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被猎

十二月二十四日 凌晨一时○六分 伊斯灵顿区巴特街

拜诺恩把“大卫·哈里逊”机车停下来,急忙脱掉安全帽,猛地喘气。

因为失血的关系,他感觉寒冷极了。雪雨飘到他干裂的嘴唇上,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同时也感觉极渴。他想象把一杯热咖啡喝进胃里的那股满足感。

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饮下的不是咖啡,而是藏在行囊中的那袋鲜血。背项的伤口已痛得有点发麻,只有喝血才能令伤口迅速愈合。

他极害怕这个“治疗”方法,但是每一次危险的行动之后又不得不使用。他知道自己每喝一次血,体内的吸血鬼因子便会越旺盛。然后到了某一天,他的一半吸血鬼血统将征服另一半的人类血统,令他堕进永劫不复的邪恶深渊……

拜诺恩踉跄跨下机车,小心地一步一步走向公寓大门,以防背项的伤口扩大。

在骑车之前他用黑头巾盖着伤口,绕缠胸间缚紧以阻止流血。可是一路震动后,头巾早已浸透了血水。

他沾血的手指伸进口袋,把大门钥匙掏出来。

进入公寓前廊时,拜诺恩竭力放轻脚步。这时,公寓里的人应该都已睡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拜诺恩拾级到了二楼,拿钥匙把房间的门打开——

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因为受伤已完全放松了警戒,波波夫并不在房间内,他却在此刻到了门口时才感觉到。

已经太迟了。打开房门后,他看见三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每一个都双手握着手枪对准自己,三人都穿着防弹衣。

同时全副武装、手持霰弹枪和轻机关枪的特警分别从两旁的其他房门冲出来,包围了拜诺恩两侧。

站在房间内的龙格雷队长高叫:“警察!不要动!双手举高!我们现在要逮捕你!”

拜诺恩苦笑。这种情景他过去已经历过许多次——但每次他都是扮演握枪的人。

拜诺恩举起双手时皱皱眉——他又牵动到背项的伤口。“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个游客。”

他说话时轻轻踏进房间。这动作令房外走廊两边的特警大为紧张,立即围拢到房间门口。

“请你绝对不要反抗。”龙格雷仍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在这情形下你不可能逃脱。现在我们以十三项谋杀罪嫌疑逮捕你,在上手铐后我会宣读你的权利。”

他是个很好的警官,拜诺恩想。

——十三项谋杀罪……是“杰克”。他们把我当作“杰克”。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时间跟你们玩。”拜诺恩说话时暗中储存气力。

“请你立刻蹲下来,然后全身俯贴地上。否则作拒捕论。我会先射伤你的腿部。”龙格雷把枪管下移,瞄准了拜诺恩的小腿。

“我说过……”拜诺恩真的在慢慢蹲身。“……我没有时间——”

然后拜诺恩的身体在众多警察眼前消失。

龙格雷接着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拜诺恩以超乎人类肉眼可见的速度穿越房间,撞碎了玻璃窗跃出!

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事,龙格雷也不能,但他最快判断出状况:嫌犯脱走了!是穿窗而出!

他率先回身奔向玻璃尽数毁碎的窗户——龙格雷一向习惯亲身在第一线指挥行动。他俯身看过去,街道上却不见人影。

原来拜诺恩穿过窗户,却并不是往下逃,而是双手握住上方的窗框,身体摇荡倒翻,轻易跃上了屋顶。在下面街道上埋伏包围的警察,看见人影在屋顶闪过,立即朝上戟指说:“在上面!到了屋顶!”

警号声响彻整条巴福特街。警车成群地发动开出,把包围范围往外扩张。整个社区被惊醒了,住宅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灯。

警员在最初得知围捕的就是“开膛手二世”的嫌犯时,情绪已经十分紧张;现在眼见嫌犯正在逃脱,一个个把食指都紧贴在手枪扳机上。

拜诺恩强忍着背上伤痛,飞快跃过一个接一个屋顶。鲜血滴落在旧砖瓦上,迅速与积水融和。

龙格雷这时带着特警队冲上了公寓天台,却无法分辨出拜诺恩的逃向。

“他妈的!”龙格雷暗骂着。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眨眼间便消失了!就在我的枪口前溜掉!那是不可能的啊!……

过了大约三分钟,警队的直升机也加入搜索,探照灯有如舞台灯光般射下,找寻“主角”的位置。

警员索性把铁索解开,让成队的警犭奔跑四散进巷道里。

十四个夜归者和流浪汉迅速被捕,双腕被反铐俯伏在湿冷的马路上。

居民纷纷走出大门看热闹,却都被警察驱赶回屋内。在得知围捕的目标是“杰克”后,年轻人都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朋友,绘影绘声地做“现场报导”。

拜诺恩蹲在一条窄巷的阴暗角落里喘息,旁边是堆积成小山般、一个个胀鼓鼓的塑胶垃圾袋。这儿已距离公寓几乎一公里远。警队直升机好几次从上头飞过。

一条黑影突然迅速窜进了暗巷来。拜诺恩爬起身子,却没有拔出他仅余的两柄匕首——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闯进来的是一条警犭——身体几乎有成年人般大的狼犬。它并没有像警匪电视影集里的警犭般发出狂乱的吠叫,而是静静地盯着拜诺恩,似乎在等待攻击的机会。

拜诺恩也反过来盯着它的双目。

狼犬蓦然从拜诺恩的目光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感,深烙在它小脑袋中的警犭训练,被原始、野性的本能淹没了。它哀号着从原路遁走。

拜诺恩松了一口气。他瞧瞧地上,看见地下水道的盖子。

——看来今夜我跟地底世界很有缘……


在检视了所有被捕的可疑者之后,龙格雷下令把他们全部释放。

“队长……”一名警探迟疑地说:“要不要先核实他们的身份才释放?……”

“不用了。”龙格雷摇摇头。“我看清了那家伙的样子。”

“可是……这不合市警队的工作常规……”

“我说不用便不用!”龙格雷把积压满腔的怒气一股脑儿爆发出来。他走到那名探员跟前,口中吐出的蒸气喷到对方鼻子上。“我刚才跟那杂种站得几乎像我们现在这么近!我要是个他妈的裸女,他那话儿可以碰到我的肚子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没有?”

那名探员并没有动怒,只是退后一步,耸耸肩,然后转身离开,口中在低声嘀咕:“既然站得这么近,为什么又给那变态的杂种溜掉了?”

龙格雷进了一辆警车内,衣衫湿透的他感到冷极了。他从大衣口袋掏出烟斗,把已湿透的烟丝除掉,用纸巾把烟斗里外抹干。他摸摸身上,才发现自己忘了把装烟丝的铁盒带来。

他咬着没有烟丝的烟斗,这时他注意到放在警车一角的那个纸箱。

龙格雷撕掉纸箱上的胶带,把盖子打开来。黑猫波波夫安静地躺在里面。有个好心的警员替它披上一块小毛毯。

龙格雷伸手抚摸波波夫的头顶,但被它避开了。

一个养猫的美国人到伦敦来杀死十三个妓女。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龙格雷想。

他突然产生直觉:这只黑猫很可能已经被那个美国佬养了好一段日子。也许他们是一同到英国来的。

龙格雷立刻用行动电话联络市警总局,要求他们查核近三个月内宠物入境的登记资料。

挂掉电话后,龙格雷又瞧着波波夫。

——嗨,小猫咪。告诉我,你的主人是什么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