这是我所布下的封印，原本封在你的身上，你去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我根据所有能对付你的可能因素，并想办法将它们化为纹路、咒文，就为了加诸于你身上！”

加百列无从得知，究竟撒旦叶的这些能力由哪里而来，只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真是悲惨至极——在战斗之中，他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但到最后却突如其来地收势，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顷刻间的沉默，撒旦叶的脸猝不及防地靠向他，细挺的鼻尖微微错开，那冰冷的唇吻上了他……那吻深深地绞缠着他的舌头，不是甜甜的吻，是一种苦涩的滋味，令他全身一阵火热。

那是死亡之吻……

长长的吻结束，加百列与撒旦叶同时缓缓地睁开双眼，撒旦叶低声地说：

“我到现在才知道……你那属于脆弱部分、神所拔除的知觉竟然也恢复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早在当年，天神命令我击败你的时候……”加百列别开脸，回答道。

“什么？那么早以前……”

什么感情缓缓地在撒旦叶听到这个事实时滋生，但他极力抗拒这个情感。他摇头，长长的波浪卷发因而在加百列身上晃动。

“你骗我！你是想要激起我的同情吗？你是想要告诉我，当年你是在恢复知觉、恢复一切痛觉——那样脆弱的情况下打败我的吗？”

撒旦叶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痛苦，他极力否定他所确信的事实。

“是真的……沙卡利曼耶尔。”

“那你又为什么……在刚才的战斗之中……手下留情？”撒旦叶阴沉地说，“你想试探我？以为我会因你的手下留情而原谅你？”

“……我没有手下留情。”加百列依然没有看着他，声音细而模糊。

撒旦叶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半身。

加百列的美是天界所有天使公认的第一，他带着自然的女性化特质，这与他怡人的个性相得益彰，然而他又是那么坚韧强大，战斗时是最致命的存在。

米凯尔就说过：要我跟谁打上一回都没问题，不过对手若是加百列，我想我会尽可能闪一闪。

这就是天界第一战斗天使对加百列的看法。力量知悉力量，因此米凯尔的评价是错不了的。

然而……这个强大的存在如今却在他的钳制之中。

“加百列！你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你总是对的！你总是最坦白、最公平的那一个，然而……”他痛苦地说：

“你却不肯公平地跟我战斗，即使你都已经知道……我想杀你！”

——没有听见回答……

“你可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么残酷？”

“……我不知何种情况对你来说才叫公平！”加百列轻轻转回来，他的浅金如丝长发多数与撒旦叶的黑发层层叠叠。他继续说：

“很显然，你的公平与我的认定有差距，我们的正义不在同一座天平上，正如我们对彼此的付出不明底蕴。”

撒旦叶没有说话，他是想要抗辩亦或是同意这些话，加百列无从得知。

但他感觉到那压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游移到他的胸口。

那细致的肌肤所感觉到的手是充满伤痕的、冰冷的。那粗糙的手拂上他胸前的细小蓓蕾，令他不禁喘息一声。

加百列知道，那爱抚其实带的不是情意，而是恨意。

“天使的知觉若恢复，就与人类一样，尤其在恢复之初，所感受到的痛觉或重力，比长期生长在重力之下的人类强上数倍……”撒旦叶缓缓地抚弄那平滑细致的肌肤，又说：

“你恢复知觉已久，反应似乎依然敏锐？”

撒旦叶吻着美丽天使的粉颈，顺延而下，一直到胸口。

“……住手……”加百列无力地抗拒。

“你品尝过神在人类身上所放置的肉体欲火快感吗？……自我堕天之后，我每每傍花随柳，知你所不知……我可以让你品尝那种堕落的甜美！”

“……请住手！沙卡利曼耶尔……”加百列凄惨地祈求着。

“你在求我？”撒旦叶的嘴唇闪现一丝嘲讽。

“……我是你的双生天使呀！”

“你在求我？你也会有这一天？你忘了我当初是如何求你的？求你放过沙拉曼德……我也求过你的！”

撒旦叶语毕，那原本爱抚着加百列胸脯的手忽然化为巨大的利爪，狠狠地穿透加百列的胸膛心脏的部位，还包括肩膀、手臂，仿佛他将恨意转化为这一击。

加百列剧咳一声，片片殷红的鲜血自嘴里吐出来。

那利爪穿透他的胸膛与背后的翅膀，击碎他所躺卧的地板。原本围绕在加百列身上的力量像是失去聚合剂一般，往外散开崩溃，四周的石块纷飞、相互撞击。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地恨着加百列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从创生之初，怨恨就已埋设在他们的基因当中。

撒旦叶猛一抽手，加百列因此呻吟了一声，更多的血自他的嘴里与胸前的伤口倾泻而出。撒旦叶当然知道这会在加百列身上造成什么样的痛苦，特别是一位知觉被恢复的天使。

4

他看看沾满鲜血、紧握着的手，然后缓缓张开。

他手中握着的，并不是一颗跳动的心脏，而是一片散发出七彩光晕的白色羽毛。那光转瞬间照亮整个地表。

“……唔……”

加百列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不断地发出粗重的呼吸。

而撒旦叶看着手上那美丽的羽毛，喘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传言……果然是真的！这片羽毛……正是创世神离开前所遗留下来的羽毛，也是你力量的来源……”

加百列没有说话，眼眶里满是因剧痛而挤出的泪。

“你不是它——天上的统治之神所创！”

撒旦叶说出了他的判断，而加百列只是看着他。

“创造者有绝对的权限可以毁掉被造物，但是，你应该有能力抵抗他的命令的！创世神离开前所遗留下来的羽毛分别成为这个世界的四大元素精灵王、天界的四大天使长，之其一的你——加百列！神根本无法控制你，是不是？”

撒旦叶怒不可遏，对着他的双生天使吼叫，那吼叫带着血泪。

“……我试着抵抗过……但或许……我……”

加百列艰难地出声，然而这使得他又吐出更多血来。喘了好几口气之后，他又说：

“或许……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可以……对你兴师问罪的……契机……”

“神……不但利用了你，并且狠心设下各种机会毁掉所有大天使……”撒旦叶摇着头，喃喃地说：

“我早该知道……神，它对威力强大的四大天使长只有统御力量，而无驾驭的力量……神利用了你，利用了所有的天使！”

“不！……是我……利用了神……”加百列那水蓝色的眼睛望着撒旦叶，轻声说：

“你不要恨它……”

撒旦叶低下头，然后说：

“我会寻求一个我所要的正义！虽然我不相信那个东西真的存在——但我会找到它，若无法寻觅，我就自己制定属于我的正义！”

“……你不相信的事……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会做我想做的，我发誓！那逗弄着我们天使的命运的存在，我发誓我要讨回属于我的正义，我会好好利用创世纪之秘！”

“不……你不是造物者的对手……”

“别说了，你安心地死吧！”

“沙卡利曼耶尔……你需要……有个怨恨的对象，如今……你毁了这个存在之后……又要寻找下一个吗？”加百列轻声地说：

“一个……恨过一个……你打算这样活下去？……”

“我该感到感动吗？加百列？这可是你的死谏？”

“沙卡利曼耶尔……”

至此，加百列心口的痛不是因为那致命的伤，而是希望的崩溃。

如拉斐尔所说，他劝不了撒旦叶，因为他早已投入永无止尽的复仇之海。他劝不动他了，只因自己已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人……

然而，这不就是很久以前就该知道的事吗？

他究竟还期待着什么？

“你该感谢我，加百列！”撒旦叶刻意残忍地说：

“原本我想狠狠奸淫你！羞辱你！羞辱曾是神最宠爱的你，弄脏它最圣洁美丽的玩具，然后慢慢弄死你……卸下你的双翼、双手、双脚、挖出你的双眼……无数人界年以来，我每日在脑海里描绘我用最残忍的手段羞辱你、凌虐你……”

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却办不到！

这个结果使他痛苦万分！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原来狠不下心做那些事。

“我知道砍掉你的头也无法杀死你，你是个强大的存在！但，没有了这片创世神的羽毛，你的形体也将要消逝了。”撒旦叶起身，转身想要走开。

他达成了长久以来所欲达成的事，灵魂里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是个更大的破洞。为什么呢？难道他也沾染了人类的贪婪吗？

对美丽事物的贪婪，对残酷举动的贪婪，亦或是对任何欲望的贪婪？

沉重的自省在他蹒跚的脚下蔓延。

在他迈出一步时，他听见加百列的声音……

“我以我之名……”

加百列那迷人的天使之声，如今已经渐渐失去生命力，但他还是接续着缓缓说出。

他以自己最后的音律描绘出他最强大、也是最后的咒文——

“我以我之名……束缚你——沙卡利曼耶尔……束缚你……无法碰触……创世纪之秘……”

撒旦叶轻轻咬着牙根，布满血迹的手上紧抓着那片七彩羽毛。

“我以我之名……束缚你……没有生……没有死……不知永恒……”

随着加百列口里传讯的咒文，撒旦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笼罩下来，无形的气旋围绕着他、钳制着他，不只是行动，就连他的意识也无法揣想地被控制……

“……我以我之名……束缚你……别离开我……”

撒旦叶汗湿脸颊，心如刀割，他几乎热泪盈眶。

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噬啃着他的所有知觉，他突然觉得要捏碎手上这片羽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是创世神身上的一片羽毛，保留着创世神的某一部分超然的力量，超越这世界的一切……那威力随着加百列的束缚欺上身来。

他费尽心力稳住自己，稳住自己的自主、自己的存在。

他从不怀疑加百列的威力远在他之上，即使在那遥远的过去，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他耗尽心力发挥了前所未见的能量，他都无法战胜加百列——那是一种销魂蚀骨的痛苦。

加百列的力量直接来自创世神，那威力连天上的统治之神都感到威胁，统治之神加诸于加百列身上的恩赐，不过是神威的束缚。

撒旦叶当然知道这些，因为他与加百列化身为天使时一起被创造出来，那一次惨烈的失败让他明白了一切，也使他失去所有，堕天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在未来见到加百列时，能够完全击溃他。

以恨来击溃他……

他愚蠢地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算比试的机会很多，也从来不简单——

而事实上，他真的几乎再次败下阵来。

他紧闭了一下双眼，再次睁眼时，用尽所有的意志力，集中所有的破坏力于手上，那片创世神所留下的羽毛终于化为一片星星光点，然后消失。

撒旦叶缓缓站起身来，望着躺在地上，几乎没了声息的加百列，他喘息不定地望着那个美丽的天使。

加百列的力量正式瓦解了，他四周的光一轮一轮地溃散开来，但那光仍具有十足的破坏性，让周围仅剩的疮痍整个夷为平地。

他那非凡的威力会回归到另一个世界——创世神所在的那个世界，这里的加百列将只剩下一个尸骸，甚或成为一缕云烟。

“我走了，加百列……”

他的声音意外地温柔，却又隐约有着悲恸。

“……沙卡利曼耶尔……你终于要走了，离开我……”加百列绝望地轻轻说：

“再次地……离开我，就像以前一样……你总是走的那一个人！而我……总是被你遗弃……”

“不要再指控我！你以为我会因而动摇吗？”撒旦叶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不仅是动摇而已，后悔的情绪也如同涟漪一般无法控制地散开。

5

“……为什么……我要一直……追逐着你的身影？”加百列以水蓝色的眼睛看着转身离去的半身。

“这个问题无解。”撒旦叶收起那无机质的翅膀，跨步离开。

“为什么……我束缚不了你？即使……耗尽我的生命……”加百列美丽的眼瞳充斥着哀伤。

“……我不知道。”

黑色披风随着他的走动，如羽翼般展开。撒旦叶说：

“正如我时常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敌人？”

没有答案——

即使他离开了冰狱，离开了加百列，他还是知道，那以名束缚着他的力量——并没有消失。

以大天使长、精灵王加百列之名……等到大天使战斗的地方，那种炽烈的回旋气流消散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据后来跟着玛西亚的妖精估计，若以人界的时间标准来算，至少也经过了约十几天。

这十来天的时间，没有任何生物得以靠近。

少女回声与休利耶尔找到这里来，又是经历了一番千辛万苦。加百列与撒旦叶的战斗范围大得无法想像，几乎遍布了整个封印之境。

战斗静止之后，他们看见极大的天使之光在一个地点慢慢减缓，每人都心下一凛，没有看到结果，就没有人能知道谁输谁赢。而大天使的战斗是生死之战，输的那一方就有可能永远死去，能像米凯尔那样以自己的生命封印路西华的例子并不多。

到了这个仍发出强烈光芒的地方，回声简直要晕倒了。

她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满地血迹，背后原本美丽的白色羽翼如今一片狼藉，长长的浅金色头发紊乱地散在地上。

是她的加百列！

“加百列！”她疾呼，然后挣脱休利耶尔跑过去。

加百列那强大的力量与生命力正急遽流失，如同洪水溃堤一般奔腾开来，在场或不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强大威力的溃散。

他逐渐衰竭的事实让回声痛心疾首……

“加百列！”回声放下一直拥在怀里的索西特，然后颤抖着跪在加百列身边。

以赛亚与玛西亚也跑过来了，他们身上有些伤，但似乎不严重。玛西亚眼泪汪汪，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显然谁也无法救加百列了。

他们两人中，以赛亚受到的打击最大。

他被撒旦叶所伤，几乎死去时，正是加百列以那近乎神的力量将他救回来的，如今……这强大的存在，竟然像个破碎的布娃娃般狼狈地倒在地上。

加百列缓缓地睁开眼睛，殷红的唇里有一抹笑容，他轻轻地说：

“嗨……回声……我输了……输得好惨……”

“加百列……”她伏在加百列胸前，看着那可怕的伤口，不觉一股锥心泣血的痛涌上来。

“……我就要永远离开你了……”

加百列说话的同时，血流就如溃堤一般自嘴里涌出，蔓延至颈部、发，以及胸前。

“不要……”回声趴在加百列的胸前，哭着说：

“不要丢下我……加百列……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啊！你不能死……”

天啊！她要如何做才能挽回这样的结果？

回声脑里闪过千百个忏悔，但她也知道，就算在这世界上做尽任何事，她也换不回她的加百列了。

“……不要哭，回声……”加百列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抚着回声的头发。

“都是我……是我害你的……”回声无法不哭，喃喃地说。

“……不是的……”加百列轻轻地笑着安慰她说：

“我与我的双生天使……之间的仇恨……早在几百万年前，远在你未诞生前……好久……就已经开始了……”

“你是为了我、为了救我的双生天使，才会如此的，否则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所以是我害你的，我是个没用的人类……”

“不是的……你是我的宝石……闪耀、美丽、洁净……”加百列安慰她。

“加百列……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的身体已经无用……如何能活下去？”加百列轻声地说。

回声看一眼休利耶尔与玛西亚、以赛亚，那眼神充满求助的意味，但三位天使有的低下头，有的轻轻摇头，宣告他们的一筹莫展。

“知道吗？回声……”加百列嘴里有着笑意，而眼睛里却有着无限的悲伤。他说：

“最珍惜你的人，未必……是你最深爱的人……”

“嗯……我明白……”

“所以……在追求你所爱之时……要小心……”

“嗯……”

“……千万小心，不要伤害爱你之人……”加百列气若游丝。

这话里蕴含着深深的心碎，与亘古不变、不被他所爱之人理解的爱。

“嗯……”

“因为……他会……非常伤心……”

加百列的声音随着力量的消失而止歇，他终于闭上那对海蓝宝石般的双眼。

“双生天使……很遗憾……”他轻声，如梦魇一般地说，“无法带给彼此什么……无论如何尽力……”

“……怎么会？”回声回答，也是疑问，泪流满面，怎么也停不下来。

双生天使，应该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中最亲密的人啊！最了解彼此、最知道彼此的人呀！

“……双生天使……所能给予自己半身的……惟有死亡这件事……”

“加百列！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会让人心碎的话语！”回声怎么也停不住眼泪。

“……我累了，长久以来……”

加百列放下了原本轻抚着回声头发的手，以几乎听不见的耳语，说着最后的一句话。

“……我累了，但……终于……”

加百列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光闪耀着，却如落日之光，美丽但宣告着消弭。

那道天使之光散落之后，任谁也留不住，名为加百列的天使，自此由这个物质世界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