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娘 第一节

“TO忘川市居民:有知晓照片中所示之物下落者,请速致电13999999999,有重酬。知而不报者,后果自负,忘川有难。”

我刚刚回到忘川,新的不停尚未开业,正在装修。半小时前,我从隔壁买了盒饭回来,然后,就在我家的院墙外,这只乱贴小广告的刺猬被我抓了现行——最讨厌有人在我的墙上乱贴广告了,上次有个卖假药的乱贴一通,被我施法把整张广告贴在了脸上,一月之内都拿不下来。

回正题,审问工作由我担纲,刚抓住犯人进行实质性威慑的工作由顾无名来担任。为了省装修费,我昨天抓了一众故妖来给不停当苦力,狐狸阿透跟黑猫玄还有老家伙九厥,一见到这个气鼓鼓的刺毛球就自动避让到三尺之外,幸好苦力中还有那一把骨头的顾无名,既不怕刺又不怕疼的骨妖,实在是拷问一只刺猬的最佳帮手。

暂停了今天的装修工作,我舒服的靠在后院的躺椅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那张被收缴的小广告,口气不小的警告此下,印了一张效果普通的照片——一把黑漆漆的木柄伞,除了伞柄的末端被刻意雕成一把弯刀的形状,暂时看不出有别的特殊之处。

玄跟阿透也围过来瞅了瞅,没看出个所以然,又缩回去继续刷墙壁。九厥一个人抱着两盒盒饭,看了那照片一眼,啧啧两声,啥也没说,坐到午后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大快朵颐。临时苦力就属他最轻松,一上午就只晓得捏这支铅笔涂涂画画,说要给新的不停做最完美的室内设计。

刺猬被顾无名抓在手里,叽叽扭动,在用它天生武器狠狠戳了顾无名几次之后,很快便被他骨头的硬度伤了心,颓然放弃了进攻,蔫头蔫脑的耷拉在他手里,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你是谁?”我问刺猬。

“叽叽叽叽!”

“打哪儿来的?”我再问。

“叽叽叽叽!”

我放弃了……这根本是一直连人话都不会讲的,最低级最低级的小妖怪。是的,它是妖怪,普通的刺猬不会贴小广告。既然如此,这小妖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在我考虑要不要在他背上挂一个横幅,写上“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老板娘家贴小广告”,然后关它到笼子里挂到店门口示众三天时,不速之客敲响了我的店门。

不,不是敲,是轰隆隆的撞击。

我让阿透去看看,谁知这只狐狸竟抱头鼠窜而归,然后一溜烟蹿到了最高的屋顶上——跟在他身后涌入后院的,是密密麻麻,潮水般的……刺猬军团。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刺猬!它的同伴来救人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优雅的……呃,我真的是很难优雅的,从椅子上弹到了离我最近的一棵树的树顶上。

我的座椅瞬间被带刺的小怪物包围了,它们在我的脚下,叽叽乱叫,有的还立起身子,用粗短的小爪子学习金刚,来回捶着自己的心口,无数小眼睛愤怒的朝上张望。

玄早就蹿到另一棵树上去了,九厥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只有顾无名坚定地站在原地,不屈不挠的抓着刺猬犯人,任凭多少刺猬对她发起攻击,甚至有一只爬到他头上嘘嘘都不动如山,只在忍无可忍的一刻大呵一声,将刺猬震到一旁。以骨妖的能力,要灭掉一群小刺猬,有何难。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今天的不停里,有猫妖,有迎月山的山神,有老不死的天界神仙,还有我这个千年树妖,随便一个人出手,这些莽撞的小刺猬都无生机可言。只是,没感觉到那群小怪物有恶意,相反的,我还从他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模样里,看出了一些故弄玄虚的胆怯。

“你丢人不丢人呢,一群刺猬就让你吓成这样!”

耳边,一个熟悉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不屑地响起——我差点忘了,现在栖息的地方,刚刚好是暮的原身。

暮是一棵槐树,跟我同是浮珑山上的树妖,我年长,她年幼,我在山顶,她在山下。当初,她为了一点“青春期的莽撞”,误入歧途,跟我斗个你死我活,还差点连累了整个人界,战败亦不肯人数。所以,我干脆把她的原身从浮珑山上移种到我的后院里,要她在最靠近人世的地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这丫头脾气很倔,被我带到不停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她的口头禅永远都是“等我恢复了人身,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边鼓励她来杀我,一边细心浇灌这棵坏脾气的小树,哪怕我离开不停去蜜月时,也吩咐了专人来照管她。

现在我跟暮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打击我依然是她最大的乐趣,什么我的脸比昨天圆了,腰比昨天粗了,发型跟我的脸型不配。我回馈她的方式,是抓几条毛毛虫放到她的树干上,她什么都不怕,就怕痒痒,然后求饶,然后故技重施,在求饶,乐此不疲。

今天,又被她抓住了嘲笑我的机会。她的树枝哗哗抖动,发出嗤嗤的笑声:“一个老妖怪害怕刺猬,以前浮珑山上的刺猬还少么!可是没一只敢靠近我。”

这倒新鲜了,当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常常有小动物在我脚下休憩或者觅食,在我们这些有灵气的树妖脚下,通常都长了可口的菌类或者野果,那些小动物经常寻香而来。而我们最不欢迎的,大概就是刺猬或者豪猪了,它们一靠近,身上的刺多多少少会刺到我们的身体,虽说不上疼痛,但也扎的很不舒服。我是在许多年许多年后,灵力滋长到可以驱赶小兽的时候,才没有再让刺猬之类靠近我,而暮的修为比我低了太多,她不可能拒绝刺猬的靠近。

“吹牛!”我哼了一声。

“真的!”她的树枝摇晃的更厉害了。

“那你现在施展一下魅力,让刺猬军团回家如何?”我最爱顺水推舟。

“看我的!”她也哼了一声,突然扯开嗓子,对刺猬军团大喊了一声,“长刺的丑八怪,给我滚远点!”

我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明的法子……但,我脚下的叽叽声突然消失了,刺猬军团们停止了一切示威行动,都仰着头,愣愣的看着暮。几秒钟后,我隐隐听到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刺猬军团们身上发出了奇异的光线,消失了。片刻后,后院一片清净,地上只留着一撮撮白白的盐粒。

刺猬军团,是用盐粒变出来的?!从暮身上跳下来,我四处探看,确实只有盐,连根刺猬毛都没。几分钟后,九厥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拎了一袋水果和一只烤鸡,说刚才是出去买吃的给刺猬,也许它们只是饿了,来讨食的。

鬼才信他!明明都是他自己爱吃的!

“我以为你们会干掉这些刺猬。”一个年轻男人,潇潇洒洒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停在我面前,深色的中长猎装,帅气的黑色军靴,一头与年龄和不相称的银白短发,无可挑剔的五官上,是无限揶揄的神情,一条用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细声,系在他的额间,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气味。这个,不是妖怪,是神仙。

“酿酒仙官,好久不见。”他朝九厥微一颔首。

九厥盯了他半天,把水果扔到一旁,见了瘟神似的跳到一旁,顺便还拽上了我,嫌弃万分的看着男子道:“哎哟,你来这里干啥,整个天界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了!”说着,又对我附耳道,“别靠近这家伙,不然小心离婚!”

“天界之中,没几个人是你想见的吧。不然你也不会老躲在人界了。”银发男子回敬道。

太跳跃了,一个突然出现的,跟九厥认识的,很可能是神仙的男人,跟我离婚不离婚有什么关系!离不离不得我跟敖炽说了算么!“如果是别的妖怪,遇到刚刚的情景,大概已经出手了。”银发男突然严肃起来,看着我,“说明,我找对人了。”

“嗯?”我挑眉。

“对弱小动物心存善意的人,坏起来也有个限度。”他朝我走过来,“小广告是我专门让一只刺猬小妖来贴的,一定要贴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刺猬大军你也看到了,是盐粒变的,只为了看看传说中的树妖老板娘,是不是真的面恶心善。”

“你说我人面兽心,可能我还高兴点。”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店还在装修,不管你什么来路,恕不接待!”

“你必须接待。”男子不依不饶,“你以为,那寻物广告上写的,都是假的么?”他的目光,在我的后院里上下左右移动,但,他不看暮所在的地方,总是刻意避过。

“放了它吧。”他看着顾无名手里的刺猬小犯人,用命令的口吻向我求情。

“它是人质!”反正我已经面恶了,不妨再恶一点,“既然您这么说,那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就永远不要走了。对付神仙,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哎哟,你疯了呀!还把他留下来!你知道他是谁?”九厥把我拽到一旁,朝男人怒了努嘴。

“你同事?”我跟天界又不熟,哪知道这怪人的背景。

“狗屁同事!”九厥压低声音,“这厮是月老身边的黑娘!专做跟红娘相反的事!”

“黑娘?!”我知道亲娘伪娘红娘,但真是第一次听到黑娘。

“专门负责拆散人间感情的天界公务员!”九厥又加强了语气,“听好了,不知是爱情,是感情,包括亲情友情,甚至跟宠物之间的感情!”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更应该把这个男人留下来秉烛夜谈了。虽然九厥像被人踩了尾巴,可我却没有从这个男性“黑娘”身上感受到任何不怀好意的企图,在我一闪而过的第六七八感里,总觉得他应该是个善良敦厚,乃至于十分无助的一个男人,就像刺猬,因为害怕,才竖起身上的刺,让人不得接近。我一点也不怕他,真的。

让玄去再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我请他坐下。他笑笑,坐下来,但刻意把椅子换了个方向,背对着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