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生之人

“起来!站起来!”

耳边回响着严厉的呵斥,身上的伤还在流血,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只因动作稍慢背上就挨了一鞭。是那种几万伏的高压电鞭,一沾到身上就令人浑身痉挛,痛入骨髓。神经承受过这种痛楚之后,会对任何肉体的伤痛都视同等闲。

“拿起你的武器,让我看看你在极限状态下的攻击力!”教官在大吼。他是一个东方人,五短身材,精瘦结实得像一只猴子,是世界上几乎绝迹了的忍术宗师,他所属的流派曾经在东瀛活跃了数百年,是暗黑流中的影忍,一个局外人几乎没有听说过的神秘流派,他们的第一信条就是:最好的忍者应该像影子那样不为人知。所以他们自称影忍。

不过这一次他们训练的不是忍者,或者说不单单是忍者。除了暗黑忍的必修课,另有功夫师父、格斗教练甚至还有语言学家来教授这些学生。这是一群奇怪的学生,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孔,都是一样的英俊冷漠,甚至有着同样优秀的身体素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同一型号的机器人。

“七号,站出来!”即使是在十几个长相几乎完全相同的学生中间,教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特别的七号,他的特别不在于比别人有更好的身体条件,也不在于有更优秀的训练成绩,而在于他有思想,有一次他甚至向教官提出了他的基本人权。

“基本人权?”当东瀛教官佐佐木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学生说出这个词汇的时候,不由惊讶地张大嘴,没想到这个在封闭环境中培养出来的特殊杀人机器,居然会提出自己的权利。都怪那些西方教官为了让他们掌握更多的特殊技能,让他们接触到互联网,甚至把一些影视作品当成教材,才让这个特别的生物机器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不过东瀛教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通常是电鞭和咒骂,“八格!你不会有任何人权,因为你只是个再生人!”

为了检验训练成果,组织曾经把几个特殊的学生带出去参与过秘密行动,这中间就包括七号,所以他的思想已经与同伴有了些不同,他记住了忍术教官的回答,并在训练之余偷偷利用互联网查询了关于再生人的不少信息,于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与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自从克隆技术诞生以来,克隆人就一直是一种非法行为,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受到世界各国的严令禁绝,直到十多年前,一个俄诺斯亿万富翁因为儿子在车祸中丧生,悲痛至极之下,私自设立克隆研究所克隆了丧生的儿子。那个再生的儿子出世后,世界舆论一片哗然,为此举争论不休,人权组织为此起诉了那个亿万富翁,但在强大律师团声情并茂的辩护下,舆论倒向了那个富翁一边,最后他被判无罪,他的克隆儿子也将享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权利。这件案例促成了人权法的修改,新法宣布,在本体确定为意外死亡的前提下,父母有权申请克隆自己的孩子以延续亲情,但这种克隆必须是唯一的,且要在政府备案。这个被克隆出来的孩子就被称为再生人,享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权利。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这个新法,有不少人依旧认为再生人不该存在,更不该享有任何权利,因为他们不是根据上帝创造的自然规律出生,所以他们被称为“魔鬼的孩子”。

当七号查明这些信息后,他不再要求自己的权利,他知道就算根据新法,自己也不可能享受到基本的人权。看外表就明白,自己和十几个同伴都是出自同一本体,都是受世人歧视、更是受法律禁绝的再生人。

“拿好你们的刀,你们的训练即将结束,只有一个人有机会活下来!”佐佐木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回荡,“发挥你们在这几年中学到的求生和杀人技巧,保存自己,杀掉别人。活下来的幸存者,就有可能享受到基本的人权。”

虽然这些克隆人外表看起来有近二十岁,但他们的实际年龄其实很小,他们是经过基因改造,有着旺盛的新陈代谢,他们的生长速度是正常人的五倍以上,因此他们的伤病恢复速度也是常人的五倍,不怕他们在训练中因受伤而影响将来的行动。

“现在,我将对你们进行最后一场考试,优胜劣汰!”教官冷漠的扫视着这一批特殊的学生,不过语言中也隐有一丝伤感,“你们要不择手段杀掉别人,争取让自己活下来,你们只能有一个幸存者,开始!”

最后的血腥选择开始了,经过数年艰苦训练和残酷淘汰剩下的十几个最强者,将在这最后的考试中激发最强的求生欲望,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

教官欣喜地看到,那个自己最为看好的七号,从身体条件到武功都不比其他人更出色,但他的头脑确实在旁人之上。在决斗开始不久他就故意受伤倒地,让人忽略了他这个对手,逃过了最酷烈的决斗高潮,在最后只剩下三名重伤的幸存者时,他突然从后出手,轻松地把三名竞争者先后击杀。看得教官连连点头,感叹他已经领悟了暗黑忍的真谛。

当决斗场中只剩下那名七号幸存者时,密闭的金属门无声而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瘦削老者缓步进来,向唯一的幸存者伸出无名指上有着个硕大粉红钻戒的右手说:“恭喜你,七号,你现在有机会成为享受基本人权的普通人,只要再为我们做一件事。”

七号茫然地伸出血淋淋的手,握住对方那枯瘦的右手。老者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七号,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我对你抱有极大的希望,你只能成功也一定能成功!现在就跟我去见你新的教官,他们将教会你如何在新的世界生存。”

率先往外而去,老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茫然跟来的七号意味深长地笑道:“对了,你不该再叫七号,你该有一个新的名字和全新的身份,这样你才能合法地进入‘真实幻境’。嗯,我看你就叫‘夏风’吧。”

“起来!七号!”

已经很久没人叫过这代号了,夏风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就从床上翻身跳起,落地后双脚后跟一靠,两眼平视,双手紧贴大腿外测,身体笔挺如枪,就如以前在训练中一样。

“你看,我说过,只有叫他的代号,才能把他从睡梦中彻底唤醒。”扶桑教官得意洋洋地对几个身着白色防尘服的老者笑道。这里是一间布满电子仪器的宽大房间,有不少身着防尘防静电服的工作人员在不停地忙碌着,情形居然与金爵士为皮特准备的设施有几分相似。

“你遇到了麻烦?”一个戴着金边的老者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流逝的数据流,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的,我在准葛尔绿洲遇到了维吾尔匪徒,被他们射倒。”夏风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奇怪自己方才居然梦到那场最后的考试,以及第一次有了名字的情形。自己或许已经在那个虚拟的世界死去了吧?他这样想道。

“嗯,生命力严重衰竭,不过你还没有死。”身材矮小瘦削的虚拟技术博士回过头来,夏风现在已知道这个给了自己名字的卡尔·汉斯博士,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把你遇到的麻烦详细向我汇报,专家组会为你找到最好的应付办法。”汉斯命令道。从网络上窃取的数据流并不能完全看出虚拟时空中发生的事,因此需要目击者准确的描述,专家组才能根据不同的情况制定出不同的方略。

夏风简短地把昏迷前发生的情形向专家们汇报后,众人商议片刻,因不知道夏风受伤后的情况,都觉得束手无策。只有汉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数据流,自语道:“那些匪徒没有立刻杀死七号为他们的首领报仇,大概是另有所图。离绿洲不远就是阿加罕城,那里好像在进行着一种罕见的赌博。”

“死亡斗士!”众人恍然大悟。

准葛尔绿洲中,最大那间木屋前,夏风被绑在门前的栓马桩上,浑身血迹斑斑,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不知生死。几个匪徒正围着他争论不休。

“我看还是一刀宰了干脆!既为兀勒尔首领报仇,也绝了后患。”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匪徒恨恨地道。他曾在沙漠中见识过夏风的剑,每每想起总觉得后怕,所以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最令人恐怖的冷血杀手。

“就这样杀了他实在太可惜了!”另一个碧眼虬髯的瘦削汉子很是遗憾地摇摇头,他是匪帮的二当家,在兀勒尔丧命之后就自然成了匪帮新的首领,不过他的威望尚不足以对同伴指手画脚,所以只有耐心解释,“他的凶悍实是我平生仅见,若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浪费。”

“怎么利用?”一个匪徒质问道,“这小子伤势若是恢复过来,咱们恐怕就制不住他了。”

“是啊,这小子的伤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仅仅一天时间伤口竟然就已经愈合。”另一个匪徒也附和道。

“猛虎尚且能被驯服,何况区区一个人?”二当家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小子如此身手,若是就这样杀了实在可惜,如果能为我们所用,将是天大的幸事。”

“到底怎么利用?”

二当家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夏风,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小子如此身手,若是去阿加罕城参加死亡决斗,你们觉得会怎样?”

“肯定战无不胜!”众人恍然大悟。

“如果咱们利用他去捞一票,是不是比在大漠中抢劫旅人收获更大?”

二当家这一开导众人总算明白过来,纷纷点头称是。一个匪徒想起了一直软禁着的阿娜尔古丽公主,不由小声问道:“阿里戈,你想怎么处理阿娜尔古丽?”

二当家阿里戈其实对阿娜尔的美丽早已垂涎,不过阿娜尔是已故首领的女儿,不能随意霸占,又不能违背兀勒尔的遗愿把她送还塔里什或成吉思汗,所以就暂时软禁起来。手下这一问倒让他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方道:“还是带她一同去阿加罕城吧,这小子对她如此忠心,她是驯服这小子的最好武器。”

说完他对另一个手下示意:“把他弄醒,再给他换上金创药,等他伤势一恢复咱们就带他去阿加罕城。”

阿加罕城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这里汇集了来自东西方的商人、冒险家和流浪汉,十分繁华和喧嚣。它像所有繁华城市一样,大街上除了各色酒楼商铺,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赌场和妓寨,让东西方往来的旅人在这里就像在天堂一般,流连忘返。

正如阿加罕城最有名的妓寨是花满楼一样,聚宝堂则是最有名的赌场,它的有名不在它雄厚的实力,显赫的后台,而在它的死亡决斗。不知从何时开始,聚宝堂就招募了许多亡命之徒作为斗士,与各路豪杰生死相搏为赌局,这种赌局除了赌钱,同时也赌命。任何人只要自认可以挑战赌场的斗士,俱可签下生死状进行生死相搏,观众也可在决斗开始前随意下注,获胜的斗士可以从投注自己的观众赢利中十抽其一,由于参与者众多,因此获胜者的收入也相当的可观,不过一旦失败就什么也没了,包括生命在内。

这种赌局不光有赌博的刺激,更极具血腥的观赏性,因此已经成为阿加罕城一种标志性的活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有不少商人和贵族从数百里外赶来,在欣赏血腥刺激的死亡决斗的同时,也顺便豪赌一把。是他们撑起了阿加罕城的繁华。

这日又是十五,阿加罕城人山人海,漫步在融合了东西方建筑风格的街头,郎啸天很是为这个荒漠边城的奢华惊叹不已。

他是利用悬崖摆脱了狼群的追踪后赶到阿加罕城,途中历经艰辛,尤其哲别所赠的那匹黄骠马没法像人那样从壁立如刃的悬崖上下去,最后只能任它葬身狼腹,所以当他赶到阿加罕城时,除了身上的剑,已经和任何一个肮脏的流浪汉相差无几。

揉着咕噜的饥肠,舔着干裂的嘴唇,郎啸天有些怀念起荒漠草原。在那里,任何一个牧民都会把远方的旅人当成贵宾,所以这一路到也不愁吃喝,如今到了繁华的阿加罕城,反而要为肚子问题伤透脑筋。

一直没有哲别一行的消息,郎啸天只好在城中逗留下去,他很有些怀疑专家组的能力,不仅把自己送到荒漠中,还要自己护送长春真人才能接近那个毁灭者,不知道他们为何不直接把自己送到毁灭者的身边?

敲下剑柄上镶嵌的最后一块红宝石,郎啸天去当铺换了几枚银币,这才挑了间稍微过得去的酒馆坐下来,要了一碗当地最普通的羊杂汤和两个干馍,食不知味地吃喝的同时,不由回想起在亚特兰迪斯大陆巧遇纪萱萱的情形,心中除了隐隐的一丝酸楚,更遗憾地想到,大概再不会有靠几句流行歌曲,就赢得一餐美食和一个女孩子芳心的好事了。

“我要烩牛肝、烤羊排和清蒸驼峰,葡萄酒要窖藏二十年以上的,别拿新酒来糊弄我。”一个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吸引了郎啸天的注意,她说的是维语,要的也是维吾尔名菜。郎啸天循声望去,只见靠窗那桌一个十五、六岁的维族少女正在对酒店伙计大声吩咐着,她右手坐着个碧眼虬髯的瘦削汉子,他正低声对少女道:“小姐,咱们出门在外,饮食上将就一点吧。”

那少女肤色赛雪,唇如花瓣,明目皓齿,丽质天成,长长的发鞭像漆黑瀑布般披在肩上,很是吸引人目光,尤其是她的举止和神态,有一种纤毫不染的天真和清纯。虽然她身上衣衫有些破旧,但质地却十分名贵,不像同桌那几个猥琐的维族男子,一看就属于社会低层。很让人奇怪他们怎会坐到一桌。

“吃完东西,我也要去看死亡决斗。”维族少女此刻像个任性孩子。她身旁那个随从不像随从,长辈不像长辈的瘦削汉子立刻阻拦:“不行,它太血腥了,不适合你。”

“你们能送他去参加决斗,为何不能让我去看?我一定要去!”

“这事由不得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二人小声争执起来,他们的话引起了郎啸天的好奇,忙招呼伙计小声问道:“什么是死亡决斗?”

“你连本地最有名的死亡决斗都不知道?”小伙计很是奇怪,忙把它的情况向面前这外乡流浪汉草草介绍了一遍,最后还调侃道,“既然到了咱们阿加罕城,当然就该去看看这种决斗。我看你也佩剑,想来也是武士,何不也去参加决斗,只要赢得一次,就能赚到你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伙计这一鼓动,郎啸天自然也就动了心,不过没想要参赛,只是想观摩一下死亡斗士们的武功和风采,这也算是习武之人见猎心喜的天性。

草草吃喝完,郎啸天付帐时打听好决斗的地点就匆匆离开,待他一走,维族少女那桌一个汉子便对碧眼虬髯的同伴低声道:“阿里戈,方才离开那流浪汉好像就是一剑击杀兀勒尔首领的家伙!”

“你确定?”二当家阿里戈一惊。

“很像,不过……”那汉子犹豫起来,“上次见他风采逼人,现在不知为何潦倒至此。”

“嗯,那咱们跟着他,不过这是城里,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阿里戈说着向几个随从做了个手势,两个人立刻追着郎啸天的背影而去。

聚宝堂的死亡决斗场在城中心的繁华地段,看来这种决斗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所以聚宝堂才能公然在城中建起这样一座专门的决斗场。当郎啸天从陡峭的高墙翻入决斗场时,才发觉它依稀有些像古罗马斗兽场,只是规模要小上许多罢了。

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前排位置坐下来,郎啸天打量起决斗场中的情形。只见决斗场呈圆形,直径大约有五六丈,周围是高高的观众席,壁立如刃的石墙把决斗场完全圈起来,只有一道石门可以出入,决斗时只要落下石门,决斗场就成了无路可逃的死地,只有杀死对手才能赢得安全。

周围的观众席像足球场的座位一样呈阶梯状,有另外的通道进入,观众正陆续从四个大门入场,这种观赏并非免费,所以郎啸天才要避开大门爬墙而上。现在离决斗开始还有些时候,观众还不太多,决斗场中也还空空荡荡,不见一个死亡斗士。

当上千人的座位完全坐满后,聚宝堂一个总管才宣布决斗正式开始,一个聚宝堂的死亡斗士和一个挑战者先后亮相,对观众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刀剑。郎啸天突然觉得眼前这情形还真有些像现实中的拳击擂台赛,有主办方、擂主和挑战者,也有无数观众掏钱观战,并对决斗结果进行下注。唯一区别是这样的决斗总是以死亡结束。

在拒绝了聚宝堂几个伙计的下注邀请后,郎啸天终于等来了决斗的正式开始。先后有三名挑战者出场,与聚宝堂派出的死亡斗士进行决斗,不过武功明显与那些斗士不在一个层次,决斗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观众们对这样的决斗也索然无味,齐齐发出不满的嘘声。除了血腥,他们还希望看到旗鼓相当、充满悬念的决斗。

郎啸天在人们的鼓噪中起身准备离开,这样的决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观摩的价值,只有恶心和反感。但他刚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满是诧异地回头望向场中,他听到那个聚宝堂的总管清晰地高声喊出:“今日第四场的挑战者,是来自中原的冷面武士——夏风!”

观众报以稀稀拉拉的掌,算是对远道而来的武士一点鼓励。郎啸天好奇地停下来,仔细打量了那名出场的挑战者一眼。只一眼郎啸天心中就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没来由的熟悉和怪异,好像从那个面目阴冷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但对方跟自己无论气质还是面容,都没有半分相似。

“等等!我买上一注!”郎啸天拦住一个聚宝堂的伙计,掏出刚从当铺换来的几枚银币,买那名叫夏风的挑战者胜出。他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冲动,就把所有的家当都压到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挑战者身上。

“决斗开始!”随着聚宝堂总管的一声吆喝,观众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众人齐齐为那名年轻的挑战者加油鼓劲,希望他能在聚宝堂大名鼎鼎的巨灵剑士的重剑下坚持得久一些。

绰号“巨灵剑士”的聚宝堂死亡斗士双手握剑,把一柄重达四十余斤的重剑舞得呼呼起风,身高臂长加上身材壮若牛牯,沉重的双手重剑在他手中也轻如鸿毛,很少有挑战者能挡他重剑一击,甚至被他剑脊一扫就筋碎骨裂,手脚俱断。

年轻的挑战者并没有避开重剑的锋芒,而是主动迎上去,在即将进入剑锋所及范围那一瞬,突然往斜上方跃起,半空中折身出剑,在重剑扫过的一瞬间闪电般把剑刺入了巨灵剑士的颈项,待落地时他的剑已归鞘,这出剑收剑快得令人难以察觉,场中除了还回荡着短剑出鞘时的摩擦声,就像他根本未曾拔剑一样。

巨灵剑士脖子上的鲜血喷出老高,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愣了片刻,跟着就仆倒在地,溅起的尘土就像是大象倒地。

决斗场突然静了下来,仅仅一剑,那个聚宝堂从未败过的死亡斗士就一声不吭地倒地而亡。虽然不少观众希望挑战者能坚持得久一些,甚至希望能侥幸赢上一回,却也没想到他能一剑击杀巨灵剑士,众人完全被这一剑镇住了。

这才是杀人的利剑!郎啸天突然觉着自己掌心在冒汗,在如此高效准确的杀人技巧面前,即便是他也不敢说抵挡得住。

聚宝堂的伙计送来赔付的银币,足足有一小袋,因为没人看好挑战者,所以他的赔率相当的高,郎啸天仅下注几枚银币就发了一笔小财,不过在接过那袋银币时他并没有多少惊喜,只信手塞入怀中,然后重新在观众席上坐下来。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决斗还没结束,他得好好看看这个特别的挑战者。

果然,挑战者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再次向聚宝堂的死亡斗士发起挑战,观众鼓噪起来,终于有人打破死亡斗士不败的神话,这令众人十分兴奋,纷纷高喊起挑战者的名字。

聚宝堂这次出战的是一名身材瘦削矮小的斗士,绰号猴子,他的身手也如猴子般灵活,一双套在手臂上的镔铁爪曾经捏碎了十多名挑战者的咽喉,是聚宝堂最好的几名死亡斗士之一。

几乎未做休整,夏风再次站到决斗场中,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既没有赢得决斗的兴奋和喜悦,也没有再次面临危险的警惕,他冷静得就像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

“我要捏碎你的卵蛋!”猴子炫耀着手臂上的镔铁爪,边挑衅边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对手,很想从他眼中发现哪怕是一点紧张也好,但他失望了,对手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一丝紧张,他的眼眸冷漠得就像是没有生命。

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对手!杀人如麻的猴子也有些紧张起来,待负责裁判的总管一声“开始”的令下,他不是像往常那样立刻揉身出击,而是跳开两步,在两丈开外慢慢绕着对手缓缓移动,希望在对峙中发现对手的弱点。

夏风怀抱短剑,对绕着自己伺机出击的猴子视而不见,最后甚至竟闭上了双眼。东瀛暗黑忍擅长在黑暗中杀人,最好的影忍是凭感觉而不是靠眼睛来避开危险。

“杀!”猴子在对手的轻视和观众的鼓噪声中再按奈不住心中的杀意,猛然一跃从后方扑向夏风后颈。左爪一扬虚攻对手颈项,待对手身形方动,他立刻伏地扑向前,右手镔铁爪扣向夏风脚腕,只要对方脚腕落入镔铁爪掌握,就逃不过被捏碎的命运,曾经有三名挑战者就是被猴子这招捏碎了小腿骨。

夏风并未跃起闪避,似乎也来不及闪避,他只是拔剑反手下插,几乎没有回头。就在猴子的镔铁爪扣住他脚腕的瞬间,他的剑已经闪电般从猴子后颈插入,把他一剑钉到地上。

猴子拼命收紧手臂,想捏碎扣住的脚腕,可惜力量瞬间就消失殆尽,手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猴子拼命昂起头,很想问问对手,他这一剑如此快、准、狠,是侥幸还是必然?

观众席上的郎啸天后脊又冒出那种不舒服的凉意,夏风这一剑完全是故意让猴子扣住自己脚腕才出手,所以才能一剑钉入对手后颈。这一剑看起来简单明了,但无论时机、角度、力道都恰到好处,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剑是如此冒险,只要猴子的反应速度快上那么一点点,夏风的脚腕就要先碎。他出手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先把自己置于死地再出手反击。郎啸天扪心自问,就算自己出手不比他慢,也决不敢如此冒险。

喧嚣的观众突然静了下来,许多人根本还没看清决斗就已经结束,在许多人眼里,这哪是什么精彩的死亡决斗,根本就是杀人比赛,那个挑战者根本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等别人出手后他再出手,双方就看谁能更快地杀死对方,这简直就抹煞了死亡决斗的观赏性。

“杀了他!杀了这个王八蛋!”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立刻得到更多人的高声应和,方才大家还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当成挑战聚宝堂权威的英雄,但现在众人却恨不得有人能站出来杀了他。这小子把精彩绝伦的死亡决斗,变成了一招定胜负的杀人比赛,完全剥夺了观众观赏的乐趣,他现在在众人眼里,已经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观众的呼声渐渐汇集成一阵阵整齐的呐喊:“死神!死神!我们要死神!”

“死神是谁?”郎啸天好奇地问身旁一个在激动呼喊的突厥贵族,那贵族白了身旁这个无知的流浪汉一眼,不屑地答道:“死神是聚宝堂第一号死亡斗士,他是咱们阿加罕城战无不胜、不败的死神。”

“原来如此!”郎啸天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想这荒漠边城的寻常百姓,哪里见识过真正的不败高手?

“勇士,你还想继续挑战吗?”聚宝堂的总管大声问依然平静地站在场中的夏风,神情并不因连输两阵而沮丧。见夏风冷漠地点了点头,他立刻道,“好,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聚宝堂不败的斗士——死神。”

观众齐齐鼓掌欢呼,在众人眼里,这个来路不明的挑战者始终是个外来客,只应该在死亡决斗中精彩绝伦地死去,实在不该用那种毫无技巧的杀人手段来剥夺大家观赏的乐趣,就算侥幸赢上一场两场,最后也该成为阿加罕城武道象征的死神剑下的祭品。

郎啸天理解众人的心情,典型的排外本性。不过他并不担心场中那位挑战者,以他的反应速度和冷静素质,尤其他那阴狠的出手和不惜两败俱伤的决断,郎啸天很想知道,那个死神究竟能否成为夏风的对手?

大约盏茶功夫后,终于听到聚宝堂总管干瘪瘪的声音:“这是今日最后一场,请死神。”

一个面裹黑巾,身穿黑袍的武士应声来到决斗场中,他的身材并不魁伟,体形也并不壮硕,甚至还有些瘦削矮小,但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岳立渊停、挺拔孤高的感觉,令人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数千观众也整齐地喊出了他的绰号——死神!

第一眼看到这个神秘的死亡斗士,郎啸天心中就不由一个激灵,总觉得他的体形气质依稀有些熟悉,不过他的面容藏在头巾后,让人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聚宝堂的总管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终于喊出了观众期待已久的那句话:“决斗开始!”

二人默默对峙着,都没有急于出手,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动。看他们气息沉凝的架式,要没有旁人的干扰,他们会手扶剑柄对峙上一天半天也说不定。郎啸天知道他们是在进行着精神的较量,不过观众却没有那份耐心,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众人便齐齐鼓噪起来。

二人的心智显然都同样的坚韧,并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动。郎啸天见状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一抖腕往二人中间扔去,碎石带起的气流扰乱了二人的感觉,就像一滴水落入貌似平静的热油锅中,立刻激发出剧烈的爆溅。

两柄剑几乎同时脱鞘而出,飞指对方要害,也几乎同时刺入了对方胸膛,二人一声痛哼,同时收剑后退,在全场观众尚未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刹那间,二人已经重伤。

郎啸天掌心又渗出了丝丝冷汗,这哪是什么比武,简直就是比赛杀人,果然不愧是死亡决斗!二人都把杀死对方作为拔剑的第一目标,根本无视自身的安危,只在利剑入体的刹那本能地侧身避过了心脏要害。

跌跌撞撞地退出数步,死神脸上的黑面巾被震落下来,郎啸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病态的苍白中带有一种妖异的俊美,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尤其他那幽寒冷定的黑眼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突然间郎啸天就联想到曾经出现在亚特兰迪斯的暗黑魔法师和当年西夏的第一剑客浪烈,死神就像是他们二人的复合体,若非面容跟他们没有丝毫相似,郎啸天差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又在这个世界复活。

夏风比对手的情形更糟,血迹片刻间便在胸前蔓延开来,濡湿了整个胸襟,他的身形已有些不稳,不得不一直退到决斗场边,靠着石壁微微喘息。观众在肃静了片刻后,齐齐爆出兴奋的呐喊:“杀了他!快杀了他!”

死神脸上闪过一丝狞笑,慢慢持剑逼近对手。观众沸腾起来,高呼着“死神”这绰号,等待着欣赏那最后的屠戮。

一条绳索从数丈高的观众席上垂了下来,刚好落到夏风身边,他想也没想就抓住绳索揉身而上,口叼短剑三两个起伏就爬上了高高的石墙,靠近围墙的观众都是阿加罕城的贵族,眼看一个浑身浴血的斗士口叼利器爬上来,纷纷惊恐地大叫闪避。夏风落地时发现绳索是在一个潦倒的流浪汉手里,他冷冷地扫了流浪汉一眼,来不及问对方为何要救自己,立刻随着人流往大门方向跑去。阿里戈那帮匪徒还守候在决斗场的入口,若不是他们把夏风强行赶入决斗场,他决不会参加这无聊的死亡决斗,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趁混乱逃出去。

直望着那个也叫“夏风”的年轻人混在人丛中逃出了大门,郎啸天才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这个年轻人,其实这个年轻人给他的,始终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暗自叹了口气,他转望决斗场,只见死神并没有追来,他只冷冷地盯着远在观众席上的郎啸天,那有如实质般的冷厉目光让郎啸天浑身一个激灵,后脊梁又冒出那种熟悉的寒意。

“师先生,你的伤……”几个聚宝堂的伙计匆匆跑进场中,想去扶重伤的死神,却又缩手缩脚地不敢伸手。死神对胸前的伤浑不在意,只盯着远处的郎啸天低声自语道:“终于来了,看来我没有白等。”

“师先生,你的伤要不要紧?”聚宝堂的总管也匆匆过来问候,同时悄悄估量着这堂中第一斗士的伤势,如果他的伤不能康复,身手无法再恢复到从前,得想法打发掉这个瘟神。

“不劳康波总管费心,我的伤不碍事。”死神抬手挡开一个想给自己包扎的伙计,对聚宝堂的总管淡淡道,“我要等的人已经出现,我得去履行我的使命了。从今往后阿加罕城不会再有我这个死亡斗士,咱们缘分已尽,我要拿回属于我的报酬。”

老总管一怔,忙道:“没问题,我这就通知默里克堂主。”

“什么?师先生要走?还要拿走这些年来的报酬?”当聚宝堂堂主默里克听到康波总管的汇报时不由一脸意外。默里克其实是个汉人,曾经是中原响当当的悍匪,只因在中原混不下去才逃到这化外边城,起了个本地突厥人的名字,安安份份地做起了赌场生意,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本地蒙古城主,于是合伙赚起了往来商贾的钱,聚宝堂在城主默许下也越来越壮大,成了方圆几百里和丝绸之路上有名的大赌坊。他首创的血腥豪赌死亡决斗,也让阿加罕城名传遐尔,不少妄想一夜暴富的武士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不过绝大多数都丧生在决斗场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侥幸赢得一两场,成为罕见的幸运儿。

默里克敢于与天下英雄豪赌,就是因为有死神压阵,如今他突然要走,默里克自然感到意外,尤其他要拿走这些年来应得的报酬,这笔钱可是一个庞大的数字,默里克不禁有些心痛。老总管看出了默里克的心思,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死神已经受了重伤,恐怕他自己也已经快要死了。”

默里克惊讶地望着老总管的诡笑,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领神会地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他伤得真的很重?”

“利剑入胸,离心脏就差半寸。”

“呵呵,既然如此,他大概也就用不着咱们阳间的钱财了。”

二人相视而笑,就在这时,只听门外的伙计突然高声禀报:“师先生到!”

二人再次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明白的眼神,老总管笑着悄悄退了下去,默里克则大步迎出门,在门外就热情地招呼开来:“师先生新伤未愈,有什么事让下人通知我一声就成,何必亲自前来?”

死神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对默里克的热情视而不见,只淡淡道:“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报酬。”

“先生要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那好,就让我设宴为先生饯行。”

“不必,你知道我从不喝酒。”

“仅此一回,还望师先生不要驳我面子。”默里克说着拍拍手,立刻有侍者应声而入,一碟碟酒菜很快就在厅中摆将开来,最后是康波总管亲自捧着酒壶杯盏进来,并对死神讨好地笑道:“听说师先生要走,堂中弟兄都想前来送行,考虑到师先生性情孤僻,不喜喧嚣热闹,所以我只答应让几个跟先生相熟的兄弟前来送行。”

死神尚未有所表示,已经有五、六个聚宝堂武师先后进来,齐齐与他拱手道别,并强邀入席。默里克率先举杯对死神笑道:“师先生这些年为聚宝堂出力不小,请容我默里克代堂中弟兄敬你一杯。”

“我从不喝酒。”死神没有伸手接杯。

“就这一杯吧,还望先生不要推辞。”默里克对拒绝并没有感到意外,不过依旧举杯相劝。几个相陪的武师也纷纷举杯附和道:“是啊是啊,师先生不要让大伙儿为难。”

“没错,我不喝下这杯毒酒,还真会让你们为难。”死神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笑,说话的同时剑已悄然而出,从桌下刺入了身旁两个武师的小腹,在旁人尚未惊觉的刹那,带血的长剑已经从桌下破开桌面扫向两个右侧两个尤在举杯相劝的武师,二人尚未有任何反应,就感到脖子一凉,眼中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脑袋在空中几个翻滚,接着就重重地摔在地上,落地的角度刚好还能看到自己的身子尤在桌边举杯劝酒。而死神的剑已经割断了左侧两个武师的颈项。

一眨眼功夫,聚宝堂几个武功最好的武师就有四个身首异处,剩下两个则捂着肚子软倒在地。默里克的笑容僵在脸上,在死神冷漠淡然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感到裤裆有一股热流激射而出,厅中顿时泛起一股难闻的骚臭味。

“你……你怎知酒中有毒?”默里克结结巴巴地问道,方才那快若惊鸿的几剑,把这个过去的悍匪的意志完全击跨,他突然发觉虽然多次看过死神出手,却依然没能把他看透。

“我不知道。”死神淡淡道,“我只是怀疑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拿回报酬,何况为我送行的,全是聚宝堂武功最高的好手。”

“怀疑?你只是怀疑就动手杀人?”默里克突然异常愤怒,感觉就像是自己被出卖了一样。

“这还不够?我师衍杀人何须什么理由?”死神说着一剑划断了默里克的咽喉,剑锋顺势一扫,把一旁刚要转身逃命的康波总管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踏着满地的鲜血,死神把能找到的细软打成一个包裹负在背上,慢慢出了默里克的府第,府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他暂时还不怕遭到官府追缉。昂头遥望月色如银的夜空,死神师衍手抚受伤的左胸,虔诚地低低说了一句:“神灵,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