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现

艾格·梅休的袭击是单纯的突发事件,似乎没有会再扩大的趋势。他们在黄大人部下们的反击下,得到了应得的报应,事情应该就此结束了。

“我们也不能攻击他们的根据地。真想开着战车直捣黄龙,将他们毁得一干二净。”

三剑客中最激进的水池这样说过。可是,第四个人却更激进。鸟羽茉理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企图再和蓝伯·克拉克会面。她把留守的工作交给最不擅于战斗的蜃海,带着其他两个同志和一只狗,前往玛丽关·远东企业大楼。这个时候,华尔特·S·汤生正在大楼里的办公室中埋头工作。他看着墙上的地图,喃喃自语。

“……接下来是日本吗?布拉德计划是这样的,可是,这个国家似乎在我们出手之前就要自我毁灭了。L女士曾经说过,养肥了之后再吃,可是,痴肥和腐败是同时进行的,这可不是好办法。”

不需要刻意地工作。只要让事实明朗化就够了。日本的政财界充满了足以让四姊妹的工作人员掩鼻逃避的腐臭,只要开个小洞,让毒气流出去,就可以让邻近各国窒息了。

“日本经济的成功是不正和无法、恶德发挥到极致的结果。”

法国的批评虽然是一种基于偏见的论调,可是,结论却是正确的。建设战后日本的是船津忠岩的弟子们,可是,他们的师父却是相当不道德的人。然而,就因为这样才有足够的统制力,和四姊妹之间反反覆覆地暗斗和和解,强力地支配着日本的政界、财界和官界。而在他死后不到几个月,弟子们就整个松懈下来,不名誉的丑闻相继爆发。

事实上,这是别人家的事。汤生自己的白手套也完全沾污了。由于他策划的计划和投入的资金,到目前有多少人因此而走上破灭和不幸之路?他虽然想忘记,可是,四姊妹的机密文件上却记录了一切。汤生的才能和功绩一件一件获得了证明,也就因为这样,他才得以在支配世界的巨大组织中身居高位。

对四姊妹而言,资本主义世界中必须要有敌人存在。要有可以使他们的支配体制正当化的敌人。四姊妹要树立敌人再将之打倒,让他们支配下的人民知道,他们的支配是正当的。而汤生十分巧妙地做到了这些事。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人类公敌——龙,但是,属于敌人一分子的日本少女却只带着两个人和一只狗来拜访蓝伯·克拉克。在通报过克拉克之后,汤生就被推到一边去了。茉理和狗护卫被带到克拉克投宿的客房去。两个人类护卫则在一楼的大厅待机。

“啊,鸟羽小姐来得真好。我以为我们不能再见面了,看来我的预料有偏差了,真令人兴奋。”

蓝伯·克拉克精神奕奕地迎接茉理。那是一种空虚的活力感。他的精神好像有大部分在梦之国神游着,只有一小部分还停留在现实的世界。可是,茉理并不因此而松懈下来。如果他真的是那么无能而奇怪,四姊妹的最高首脑是不可能放任他为所欲为的。

“你的手下的手下只有一个叫梅休的吧?我们抓住了他,不过,如果我们谈得拢的话,或许可以放了他。”

高压的谈判是一种外交技术,可是,蓝伯·克拉克并不着茉理的道。他请茉理落座,自己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微微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至于梅休那个暴力者会怎么样,那不干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你真是冷酷啊!”

“嗯,我绝对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蓝伯·克拉克虽然这样承认,可是,一点也没有打颤的样子。他的薄情让荣理有一种厌恶感,而不光是愤怒。

“今天晚上的行动虽然惨败,可是,梅休以前应该也为你们建立了不少功勋吧?你现在弃他于不顾,其他的部下会怎么想?”

“多谢你的担心,不过,其他人反而会因为梅休的失败而拍手叫好吧?就因为他们都是这样的精神构造,所以才能从事肮脏的工作啊!一样米养百种人。事实上就是有人对下水道的臭气特别有偏好。”

克拉克改变成带着热心的语气劝茉理。他问茉理愿不愿意接受近日内他要在英国举行的婚礼中的邀请?他深信那是一种乐趣。

“我不想离开香港。始他们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人等他们就不好了。”

茉理断言,然后搜寻着蓝伯·克拉克的表情。简直就像受过训练的外交官一样。从不诚实的对方的表情来探索其内心的世界,制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状况。忍耐、固执而厚颜。这和茉理本来的个性完全不同。她原是一个明快而率直的女孩子,这也是她的生活方式。可是,对方是蓝伯·克拉克,所以就算在极度不愿意的情况下,她也得使用一点作战策略。

“很遗憾,我原希望至少能有一个正经的人来参加我的婚礼的。”

“我可不正经。我是一个违反女子大学校规和日本法律的不良少女。”

蓝伯·克拉克似乎很中意不良少女这个字眼。他在嘴里重复地说着这个字眼,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言归正传。”

茉理改变了话题。

“你们真的要将核子飞弹射进昆仑?美国的核子兵器不是几乎都被四头龙破坏掉了吗?”

“美国的核子战力确实因为龙而受到了很大的损失,可是也不是完全都毁了。包括一般的战力在内,美国的战力还稳居世界第一的宝座。”

“是啊!苏联军也丧失了一个组织的机能了。”

“没错,鸟羽小姐。”

蓝伯·克拉克的表情就像一个称赞学生的老师一样。他是打从心里喜欢和茉理交谈呢?还是对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感到骄傲呢?一时之间实在很难判断出来。荣理必须从众多的胡言乱语当中至少找出一点事实。

克拉克的舌头流利地回转着。

“苏联需要资金。为了调度资金,他们会选择最廉价的手段。”

这个手段就是贩卖兵器。四姊妹透过科威特的公司和哥伦比亚的左翼游击分子两个阶段的挂名公司,拿到大量的苏联兵器。也拿到了核子飞弹和其运用系统。四姊妹于是可以明日张胆或从幕后发动大量的核子兵器。而在发生过核子恐怖行动之后,他们还可以把责任推给苏联军的反动派,佯装不知。

“听你说得这么意气风发的,看来,四姊妹和世界上的所有麻烦事都扯上关系啰?”

克拉克闻言眯起了眼睛。

“你听起来是这种意思吗?”

“是的,不过,我不信。”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不认为整个世界的组织就像人们所说的‘万恶的根源只有一个’那么简单。就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人们顽固地相信善恶二元论。”

克拉克摆出了抗议的姿态。

“四姊妹没有什么罪恶。因为罪恶是指破坏和平和秩序而言。而四姊妹是和平的拥护者,是秩序的维持者。”

蓝伯·克拉克发出了笑声,可是听起来好做作。

“你知道吗?四姊妹是善良的。因为二十世纪的世界秩序是四姊妹建立起来的。而要向这个秩序挑战的人都被打败了。”

克拉克举出了包括阿道夫·希特勒在内,十人以上的独裁者名字。如果小早川奈津子在场的话,一定会不断地主张希特勒是四姊妹爪牙之类的话。

“所以日本才能维持和平啊!我认为大家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我没有必要让你们施恩于我。日本的和平和繁荣只不过是四姊妹的方便罢了,不是吗?”

茉理严厉地指责。

“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别人的利益,你还真是四姊妹的精英啊!可是,结果,你们这一代的人只是把祖先们的遗产吃食殆尽罢了。”

茉理的语气很坏,她有意要挑拨。可是,蓝伯·克拉克并不生气。他的手掌中正把玩着像小药瓶之类的东西。

克拉克的手仿佛患了某种症状似地急速地战栗起来,手上的瓶子掉落在地上。瓶子在地毯上滚转着,瓶内半满的暗色液体晃动着。茉理捡起了滚落到脚边的瓶子。一瞬间,她有不还给他的念头,可是,随即她又想到这不是堂堂正正的作法。她怀疑液体的药性为何,可是,终究还是默默地把瓶子递给了蓝伯·克拉克。克拉克也默默地接过瓶子,无趣地在手掌中转动着。就在茉理快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时候,他开口了。

“汤生先生不喜欢我。他似乎认为我这几天都在哪些地方鬼混。可是,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我来香港之前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被迫做些什么……”

蓝伯·克拉克的语气渐渐地变慢了。原本他就不是一个语气尖锐的人,可是,失态的程度却越来越明显,似乎就要崩溃了。

茉理注意到了异样。她并不想去在意这件事,可是,却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松永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出了怒吼声。对它来说,蓝伯·克拉克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吼声好像就像在打招呼一样,可是,声音中所包含的感情就不是那么单纯了。瘴气从克拉克的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可以用化学方法加以分析出来的,可是,茉理却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

“你觉得不舒服吗?”

茉理试着问道。克拉克没有反应,茉理于是进一步建议:“我帮你叫医生来好吗?”

克拉克用焦点模糊了的视线凝视着茉理。他想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巴的肌肉松弛了,他的嘴巴只开了一半,口水从嘴里流出来,濡湿了衬衫领。一直刻意表现出来的东海岸型年轻行政官的风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茉理于此时也无心嘲笑对方了。她坐在沙发上移了移腰的位置,准备好随时可以站起来的状态。

松永仍然竖着毛,一步、两步地往后退,抬起头看着茉理,仿佛在说:这家伙不会输给我哟。克拉克茫然地看着茉理,用流口水似地声音说道。

“你和汤生先生一样,对我有偏见。可是,听好,老鼠、牛、老虎、兔子、龙、蛇……”

蓝伯·克拉克的声音越发地沉重而模糊,就像醉酒的人喃喃地说个不停。茉理准备着随时可以逃出去,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把视线固定在克拉克身上。

“牡羊座、金牛座、双子座、巨蟹座……唯一同时出现在东方的十二生肖和西方的黄道十二星座的动物是牛,你注意到没?”

“你……”

茉理摒住了气息。她希望是自己眼睛的错觉,可是,要欺骗自己却越来越困难了。蓝伯·克拉克的脸从人类的脸慢慢地变成了非人类的脸。慢慢的,但是却无庸置疑的。就像人们捏粘土使其变形一样。鼻子和嘴巴朝前方突出,两只耳朵往上方竖起,脸颊涨了起来,下巴突出。头发往后退,露出的头皮的一部分隆起来。隆起的部分在左右方各有一个,最初看来像是半球型,可是,渐渐就变成了元锥状,尖端朝着内侧弯曲。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脸了,也不是任何其他动物的脸,只是一种兽类的脸。

“牛……”

茉理呻吟着。蓝伯·克拉克的脸和以前没有两样的部分就只有眼睛了,可是,随着整个脸部的变化,眼睛的位置也不得不跟着改变了。牛人凝视着茉理,发出了声音。不是牛的呜叫声,而是人话。

“如果龙种是实际存在的,那么,牛种也是一样的。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们也有角,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话的后半部就像夹杂着杂音的英文广播,茉理根本听不懂什么意思。不过,茉理确实清楚一件事。蓝伯·克拉克越来越没办法说出人话了。当他停止说人话的时候,是不是就表示他已经完全变成牛了?从袖口伸出来的手还是人类的,这反而更令茉理感到不舒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客房外待机行事的汤生喃喃说着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被一把看不到的刀刃给半路切断了。茉理从房间里飞奔而出。被撞开的门发出了尖锐的抗议声,克拉克的声音从门后响了起来。

“等一下,鸟羽小姐!”

当汤生想制止的时候,伴随茉理前来,勇敢而忠实的小狗撞向了挡在前头的阻碍者。鞋尖被咬住的汤生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日本少女和小狗遂从哑然失声,呆在一旁的汤生面前跑过去。原本想要追上去的,可是汤生的脑际随即掠过一道闪光。他的视线从日本少女的背影移往客房的门,脸上带着怀疑里面是一个潜藏着魔道士洞窟的表情。那个日本少女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汤生一边叫着蓝伯·克拉克的名字,一边走进房里。于是他不经意地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人用从浴室中拿出来的大毛巾遮着脸。在遮住之前,汤生看到了一张不是人脸的脸,那是一张牛脸。瞬间,他想到的是蓝伯·克拉克的母系都彭家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彭家之所以不断地进行血族通婚,就是为了保持这种遗传因子吗……!?”

这个想法和恐惧在汤生的脑海里一起闪过。他低吟了一声,勉强地稳住了脚,绕到右边去。与其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倒不如说他急欲想回到常识所支配的世界去。

汤生的混乱和失常反而给了茉理充裕的逃走时间。她在走廊上跑着的时候,被汤生的手下工作人员发现而被追逐着。她看到了在靠近楼梯口处放着一张元形的桌子,上面放着花瓶。

茉理用力地推倒了桌子,把它推到楼梯口处。随后赶到的工作人员脸上被花瓶击个正着,整个人倒了下来。茉理再用力推桌子,和松永顺势跳上,桌子。

茉理和松永、勇敢的桌子顺畅地滑下又长又宽的楼梯。工作人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有着雄伟体格的男人有勇无谋地站在楼梯下,试图挡住一路滑下来的桌子。

男人的尝试成功了一半。他用厚实的腹肌和粗壮的手臂勉强顶住了突进的桌子。就在那一瞬间,茉理和松永往桌面一踢,从男人的头上越过,滚倒在地上。这种事情和身手证明了鸟羽茉理确实是竜堂终的表姊。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再度跑了起来。动作敏捷得足以用“像鸟一样”来形容,一点延迟都没有。

“怎么搞的?丑态毕露!”

汤生从远远的楼梯平台上俯视了整个经过,不禁咋舌道。工作人员的丑态固然无趣,可是,影响还不算太大。

“不要伤害她!要毫发无伤地抓人!”

就算没抓到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知道茉理落脚的地方就是亚南饭店。汤生早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了,他下了合理的判断。茉理不理会他,在走廊上急行,跑到了大厅。虹川和水池上前迎接,可是,茉理没能立刻和他们打招呼。“立刻撤退!”就在她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巴却冻结了。升降机的门在虹川他们背后打开,一个异形的影子站在里面。

“克拉克怎么了?”

茉理以动作回答了虹川的问题。虹川的视线追随着她手指头方向,然后,他的视线也冻结了。虹川只知道用一句“好像很贵”来形容的衬衫上搭着一个牛头。

“那是克拉克吗……?”

虹川呻吟道,茉理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家伙好像关门大吉不当人了。”

水池咋了咋舌。虽然不能说没有恐惧感,不过,战意和厌恶感却远远凌驾其上。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运动服的下摆,搭上了藏着的手枪。牛头人身怪物想要走出升降机,却又感到犹豫似的。这个动作让人感受到了人类特有的智能,水池内心的厌恶感更加高涨。当虹川用巨大的身躯护住茉理的时候,他终于拔出了手枪。

“我虽然喜欢恐怖感,可是却不喜欢恶心的感觉。一切就交给你了,你就尽情一搏吧!”

虹川说着,推了推水池的背部。虹川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可是,似乎仍然有事情可以让他感到棘手。茉理也无意责备他。不管一个人的头部是牛形或马形,或许都不该一味地有厌恶感,可是,由于人格也有可能随之而改变,所以,当然不能无条件地表示友好。虹川虽然把任务全权交给水池,可是,又不希望水池有太激进的行为出现,便发表了他的意见。

“杀了他不恰当。或许他还是人类。”

“让他活着不是更不恰当吗?”

水池提出了反驳,可是,他也没有下决心立刻杀了对方。当他瞄准了对方的脚要发射时,火线从其他的枪口射出,弹跳在地上。汤生手下的工作人员拿着枪赶来了。瞬间,水池和虹川选择了逃命一途。在这间鬼屋久待是无用的。他们绕到右边,一起跑了起来。几发零散的枪声追了上来,可是,也没有更猛烈的攻势了。或许该说是蓝伯·克拉克帮助他们逃走的吧?工作人员正要追茉理他们时,看到了牛头人身的怪物。

工作人员们听到了惨叫声。当他们发现到惨叫声是来自他们自己的口中时,立刻就扣下了手枪的扳机。枪声在完全隔音的大楼里反射,将他们的惨叫声都掩盖过去了。大口径的手枪四处射击,门和墙壁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木片飞散,火药味扬起。

“住手!停止射击!”

一个男人散乱着头发,扭曲着领带大叫。

工作人员们一时之间无法察觉出这个男人就是汤生。汤生放弃了绅士的外表和态度,大声咆哮着。他的脸上没了血色。汗水反射着灯光。

“退下!大家都退下!”

“汤生先生,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

汤生只是重覆地说着这句世界上最欠缺说服力的台词。这也是他对自己的常识所说的话。

“不要闹!恢复平常的警备状态!在我下达新的指示之前不可妄动!”

工作人员们相对而视,可是,他们也不能逼汤生说什么。再说,如果汤生知道任何有关那可憎怪物的事情,把责任推给他反倒较轻松。

“让那些日本人逃走吗?”

有人这样问,汤生丢下一句:“让他们去!”他的部下反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汤生环视着部下,重整了呼吸之后,严厉地下了命令。

“今天晚上的事绝对不可以泄漏半句出去。一旦消息外泄,就唯你们是问。牢牢记住我的话。”

只要对象是人,汤生可以充分表现出他的威严。工作人员顺从地回答“是的”。总而言之,很难得的,所有的责任都由汤生来负担了。不过,这些人今天晚上想要好好睡一觉恐怕得借助圣经或酒精中的任何一项了。

工作人员们回到楼下,汤生则走向应该有一个叫蓝伯·克拉克这个人存在的客房去。恐惧当然是有,但是,还有其他的某些因素使得他采取了这个行动。

大君们的背后有什么人呢?一旦有了这种疑惑之后,汤生的忠诚心就自然而然地起了动摇。尽管无能完全加以推翻,可是,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条件地安于不可动摇的价值观当中了。

客房里宽广的沙龙。窗外光云飘浮在黑夜大海中。在一亿美金完成的夜景前面,有人坐在套着绢质椅套的沙发上,两脚半伸。他穿着蓝伯·克拉克的衣服,脸上覆着毛巾。汤生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再重整了一次呼吸之后,发声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英文中第二人称的单复数是同形的,可是,汤生这时候指的是大君们。

“是你们的支配者啊!”

回答的同时,蓝伯·克拉克的手拿掉了脸上的毛巾。汤生屏住气息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人类的脸。他的鼻子和嘴巴的轮廓感觉有些模糊,这大概是汤生的心理作用吧?然而,对于克拉克所装出的笑容,汤生却真正地有一种恐惧感。

“看来好像让你担了不少心啊,汤生先生。不过,已经没事了。”

汤生闻言点了点头,可是心中就是定不下来。克拉克也看得出来。他再度地把毛巾盖在脸上。

“你认为这是渎神之事吗?汤生先生。”

“我虽然不是个信徒,不过也是受过洗礼的基督教徒。我认为神是值得赞颂的。”

“在教会学校时,你一定是个好学生吧?”

含糊不清的笑声晃动着毛巾。一想到在毛巾底下的脸有什么样的变形就让汤生感到恐惧。冷气效果应该是很够的,可是,他背上的汗却化成了瀑布般直泻而下。如果不是他拼命控制住自己,只怕他早已大叫着夺门而出了。

汤生实在很想这么做,而他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他也无处可去。他呆立在当场,心中想到的是已经死了的L女士。不是想起她这个女人,而是想到,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两人就可以有共同的话题可谈。迷失在“不可思议国度”的汤生感觉到自己的失常和无力感。而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当一个重要干部的资格了。

好不容易,茉理他们回到了亚南饭店。失去平常心的不光是汤生,茉理也一样,可是,她却同时具备了柔软而强韧的精神。

“蜃海先生,有美国啤酒吗?”

茉理提出了这个要求,使得上前迎接的报社记者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嘴里咬着一枝原子笔,用手指了指冰箱。茉理大步走向前,打开了冰箱门,找她想要的美国啤酒。一时之间找不到她要的品牌,于是就拿了一罐“银龙”啤酒。她掀开了盖子,喘了一口气之后,仰头就喝了起来。

“我也来一罐吧!”

虹川说着,而水池则直接走到起居间去,拿出了白马酒瓶。茉理再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把沙拉香肠、起司、肉卷放在桌上。然后她再为松永倒了一盘牛奶,无言地进行了一阵子宴会。蜃海再也忍不住了。他敲了敲桌面。

“茉理小姐好像不是那种嗜酒的人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得很理所当然的,可是,虹川和水池却无法回答,只是相对而视。最后,虹川阴沉地回答。

“不要问的好。听了你会连火锅、牛排都吃不下去。你不想在三十岁之前变成一个素食主义者吧?”

“我暂时选择禁欲主义。”

水池一手拿着威士忌酒杯如此宣称。他在香港停留一天时也可以找到适当的一夜情人,现在,他似乎连那种“食欲”都没有了。一想到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女人的脸如果变成了牛,他连亲吻的欲念都没了。

喝完了一罐“银龙”之后,心情比较稳定下来了,茉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她说出口的不是在玛丽关·远东企业大楼里遇到的奇怪事情,而是今后团队的行动方针。

“我们镇守在香港不动对四姊妹而言也不是不好。因为,只要他们在这边等着,始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就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没有尽全力绑架茉理他们吧?茉理他们当然也没有逃走的必要。这是茉理的判断。今天晚上她是看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可是,事实上就像蓝伯·克拉克所说,或许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茉理的表兄弟们不但是脸,整个身体都变成龙了。话是这么说,可是,茉理还是没有办法忘记这两件事在根本上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好想早一天再和始他们碰面。

西宁位于高原上,阳光强烈地照耀在地上,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黑而浓。

老人和小孩,谁都没有去注意这个拥有外币的小集团。下车来的终指着一家商店。蓝色的旗子上染着白白的“清真”两个字。

“那是什么?”

始为弟弟解说疑问。

“那叫幌子,是回教徒专用的食品店或餐厅标帜。”

自古以来就有许多的外来民族流入中国。唐朝时候,广州就住了数十万的阿拉伯人,宋朝时,开封有犹太人的大集落,许多的民族,许多的文化副合在黄土的大地上,酝酿出了悠久的中国文明。

青海省除了汉民族之外,还居住着超过三十个的少数民族。西宁的街上还可以看到这些少数民族的独特身影。戴着黑色或白色没有边的圆帽子的是回族。穿着去掉一只袖子的黑褐色长衣的是藏族。其他的就更是不可胜数了。

西宁市的东部是旧市街,西部是新市街。旧市街上有佛教和回教的寺院,并列着低土墙的房子。一进入里面就仿佛走入迷宫的狭窄街道上都是商店和人。新市街中整齐地并列着砖瓦和水泥建成的中层公寓和工厂,街道也很宽敞。一行人进了一家位于新市街一角华侨投资兴建的旅馆,暂且可以喝个茶看个情报了。

黄老喝过了续为他斟的第三杯茶之后,开始谈起龙泉乡和他自己之间的关系。

“我本身并没有到过龙泉乡,只是听竜堂司说过。他邀约过我,可是,却被船津阻扰了。”

船津忠岩很忌讳黄老。因为黄老会阻扰到他操控竜堂司。他和在日军中恶名昭彰的特务机关商量,将黄老以反日恐怖分子的嫌疑犯罪名拘留起来。由于目的只在于使黄老不能自由行动,因此也没有对他施加拷问,这是不幸中之大幸。好不容易才被释放的黄老虽然在竜堂司他们后面追赶,却终究没有赶上。黄老在西安的旅馆中接到竜堂司的信,来到兰州,在那里停留了四个月之久。如果在半年后,竜堂司没有回来的话,就必须把他的信交给他的遗族了。停留的那一段时间,黄老参加了抗日义勇军的编成和补给活动,也见过了解放军享有盛名的将军们,过了一段充实的日子。最后,他终于和竜堂司再见了面。

“船津忠岩在西宁丢下了竜堂司自己逃了。他偷走了不少东西。我原本发誓,只要他人在中国,就一定要将他射杀的,可是,却没能如愿。”

黄老的怀旧谭告一段落的时候,一行人便离开了旅馆。目的地是有前往龙泉乡入口的古寺“莲花寺”。

他们来到龙家乡,这里的部分的建筑物残留了下来,寺院的风貌等于没有了。

黄老咋着舌说道。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莲花寺不是那种值得耗费公帑去再建的文化财产,建地相当广。

“唉,没办法,只有伺机行动了。”

出人意料之外的,黄老下了常识性的结论,“弟子们”也暂时安下了心。如果他一时兴起大叫,那可真叫人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