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境之河

吹过峡谷的风犹如一把冰冷的刀划破漆黑的夜色。

拉杰特拉王子所率领的五万名辛德拉军,在这种极不友好的气候条件下,越过流贯帕尔斯国境的卡威利河向西前进。

强大而以富庶著称的帕尔斯,因为从西北方入侵的鲁西达尼亚军而吃了大败仗,王都叶克巴达那被占领了,国内呈现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趁这个空隙解决长久以来年国境纷争,取下广大的领土,如此一来,和卡迪威王子的王位继承之争一定可以占有比较有利的条件。这是拉杰特拉王子的野心。

“卡迪威,我岂能让你跑在我前头?在辛德拉国的历史上刻下不灭威名的将会是我!”

在夜里仍然清晰可见的白马上安着黄金打造的马鞍,拉杰特拉王子轻蔑地呼叫着彼此憎恨着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字。

这年时值帕尔斯历三二零年,但是在辛德拉历则是三二一年。事实上,辛德拉建国才不过二百五十年,但是,建国者克罗顿加在即位称王之时,回溯了七十年而制定了国历。据说是为了配合克罗顿加王的祖父诞生之年,然而,却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看来只不过显了向交恶的邻国帕尔斯夸示“我国的历史比较长”。

帕尔斯虽然大感不悦,但是却不能强制他国变更国历。若非在战事上获得胜利,这种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姑且不论帕尔斯的不快感,辛德拉仍然一年又一年地累积他们的历史。

而现在,国王卡里卡拉二世病倒了,两个王子为了王位而争战不休。

拉杰特拉王子二十四岁,刚好比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大十岁。他有着辛德拉人特有的深麦色的肌肤,仿佛雕刻而成的深邃五官,笑起来有着足以深化人们心志的魅力。然而,与他敌对的卡迪威王子和其一党却认为他这个特色正是他老奸钜滑的证据。

“如果拉杰特拉那家伙打一开始就乖乖地认同我的王位继承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尽管只早了一个月,毕竟我比他早出生,而且我的母亲的出身也高贵许多。贵族们也都大力支持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他出头的份。”

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争夺王位时,母亲出身高者往往比较有利,这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关于这一点,卡迪威的主张也没有不当之处。相对的,拉杰特拉也有他的说法,而且他的措词是非常激烈的。

“不论从才能或气度上来说,我都比较适合当国王。卡迪威并不是没有什么才能,但是,和我生在同一年年代却是他的不幸。”

这种说法虽然是太大言不惭了些,但是,他终究是成功地结集了辛德拉国内的反卡迪威势力。和同父异母的兄弟比较起来,拉杰特拉大方得多,很得下级士兵和贫穷百姓的人心。而卡迪威从不在民众之前露面,只知道在王宫和贵族们的庄园中过着豪奢的生活。拉杰特拉则常常轻衣简从走在街上,观赏街头艺人的表演和商人谈论景气善,甚至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在民众的眼里,卡迪威高高在上的形象也就牢不可破了。

上个月,卡迪威出兵进攻帕尔斯失败,于是,拉杰特拉便想亲自试试,希望自己可以马到成功。

卡威利河西,帕尔斯的东方国境上,培沙华尔城巍巍耸立着。

这座扼住和东方的绢之国相通的大路公路的城塞是用红色的砂岩建筑而成的,城内驻守着二万名骑兵和六万名步兵。而现在,它不仅是帕尔斯境内最重要的军事据点,同时也是使帕尔斯王朝再兴的根据地。不久之前,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在为数不多的部属护卫之下抵达了这座城塞。

自从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帕尔斯军被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打败之后,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王太子亚尔斯兰都行踪不明,然而,不久之后,一个对帕尔斯军而言堪称为主君的人物出现了。

亚尔斯兰是一个十四岁、还未成熟的少年,追随他的部下,男男女女合计起来也只有六人而已。然而,既然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生死未明,身为王太子的他就是唯一象征帕尔斯独立和统一的人物。而且,在他的部下当中,至少还有帕尔斯最年轻的万骑长达龙和戴拉姆地方的旧领主那尔撒斯,而这两个人都堪称这个国家的代表性人才。

夜是那么漫长,而事件又层出不穷。那个紧咬着亚尔斯兰不放的银假面从城壁上被打落之后,接着又传来了辛德拉军来袭的情报。

现在不是追击银假面的时候。

负责守卫培沙华尔城的是万骑长巴夫曼和奇斯瓦特,然而,年老的巴夫曼最近却很明显地缺乏原有的生气和精神,因此,奇斯瓦特不得不一肩挑起防卫战的指挥工作。

担任亚尔斯兰王子军师之职的那尔撒斯,为了夺回被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所支配的王都叶克巴达那而绞尽脑汁。

在那尔撒斯的构想中,六万名步兵在这个时候并不能算是战力。理由有二:第一个是政治上的,将来等亚尔斯兰即王位之时,应该就会宣布解放奴隶吧?在帕尔斯国内,步兵就等于是奴隶,所以,解放他们才是首尾相应的措施。对于他们的将来,那尔撒斯已经有腹案了。

另外一个理由是军事上的。如果要动员六万名步兵,就需要有六万人份的粮食。目前培沙华尔城中有足够的粮食,但是,这是指驻守在城里和敌人作战时的情形。如果要让八万名士兵远征,就必须运送粮秣,而运送军需粮食需要牛马和车。要聚集这么多的数目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凑齐了这些必要的东西,行军的速度一定会落后许多。相对的,全部由骑兵组成的行军队伍行动就比较迅速,补给和负担就会减轻了。

然而,在发动夺回王都的战役之前,必须先解决眼前的敌人辛德拉军。和亚尔斯兰进行商谈的那尔撒斯似乎成竹在胸。

“殿下,不用担心。姑且不说我军胜利的要因,辛德拉军必败的理由就有三个。”

“怎么说?”

亚尔斯兰那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闪着光,探出身子专注地问道。以前在王宫中生活时虽然曾跟国师学过军事和用兵之学,但是,当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而那尔撒斯的说明却显得极为具体,充满了说服力,很能引起亚尔斯兰的兴趣。

那尔撒斯不直接回答,他把眼光转向友人。

“达龙,你曾经在绢之国停留过。在那个伟大的国家中,作战时应该注意的三个要素是什么,你应该学过吧?”

“天时、地利、人和。”

“没错。殿下,现在辛德拉军完全违反了这三个定理。”

那尔撒斯详细地说明。首先是“天时”,目前是冬季,对习惯于炎热气候的南方国家辛德拉的士兵们而言,这是一个辛苦的时节。尤其号称辛德拉军最强战力的是“战象部队”,而象是不擅于抵御风寒的。这就是其违反天时之处。

第二是“地利”,而辛德拉军却越过国境,且是在夜晚行动。或许他们是在打算趁天明之际发动奇袭,然而,对地理不熟的人来说,这无异是有勇无谋的举动。

第三是“人和”。不管是卡迪威或拉杰特拉,尽管互相争夺王位,却仍然逞一时之欲,侵攻帕尔斯。如果让竞争对手知道了,恐有背后受敌之虞。只要辛德拉军芒刺在背,就算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惧。

“我们会为殿下击破辛德拉军,然后在往后的两三年之间让东方的国境保持安泰。”

那尔撒斯若无其事地对亚尔斯兰行了一个礼。

被红色砂岩和城壁围起来的培沙华尔城的中庭和前庭因为即将出动的人马而显得喧腾不已。

基本的指挥工作是由培沙华尔的司令官万骑长奇斯瓦特负责。他从马上敏捷地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士兵们的动作虽然匆忙,但是却不曾有丝毫混乱的现象。

身穿甲胄,跨坐在马上的达龙和那尔撒斯看着这幅景象小声地交谈着。

“你不是说过,以少胜多不是用兵学上的正道吗?想法改变了吗?”

“不,没有改变。因为用兵的正道首先要整备比敌人更多的兵力。可是,这一回我想走非常道。”

那尔撒斯向挚友说明。

必须把亚尔斯兰殿下在这里的事实向帕尔斯全国发布出去。而据实宣传是最好的。如果要提高我们这边的名声,就要以寡击众。一旦名声确立了,慕名而来的同志就会群集在此了。

“下一次就轮到我们越过国境在辛德拉的境内作战了。要指挥众多的士兵实在太过吃力了,而且……”

那尔撒斯那充满智慧的脸上闪过使坏心眼和淘气的表情。

“而且,让对方以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比较方便些。达龙,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捉拉杰特拉王子。”

“知道了。如果是不管死活那倒还轻松些。”

入侵的辛德拉军约有五万人。据斥侯(即我们常说的情报官)的报告,总指挥官就是拉杰特拉王子本人。奇斯瓦特负责东方国境的守备工作确实是尽到了责任。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只会舞舞双刀而不会用头脑的男人。

那尔撒斯骑着马靠近奇斯瓦特身边。

“奇斯瓦特大人,请拔给我五百骑兵。而且还要一个熟悉地理环境的向导。”

“知道了。不过,只要五百名就够了吗?再多一倍也无所谓啊!”

“不用了。五百名就够了。暂时就请奇斯瓦特大人彻底坚守城池,不要出城击敌。当辛德拉军开始退却的时候,会有信号送出来,到时再追击就可以轻松地获胜。”

那尔撒斯请法兰吉丝和奇夫护卫亚尔斯兰,然后他叫来向导,旋即和他商量起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那尔撒斯向亚尔斯兰说明状况,要求王子允诺他的安排。王子回答道:

“既然是那尔撒斯决定的事,我当然没有异议。你就不用每件事都要求我答应了。”

身为戴拉姆地方旧领主的年轻军师看着完全信赖自己的王子笑了笑。

“我明白了。可是,关于今天晚上的行动,一旦出了城门,就完全交由你和达龙放手去做了。”

得到王子的答复之后,那尔撒斯这次叫来了他的侍童耶拉姆。当那尔撒斯对侍童说明他该做的事时,在红色的头发上缠着蓝色头巾的十六、七岁少女靠了上来。她就是自称为那尔撒斯将来妻子的亚尔佛莉德。

“耶拉姆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尽可以吩咐我呀!”

“好管闲事的女人!”

“真罗唆!我是在跟那尔撒斯说话!”

“啊,你们就分摊来做吧!”

那尔撒斯苦笑着看着少女和少年,把写着辛德拉语的羊皮纸交给了他们。那尔撒在少年和少女鼓足了干劲离去之后,转向法兰吉丝和奇夫。

“法兰吉丝小姐,麻烦你多注意一下巴夫曼的行动。那个老人可能有求死之心。”

美貌的女神官闪着她那像绿宝石的瞳孔。

“你的意思是说,老人巴夫曼所藏着的秘密是那么地令人害怕吗?让他不得不以死来隐藏它?”

“至少对那个那人来说是如此。”

听那尔撒斯这么说,奇夫的两眼中闪着嘲讽的光芒。

“可是,那尔撒斯大人,倒不如说你应该比较喜欢那样的结局吧?那个老人背负着阴暗又沉重的秘密。最后,这个负荷把他自己从地面上淹没了。干脆就放着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我是有这样的想法。”

法兰吉丝保持沉默,然而看来她并不反对奇夫的意见。

“那个老人什么话都不说出口。既然都造作地表现了态度,如果没有让事情明朗化,或许反而会留下祸根。”

“就是这样。”

“如果人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才要特意拜托你。”

那尔撒斯一边避开来来往往的人马队伍,一边策马来到城门前的广场。达龙已经聚集了五百名的骑兵等着那尔撒斯的到来。

“达龙,我问你。这完全是一种假定。如果亚尔斯兰殿下并没有王家正统的血统的话怎么办?”

黑衣骑士的回答果决、毅然而没有半分动摇。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其中有些什么秘密,亚尔斯兰殿下都是我的主君。更何况殿下本身对任何事情或任何秘密都没有什么责任。”

“是啊,本就不该问你的,我竟然讲这些没有来由的话,请原谅。”

“无所谓。倒是我想问你,那尔撒斯,我虽然跟随着殿下,事实上你对殿下的器量、才能有什么看法?能不能告诉我?”

“达龙,依我的观察,亚尔斯兰殿下具有身为一个主君难得的资质。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殿下不会嫉妒他的部下。”

“唔……”

“过度对自己的勇武和智略有自信的话,往往都会对部下的才能和功绩产生嫉妒心。最后就会因为疑心、恐惧而杀了部下。而亚尔斯兰殿下的性格中并没有这阴暗的一面。”

黑色甲胄下,达龙那充满阳刚线条的脸孔有着微微的困惑之色。

“听你话中的意思好像是说因为亚尔斯兰殿下知道自己无能所以可取……”

“不是这样的。达龙。”

那尔撒斯笑着摇了摇头。达龙的头发就像他的黑衣的一部分一样漆黑,相较之下,那尔撒斯的头发颜色就显得淡了些。在帕尔斯国内,自古以来就由东西方流入各式各样的民主和人种,所以在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上实在是多彩多姿。

“达龙,说起来我们就是马。要说多少有些自满也可以,我们应该可以挤身名马之列了。而亚尔斯兰殿下就是骑手。骑名马的骑手至少得要和名马差不多的速度吧?”

“……你说得没错,我懂了。”

达龙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两人就率领着五百轻骑兵趁夜出城。亚尔斯兰从面对着中庭的露台上俯视着他们的背景。黄金甲胄反射着星光和火炬的光波。

“由达龙大人和那尔撒斯大人指挥,五百骑兵就可以有超越五千骑兵的功效。殿下就跟我们一起等着好消息吧!”

万骑长奇斯瓦特这样说道,亚尔斯兰也同意了。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自己才是让达龙和那撒斯身陷险地,而自己则一直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身为王太子的自己不是应该率先做个模范的吗?

“殿下应该要留在这里。如果不这样,那尔撒斯大人和达龙大人又该回到哪里去好呢?”

法兰吉丝微笑着说,亚尔斯兰不禁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与其由自己胡乱行动,倒不如把事情委交给达龙和那尔撒斯结果反而比较好。尽管如此,站在众人之上一动也不动,就足以让一个尚未成熟的人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了。

法兰吉丝把亚尔斯兰留在面向中庭的露台上,想到奇斯瓦特那边去和他商量警备之事,这时,她遇到走廊上的奇夫。

“你到哪里去?不留在亚尔斯兰殿下的身旁恐会有危险。”

“我马上就回去。我是想到那个老人的房间去看看……”

“为了那封巴夫利斯大将军所留下来的信吗?”

“是的。”

奇斯瓦特的僚友巴夫曼,是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死去的大将军巴夫利斯的战友。巴夫利斯在会战之前给了巴夫曼一封信,巴夫曼到底把那封信藏到哪里去了?奇夫深感好奇。

“那个老爷爷死了倒不打紧,但是如果那封信落入可疑的人手中,可能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奇夫自己也常常被人视为一个“可疑的人”,但是,他却不把它当一回事。

和法兰吉丝分手后,朝亚尔斯兰所在的露台方向走去的奇夫在走廊中央停下了脚步。他把手搭上腰间的剑,视线在四周的墙壁上游走,他的视野中并没有任何的人影。

“……是我多心吗?”

低声说完,奇夫便走了开去,无人的走廊上却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一阵低沉而充满恶意的笑声微微地在空气中掀起了波纹。在铺着石块的走廊一隅,两只小老鼠一起啃咬着一块面包屑,然而,它们却发出了恐惧的叫声缩起了身子。那阵笑声从石壁中流泄出来,而且轻微地在石壁的缝中移动着。

对辛德拉军而言,异变是在极不明显的状况下开始的。

因为在敌国的领土之内,而且又是在夜里,所以行军的秩序极难维持。为了不至于让队列崩散或是出现脱了队伍的人,将官们睁着如火炬般的眼注视着行军队伍。虽然只是运送粮食的部队,但是,装载着小麦和肉品的牛车四周却也有荷枪的士兵们严密地戒备着。

但是,要守住所有的方向却是不可能的是。在寒风中缩着脖子行军的运输队的士兵们,发现到风的声音变得异样地尖锐。然而,就在他们了解到个中缘由之前,几十枝箭已经落到他们头上了。

惨叫声响了起来。士兵们在军官的命令下抄起了枪,抵御从四面而来的攻击。

然而,当从天而降的箭命中拉车的牛时,混乱便爆发似地扩大了。

牛开始发出了悲鸣四处乱窜。被牛冲撞到的士兵撞上了其他的士兵,在倒地之后就被牛和运输车辗死了。

由于密集的队形想要通过狭窄的道路,人和牛、车相互推挤、冲撞,将官们的制止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敌人偷袭!”

有人大叫。如果稍微注意一下,辛德拉军或许就会发现那是少女和少年的声音。

“是敌袭!不是帕尔斯军,是卡迪威王子的军队从后方攻打上来了!”

这个声音一渗透进辛德拉军中,辛德拉军本身一下子就把流言扩散开来了。在夜色、箭雨、流言交杂的漩涡当中,辛德拉军的混乱和狼狈就急速地膨胀起来了。

“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吵?”

拉杰特拉王子在白马背上皱着眉头问道。培沙华尔城就在眼前,军队后方却在这个时候起了混乱,他的不安和不快是很理所当然的。这个时候,一个变了脸色的将官策马从后方狂奔而至。

“拉杰特拉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

“卡迪威王子率领着大军从我军的后方袭击过来了。”

“什么?卡迪威……”

拉杰特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立刻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了。

“哪有这种事?卡迪威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定是搞错了。再去确认一次。”

“可是,殿下,搞不好我们一切的行为都在卡迪威一党人暗中的监视下也说不定。”

这个主张事实上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因为已经深信卡迪威王子的奇袭是个“事实”,为了补充这个事实而把各种推理在脑海中加以整合。看穿了辛德拉军欠缺“人和”,那尔撒斯的战法果然让他们在毫不怀疑的情况下起了动摇。

拉杰特拉身边的人们在一阵惊慌之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年轻的主君进言。

“殿下,如果在这么狭窄的道路上被从后方斩断的话,战况会对我们很不利。如果帕尔斯军从前方攻来,我们就会被夹击了。请下令先退至卡威利河畔吧。”

“在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情况下退兵?”

纵然有一百个不甘愿,然而,拉杰特拉发现了已方军势的动摇可能有更形扩大的趋势,就算再勉强前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姑且先退至卡威利河吧!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拉杰特拉下令后退。

不过,命令归命令,在这个时候,这个命令就如同在混乱的种子上施肥一样。指挥的判断又能多快速、正确地传到末端呢?这完全要取决于军队的素质。在这个夜晚,辛德拉军已经慌了手脚,根本没有办法采取统一的行动。有的部队想退后,其他的部队则想前进,更有部队为了观察情势而停下脚步,于是,前后方的混乱便纠结在一起了。

“有要事向拉杰特拉王子禀报。殿下在哪里?”

在黑暗中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或许就该起疑心了,但是,拉杰特拉深信被五万大军守住的自己是很安全的。如果以那尔撒斯的说法来说,那就是在集结了人数之后在运用上的问题了。

“拉杰特拉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大事!”

“我听烦了大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谣传辛德拉国的拉杰特拉王子不幸被帕尔斯军所抓,成了俘虏。”

“什么?”

这个时候,一条细细的火焰朝夜空延伸而出,马蹄声从夜晚的地上涌过来。奇斯瓦特的骑兵队从培沙华尔城中冲出来了。

奇斯瓦特的军队先从城门朝前方的黑暗中射出箭雨,然后举起长矛冲锋而出。在突破辛德拉军的人墙之后,不进反退。被引诱追击而来的辛德拉的先头部队一前进就进入了箭的射程之内,奇斯瓦特的军队再度射出了箭,突破了辛德拉军的阵势。

“拉杰特拉殿下,按照我方的计划,就请您当个俘虏。”

随着话声一落,一道斩击袭击过来,拉杰特拉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了回去。眼前飞散的火花在一瞬间照亮了对方的脸。是一张年轻、勇猛的面孔,不是辛德拉人的脸。

拉杰特拉巧妙地挡住了那尔撒斯连续不断的斩击,然而,在十个回合之后,拉杰特拉立刻落入了劣势。这个时候,从另一侧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那尔撒斯,何必这么费事呢?”

另一把剑又袭了过来。

拉杰特拉不禁惊慌失措。一对一他已经没什么把握了,更何况现在演变成一对二,他根本无以抵挡。拉杰特拉在坐上辛德拉国王的宝座之前还不想死。

收起了剑,转过马头,拉杰特拉开始逃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还越过肩头丢下了一句话。

“今天恕不奉陪。下次再会时决不饶你们!”

“别只顾说大话!”

达龙的剑一闪,劈开了夜风和装饰在拉杰特拉甲胄上的孔雀羽毛。

拉杰特拉慌忙把头一缩,那尔撒斯的剑随即又击杀了过来。拉杰特拉原本想举剑挡开,然而,那尔撒斯的手腕一翻,拉杰特拉的剑便被对方的剑卷走,朝着夜空飞出去。

拉杰特拉逃了。

白马是匹骏马,而拉杰特拉也不是一个差劲的骑手。文饰着宝石和象牙的黄金马鞍对开始感到疲倦的白马来说是太重了些。发现到这一件事的拉杰特拉一边跑着一边解开马鞍的皮绳,骑着没有鞍的马继续狂奔。

只是,拉杰特拉在黑夜里仍然固执着要骑白马原本就是是错误的抉择。弓弦的声音自夜色中响起,白马的颈部中了箭,高亢地嘶叫了一声之后便倒在地上了。

拉杰特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的背部重重地撞击到地上,使他几乎失去了知觉。当他好不容易想爬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把脚踩在他的胸甲上,剑尖闪着白光,指着他的鼻头。

“一动就要你死,辛德拉的美男子。”

当年轻女人的声音对着拉杰特拉说出帕尔斯语时,达龙和那尔撒斯也策马赶到了。

夜渐渐转亮,黎明前的培沙华尔城的中庭。

辛德拉国的王子拉楼下特拉穿着豪华的绢衣和甲胄,身上绑着密密麻麻的绳子被带到亚尔斯兰的面前。拉着绳子的是建立大功的亚尔佛莉德。

盘坐在亚尔斯兰面前的拉杰特拉并没有表现出狂怒。

“哎呀!算了算了!我算是中了你们的计了。”

他用帕尔斯语大声说道,充满活力地笑着。姑且不论他内心怎么想,至少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太过恶意的表现,显得悠然自得,俨然一副一国王子之姿。

“亚尔佛莉德,你做得太好了。”

亚尔斯兰对亚尔佛莉德大加赞赏,轴德族族长的女儿温柔地行了一个礼。

“不,是那尔撒斯大人的策略筹划得极为妥当之故。”

由于亚尔佛莉德并没有主张她对那尔撒斯的“我的”所有权,那尔撒斯或许因此安心不少。

“拉杰特拉王子,我是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或许我们的行为是稍嫌粗暴了些,但是,因为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所以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来招待你。”

“我是辛德拉国的王了,也是下一任国王。如果有话跟我说,那就先解开绳子,以王族之礼来待我,然后有话再说。”

“说得有道理。立刻为你松绑就是。”

亚尔斯兰有意亲自为拉杰特拉解开绳子,因此那尔撒斯便地达龙使了一个眼色。黑衣骑士点点头,对着亚尔斯兰行了一个礼往前走了一步,拔出腰中的长剑。

拉杰特拉吃了一惊,身子整个僵硬起来。只见刀身朝着他的身体闪过一道白光。

这一剑确实达到了示威的效果。望着身边四周被砍落的绳子,拉杰特拉用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达龙的剑并没有伤到拉杰特拉一丝一毫。

“真对不起。我想现在这样就可以对等地说话了。”

“……大概吧?你所谓的有话要说是?”

“我们想和你缔结攻守同盟。首先,我们会帮你登上辛德拉国的王位。”

打一开始,亚尔斯兰的说话技巧都是那尔撒斯事先教他的。

“我们的国家目前也显得有些混乱。”

亚尔斯兰使用了稍显太过客气的表现。

“所谓混乱是指什么情况?”

“信仰依亚尔达波特神的鲁西达尼亚人从西方入侵。我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很遗憾的,情势却不见得很理想。”

奇夫在亚尔斯兰背后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亚尔斯兰拼命地学着那尔撒斯式的交涉术,这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唔,那么,你们自己不是自身难保了吗?说要帮我,相较之下,我并不觉得会比较有利。”

“没错,可是,至少我没有被异国的军队所囚禁。这就是我有利的地方,是不是?”

“……是没错。”

拉杰特拉呕气似地回答,他把视线朝着四周的人扫过去。他淡淡地扫过那尔撒斯和达龙的脸,在法兰吉丝白皙秀丽的脸上则停留了一阵子。

“可是,我觉得我并没有必要因为这样就和你结盟。话都是你说的,总之一句话,你不就只想利用我的兵力吗?别痴人说梦话了。谁会相信你的话?”

承接了亚尔斯兰投过来的视线之后,那尔撒斯松开了交抱着的双手,不急不徐地说道:

“什么话?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我们也不相干。因为我们可以在你的脖子上套上枷锁,把你交给卡迪威王子。奇夫,拿锁来!”

“等、等一下!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嘛!”

拉杰特拉闻言大惊失色,因为奇夫似乎故意地把锁奴隶用的枷锁重重地丢在地下吓他。拉杰特拉忐忑不安地半抬起了身子,随即又坐了下来。看来,拉杰特拉虽然以谋略家自居,但毕竟心机不够深沉,或许也是因为本性还不是太坏。也或许是这两种因素都具备之故吧?

“把我交给卡迪威,他也不会感谢你们的。他是一个狠毒的家伙,搞不好会以杀害他同父异母兄弟为藉口来攻击你们。”

那尔撒斯听了拉杰特拉的主张不禁冷冷地笑了起来。

“不管卡迪威怎么想都无所谓。如果你拒绝结盟,我们也只有改变主意了。事情其实是很单纯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等一下、等一下!就算要结盟,也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我必须要有时间跟辛德拉的人民说明事情的经过啊!”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

“我们已经透过殿下的部下们向辛德拉国内传出消息了。就说拉杰特拉王子和帕尔斯的亚尔斯兰王太子之间基于友谊和正义已经缔结盟约了,为了为辛德拉国带来和平,即将要开始进攻国都乌莱优鲁了。”

“……”

拉杰特拉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没了声音。

“这两三天内,这个消息就会传到辛德拉国都乌莱优鲁了吧?当然这个消息会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情况,但是,到时候贵国的人们都会知道拉杰特拉殿下的决断的。”

拉杰特拉那深麦色的肌肤上渗出了汗水。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那尔撒斯的预计进行着。拉杰特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死现在完全操纵在可恨的帕尔斯人手中。

“好,我明白了。”

拉杰特拉从口中发出了与其说是沉重倒不如说是装腔作势的声音。

“就结盟吧!不,应该说帕尔斯的王太子啊,我真是羡慕你。你的年纪还那么小,然而你却拥有这么优秀的部下。你将会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盟友。今后我们彼此就为对方竭尽全力吧!”

因为盟约的成立,拉杰特拉也就变成一个活力充沛的客人了。

“哪,喝酒吧!亚尔斯兰殿下,你也不用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客气。既然生为一个男人,就该大口喝酒、拥抱女人、猎象、夺国。就算失败了,大不了以一个叛贼的身份就死罢了。”

拉杰特拉张大了嘴巴哈哈大笑,连牙齿都露出来了。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风生,喝着辛德拉的民谣。虽然奇夫很不以为然地批评“那哪像在唱歌?简直像是水牛在叫”,不过,辛德拉的王子仍然不停地动着他的嘴巴。

不久之后,拉杰特拉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法兰吉丝的身旁。从一开始,他就被她耀眼的美貌所吸引。他在帕尔斯语中夹杂着辛德拉语和法兰吉丝说话,每讲一次放话就往她的银杯里倒酒。这时候,法兰吉丝的另一边坐着奇夫。奇夫似乎有意要牵制拉杰特拉似的,开始把自己手中的酒瓶中的酒倒进法兰吉丝的银杯中。

当达龙把在中途退席的亚尔斯兰送回寝室再回到会场的时候,美丽的女神官正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大厅。

“法兰吉丝小姐。”

“啊,达龙大人。亚尔斯兰殿下已经睡了吗?”

法兰吉丝的脸颊显得极为红润,然而,除此之外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酒醉的迹象。

“已经睡了。拉杰特拉王子怎么样了?”

“刚刚还一直猛喝着酒,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辛德拉人的酒量好像不怎么样。”

她说话清晰而明确,神情也也极为清醒。

目送着她的背影,感到有些不解的达龙一脚踏进了大厅。

大厅中弥漫着酒香。光是葡萄酒的酒瓶就有几十支之多。麦酒和蜂蜜酒的瓶子也四处散放着,仿佛要把整片地毯都掩盖起来似的。而辛德拉国的王子迷迷糊糊地坐在酒瓶堆中喃喃说着:

“唔,好个酒量惊人的女子啊!我还没看过两个人同时灌酒还灌不倒的酒豪呢!”

“两个人?”

“那个叫奇夫的乐师应该是在旁边的……他还活着吗?”

听他这么一说,达龙不禁环视着室内。只见有着紫红色头发的貌美青年正靠在墙上,猛喝着醒酒水。

“可恶,脑袋瓜里怎么有成群的水牛一边唱着歌一边跳着舞哪!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喝完一杯酒,法兰吉丝小姐应该已经喝下三杯了……”

好像法兰吉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从正面击倒了这两个别有居心的酒客了。

于是盟约就在一方强迫的情况下成立了。

不过,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却显得有些迷惑。他不知道在辛德拉国内的那一战中该不该带老将巴夫曼同行?

在奇斯瓦特和巴夫曼这两个万骑长当中,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守卫培沙华尔城,本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以让年轻精悍的奇斯瓦特同行,然后让老练的巴夫曼防守后方。依常理来说,万事都应该已经底定了。

然而,巴夫曼的态度在那尔撒斯的计划中投下了不安定的变数。那个老人的忠诚和能力可以让人信任到什么程度呢?

原本那尔撒斯就不认为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后,一切事务就都稳定下来了。其实所有的事情从这里才刚要开始。

在将拉杰特拉推上辛德拉国的王位,断绝后顾之忧之后,再把目标锁定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向西前进展开夺回王都之战。说起来简单,可是,订定计划,付诸实行,使行动成功都非得靠帕尔斯国的那尔撒斯才行。

当然,光靠那尔撒斯一个人是太勉强了,他还必须有各种才能的同伴帮忙才行。譬如射中拉杰特拉坐骑、抓住拉杰特拉的就是决定在十八岁的时候和他结婚的亚尔佛莉德。她的功绩固然了不起,然而,一想起今后的事,那尔撒斯不禁有种宿醉的情绪。

和宿醉完全无缘的法兰吉丝,在这一天晚上有了和站在回廊上的万骑长巴夫曼谈话的机会。一开始,巴夫曼的反应极不友好。

“果然亚尔斯兰殿下并不相信我。他把你这个心腹派来监视我吗?”

他甚至有这种想法。

“真要说起来,巴夫曼大人,亚尔斯兰殿下是很相信你的。所以,他才越过艰险的路途来到培沙华尔城的。没有对亚尔斯兰殿下的信赖做出适度回应的是你吧?”

法兰吉丝的声音极为严厉。巴夫曼以不满和怀疑的眼神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四十岁的年轻而美丽的女神官。

巴夫曼对亚尔斯兰王子身边的部下并没有多大的好感。达龙是巴夫曼四十五年的战友巴夫利斯的外甥,可是,他却常常以责备的表情看着巴夫曼犹豫不决的态度,而他又是那尔撒斯的密友。而那个那尔撒斯是一个对主君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的政治高唱反调,从宫廷被赶出来的人物。尽管这些,至少这两个人的来历都是透明化了的,然而奇夫和法兰吉丝到底是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为万骑长的自己为什么又非得承受对方严厉的指责呢?

巴夫曼吸了一口气,出口询问:

“你是信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吧?”

“是的,老将军。”

“那么,你还是回到神殿去发扬神的荣光吧!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拿着武器来到俗世搅和呢?”

“就是因为我服侍密斯拉神的缘故。密斯拉神是一个正义之神,因为不满人间充满了不义和蠛,所以任神职的我也必须尽到微薄之力。”

巴夫曼快速地转动着他的眼球。

“追随亚尔斯兰殿下也是密斯拉神的旨意吗?”

“应该说是密斯拉神的旨意和我自己的想法一致吧!”

巴夫曼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又闭上了嘴。法兰吉丝用她那如黑绢似的黑发呈对照性颜色的手皙手指头梳了梳秀发,凝视着年老的万骑长的表情。

“亚尔斯兰殿下勇敢地担起自己的责任,迎向命运的挑战。相对的,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却显得顾虑过多,让人不禁想问问什么叫做马齿徒长?”

“你说完了没?个性强烈的女人。”

巴夫曼晃动着他那灰色的胡须反问,但是似乎没有掺杂多少反感。

巴夫曼的人生原本就是单纯而刚直的。只要有任何契机,他应该就可以从顾虑和犹豫中重新振作起来,寻回他本来的武将面目。法兰吉丝并不能确认事情是不是能成功,但是巴夫曼低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如果丑态百出,在前往那个世界之后,只怕也无颜面对巴夫利斯了。我会让你们看到我身为一个帕尔斯的武人,一个万骑长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气慨的。”

斩钉截铁地说完,巴夫曼便转过身,背对着法兰吉丝,用他那重拾了力气的步伐走出回廊。

和老武将分手之后的法兰吉丝向那尔撒斯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还加上了自己的意见。

“依我看来,巴夫曼还是有寻死之心。我们要担心的似乎是另一方面的事。”

“法兰吉丝小姐也是这样想吗?”

那尔撒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巴夫曼可以偿赖固然可喜,然而,就如法兰吉丝所说的,现在却有另一件值得担心的事产生了。姑且不论老将巴夫曼个人的武将美学,帕尔斯绝对不能轻易就失去对亚尔斯兰大有帮助的人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断不能无视于那封由已故的巴夫利斯写给巴夫曼的像谜一般的信函的存在。

“哎,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用。”

那尔撒斯抓着他那色泽明亮的头发不断地思索着。

目前他必须处理好从太过年轻的主君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后所承揽下来的麻烦事。那就是关于解放城内的奴隶们的问题。

“先要和奴隶们约定好,一等和辛德拉的战役结束之后就解放他们,使他们成为自由人。”

“这样约定好吗?”

亚尔斯兰闪着他那如晴朗夜空的眸子,亚尔斯兰原本就有将帕尔斯国内的奴隶完全解放的理想。

“当然是可以的。这就是殿下应该成为国王的理由所在啊!”

“可是,那尔撒斯,在解放了奴隶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吗?”

“这个就不用殿下担心了。”

那尔撒斯的提案就是所谓的屯田制。自古以来,卡威利河的西岸就因为是国境地带,所以一直被空置着,但是,只要加强水利工程,该处也不至于是不毛之地。可以把这块土地分给解放了的奴隶们让他们去开拓。让他们一起去开发水路,国家再借给他们种子和秧苗。最初的五年一概不收租税,等农业生产安定之后再收税,如此一来,以后的国库收入也可以增加了。

“如果辛德拉军来犯,他们一定也会积极地拿起武器来抵御外侮,因为他们要守住自己的土地。而背后又有培沙华尔城,只要有奇斯瓦特在,他们也就不会感到不安了。”

结果,那尔撒斯决定让巴夫曼参加对辛德拉国的远征,把培沙华尔城的守卫工作交给奇斯瓦特。对老英雄巴夫曼来说,除了给他一个最好的就死场合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在他死后,达龙将接管他的军队。事情不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培沙华尔城现在就成了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的同盟根据地了。这是在几天之前任谁都想不到的事。

在了望着红色砂岩城壁的山上,一队人马正驻足远眺。中央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骑士。

“事情演变得真奇妙啊!”

部下查迪这么说道,亚尔斯兰的堂兄席尔梅斯把沉默封在银色的面具底下,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就在前天夜里,他侵入了培沙华尔城,原意要加害亚尔斯兰,不料事情失败,自己也被赶落壕沟。之后,辛德拉军万马奔腾地越过了国境,然而,眼前的状况变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连思绪敏锐的席尔梅斯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变。

过了不久,他对查迪说道:

“决定了,我们回叶克巴达那去。”

“是,知道了。只是,放着亚尔斯兰一伙人不管不好吧?”

“是不好,可是,我们也不能为了他们而远征至辛德拉吧?我可不像亚尔斯兰一伙人所想象的那么神出鬼没啊!”

查迪不知道好不好把这些话当成笑话来看,不过,他终究是没有笑出来。

“如果亚尔斯兰那家伙被辛德拉军干掉了,似乎有点可惜哪!”

“什么话!有达龙和那尔撒斯他们跟在身边,怎么可能让辛德拉士兵杀了亚尔斯兰?”

席尔梅斯半含着赞赏,半含着恶意微微地笑了笑。

“亚尔斯兰小子,你可要回来啊!回来好让我杀了你。叶克巴达那已经做好欢迎你的准备了。”

一想起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的薄弱力量,席尔梅斯毕竟不能不重视王都叶克巴那达的地位。如果他常常远离王都,那个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妃泰巴美奈说不定又会有什么狡猾的阴谋产生。

另一方面,他也十分记挂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分裂为国王派和波坦大主教派的鲁西达尼亚军又怎么样了?事实上,他根本不能时时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亚尔斯兰身上。

在冬季的夜空下遥望着正为出兵做准备而显得喧腾不已的培沙华尔城红岩城壁,席尔梅斯飞身上马,朝着已经离开一阵子的王都叶克巴达那奔去。

查迪等部下跟在他背后相继离去。

在亚尔斯兰所不知道的地方,威胁着他的生命之最大敌手正从他的身边渐行渐远。不过,就像席尔梅斯本身所说的,那只是暂时的。

辛德拉的国都乌莱优鲁位于连结卡威利河的内陆水路网的中心部位。有着白墙的王宫为亚热带的花和树木所围绕,直接通往运河的阶级用淡红色的大理石所砌成,当落日余晖笼罩着整个大地时,此地的景象之美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

乌莱优鲁的夏天很长,到处都笼罩着令人信以忍受的暑热;就因为这样,冬季显得格外清凉舒适。与其说是寒冷,倒不如说凉爽的气候使得原本已为夏暑逼至濒死边缘的花木都复苏而充满了生气。然而,当拉杰特拉和帕尔斯国缔结盟约的报告传进来的那一天,罕见而冰寒的北风却直透人心。

辛德拉国内发生两个王子争夺王位使国家一分为二的责任,大部分应该由国王卡里卡拉二世来背负。如果他明确颁布王位继承者,事态就不会恶化至此了。

卡里卡拉二世还活着。这一年他五十二岁,既不到衰弱老死的年纪,也没有特别严重的病痛。他自己也还没有从王位引退的打算,因此,册立王太子的事也就一天拖过一天了。

而状态之所以会突然演变成“国王病危”,归根结底是因为卡里卡拉二世对自己的健康太过自信之故。当王妃十年前去世之后,原本极为善良、温柔的卡里卡拉王就公然地开始与美女们鬼混。把从密林采集到的鹿茸、蛇血、深海鱼卵等奇怪的强精药和着酒一起喝下去,结果在半年前一下子就倒了下来而变成半身不遂。

如此一来,他根本没有办法以国王的身份来处理政务了。

在辛德拉,不只是国王,连宰相的地位也是代代相传的,由父传子,持续不断。这就是“世袭宰相”,而当时的世袭宰相是马赫德拉,这个人的女儿成了卡迪威王子的妃子。

当然,马赫德拉想让自己的女婿卡迪威继任下一代国王。而卡迪威也有这个打算,他想尽早以摄政之姿掌理国政。然而,不管他自己也好,他的世袭宰相岳父也罢,都曾树敌无数。而其最大的敌人拉杰特拉不仅对卡迪威继承王位的实力大加挞伐,这次竟然还和历史上的敌国帕尔斯联手攻向国都来了。

“可恶,拉杰特拉这家伙竟然勾结帕尔斯军来抢王位。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择手段,真是一个无耻的家伙。我发誓绝对不让他坐上宝座!”

卡迪威固然为此事怒不可抑,但同时也感到不安。辛德拉军了解帕尔斯的军队是多么地强悍。这不是他们刻意去打听才知道的,从古至今,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就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了。甚至只要听到从年轻时就以猛将之名著称的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名字,那些哭泣着小孩也就立刻噤声了。而帕尔斯军到底是在什么原因下和拉杰特拉成为盟友的?

“不管怎么说,军队应该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殿下。”

听岳父马赫德拉这么一说,卡迪威匆匆忙忙地召集了军队。当然他也命令最大的靠山“战象部队”出动。这项准备工作格外费时、费事,于是负责的将军提出异议。

“象群们因为今日风寒不喜欢到舍外。怎么办好呢?”

“用鞭子赶出来!你以为鞭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卡迪威本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为他人着想,而使得自己树立了那么多的敌人。如同拉杰特拉嘲讽他“不懂世故”一样,卡迪威有时候甚至忘了除了王宫和贵族的庄院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就因为这样,卡迪威也有其懦弱的一面,他找了岳父马赫德拉商量。

“准备是准备了,但是究竟能不能获胜呢?马赫德拉?”

“您在担心些什么?不论从才能或军队数量上来看,殿下都远远地占了上风啊!虽然对方是帕尔斯军,但是他们也不是全军总动员,没有必要怕他们。”

马赫德拉拼命地激励女婿。

万一卡迪威败给了拉杰特拉,马赫德拉自己也只有坐以待毙了。因此他只有全心全力地为那个并非无能,但稍嫌不够可靠的女婿卖命了。

对生平第一次到国外远征的亚尔斯兰而言,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奇斯瓦特把老鹰“告死天使”借给他。

“希望它可以成为殿下的好朋友。它喜欢在辽阔的天空飞翔更甚于蜷缩于城里面,把它带去或许可以对殿下有什么帮助。”

“谢谢你,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亚尔斯兰伸出了手臂,让告死天使停上去,然后他对着这个有翅膀的密友说道:

“告死天使,和奇斯瓦特做暂时的道别吧!因为我要把你带到辛德拉去。”

手臂上停着告死天使的亚尔斯兰来到露台上阅兵时,中庭的帕尔斯军爆出了阵阵欢呼声。

而在城门大开,看见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拉杰特拉王子时,等在城外的辛德拉军也一起发出了欢呼声。

“拉杰特拉!我们的国王!集众神的恩宠于一身。引领我们迈向胜利之路……”

“那个轻薄的王子似乎相当得士兵们的爱戴哪!”

达龙站在亚尔斯兰的背后小声地对那尔撒斯说道。

“轻薄王子”把白马驱策到露台下,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大声地说道:

“亚尔斯兰王子,以前我已经说过,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以卡威利河为界,以东辛德拉国王的我,以西帕尔斯国王的你各自征服自己的领地,制霸全大陆,让我们携手建立永远和平的世界!”

亚尔斯兰笑脸相应,这时,达龙却露出了颇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尔撒斯,我无法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叫拉杰特拉的男人。是我多疑吗?”

“不,不是你多疑,我也有同感。可是,这无所谓。现在背叛亚尔斯兰殿下对拉杰特拉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他要背叛,那也是在把卡迪威的脑袋踩在脚下之后的事了。”

那尔撒斯带着嘲讽的表情睨视着正接受辛德拉军欢呼的拉杰特拉。

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的手臂上微微地拍动着它的翅膀。

于是,亚尔斯兰例在意想不到的异国迎接了帕尔斯历三二一年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