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炎魔刀舞

Sword Devil with Flaming Rage

楚子航略微停顿环视左右,把刀横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着墨色的水珠缓缓坠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浓雾,楚子航已经无暇去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幻觉,就像那场台风中的往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孱弱的男孩,而现在他已经燃烧了龙血。没有犹疑,也不想问任何因果,刀刃的风暴再次斩切浓雾。

敌人是什么?斩开就可以了!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对方是猎人,其中有些人可能有血统。这次的夺还行动又在中国境内,我们不想招惹警察,就要速战速决,因此投入一个九人团队。计划校董会已经认可了,我们在这里遥控指挥。”曼施坦因看了一眼腕表,“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四十五分钟。”

润德大厦3D构造图被投影在空中,施耐德围着它缓缓地转圈。

“明非呢?”古德里安翻着计划书,“我没有看到明非负责的部分。”

“调控指挥,很重要的工作。”曼施坦因说。他没有把路明非写入计划里,因为从课业表来看此人所受培训极少,完全没有担当任何工作的能力。

古德里安点头表示理解。

“核心目标是攻入润德大厦A座21层,千禧公司的总部,资料应该就在那里。”曼施坦因说,“润德大厦是一座双子楼,A座21层整层被这家公司买下了。”

“只是栋商务楼,九人团队太豪华了吧?”古德里安说,“你们好像是要攻略五角大楼!”

“如果攻略五角大楼,还得再增加七个人。”施耐德面无表情地说,“润德大厦的保安很严密,开发商把大厦的保安工作包给了这伙猎人,所以整个大厦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做的生意不能见人,所以采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他挥手,3D构造图变为大厦剖面图,所有的通道都被标红,无论是楼梯、电梯、消防通道,甚至通风管,“所有通道都被保安控制着,从电梯到达唐威所在的21层需要换乘一次,经过四个关口。最糟糕的是,大厦下面五层都是底商,人流会影响我们的速度。行动时间如果超过五分钟,警察会来,猎人也会有时间转移那些资料。”

“五分钟?”古德里安疑惑,“五分钟电梯可能都还没到呢。”

“我们不走电梯,”曼施坦因说,“我们走直达路线!”

18:15,太阳西沉,楚子航仰望大厦的玻璃幕墙,里面映出席卷而来的暮云。耳机中传来电流的杂音,隔着太平洋,校园总部和他再次联通。

“行动计划读完了么?”耳机中传来是施耐德嘶哑的声音。

“难度很低的行动,如果对方没有高血统浓度的人,我可以独立完成,不需要那些配合。”楚子航说,“校工部的人也太显眼。”

“服从命令,”施耐德说,“我们已经叮嘱他们便装和低调,他们会在30分钟后和你汇合,另外一支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施耐德顿了顿,“去了路明非家里。”

“明白。”

“这是在中国,不要误以为你们在西非沙漠无人监管的地区而把动静搞得太大!”施耐德压低了声音,“你以前的记录有些问题,你自己知道,不要引得校方来查你。”

“明白,”楚子航说,“可你就是校方,教授。”

施耐德有点语塞,“好了!就这样!这是一次低调的行动,没有头盔、配枪、刀具和战术手电筒,更没有装备部那些疯子提供的炼金设备。在警察看来不该是一场有组织的入侵……”

“而是抢银行。”楚子航忽然说。

施耐德一愣,“对……是有点像……”

18:30,唐威在打《植物大战僵尸》,他在等来取货的快递员。他唠叨的老爹在等他回家吃饭,他有点着急,他当年是个街面上的混混,绝对是夏天女孩子从面前走过都要掀裙子看看的恶霸,但是老爹一怒挥舞锅铲追打他,他就不敢还手,抱头奔逃。小弟说大哥,你怕啥呢?你多牛逼啊,你比你爹高一头半呢。唐威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爹这种东西在于稀有!就那么一个,打坏了就没有换的了!”

唐威拎起电话,“前台?有没有取快递的来?”

“没有呀唐总,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会来了。”前台女孩千娇百媚地说。

“下午还大太阳,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唐威往窗外望去,云层已经渐渐压过整个城市,颜色乌黑,这是一场暴雨的前兆。

突然变化的天气让唐威心里不太舒服,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他登陆了“猎人市场”,想最后看一眼这个网站。

他输入了“3rd_young_master”的ID和密码,回车键一敲,页面自上而下刷新,漆黑的背景,墨绿的线条,深红的字体,就像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门在面前洞开。他百无聊赖地在各个版块间切换,浏览自己的任务记录,考虑要不要在闲话区发一个告别帖,估计好友们会纷纷发站内邮件来告别,“欢送三少去玉腿如林的美好国度”什么的,超感人。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右上角有提示闪动。

邮件内容只有一个单词,“Byebye.”

居然有人猜到自己要金盆洗手?谁那么聪明就摸准了他的心事?唐威把目光移动到发件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没有发件人。

这个瞬间,狂雷震动了玻璃窗,玻璃上一片惨白,垂直劈下的电光照亮了润德大厦,几万伏的高静电压让所有亮灯的窗户都闪了闪,大雨终于下下来了。

唐威忽然微微战栗起来。他有种糟糕到极点的感觉,这封信其实来自他这次的委托人,那个很爷们儿的麦当劳叔叔。而“Byebye”的意思并不是祝他在越南的河上泛舟看美女。

这个词也可以表示永诀。

18:40,黑色宝马沿着静谧的林荫路平稳地行驶。雨流如注,路明非透过车窗往外望去,湖畔的红砖老宅隐现在道路尽头的雨幕中。

这是被称作“湖园一号”的老公馆,因为整条湖园路上就这么一个门牌号。沉重的黑色铁艺大门洞开,车长驱直入,停在了老宅前。

整个老宅一团漆黑,从巨大的落地窗看进去,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都空空的,不见任何人影。老宅的门关着,门顶上亮着唯一一盏灯,一名白衣侍者打着伞站在雨中。

“我去!搞错了吧?这地方歇业了吧?”路明非心里嘀咕,司机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

“今晚Aspasia包场,先生。”白衣侍者彬彬有礼地说。

“我呸!”本来就心里扭捏的路明非如逢大赦,掉头就要开溜。白衣侍者却缓缓推开了紧锁的门:“Ricardo M. Lu先生,您今晚是我们唯一的贵宾。”

路明非脑子里“嗡”的一声,才明白社团老大们的能量比他想得还要夸张,把整个Aspasia给他包了下来!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白衣侍者走到一片昏暗的老宅中央,擦燃火柴点亮了桌上的浮水蜡,温暖的光影中坐着一身白色的陈雯雯,漆黑的头发上别着白色蝴蝶的发卡。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飞速地拉着倒退,路明非回到了四年前,他们初相遇的那个下午。

18:45,润德大厦前的街上,暴雨中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遮头,四散奔跑,街道忽然间空阔起来了。楚子航打着伞站在阴霾里,抱着一个长形的盒子,外贴纸条“鲜花快递”。他低着头,看着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上,碎成透明的花。

漆着“联邦快递”的厢式货车刺破雨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楚子航面前。本部为楚子航配置的强大支援团队逐一跳下车,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英。

“果然便装低调,让人耳目一新。”楚子航淡淡地评价。

魁梧的校工们并排而立,仿佛等待检阅,只是衣服有些另类……有人穿着“阿迪王”的套头衫,有的人穿着韩版的宽腿裤,有的则穿着超大号的“双星”牌板鞋,为首的穿一套北京国安队的绿色球服,好像是个死忠球迷。

“不合适?”领队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我看中国人都这么穿。”

“但是我们的胸肌不会像是要顶破上衣炸出来。”楚子航打量这群人健美冠军般的雄伟身材。

“总不能把肌肉揣在兜里藏起来……”领队有点犯难。

“不要紧,不会影响什么,只不过你们明天会上晚报头条,标题会是《阿迪王美国猛男团公然抢劫办公楼》。”楚子航说,“计划书你们应该已经看完了,你们有五分钟准备,命令会由施耐德教授直接发到你们的耳机里。”楚子航挥了挥手,抱着纸盒走向润德大厦,对门口的保安笑笑,“您好,快递公司的,送花服务。”

18:50,楚子航在直通顶层的高速电梯中,楼层数字飞速跳动。

18:52,路明非隔着烛光看着陈雯雯的眼睛,侍者为他们倒上玫瑰红的开胃酒。

18:53,唐威在办公室里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他不想等了,交货的事情可以交给小弟,这个该死的下雨天,他要早点回家。

18:54,润德大厦每一层的保安都接到电话,下雨天要加派人手,确保安全,监控系统全部打开。

曼施坦因低头看着自己校准过的腕表,头戴耳麦,通往中国的频道线路全部打开,秒针一格格跳动。

北京时间18:55,“行动开启。”曼施坦因说着,开启了腕表的计时码表功能。

他知道这个命令将开启一部精密的机器。由润德大厦那一队九个人组成的精密机器,他们每人都是一枚齿轮,各有不同的作用,而又相互呼应。每个人的计划书都是不同的,他们各自的任务已经预先制定好,只要按照流程执行,五分钟后,他们将夺取目标。

穿着“阿迪王”球服的男人穿过雨幕,走向润德大厦的正门。非常“本地化”的便服没有掩盖那身夸张肌肉的进攻性,保安们退后一步按住腰间的警棍,这伙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暴徒相。

“阿迪王”张开双臂,用坚硬的臂骨生生挡住保安们的棍击,抓住两人的领口,把他们向空中举起。警铃声大作,整个底商都被惊动了,躲雨顺便买东西的顾客们把底层塞得满满的,此刻他们都看向了门口。阿迪王已经和十几名保安纠缠上了,他在一楼的名品店之间狂奔,任何障碍物对这家伙都构不成阻碍,一米半高的展示牌,他一个速度爆发就像跨栏运动员般飞跃而过。保安们目瞪口呆,却只能在人群中迂回。当阿迪王发现自己把保安们甩得太远了,就会停下来回头观望,露出白痴般的笑容。

逛街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是个健美教练发神经了?或者大厦娱乐顾客的跑酷活动?反正看这群人傻子一样追跑还蛮有趣的。

但很快他们就觉得不对了,保安们从不同的通道出口涌出,沿电动扶梯向下狂奔。而穿着“双星”板鞋和套头衫的壮汉沿着往下走的电动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极大,每一步都会跨过几级台阶,就像是颗炮弹那样撞在保安们身上,把他们死死抵在电动扶梯中间。扶梯在下行,人却不动。

穿北京国安队绿色球衣的家伙从应急通道一路上到二楼,飞脚踹开监控室的大门,一拳把监控设备的面板捶裂,拔出其中两根导线一对火,过量电流把这台设备彻底烧毁了。

专业打劫团伙不过如此。

“都蹲下!双手抱头!”阿迪王用他不太标准的中文大吼。

他冲入人群里了,保安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不想跟这些保安纠缠,如果格斗的话,他一个背摔就能折断这些保安的背骨。他下意识地喊出了这句话。他原来在海豹突击队执行反恐任务,总是这样对被劫持的人质大吼,然后把微冲的子弹全数倾泻给恐怖分子。

顾客们尖叫着蹲下,双手抱头。

“这也太配合了吧?”阿迪王很满意于中国群众的反恐意识,他以前在欧洲执行任务经常遇到人质腿软哆嗦,完全不配合的状况。

不过这种满意的情绪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秒钟,他忽然看见面前那个漂亮的女生蹲下后还把包里掏出的钱包高高举起,好似献宝。

见鬼!真被误解成打劫了!

底商里乱成了一团,保安们全都往这里集中,一帮大傻子似的壮汉引得他们四处分散。一层气球墙的绳子被解开了,冉冉飞升,二楼有人往下倒原本准备用来庆祝七夕的剪纸蒲公英,漫天都是飞旋降落的小伞,有人把旁边贩售的荧光棒大把大把地扔向人群,穹顶中央的大花球被人扯了下来,在空中花球裂了,几千朵绢花就像是片浮在空气里的花海。

校工部的精锐们玩得还蛮开心,这原本就是件简单的任务,他们把保安们吸引到底商来,让监控系统瞎掉,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他们中血统最优秀的家伙完成。他们只要在这里跟保安们玩五分钟就好。

他们没有注意到,那辆被他们扔在雨里的厢式货车颤抖着启动了,慢悠悠地向着大厦的正门开来。它没有打开雨刷器,前挡风上的雨水让人看不到里面的司机。

楼顶天台,楚子航站在瓢泼大雨中,抱着“鲜花快递”的纸盒。润德大厦一共四十六层,楼高210米,站在天台边缘看下去,一切都那么渺小,让人觉得自己远离了整个世界。

孤独,高旷。

楚子航放任身体倾斜,直坠下去!

完全的失重状态中,楚子航伸手从纸盒中拔出了刀,鲜花碎片飞散,御神刀·村雨切割空气发出尖啸。

A座21层,保安们封堵了每个入口,从楼梯间到电梯。唐威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部出动。千禧这家公司名义上是个保安公司,他们在这一行里很专业,公司里八九十号人都不是吃素的。大厦已经报警了,按说就算对手持械也未必能攻得上来,保安们不明白唐威为什么那么神经质,而且分明银行都在底商,这21层就他们一家保安公司,里面除了壮汉就是壮汉,满屋子汗味和烟味儿,抢银行的应该不会优先光顾这里。

“嗨嗨!有人跳楼!”一个保安指着窗外说。

大部分人注意到那里有个人影一闪而下,旋即窗外传来钢缆抽紧的锐响,还有齿轮旋转的嘎嘎声,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带着墨镜的快递员站在雨中,提着带鞘的长刀。他解开腰间的速降锁扣,把空荡荡的花梗扔在风里。

这就是他的直接通道,他下坠的时候带着速降锁扣,校工部的人则已经开启了用于清洗玻璃幕墙的悬桥。悬桥上升,楚子航下降,利用速降锁扣减速,楚子航安全上垒。

看起来煞费苦心,其实简便易行,这是诺玛分析了整个润德大厦的结构后得出的最优化入侵路线。底商的动作只是为了掩盖这个行动的目的以及控制悬桥,顺便把下面的大队保安都拖住。

还剩四分四十秒,楚子航只需在四分四十秒之内扫荡这一层夺回资料就可以。地下停车场里Panamera已经发动,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驾驶座上,封锁了停车场入口之后,车流被堵塞在西边的道路上,那里亮着一片红灯,东侧的道路已经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车离开。

时间绝对在控制范围内,计划完美无缺,环环相扣。

保安们惊诧地看着这个快递员拿出电击器一样的设备按在钢化玻璃的表面,电流闪灭,整张钢化玻璃出现了高频震动,随后碎裂了。

楚子航侵入21层,保安们来不及思考了,抽出电击警棍围了上去。为首的两个人同时踏步,对着楚子航当头棒击。要按武术学校的标准而言,这绝对是优等生了,一个能打三五个。但那是打人,现在他们的对手……委实不能称作真正的“人”。

楚子航忽然间速度爆发,警棍还举在空中,他已经和两名保安胸贴着胸了。他的双手按在保安的胸口,瞬间停顿后,发力。他选修的格斗术是太极,绵柔之力把两个体重150斤以上的人震得连退,撞在两侧墙壁上。他揽住下面两名保安的脖子,看似轻盈地旋转起来,旋转的力量把这两个人送了出去,各自又扑倒了两名保安。保安们都傻眼了,这里足足有十个人,瞬间倒下了六个,显然对方还没有真正准备动粗,长刀还在刀鞘里。

走廊上拥来整整一队保安,这是还不知情的兄弟们过来增援了,一个个龙精虎猛,心说不知何路小贼,去抢抢银行营业厅吓唬漂亮小姑娘还行,居然不知死,抢到一家保安公司里来了。

楚子航微微皱眉,这队人又要耽误他一些时间了,这时他听到了缥缈的歌声,如同太古僧侣的唱颂。一个领域无声地展开,在场所有保安的皮肤上开始透出渗血般的红色,心脏的剧烈跳动把大量的鲜血输送到他们的全身,身体机能在一瞬间得到了数倍的强化。他们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只是全力以赴扑向楚子航。

言灵·王之侍,序列号28,在领域内强化活体的体能。太古时代,龙族用这个言灵鼓舞效忠他们的人类乃至于野兽,把他们强化为军队。

情报略略出现一些偏差,诺玛并未提到在这家保安公司里有这样一个混血种,28作为序列号不算很高,但是这是一个强化同伴的言灵,而整整一层楼都是他们的同伴。

在所有人的视野盲区,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一个修长的影子轻声吟唱着,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色。

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雨,前面是成群的保安,被困在狭窄的通道里,楚子航没有退。保安一拥而上,他们被血管中剂量瞬间加倍的肾上腺素鼓舞,纷纷跃起,一根根带着高压静电的警棍在空气中纵横,静电击穿了空气,细丝状的紫色的静电黏连在警棍之间。

声势很逼人,但仍旧不足以对楚子航构成威胁,混血种和纯粹的人类之间有本质差别,无论后者怎么被强化。

楚子航猛地后跃,避开了保安们的棍击。他跳出了落地窗,跃入暴风雨中,那里还有最后一个落脚点,悬桥。他利用这个落脚点争取了短短的几秒钟,必须为这个意外找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面对体能被强化过的对手,他动手势必要更加凌厉,但是这样就难免造成伤害,体能强化的效果消失后,伤害会完完全全地留在这些保安身上。

楚子航捻了捻手指,指面格外的湿润。他刚才忽略了一件奇怪的事,21层的空气湿度奇高,准确地说,水汽太过饱和了。空气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浓雾。过高的水汽密度让空气变成了导体,保安们的电棍之间才会有发电现象。但即使是暴风雨的天气,在有中央空调的大厦内部,空气湿度也不该那么大。

保安们居然没有追击,他们同时停下了,列成人墙堵在了楚子航的前方。一瞬间他们的脸看起来一模一样。

楚子航微微战栗,这个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被围在一群面目完全相同的、没有表情的人中间。

他忽然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冰冷的暴风雨的味道,但是独一无二,他只闻过这种味道一次,在那条水幕笼罩的高架路上!

脚下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楚子航低头,空无一人的东侧街道上,一辆锈迹斑斑的迈巴赫亮着车灯,慢慢地驶向润德大厦A座。

惊惧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开,迈巴赫的发动机轰然吼叫,直撞向润德大厦侧面的承重柱,沉重车身配合100迈以上的高速,撞击的瞬间迈巴赫的车头被柱子撕成了两半,整栋大厦都被震动了,悬桥一震,吊索从齿轮上脱离之后卡在轴承间被绞断。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个悬桥向下坠落!

楚子航忽然明白那些保安为什么没有追击了,他们只是要把楚子航逼到一个死地里,他们已经实现了目的。

意大利,波涛菲诺。

翻飞的落叶中,银色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盘山而上,驶入Splendid酒店之后,在紧靠山崖的白色建筑边停下。

那是一个独栋建筑,外壁是坚硬的白色大理石,窗户窄小,像个小小的堡垒。专用的停车场几乎满了,一辆兰博基尼、一辆老式捷豹、一辆AMG改装的奔驰,令人意外的是和这些豪车一样占据了一个完整车位的,还有一辆橘黄色的山地自行车。

司机弯腰拉开车门,以手遮挡在车门上缘,以防贵客不小心撞到了头。一只金色的高跟鞋轻轻踩地,修长的小腿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不像那双高跟鞋给人留下的贵妇印象,钻出轿车的是个年轻女孩,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腊名家的雕塑。二十岁的外貌,却有三十多岁的眼神,化着欧洲贵妇的妆,蒙着黑色的面纱,穿着昂贵的掐腰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细高的鞋跟让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冷冰冰的脸上却有股子逼人的女王气。

“第六位校董,也是最后一位。伊丽莎白·洛朗,二十二岁,她的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父亲死于空难后,她不得不中断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继承家业。”距离那栋白色建筑不远,酒店套房的百叶窗后,名叫帕西的秘书耐心地解释着。

“是个自以为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恺撒把百叶窗掀开一条缝,往外张望。

“确实,她的家族曾以出漂亮的后代在混血种中出名。”帕西微笑。

“嗨!丽莎我的孩子,欢迎欢迎,来得正准时。”老男人迈着大步迎出来,向女孩张开双臂,“你又长大了一些,我还记得你在伊顿公学上学时穿着校服的样子。”

“谢谢你,昂热。”女孩拥抱他,和他行贴面礼,“那是你有八年没有见我了。你还是老样子,时间在你身上看起来是停止的。”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时间之神会怜悯他,把时间调得慢那么一点点的。”老男人绅士地伸出一只胳膊。

女孩挽着他的胳膊上楼,像是老迈却依旧英俊的父亲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初入社交圈。

卡塞尔学院校长,昂热。

“应该还有一位校董。”恺撒说。

“从未见过他出席,也不知道名字。”帕西说。

“每年在学院花费巨额的金钱,却从不参加校董会履行自己应得的权力,真豪迈。”

“校董们投资卡塞尔学院都不是为了钱,他们是,”帕西轻声说,“屠龙世家的秘党啊!”

在世界上延续了数千年的秘密组织,混血种的精锐军团,培养过无数勇敢斗士、拥有钢铁章程的“龙血秘党”,它在现代的组织机构居然是一个学院的董事会。

“他们也是这一代的秘党长老会吧?”恺撒问。

“是的,校董会完全等同于长老会。校董们是混血种中的最高阶级,真正的掌权者,昂热校长只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执行人。”

“我只能在这里干等?等他们叫我进去?”恺撒啜饮着杯中的烈性酒。

“他们很期待见您,一定会召唤您进去,”帕西微微躬身,“这也是您叔叔把这一届的校董会年度会议安排在Splendid酒店的原因,让您在最熟悉的地方正式出场,拜会混血种中的权力者们。”

“权力者?”恺撒玩味着这几个字。

那栋建筑物的门从里往外缓缓地闭合,随着四把古老的重锁同时扣合,建筑完全被封闭。

“人到齐了,那么我宣布今年的校董会年度会议正式开始。”昂热坐在长桌尽头,摇了摇黄铜小铃。

因为原本是古代僧侣们苦修的地方,所以这里出奇的暗,虽然是白天,长桌上却摆着一列烛台,烛光照亮了全体校董的脸。

一共六人,四男两女。坐在昂热两侧的是两个很老的男人,老得无法辨别年龄,都是挺括的黑色西装,深红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里,一个拄着拐杖,另一个手里却捻着紫檀串珠,嘴里念念有词,显得有点不搭调。另外一个男人大概三四十岁,一身明黄色的运动衣,右手边搁着自行车头盔。作为卡塞尔学院这种贵族高校的校董,他居然骑着自行车来参会。坐在丽莎身边的校董年轻得令人惊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淡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表情严肃,像个精美的娃娃。戴着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地站在她背后。

“今年参会的人和去年一样,从不出席的那位照旧没有出席,加图索家也仍然是派出了弗罗斯特·加图索,我的老朋友,代替他的哥哥出席。”昂热指了指身旁拄着拐杖的老人。

弗罗斯特·加图索拈起自己面前的铜铃摇了摇:“《青铜报告》整理好了么?我迫切地想知道结论。”摇铃说话是校董会的传统,以防彼此打断。

“就是你们每个人面前那叠纸。”昂热说。

所有校董都不约而同地翻过繁复的报告,直抵最后一页,结论:“The Monarch of Fire & Bronze was terminated.”

尽管是一所推行中文教育的学院,但是为了照顾来自不同语系的各位校董,报告以英文出具,意思是:“青铜与火之王,被杀。”

面对这盖棺定论的结果,校董们都沉默了片刻。这是划时代的事,因此要用半年来出具最终报告,避免误判。尽管他们都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论,但是亲眼看见这行文字,还是感觉需要静一下来接受。

弗罗斯特再次摇铃:“历史上从未有龙王被确认死亡,昂热,你需要出示证据。”

昂热没有说什么,而是取出一根棱柱状的晶体,贴着长桌表面滑了出去。校董们彼此对了对眼神,最后是手捻串珠的老人伸手拿起,眯起眼睛对光打量。那是一段人造石英晶体,上面还打着德州一家光学制品公司的标志,表面微微凸起,有放大镜的效果。晶体中央是一道暗红发丝般的细痕,像是凝固的一丝鲜血。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手抖了一下,把晶体传给下一个人。

“贤者之石,”他摇了摇铃,轻声说,“确实是新制的贤者之石。”

“炼金术中‘第五元素’的结晶,贤者之石,传说中能把一切金属变成黄金的石头,也是能让人永生不死的药物,炼金术中最神圣的东西。”昂热点头,“诸位都知道,我们已经失去炼制这种晶体的方法了。历史上最后一个把贤者之石炼制成功的炼金术士是尼古拉·勒梅,于1382年4月25日傍晚5点。之后的六百多年里,没人再成功过。我们现有的贤者之石储备都是从古墓中获得的。但你们手里是一块全新的贤者之石,虽然很小。它是从龙王骨骸中炼制的,他的名字,是康斯坦丁。”

“我的名为康斯坦丁,曾至火焰的山巅,于彼处融化青铜的海洋,铸造神的名。”少女轻声吟诵这段古老的经文。

“现在他死了,青铜的名字只能写在他的墓碑上。”昂热的声音冷酷森严,“死了的神,只是一堆枯骨!”

长久的沉默之后,丽莎起身鼓掌,跟着她,所有校董都起身鼓掌,昂热缓缓起身,接受对自己的赞赏。他双手撑在桌上看着烛光,声音低沉:“这是划时代的突破,但在我们达到这光荣之前,数以万计的同伴已经死在征途上。我提议为逝去的同伴默哀,这是以他们的牺牲换回的。”

校董们都低下了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隐约听见山崖下波涛翻涌的声音。

默哀结束,校董们重新落座,弗罗斯特摇铃:“青铜与火之王,炼制出的贤者之石就那么点大?你杀死龙王还消耗了一块重量为2.75克的贤者之石磨制为子弹。”

“提炼这块贤者之石我们只用了龙王骨骸中的一个指节,如果彻底销毁骨骸来炼制,收获会大很多,但我们还舍不得这么做。”昂热说,“这块贤者之石的意义只是证明我们获得的是真正的龙骨,而非一个空壳,如果康斯坦丁还在‘埋骨地’留下‘卵’,还能再度苏醒,那么无疑我们炼制不出贤者之石。”

“‘初代种不可能被杀死’,这原本是我们相信的铁则。”丽莎摇铃,“但现在铁则被打破了,为什么?”

昂热耸耸肩:“那不是铁则,只是教条。教条是他们‘不死’,只是他们未被杀死过。其实很简单,制造卵需要时间,我们并不清楚龙王怎么为自己制造卵,但是显然卵不是自然生成的。只要在龙王制造出卵之前杀死他,那他的精神便无法转移到卵里去,他就死了。”

“龙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少女摇铃,“他们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制造卵。”

“对,就像一个会制造不死药的炼金术士,他每一次死而复生都该先制造一块不死药留在身边。”昂热说,“但不是没有例外,首先,龙王每次苏醒,最初力量是不完整的,甚至没有记忆,他们和混血种一样,需要有一个感悟自己血统的过程;其次,在暴怒的情况下,龙王会优先选择复仇。我们以杀死弟弟康斯坦丁为机会,令哥哥诺顿暴怒,所以虽然没有寻获诺顿的龙骨,但我们有理由认为诺顿也死了。”

“四大君主中‘火’一系的双生子全部被杀,”捻着佛珠的老人摇铃,沉吟,“四大君主都是双生子?”

“有可能,但至今我们还不知道‘双生子’对龙族是否有宗教和基因上的特殊意义。”昂热说。

弗罗斯特摇铃:“康斯坦丁的骨骸现在保存在什么地方?”

昂热挑了挑眉毛,沉默了几秒钟:“安全的地方。”

“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还是我们都认为安全的地方?”弗罗斯特这个问题让室内温度有些下降似的。

昂热似乎很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扭了扭,在椅子上找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整个世界上能够走进那里的只有两个人,比世界银行的金库还要安全。”

“哪两个人?”

“有一个是我。”昂热淡淡地说,“另一个是造那个保险库的人。”

“我们有七位校董,我们中没有人懂造保险库,”弗罗斯特直视昂热的眼睛,“也就是说我们中只有你能接触到龙王骨骸,对么?校长先生。”

“嗯。”昂热漫不经心地应着,从雪松木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哈瓦那一号雪茄,慢悠悠地闻了闻,拿雪茄剪切开口子,用细长的火柴灼烧雪茄身,然后点燃,美滋滋地抽了一口。

谁都看得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周围空气的温度好像更低了,加图索家的代表弗罗斯特·加图索的脸好像冰封一般,这是个代替哥哥掌管整个家族事业的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之核心体现在于,加图索家族每年捐赠学院的金额最高,第二名则是丽莎的洛朗家族。

“昂热,我们非常赞赏你在屠龙事业上的勇敢和成就。但是你得清楚,卡塞尔学院并不属于你,龙王骨骸也并不属于你,你是我们推选出来管理那个产业的人。或者说,你是我们的职业经理人。”弗罗斯特缓缓地说。

“我觉得我管得挺好,如果说我是个CEO,那么我刚刚递交了一份漂亮的年度报告,杀了两个龙王。”昂热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校董先生,你现在来质疑我的管理权,好像不是最合适的时间。”

丽莎摇铃:“我同意昂热的说法,这是我们取得卓越成就的时代,而昂热表现出足够强大的领导能力。”

弗罗斯特从一旁抓起一份打印材料,沿着会议桌滑向丽莎:“一个屠龙专家,和一个优秀的管理者,是两回事。这是我们收集的资料,在过去的十年里,学院的管理费用节节攀升,大量的金钱被浪费在奇怪的地方。譬如每年我们的昂热校长会公布名叫‘自由一日’的狂欢节,这一日学生可以在校园里为所欲为,只要他们不造成人身伤害,这个活动如今已经演变成学院两大社团的真枪决战,每年都耗费大量的炼金子弹,还有高额的维修费账单。”

“学生们同意平时他们将遵守校规,不在学院内外以言灵战斗,青春的荷尔蒙总需要宣泄的口子嘛。”昂热耸耸肩,“这对于学院的巨额开销来说只是一小块。”

“那么你自己包机飞往世界各地旅行度假的费用也记在学院的账单上,更是一小块了。”弗罗斯特冷冷地说。

昂热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实话这笔费用比自由一日的花费还要大不少……”

“昂热校长在学院的人气很高,甚至拥有一个拥趸的社团,他们自称‘热队’,在热队里的人看来,校董会存在不存在无所谓,只要有昂热校长这样的精神领袖,灭绝龙族不在话下。”

“这个就是谬赞了。”老家伙叼着雪茄,貌似谦逊,却眉飞色舞。

“执行部的手法越来越嚣张,或者你会说他们很勇敢,他们看起来倒像是为了屠龙的伟大事业可以牺牲全人类的暴徒。我们英勇的年轻人们挥舞着装备部改造的武器周游世界,好像是策马行侠的西部牛仔,毫不犹豫地在大城市核心区开打,每年为他们善后需要花费数千万美元。”

“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

“还有每年学院会举办选美性质的‘学院之星’大赛,昂热校长亲自担当评委和年轻美貌的新生翩翩起舞,每天晚上学院都有名目繁多的Party,学生们在地下室里充满了肥皂泡,穿着泳衣跳进去跳拉丁舞,学院内部网络风气自由……居然有人能把院系主任的初恋女友都八卦出来。”弗罗斯特挑眉,“这也是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

所有人都沉默了。校董们传看着那份材料,内容详实,证据确凿,看起来校长领导下的学院确实自由奔放……或者说群魔乱舞。

要为他推脱看起来都很难找到言辞。

“你们不会是想炒掉我吧?”昂热慢悠悠地说。

丽莎摇铃:“我想我们可以终止这个话题了,和屠龙的伟大事业相比,这些都是小节!我们不必在小节上浪费时间,校董会不是争执的地方,诸位能够想象在我们还被称作‘秘党’的时代,长老们为了每年多花几万个金币吵架么?”

弗洛斯塔摇铃:“我们没有说要炒掉什么人。我的意思是,昂热,你做好你的工作就可以了,但不要认为学院全都该在你的掌控下,龙王骨骸是时候移交给校董会保管了!”

“那是一笔财富啊,”昂热自顾自地抽着雪茄,“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具残留着龙类灵魂的骨头能做什么,但至少它能炼出贤者之石。校董会准备拿它怎么办?或者……加图索家族准备拿它怎么办?”

弗罗斯特叩了叩桌子:“昂热,注意你的言辞。我这是以校董会的立场说话,而不是加图索家族!”

“你可以以校董会的立场炒掉我,”老家伙耸耸肩,“但我不会把龙王骨骸交给你,这件事没得谈。”

校董们都震惊了,在他们的印象中昂热虽然是个有时太过跳脱的人,不过还算是老派绅士的典范。这么光棍的话从校长大人的嘴里说出来,不由得让人疑惑他是否昏头了。

捻着佛珠的老人皱眉,摇铃:“昂热,你越过了你的权限!”

丽莎摇铃:“我们可以停止讨论这件事么?龙骨谁来保存并不在今天的议事日程上!”

少女回头和身后的管家对了对眼神,摇铃:“我认为有必要提醒昂热校长,秘党的财富必须交由长老会保管!也就是只有校董会才有处置龙骨的权力!”

一直沉默的中年人左看右看,摇铃:“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弗罗斯特摇铃:“这已经不是和气的问题!越权!这是越权!”

会议桌上的空气忽然火爆得像是要燃烧起来,每个人都试图说话,每个人都在摇铃,清脆的铃声混合在一起,透出震耳的、不安的躁动。校董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分为两拨争执起来,丽莎显然在支持昂热,两个老人神色冷峻,少女每和管家对视之后都会抛出强有力的言辞指向昂热,中年人则喋喋不休地说“要冷静”……

忽然间,一个更加暴躁的铃声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吞没了,暴躁中透着十足的不耐烦和一股凶狠。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摇铃的人,昂热。这个老家伙伸手把周围几个铜铃都抢到了手里,举过头顶一阵猛摇,咬着雪茄喷出阵阵烟雾,看造型有点像是《封神榜》里那个使落魂钟的什么邪派人物……

昂热把手里的几个铜铃都扔在桌面上,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气:“好了,我觉得这个议题不会有结论,可以终止了。你们暂时不会炒掉我,因为你们找不到可以替代我的人。”

沉默良久之后,校董们各自落座。昂热说中了他们心里最大的隐疾,无论支持派还是反对派都承认,卡塞尔建校百余年来,不曾出现过一个人能够取代昂热的地位。在昂热背后还有强力支持他的院系主任们,那些混血种中的精英人物。

“下一个议题,‘尼伯龙根计划’的人选。”昂热击掌,“请允许我为诸位介绍,我们的‘A’级学生,当之无愧的精英,恺撒·加图索。”

门打开了。灿烂如金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瞳,一身纯白色的小夜礼服,上衣口袋里塞着一块紫罗兰色的丝绸手帕,恺撒·加图索以毫不掩饰的张扬衣饰出现在校董们的目光中。

“好帅!”少女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管家及时把手按在她肩上:“小姐,要矜持。”

少女不好意思地恢复了作为校董的庄严面目,小脸绷得僵硬。

恺撒向着所有人微微点头致意,大咧咧地坐在会议桌尽头的空位上。

“那么多年来还没有学生受邀参加过校董会,你是第一个。”昂热看了一眼恺撒,转向校董们,“简单介绍一下,他刚刚连任学生会主席,获得全票支持,这是学院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的,当然这跟我们的恺撒·加图索把学生会经营成他自己的拥趸社团不无关系。他的绩点是2.7,有点糟糕,和前总统小布什在耶鲁大学的成绩一样,很多的迟到记录,两门课不及格……哦,他是‘自由一日’中的械斗领袖之一。还有一次警告处分,冬天在游泳池里灌入大量啤酒,举办了一次奢侈的啤酒游泳赛,结果把泳池冻裂了。”

“本想用香槟,但是要一次买到那么多同品牌的香槟有点难。”恺撒对这个糟糕的介绍毫不介意,只是补充了最后一条。

“他能够坐在这里作为候选人的主要原因只有一条,是他杀了龙王诺顿。”昂热说。

沉默了片刻之后,校董们礼貌地鼓起掌来。这唯一的优点足以洗掉前面所有的缺点,能够杀死龙王的人,确实应该获得英雄般的尊重,和校董们同座。

“遗憾的是,恺撒,我不能对你公布校董们的名字。”昂热说,“当然,除了其中的某一位,你的叔叔。你不跟你叔叔打个招呼么?”

恺撒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从他进这间屋子开始,他就没有把目光投向弗罗斯特·加图索,他的亲叔叔。他也从未跟别人提起自己出自一个校董的家族。

“我被叫到这里来,不会是因为加图索家是校董会成员吧?”恺撒看着昂热,“进入卡塞尔学院时,我就说过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和家族无关。”

“不,是因为一个计划,‘尼伯龙根计划’。”弗罗斯特·加图索说。

“尼伯龙根?”恺撒重复了这个名字。

他知道尼伯龙根,那是北欧神话中的‘死人之国’,瓦格纳的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以此命名的指环代表权势,掌握它的人将掌握世界。恺撒从小就有家庭音乐老师教他欣赏歌剧,而他又喜欢英雄题材。

“在对你公布这个计划之前,我们有几个问题。”丽莎说,“对于屠龙这件事,你怎么看?”

“有意思极了。”恺撒答得很无厘头。

管家在少女耳边低语几句,少女点点头,墨绿色、猫似的眼瞳盯着恺撒:“为什么要屠龙?不走卡塞尔的道路,你也可以享受贵族般的生活。”

“人的存在,难道不就是不断地证明自己么?”恺撒冰蓝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回看,“我没找到比这更能证明我的方式。”

“不错,”昂热说,“那么你将来的目标是什么?”

“等着下一个苏醒的龙王,杀了他。”恺撒摊摊手,“我只希望他别等到我老死了才苏醒。”

“我喜欢你这无法无天的口气,弗罗斯特,你看你的侄儿其实并不像你而是更像我……”昂热笑笑,“恺撒,你曾直接面对龙王诺顿,感觉到了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么?”

恺撒神色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点头:“压倒性的力量,海潮般的气场,令人窒息!”

“是的,没有比亲历战场感受血腥味更能锻炼一个屠龙者的办法了。你感觉到了龙王的力量,那是绝对的强大,不是凭借人数众多就能对抗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龙类是我们的半个祖先。血统令我们会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于他们。只有最强大的意志,最优秀的血统,才能在龙王面前保持尊严,并且杀死他!因此卡塞尔学院要培养的不是一群人,而是精锐中的精锐,英雄中的英雄,就像第一任狮心会会长梅涅克·卡塞尔那样,无与伦比。”昂热直视恺撒的眼睛,声音低沉,“因为最糟糕的时候……就要到来了。”

“最糟糕的时候?”

“龙族四大君主,其他三个王座上的龙王,都将苏醒。群体苏醒是神话中曾经预言的,诺顿的苏醒证明了这种预言。你不是想知道下一个龙王苏醒的时间么?也许……就在今天!”

“群体苏醒……么?”恺撒深深吸了口气。

“因此我们已经不能等待,我们必须从血统优秀的候选人中遴选出血统最优秀的,倾注全力培养他。他将是龙王的死敌。”昂热顿了顿,“世界的救主。”

“我?”恺撒指了指自己。

“可能是你。”丽莎说。

“如果你们倾注全力的培养是说要给我增加课程,安排训练,那就算了。我不擅长那个,我的绩点只有2.7,跟前总统在耶鲁的糟糕表现一样,校长已经说了。”恺撒耸耸肩。

“不,我们要强化的,是你的血统。”弗罗斯特缓缓地说。

“强化血统?”

“你知道有人可以拥有两种以上的言灵么?”

“不知道。”

“你知道有些混血种可以以混血达到纯血的力量么?”

“不知道。”

“你知道所谓‘混血君主’么?”

“能和四大君主相比?”

“也许甚至胜过龙王!”弗罗斯特一字一顿,“这就是‘尼伯龙根计划’,强化血统,突破混血种的极限,突破教科书上的理论。恺撒,这并不是梦话,秘党长老会能够做到。这是一项巨大的馈赠,我们在选择一个人来赠予。接受这赠予,意味着获得力量,也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你将历尽艰险,甚至死去。你愿意么?”

恺撒难得正眼看着叔叔,叔叔庄严的脸好像传道的牧师。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看着恺撒。

恺撒舔了舔嘴唇:“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婚礼起誓?”

“恺撒!”弗罗斯特愤怒了。

昂热却笑出了声来。

“巨大牺牲,历尽艰险,拼上命,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牺牲这些小小的东西就能登上混血种的顶峰,学院有的是人愿意接受,”恺撒挑了挑眉,“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你足够优秀。”昂热说。

“为什么不是楚子航?”

“没有直接击杀龙王的经验,这点不如你。”

“为什么不是路明非?”

昂热笑笑:“明非还是个新人,很多人都认为评他为‘S’级是我的错误。”

“可你看重他,他曾经射击龙王并且重创了目标。我们面对康斯坦丁时,你使用‘言灵·时零’,而把狙击枪交给了他,毫无疑问你是期待他完成最后一击,虽然他打偏了。”恺撒冷冷地说,“你也许会随便给一个人评‘S’级,但在你和龙王近身战的时候,我不信你会把命交给一个废物。”

“还有你叔叔坚持你是最优秀的。”昂热说,“他说能力不仅是血统,也包括组织和领导。我们不仅需要天才,也需要令人服膺的领袖。你在新一代中是耀眼的领袖,这连楚子航也无法和你相比,学生会在你的领导下成长为足以和狮心会抗衡的社团。因此我们把你作为‘尼伯龙根计划’的第一候选人。”

弗罗斯特开口了,他已经平息了愤怒,声音低沉婉转:“恺撒,现在你明白了吧?家族对你,始终是无私的爱……和期待!”

这种论调出自弗罗斯特·加图索的嘴里,是赤裸裸的赞美和力撑,表现出要把恺撒捧上王座的决心。但校董们都沉默着,无人反驳,候选人名单是一早就严密遴选过的,恺撒确实是最佳人选。这获得了所有人的承认。

恺撒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听着叔叔说完。

“叔叔,你失去过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么?”他缓缓抬起头来,问了这句奇怪的话。

“哦,我忘记了,叔叔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你不知道,有这样经历的人往往会变得特别固执,特别抗拒某些事。心理医生说,”恺撒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是种心理疾病。”

“我拒绝。”恺撒起身,躬身行礼,“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失陪了。”

恺撒靠在缠满常春藤的大理石柱上,悠闲地喝着一杯冰镇琴酒,看着那些豪车依次开出酒店大门,最后是那辆山地车。看着骑车人扭动屁股出力地蹬车,恺撒不由得笑出声来。

“挑战家族和校董们的威严很有趣么?”弗罗斯特·加图索无声地站到了恺撒的身边。

“我在卡塞尔学院里只是个学生,校董对我们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罪不起。但我说了‘我拒绝’三个字就让校董们毫无结果地结束了会议,让你们这些大人物白跑了一趟,有的人还要扭动屁股,就觉得很好玩。”恺撒冷冷地说。

“对于家族而言,你的孩子气真是糟糕透顶。”

恺撒低声笑笑:“叔叔你知道么?其实我进去的时候就猜到了你们找我的原因,虽然‘混血君主’什么的很出乎我的意料,但你们要捧我我猜得没错。其实我一直都在忍,跟你们玩一个游戏,我在想我说出‘我拒绝’三个字的时候,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弗罗斯特没有生气,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让你的心里有这么刻薄的一面?你是家族几百年来罕见的天才,血统天赋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成为领袖,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家族是爱你的,想帮助你。楚子航和路明非可能阻碍你的道路,我们不希望看到。你是最优秀的,不该有人的评级在你之上。家族推动‘尼伯龙根计划’,就是要确保你将来的地位。”

“我的血统?叔叔,你忘了一些事,加图索家高贵的血统,我只继承了一半,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一个卑贱的姓氏,卑贱的……”恺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古尔薇格。”

“还沉浸在你母亲去世的事情里?”弗罗斯特摇头,“看来我们之间的误解很深,对家族而言,古尔薇格的血统确实不高贵。她和你父亲的婚姻,也没有被家族祝福。但你不一样,你是被整个家族认可的、血统最优秀的后裔。你的天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嫁给血统高贵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后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统,却认可混合了她血统的孩子。”恺撒低着头笑,“这个故事就像是,没有人喜欢猪,因为它们很脏,但是它死了,人们却会选择最嫩的猪排切下来,大厨精心地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尘不染的瓷盘里,用银质的托盘捧上去。”

“恺撒,相信家族。你母亲的死和家族无关,她的葬礼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亲自主持,整个家族都出席了,她的灵魂已经安息了。”

“别逗了,我们是世系龙血的家族,我们不信教,教皇主持的葬礼能算作补偿?”

“这是哀荣。家族给了她荣耀,以回报她对家族的贡献。”弗罗斯特满怀深情,“恺撒,你就是她对家族的贡献。想一想,她一辈子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灵,难道不希望看到你成就男人的事业么?尼伯龙根计划是家族对你的爱,一份绝无仅有的馈赠,你如果拒绝,也会伤你母亲的心。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不,她看不见的。”恺撒缓缓抬起头。他的表情变了,很少人见过他藏起来的这张脸,笑容凉薄,瞳孔里像是结着冰。

“她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而这是她为了生下我付出的代价。”恺撒看着自己的手,“我当时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我不敢松开,因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如果没有人握着她的手,她会觉得世上没有人要她了……家族给的哀荣,她根本不知道,那时世界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从我手心里传过去的温度,”恺撒嘶哑地笑,“叔叔,我重复一遍我跟你说过的话,我是古尔薇格的后代,我跟你们加图索家没那么亲。”

弗罗斯特看着恺撒,仿佛能看见他浑身释放的、悲伤而汹涌的气息,良久,又是一声长叹。

“恺撒,看那大海,起风了,要下雨了。”弗罗斯特忽然说。

恺撒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远处波涛起伏的热那亚湾,乌云正翻滚着聚集,色泽沉重如铅块。

“在你进来之前,家族和昂热起了冲突。”弗罗斯特轻声说,“我们刚刚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在这个划时代的奇迹面前,我们为何争执?因为波涛汹涌,新时代,就要来了。”

“新时代?”

“混血种能够杀死龙王了。我们终于看到希望能够终结龙族的历史,那之后混血种将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远比纯粹的人类优秀,龙族没有了,再无人能抗衡我们。世界的格局会被改写,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那是混血种的时代,而你,将成为他们中的领袖。”弗罗斯特如同诗人在唱颂美好的将来,“家族在此刻倾力支持你,还不够证明我们对你的爱么?你将成为新时代的……皇帝!”

他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诱惑,仿佛伊甸园里的蛇对亚当和夏娃说:“吃那树上的果实,你将与神比肩。”

恺撒转着手中的酒杯,沉默着。

“恺撒,再想想。只要你愿意,下一次校董会开会,家族会重提尼伯龙根计划,而你是唯一的候选人。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家族捧到你面前,请你接受它。”弗罗斯特循循善诱,“别错过最好的时机。你得明白,家族并不能绝对掌握校董会,为了对抗群体苏醒的龙王,启动尼伯龙根计划是早晚的事。你放弃,取代你的就会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机会,是不会为一个人长久等待的。”

“是的,我渴望证明自己,渴望荣耀和权力。”恺撒昂起头。

“很好,我们期待你这句话。”

“但我跟你们不同,”恺撒扭头,冷冷地看着弗罗斯特,“我将亲手夺取我自己的未来,楚子航或者路明非,还有其他一切可能威胁到我的人,我会面对面地和他们争夺!有一天我会得到我期待的那一切,可不是作为加图索家的当家人,而是作为恺撒!只是恺撒,和那个‘狄克推多’的名字一样。收回你的馈赠吧,有点肮脏。”

冰冷的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叔侄对视,都不愿在眼神中示弱。

最后还是弗罗斯特收回了目光。他长叹:“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间,建立一份爱却要很多年。恺撒,你还太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懂得家族对你的爱。”他从怀里摸出一只信封,信封口用红色火漆烫印着加图索家的家徽,“我这次来,带来你父亲的一封信,本来我想在为尼伯龙根计划开启的庆祝会上交给你……对于你喜欢的人,家族已经知道了。但遗憾的是,她和你母亲古尔薇格一样,血统不够高贵。按照道理,血统是家族遴选新娘的绝对标准,但家族不希望你母亲的悲剧重演,我们愿意为你而修改规则。”

“如果你愿意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馈赠。”弗罗斯特盯着恺撒的眼睛,“家族会破例批准你和陈墨瞳的婚约,你们的结合将得到家族祝福。”

恺撒愣住了,他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真慷慨啊……”

“你应该明白家族对你婚约的这份祝福有多么巨大,还要怀疑么?家族只会祝福未来当家人的婚姻,你就是未来的当家人。你总不希望你未来的妻子陈墨瞳不被祝福吧?那样她该有多可怜!”

“砰”的一声巨响,恺撒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我的婚约和家族无关,现在带着你的慷慨,”恺撒咬住舌尖,以吐出一口浓痰的力量喷出了凶狠的一个字,“滚!”

令人惊讶的暴怒在一瞬间涌出了他的瞳孔,因为愤怒,他的瞳孔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作为混血种,这是情绪极度起落时才有的征兆。

龙血炽热沸腾!

远处,昂热也同样喝着一杯琴酒,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这对叔侄说话。他没有“镰鼬”那样的听力,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到双方表情变化,就足够让他觉得这幕戏很有趣了。

最后弗罗斯特含着怒气转身离去,只剩下恺撒一个人在那里看海,低垂的眼睛里笼罩着阴影,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色,而像是卷云下起伏的海面,暗蓝幽深。

“家庭伦理剧啊。”昂热耸了耸肩。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几秒钟后皱起了眉:“楚子航又出问题了?”

润德大厦,时间18:57。

有“联邦快递”标志的厢式货车忽然亮起了大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它老旧的引擎发出可怕的噪音,就像一个老人在干瘪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气,准备让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计成本地发力。厢式货车冲破了玻璃幕墙,带着漫天飞舞的玻璃渣,撞在一根楔形承重柱上。承重柱挡住了它,而且把车头劈成两半,就像一柄利刃斩入敌人的头颅。

引擎火花四溅,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处弥漫。整栋大厦剧震,但比不上校工们心里的剧震。挡风玻璃碎了,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这就是他们开来的那辆车,钥匙还在一个校工的口袋里,他们没在车上留人。但在他们把底商折腾得一团糟时,这辆无人驾驶的厢式货车一直无声地围绕着润德大厦行驶,就像一只野兽围着猎物转圈,寻找进攻的机会。

这辆没有一丝人气的厢式货车……试图狩猎人类?

超自然的事情毕竟对于拥有血统的校工而言不罕见,他们的应对措施立刻升级。一名校工抽出了照明弹发射枪,跪姿发射,一枚耀眼的红色信号弹从没了玻璃的窗口射入厢式货车。

对于这帮人来说,照明弹发射枪实在不能称作武器,他们以前都是双手微冲大开杀戒的主儿。但这一支例外,巨大的后坐力把推举250磅的前海豹突击队队员掀翻在地。“信号弹”带着尖啸,钻透整个车身后飞出润德大厦,最后在广场中心的铝合金雕塑上融出了直径20厘米的洞。

“这……还能算是信号弹么?”校工觉得自己是发射了一颗微型火箭弹。

不过也该习惯了,这就是装备部的风格,变态改装,超强威力,以及……语焉不详的说明书。这把发射枪被交付使用时,枪械技师只是随口说务请垂直发射,以免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现在校工明白了,确实是忠告,对准任何目标发射火箭弹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不过打出去了也就打出去,装备部出品的武器,就算是鬼魂也抵挡不住吧?校工们彼此对了对眼神。

好像一切又都恢复正常了,这辆忽然自己动起来的厢式货车并没有造成什么麻烦……此刻耳边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什么钢缆……正在断裂。

几秒钟之后,玻璃幕墙外一声轰然巨响,数百公斤重的悬桥砸进柏油路面里。

校工们都惊呆了,按照时间表,楚子航……正在那座悬桥上!

楚子航悬浮在雨中。悬桥下坠的瞬间,他全力起跳,仰头面对着天空。整个天空映在他的瞳孔里,这么看去,好像所有的雨点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他的眼中。

仿佛神浮在空中观察世界,世界变得格外清晰。

他在一瞬间产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都春芽般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经脉无声地传递。

他“爆血”了。

这是以精神手段瞬间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在工业时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让族裔以混血种的身体获得接近纯血龙族的力量。但是这也被看作黑巫术的一种,被施以种种限制,经过黑暗中世纪的异端清洗,秘密失去了传承。直到20世纪初,秘党的新锐团体“狮心会”重现了这种技术,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辈而确立了新一代领袖的地位。

而楚子航是这一届的狮心会长。

狮心会保存下来的资料中说,就像血统里原本藏着一只狮子,你只要愿意解开束缚狮子的绳索,你就能获得它的力量。而束缚这种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狮心会——Lionheart Society,最初的寓意就是“释放狮子心的社团”。

楚子航以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踏在玻璃幕墙上,靠着转瞬间的摩擦力止住下落的趋势,然后抛掉了刀鞘,村雨刺穿玻璃。楚子航下坠的力量在玻璃上留下平滑的刀痕!

他单手发力,重新跃入21楼。保安们面对忽然回返的楚子航,居然没有任何慌乱,好像丝毫没有觉得这种摆脱地心引力的行为值得诧异,他们纷纷攥紧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则从腰间解下了铁链。楚子航环视周围,双眼没有聚焦,他根本就没有在看那些跃跃欲试的保安,他的眼里没有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

如果神俯视世界,会凝视每个路人么?就像孩子蹲在树根旁看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蚁群,拿着树棍在蚁洞里捅来捅去,却不会真正凝视其中任何一只。

当你掌握了能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就再也不会注意它的存在。

墨镜已经在下坠的时候跌落了,灼目的黄金瞳亮起在雾气中。保安们开始退却了,金色瞳孔的威严正在和那个控制了他们的言灵对抗。那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仿佛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脏就会被捏碎。

始终若有若无仿佛梦呓的歌声忽然拔高,利刃般刺破空气,那个领域瞬间膨胀。保安们全身的皮肤沁出鲜红的血珠,身体机能已经被强化到了极致,血压高到毛细血管纷纷破裂。言灵之力压过了黄金瞳的威严,泯灭了保安们的惊惧,他们再次跃起,把电警棍高举过顶,蛛丝一样的静电再次缠绕在电警棍之间。完全没有死角的进攻,同时从四面八方拥来。

“言灵·君焰”张开了领域。

大量的热在狭小的空间中释放,气温在零点零几秒之内上升到接近80度,高热瞬间驱逐了弥漫的雾气,以楚子航为圆心,直径两米之内的球形空间里空气恢复到完全透明,领域之外仍旧是浓雾,边界清晰可见。保安们倒在楚子航左右,没有一根警棍来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体,瞬间到来的高温令他们的身体来不及反应,体温就急剧升高到四十度以上,大脑立刻暂停了工作。

前方雾气中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一柄枪在上膛。一名保安举起了一把违禁的仿制“黑星”手枪,对准了楚子航的头部。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动,忽然出现在保安面前,已经握住他的手腕。无声地用力,保安两根腕骨同时折断。楚子航把昏迷的保安扔开,他的手已经完全变了形状,骨骼暴突,细密的铁青色鳞片覆盖手背,尖锐的利爪罩在指甲上。几名手持铁链的保安挥舞着铁链贴地横扫,试图打断楚子航的胫骨,楚子航没有闪避,任凭铁链把胫骨缠住。保安们向着两边拉扯,试图把楚子航拉倒,楚子航矮身抓住了所有铁链,把保安们缓缓地扯回自己身边。此时这些保安的肌肉鼓胀,爆发出的力量可以媲美公牛,但是楚子航生生地把陷入疯狂状态的公牛们拉了回来。

铁链忽然间变得极其灼热,保安们惊叫着松手,但他们手心的皮肤被烫得黏在了铁链上。“君焰”把铁链加热到发出了隐隐的红光,楚子航挥舞着这些红蛇般的链条抽打在保安们的背后,留下漆黑的痕迹,隐约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几秒钟前这里还满是人,现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味和淡淡的血味,无处不是雾气,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尽头。

一直笼罩着保安们的“王之侍”领域忽然崩溃了,所有保安都从梦境中苏醒似的,身体完全抵抗不住所受的伤,有人哀号,有人直接痛得昏死过去。

楚子航拖着红热的铁链,行走在满地的伤者中,仿佛地狱洞开走出的炎魔。

保安们都惊恐地爬着后退,楚子航仍旧摆出了绝对的进攻姿态,可是能当他对手的人都倒下了,他还要怎么进攻?

再要挥舞那些铁链,只能是杀戮!

楚子航从他们身边走过,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眼里完全没有这些哀号的人,只是沿着白汽弥漫的走廊缓缓向前,仍旧是十足的进攻姿势。保安们都看傻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疯了,他的面前只是一扇空荡荡的门,那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哧”的一声,冰冷的水幕从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统开始喷水,君焰让系统觉察到了高温。

空荡荡的走廊,满地的人形,浓密的雾气,水从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这种感觉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里。

他一步步向前,走廊尽头的雾气里红色的“Exit”标志闪动着,那扇门里有“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疯狂地敲着门要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捶门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他一脚踹开门,更浓郁的白色蒸汽喷涌而出,惨白色的日光灯下,那些似曾相识却又让人永远记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着,以没有表情的脸迎接他,窃窃低语,和六年前的迎接仪式一模一样。

这是保安们看不到的,但在他眼里却异常真实,这个21层里满是人,他们缓缓地走出浓雾,向着楚子航走来,面无表情。

楚子航摘下耳后的耳麦扔在地上,跟上去一脚踩碎,切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系。

接下来就真的只有杀戮了,那个男人曾经说过,对于这些东西不必有任何怜悯,因为他们甚至称不上活人。

“行动撤销!人员撤回!”曼施坦因抓起麦克风大吼,“警察就要到了!不能有人落入警察手里!楚子航在哪里?楚子航在哪里?”

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正在高速闪动,警报声席卷了整个中央控制室。在那里的行动滑入了失控的轨道,曼施坦因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精心设计的行动,却被一辆鬼魅般的无人货车彻底打乱了节奏。他们和楚子航之间失去了联络,谁也不知道21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联络中断前那可怕的碎裂声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行动继续。”旁边的施耐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麦克风,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楚子航在哪里。”

施耐德在屏幕上调出一个登陆页面,输入密码之后,润德大厦的剖面图显示出来,21层那里有个高速闪动的红点。

“那就是楚子航,”施耐德低声说,“他没有事,就在21层活动。”

“谢天谢地。”古德里安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曼施坦因愣住了:“他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施耐德说。

此刻相隔一万八千公里的中国,“村雨”带着吞吐的火色光影一次又一次划破浓雾,在空气里留下透明的刀痕,纵横交错如一张用笔凶险的毛笔习字帖。一个又一个墨黑色的影子扑上来,又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挥为一泼浓浓的墨色,在浓雾中碎裂为千万条墨丝飞射。“村雨”的刀刃上沾满黑色的血液时,一层清润的水珠凝结在刀身上,洗去了墨色。楚子航略微停顿环视左右,把刀横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着墨色的水珠缓缓坠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浓雾,楚子航已经无暇去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幻觉,就像那场台风中的往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孱弱的男孩,而现在他已经燃烧了龙血。没有犹疑,也不想问任何因果,刀刃的风暴再次斩切浓雾。

敌人是什么?斩开就可以了!

此刻一楼底商已经完全变了格局,校工中有几人和保安一起疏散着惊慌的人群,另几个忙着帮忙灭火,一个卖ZIPPO打火机的店铺因为震动倒塌,打火机燃料烧了起来。保安们在更诡异的事故前已经无暇理会这个美国猛男团了,看起来他们只是有点神经病,来找点乐子的。

“21楼还有什么人?”校工部负责人冲到一名保安前,操着流利的中文大吼。

“没有人剩下了!所有人都撤到20楼了!”保安大声回答,“每个都核过身份了。”

校工部负责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如果21楼已经被撤空了,楚子航被谁拖在了哪里?通讯中断之前,楚子航骤然加速的呼吸声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他会把我们要的东西带回来的。”施耐德看了一眼时钟,“他还有两分多钟,时间还够。”

“两分钟?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已经带着资料在下降的电梯里!时间还够?整个计划的节奏已经全乱了!叫你的学生撤回来!”曼施坦因又惊又怒,施耐德的强硬和冷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施耐德这么做已经违反了执行部的操作规章,虽然这个规章的存在目的就是被违反。曼施坦因完全无法理解施耐德的自信,好像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我没法叫他回来,我也联系不上他。计划节奏乱了就乱了,他已经脱离了你的计划。”施耐德冷冷地说。

“脱离计划?”

“就是说他仍在行动,但不在你规划的轨道上。他会独立取回那些资料,我跟你说过,派出他一个人就足够,团队只是用来阻碍他的,而不是配合他。”

“他……一个人?”曼施坦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SS”级任务,整个计划依然经过“诺玛”的反复推演,各种风险都被预先排除,最终确定了九人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他们是九个零件,合在一起就是一部机器,精密配合,高速运转。此刻却有一枚零件脱离出来,试图独立去完成整部机器的功能。更可笑的是,打造这枚零件的人深信它能搞定,这件事的荒诞程度就像一个赛车轮胎准备代替赛车跑完整个拉力赛,而设计师还为这勇敢的轮胎鼓掌!

“这对他不难。我只是希望他别把事情弄得太大。”施耐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资料递给曼施坦因。

曼施坦因疑惑地翻开那叠资料,读了开头几段,脸色忽然变了,瞳孔放大,透着隐约的金色。

“这是他以前的任务报告。真实版本,你在诺玛那里查到的是我润色过的。”施耐德淡淡地说。

曼施坦因看了半页就扣上了文件夹,沉默了几秒钟,深深吸了口气:“施耐德……你自己知道你的学生是什么东西么?”

“不知道,但他很好用。虽然还在实习期,但他才是执行部的王牌专员。”

“但你不放心他,”曼施坦因盯着施耐德的双眼,“所以你在他身上安了信号源,他知道么?”

施耐德扭头看向窗外:“他不知道。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就像你有一把锋利的刀,你总想知道它在哪里,免得不小心割伤了什么人。”

“信号源装在哪里?”

“他在学院医务部补过牙,信号源就是那时被植入臼齿的,上面用钛合金的牙冠盖住,X光都照不出来。”

“血统那么优秀也会有蛀牙?”古德里安说。

“知道他也会有蛀牙的时候我心里居然有点轻松,”施耐德幽幽地说,“这样他才像个人类,人类本就该是种有缺陷的物种,会生病,会疼痛,会怯懦,虽然不够完美,但是更加真实。”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干等?三个值班教授负责一个行动,却只能隔着上万公里等你器重的学生给我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曼施坦因紧缩着眉。

“还有九十五秒钟,他会交卷的,从来都很准时。”施耐德说。

“老爹你听好,我有……你手边有纸笔么?没有就快去拿!快!”唐威蜷缩在办公桌下,抱着座机。此时此刻只有这件沉重的黄花梨家具能给他安全感了,背靠着厚实的背板,心跳才堪堪维持在不至于心肌梗死的频率上。

“我有三张银行卡,一张交通的,一张招商的,一张工商的,卡号我都写在我们家那本蓝皮相册的夹页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倒过来……老爹你别插嘴,听我说完,我这里很忙,一会儿就得挂。”唐威喘息着,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别发抖,别让老爹听出破绽来,“我们家的房产证都收在大姑家了,六套商品房一间商铺,一共七个房产证你可别数错了。我用你的名字买了三百万的信托,一年半到期,还有你的商业保险别忘了,也是三百万……哦对了对了,我那些表和翡翠都是值钱货,加起来有两百万呢,你可别给我扔了。”唐威抹了把脸,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外冒,“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们不是要签证么?我告诉你家里一共有多少钱嘛,签证官问你的时候你好给他说……我真没事儿!我说话你怎么不信呢?你别他妈的跟我叫板行么?从小你就跟我着急上火,这时候还至于么……”

“我有个客人,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他挂断了电话,拔掉了电话线。

办公室一片漆黑,消防装置发疯似的喷水,整栋楼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冷得刺骨。空调停运,电路中断,整栋大楼都瘫痪了。唐威被困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了,原本有一部必须刷贵宾卡才能乘坐的电梯直通这间办公室,但现在无论唐威怎么刷,电梯都没反应。这间办公室位于顶层,是唐威真正的办公室,只有少数几个靠得住的兄弟知道。唐威在这间办公室的墙壁里砌进了一个保险柜,现金、账本和重要的东西都存在这里,当然也包括那个资料纸袋。偶尔唐威在21层的办公室里待得无聊了就乘贵宾电梯上来打打游戏,所以这里还存着很多私人物品。

现在唐威想自己要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了。

从那个彪悍的美国猛男团闯进底商开始唐威就觉得不对,加上那封奇怪的站内邮件,再然后是什么人侵入了21层,那里有唐威的几十号兄弟,兵法上说是重兵屯聚之地,但是仅仅半分钟后再往下打电话,再也没人接了。唐威想溜,但是来不及了。

他早就知道猎人这一行的钱不是好赚的,江湖上说得好嘛:“出来混,迟早都要还。”这些年半黑不白的事情做了那么多,光人家祖坟就刨了几十座,要说没报应,唐威自己都不信。他之所以想去越南,就是想着也许路比较远,“报应”这东西路痴,未必还能找得到他。他已经赚够钱了,原本今晚就可以金盆洗手。妈的,果然干这种冒险的行当,“金盆洗手”都是忌讳的词儿。无数高手都在金盆洗手的前夜挂掉了,比如《笑傲江湖》里的曲洋和刘正风那两个惺惺相惜的老男人,再比如《上海滩》里准备去法国把失去的妹子找回来的许文强……

现在报应来了,一来就是横扫之势,他已经给警察打电话了,希望警察叔叔迅速赶来把他抓进监狱里去好好教育,这样至少不会死。

他早该明白这250万美元来得太容易了,来得太容易的钱都烫手。

好在他已经把这些年赚来的钱洗了又洗,都以不同名目转到老爹名下了。要是他真的挂了,老爹会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富豪。一个老光棍揣着几千万上亿,不知道多少居心叵测的女人会琢磨着泡到老爹来分家产,想到这一节唐威就伤感。唐威很小的时候老娘就扔下他们父子俩南下赚钱了,然后就再没回来。唐威的老爹是个工人,就靠着厂子里的那点工资加上夜里帮人家看仓库赚钱,供唐威上学,后来还提前退休把工作让给了唐威,自己接着帮人看仓库。老爹一直没再婚,虽然没女人家里过得很苦。这倒不是出于对飘零江湖再也不见的老娘用情太深,老爹也跟唐威说自己喜欢胸部比较丰满的女人……但是这样的女人都要求老爹把唐威送到奶奶家养。老爹不愿意,老爹说我儿子不能那么养,我儿子那是个流氓啊,人家镇不住他,他一定要待在我身边!

所以没有女人愿意跟老爹过。唐威觉得老爹应该先把女人诓过来给父子俩烧饭洗衣服,为此他去奶奶家小住几个月再回来也没什么。老爹就是这么个傻逼,怎么都要把唐威留在身边。

因为老爹傻逼,所以唐威必须牛逼。一家子就俩男人,总得有个牛逼的,否则不叫人欺负死了么?唐威当猎人发了第一笔横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钱都提成现金,一摞一摞摆在老爹面前说:“嘿!怎么样?你儿子有出息吧?要花多少花多少!拿!”老爹拖着哭腔说:“儿子抢银行要杀头的!你赶快走,钱你都带走,我留下帮你把警察拖着。”

唐威想到这一节眼泪哗哗的,心想早知道该在自己挂掉之前给老爹把老伴搞定,这样自己也能放心地去了。只不过老爹平日里来往密切的那几个都不入唐威的法眼,要么眼袋太大要么皮肤太黑,拿来当后妈唐威觉得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来。

他痛哭流涕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算对头知道这个办公室,可是贵宾电梯停运了,来这里的捷径没了,警察来之前应该是到不了的。

他从桌肚里爬出来,把办公室的门锁扣死,把桌子推过去抵住,感觉自己藏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堡垒里了,略略松了口气。

他一扭头,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漆黑的人影贴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这里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两百米高,什么人能在几分钟里爬上200米高的摩天大楼?超人还是蜘蛛侠?瓢泼大雨打在窗外的人身上,水沫像是一层微光笼罩着他,他好像穿着一身铁青色的鳞甲。

唐威尖叫一声,扑向墙上挂着的弩弓。那是从美国带回来的,说是说用来射鱼,其实是件凶器。这种滑轮弩的箭可以射穿三米的水洞穿大鱼,在空气里则能轻松地射穿铁皮。唐威用尽全力扳弦,他已经顾不上人命不人命了,那家伙只看剪影就让人心胆俱丧!唐威希望顶层坚固的双层强化玻璃能挡黑影一下,他还需要几秒钟。

但是玻璃……开始熔化了!黑影身边出现一道道暗红色的气流,还有一层把暴雨瞬间蒸发为白汽的透明边界,玻璃和那层边界相遇,就像是蜡遇见了火。黑影走进了办公室,靠近他身边的一切无声地燃烧起来,暗红色的气流蛇一样在透明边界上流窜。火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面骨在额角和两颊锋利地凸出。

那简直是个燃着黑火的恶魔!唐威盗过不计其数的祖坟,邪性的东西碰到过不止一次,但都没有这个可怖。那些东西跟面前这位比起来,就像是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和魔神对比。

唐威终于上好了弦,抬手就射,同时竭力瞪大眼睛。他的双瞳燃烧,仿佛蜥蜴或是蛇的眼睛,又像是金色的汽灯。这是唐威最大的秘密,他能吃猎人这碗饭,全靠这双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时,他的瞳孔就会变色,迄今为止一切邪性的东西在这双金色的瞳孔前都会落荒而逃。

弩箭撕裂空气,仿佛剪开丝绢。这种距离上,这么强有力的一箭,根本没可能躲。

对方也没有躲,抬手轻轻地一挥,弩箭从中分为两半。

对方缓缓抬起头,十倍于唐威的金色瞳光爆射,火光也为之黯淡。唐威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目光强行推了回来,他不由自主地跪下,瑟瑟发抖。对方也是金色瞳孔,但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唐威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些猎人在面对自己金色瞳孔时会瑟瑟发抖。那种感觉是面对什么魔神,瞳孔里放射的金色裂纹组成复杂的花纹,如能剥夺人的精神。

唐威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推到墙上,双脚离地。他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捏住了脖子,颈骨正处在开裂的边缘。他全身抽搐,但是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铁钳缓缓地收紧,大脑缺血,意识混乱,目光渐渐模糊。虽然对方像是笼罩在火焰中,但唐威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那双黄金瞳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缓慢地一张一合。那绝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在观察唐威,对垂死的唐威带着冷漠的好奇心,就像是小孩子用树枝捅死蚂蚁。

颈骨发出咔咔的怪响,唐威从未想过原来听着自己的脖子断掉是这样的可怖。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这个时候他反倒希望对方快点。

因为比起死亡,面对这双眼睛显得更恐怖!

对方忽然松开手,任唐威掉下来摔了个狗啃泥。唐威刚刚恢复了一丝神智,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就看见对方转身抄起了沉重的灭火器钢桶。

“难道是要砸死?”唐威心里一抽,其实倒也说不上被捏死好还是砸死好,不过给个利索的有那么难么?

对方压下喷筒对着唐威一阵猛喷,吹灭了唐威身上的火焰。唐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点着了。

对方扔掉灭火器,缓缓地后退,每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漆黑的脚印。缠绕着他的黑红色气流渐渐淡去,那层蒙眬的气界也消失了,皮肤上的铁青色鳞甲好像探出头来的虫蚁,重新缩回了皮下。那并不是什么魔神或者怪物,是个年轻人,清秀的年轻人,甚至只能算是一个大男孩。他穿着联邦快递的工作服,全身湿透,如果不是右手那柄肃杀的利刃,他看起来只是个冒雨来取快递的小弟。唐威看得傻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男孩坐在沙发上,双手按着长刀,缓缓地调整呼吸。

唐威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呆呆地看着男孩,男孩低垂着眼帘。他忽然从怪物变回了男孩,又好像是忽然从男孩变得苍老了。

“是你爸爸么?”他指指墙上的一张照片,低声问。声音出人意料地温和,甚至是彬彬有礼。

那是张放大到36寸的老照片,嵌在紫檀镜框里,照片上唐威穿着一身黑袍戴着学士帽,和老爹勾肩搭背,阳光灿烂,老爹满脸褶子里好像要开出花来。那是唐威的毕业照,虽说唐威上的那个大学不怎么样,但老爹辛苦那么多年好歹把唐威培养出来,得意洋洋,跟厂子的人到处说,还特意买了身西服参加唐威的毕业典礼。唐威本来对于毕业这事儿不怎么看中,但老爹愣是租了一套学士服,强摁着他给换上了,还花钱拍照,照片上印着一行红字,“1994年7月,儿唐威大学毕业,父字”。

“嗯嗯!”唐威使劲点头,“我爹,看着像我是不是?大鼻头。”

他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恰恰是因为这张照片。不过自己老爹并非李刚什么的,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工人,何德何能就让这个杀胚临阵退缩了?难道说……这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孪生兄弟?不过天下有年纪差出十几岁的孪生兄弟么?难道是老爹的私生子?不过老爹能生出这么清秀的私生子么?唐威一边打量男孩,一边脑内上演各种小剧场。

“挺像的。”男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腕表,“不多说了,我的时间有限。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唐威二话不说,打开保险箱拿出那个纸袋,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

“没有拆开过?”男孩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封条。

“没有没有,是客户要的东西,我们哪敢偷看?本来是要今晚寄出去,您就来了。”唐威点头哈腰地说。

“抱歉造成了财务损失。”男孩拎着纸袋走向落地窗。

他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唐威呆立了几秒钟之后,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摸出手机,拨通了老爹的号码。电话刚接通就传来老爹又惊又怒的叫骂,骂他说了一通丧气的鬼话之后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回拨他也不接,吓得老爹心脏病差点发作。

“你他妈吵吵什么啊?客人走了,我今晚回去吃饭,给我留口热的。”唐威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他疲惫地靠在书柜上,又开始琢磨到底老爹有没有瞒着自己偷偷出轨。

落地钟轰鸣起来,钟声在办公室的四壁间回荡。唐威猛地打了个哆嗦,想起了本该在7:00来取邮报的快递员。雇主提到的快递员就是这个男孩,而原定的结局他现在已经死了,只是因为那张照片。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大屏幕上的数字时间跳到“19:00”,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瞬间消失,施耐德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曼施坦因低声说,“施耐德,你说得没错,他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任务,他没法跟任何人配合……他的血统太强了。”

“对于追求‘最强’的学生来说,只有‘最强’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耐德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我不想恭喜你有这么好的学生,”曼施坦因神色严肃,“他又一次出问题了。行动开始的一分五十秒后,他就完全脱离了我们制定的计划。虽然他成功地夺回了资料,但我们不清楚在那三分十秒里他做了什么。还有他造成的大量受伤事件……这次善后工作可不轻松。虽然我很担心善后的账单数字惊人,但你知道,最大的麻烦不是这个……”

施耐德点点头:“是任务报告,他这一次可能在失控边缘。”

“我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你必须想办法处理。危险血统对于我们的伤害你是清楚的。”曼施坦因说,“别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

“是啊,有时候我倒是宁愿他和路明非一样,没有什么能力。”施耐德低声说。

“说什么蠢话?”古德里安表示了不满,“明非浑身上下都是灵感!”

“可笑,你的得意学生在这场行动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正在和女孩子吃晚饭!”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