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的第七步

……

凯比特的巨足带着星星的碎屑落下,

深广的印迹出现在常静海和死神山之间。

于是云气凝聚成雪白的雨兽,

康康草像乳汁一样遍地流淌,

殊朗湖散发出宝石的光辉,

兰花果覆盖了亚洛岗的背脊。

“这是第七步”

神的声音仿佛遥远的雷声。

“它的名字,就叫做曼育……

命运的紫流星划过星空,在《创世录》银灰色的忒蝾封皮上留下冰冷的曲线。我凝视着上面美妙而流畅的线条,曼育的文字,描述神的史诗!

西方的龙,正拉着冰的战车,在明净的夜空无奈地疾驰,幽凰月拖着炫目的长发在中天徒劳地移动,这对被凯比特拆散的恋人,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追逐。永远忍受着离别的痛苦。

圣耶沙的躯体蜷在我的身旁,沉重地起伏,雪白的睫毛上挂着月亮般忧伤的泪珠。无法可想的重负,使他的呼吸格外软弱,仿佛篝火的余烬,艰难地闪烁。

我将毛毡拉上他的肩头,缓缓走到海边。牙贝细碎的躯壳散落在白色的沙滩上,繁星的影子如磷火般随着波涛的起落生生灭灭。海浪裹着细细的白沙,摩娑着我赤裸的双脚。掬起满捧的海水,冰龙月的光华映出我迷茫的脸,明净的水流从指缝间缓缓渗落,重新汇入不测的大海,就如同悄逝的生命一样不可挽回。哦,多么奇妙的感觉!凝视着这水的镜子,我似乎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

让冰凉的井水在手心充盈,又等着它们默默地流逝。

夜光石的房屋闪烁着梦幻般的绿色,仿佛在云雾中缥缈的月光。房子里隐隐传来男子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仙娜快活而尖细的叫喊。

水依然流逝,呼吸和叫喊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无边的沉寂,小小的我闭上了眼睛,似乎看到一缕清澈的晨辉从林子的上方投下,幽深而静谧。这是原始的巅峰、还是生命的幽寂啊?

风牡被燕丝草刺中了痒处,打了个沉闷的响鼻。酡木的门扉发出吱呀的低响,皇朝骑士颀长的暗影投在井边的地上,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不想被他的影子沾上。但那个家伙却向我走了过来,用大手抚着我的脑袋。“小蛮迦,诺。”一枚金币放到我的手心的井水里。“你爸爸是谁?”他满是胡须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我扭过头去,手中的金币洒着晶莹的水珠,翻转着沉落。看着它消失在幽黑的井底,我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意。

“你疯了吗?”他脸上露出忿怒地表情,青筋暴露的爪子落在我的脖子上。“古特尔!”骑士回过头,望着依着门扉的身形。如瀑的黑发垂落在匀称的胴体上,妩媚的脸庞含着笑。“嗨!仙娜……”

“放开他,古特尔。”

“他把我给他的金币丢进了井里。”

“放开他好吗?”仙娜脸上似乎永远挂着笑:“古特尔!”

古特尔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放开我的脖子:“这个该死的小蛮迦,白白浪费了宝贵了金币。”他对仙娜说:“刚才忘了告诉你,明天我就出征。”

“祝你好运。”仙娜微笑。

“可惜他太小了,否则我可以让他做我的马童。”古特尔说。

“谢谢。”仙娜笑着说:“他的确很小。”

“我说!”古特尔望着她:“你别再笑了,难道你不能为了我,表现得悲痛一些吗?”

“我只是一个蛮迦。”仙娜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古特尔望了她一眼,愤愤地向井里吐了一口唾沫,从地上掣出沉重的长矛,跃上了高大的风牡。“我回来再找你。”他将长矛举过头顶。

“祝你好运。”仙娜的笑容依然迷人。

风牡从我的身旁掠过,带起冷冽的气流。我回望仙娜,仙娜也望着我,深褐色的眸子里有一圈淡蓝的虹,那是幽凰月的颜色。“别拗气啦。”她将我搂进怀里。我挣了一下,我不喜欢她现在身上的气味,掺和了淡淡汗臭味的郁丁香气味。但仙娜抱得很紧,她的身子仿佛风中的康康草,微微地颤抖。

冰凉的露水钻进我的脖子。我闭上了眼睛,不和年龄的悲凉潮水般侵袭着我的身心,让我紧紧抱住了仙娜柔软的腰肢……

我并不是仙娜的儿子,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甚至仙娜也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她是在碧蓝河旁的水林里发现我的,当时我的身边。有两只楔鼠,正在为一顿美餐争斗,仙娜用一块石头惊走了它们。然后就成了我的母亲。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也没能揭开这个谜题,也许只有统领万物的凯比特才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这并不重要了,因为有了仙娜,无论我来自何方,她都是我的母亲,我苦难深重的母亲……一个微笑的蛮迦。

说起来很荒谬,我们居住在神的脚印上。在创世的传说中,我们的世界是万物的主人,不朽的大神,威力无比的凯比特所缔造。凯比特通过星星的走廊来到这里,在不朽和忧伤两个大陆上留下了七个足迹,在这些伟大的足迹上,生长出人类和他们的一切,最终建立起七个国家的王城。

这里是亚洛,曼育的皇都,神的第七步。

经过漫长的世代,除了凯比特的传说,似乎没有多少往事流传下来,唯一可考的就是我身处的这个时代,智慧王雅歌舒的时代,据说曼育王朝在这个时代达到了繁荣的巅峰。不朽大陆的珍宝好像归海的大河一样流向亚洛,这座用夜光石砌成的梦幻之城。

亚洛的傍晚无疑是大陆上最迷人的,当火红的赤魂(我们对太阳的尊称)沉入天地线,凯比特将要闭上眼胧时,夜光石发出浅绿色的光辉,亚洛城象一颗硕大璀璨的绿宝石,与黯淡的晚霞遥遥辉映。城中水晶筑成的智慧塔默默吸收着赤魂太阳散落在天地间的光与色,在大地上投下细长缤纷的的光影,最后,慢慢被天球峰无比巨大的暗影所吞噬,与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天球峰是不朽大陆上的奇迹,一个完美的球体搁在浑圆尖细的锥形山顶上,在云雾中隐没,只有一年中最清朗的“圣日”才显现出来。当这一天到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天球上终年不化的冰川被火魂的光芒透彻,会显现出古怪的图象。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领会图象的涵义,也没有人能登上它,它太高了,光华坚硬的山体更是神的屏障。甚至没有人敢接近它,它是凯比特私产,神的奇迹。

当天球显现时,曼育之王雅歌舒会来到城前宏伟的祭坛。这座祭坛是用整块的山石雕琢。雅歌舒在坛顶张开双臂,将兰花果酿成的美酒洒向天空,数十万亚洛人沐浴着赤红的晨光,向着西方唱起低沉的圣歌。赞美凯比特的歌声仿佛东来的幽风,掠过长满康康草的大地。

雅歌舒以学者自居,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袍,那是用近乎透明的水蛾丝织成的长袍,仿佛流水一样柔软。雪白的胡须从他慈蔼的面颊落到腰间,每当看到这个,我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感到自己的脖子仿佛挂在胡须上,悠悠晃晃,就像城门上吊着的罪人。他们死后,要在城门上悬挂一个冰龙月,仙娜的家就住在城门的旁边,所以每当城门洞开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他们被风干或者没被风干的尸体,悠悠晃晃,如同苫树上正在吐丝的水蛾。

雅歌舒被称为最有智慧的人,嗯,也许吧,至少富有的古古们总是这么恭维。无数的学者从大陆各地赶来,住在智慧之塔下面的宫殿里,每天晚上,成百的人登上塔顶,据说在那上面,能够听到星星的歌声。

“智慧之塔哦,引导迷航的水晶塔,你的光芒,让我从混沌中苏醒……”我在一个秋天的清晨,隐约听到过这么首歌。也是那个清晨,我第一次看到赤着脚走进城门的圣耶沙,从此之后,这首歌歌词变了,“圣耶沙哦,引导智慧的灯塔,你的光芒,让我从混沌中苏醒……”

来自忧伤大陆的圣耶沙折服了曼育的主人。雅歌舒决意要在城外为他起了一座新的宫殿,宫殿的椭圆的大门,正对着神圣的天球峰。

无数的蛮迦被征集起来,为智者修筑宫殿,男子们将几十琅的文石搁上更庞大的基石,一琅就相当于一个成人的重量,绳索在他们的背上勒出紫黑的血痕,妇女们拖着从常静海边挖掘的巨型透明晶石,在粗糙的紫砂石上转动,将它磨制成扁圆的轮廓,然后小孩们用最细腻的蜜石一加一加地打磨,一加等于五根头发丝的宽度。

仙娜和我是属于波苏的,波苏是雅歌舒第二个儿子,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可怕人物,我亲眼看到他用风牡活活踩死无心冒犯了他的蛮迦。

现在,他在前方的死神要塞,家里的蛮迦们也在宫殿的建造中被征用,当然,我的工作就是打磨晶石了,这是一个艰难的工作,手掌总是被细碎的蜜石磨出血泡,碰一碰就钻心疼痛,但可恶的努孙人就在身旁,虎视眈眈,他们是监工,稍稍的懈怠就会引来火辣辣的皮鞭。即使挨了皮鞭,也不能哭,如果哭泣,会挨更多的鞭子。

晚上,仙娜总是微笑着,在灯下为我挑去手上的血泡,给我的背上紫红的鞭伤涂上膏药。但每当背向她的时候,我就会感到一片湿漉漉的露水,滑落到背脊上,刺痛鞭打的创痕。

哦,在我面前,即使对着主人的皮鞭,仙娜都带着微笑,笑得十分迷人。她是撒兰人,是波苏的战利品,也是最受欢迎的莺奴,风牡骑士的宠物。每当骑士们到来时,我都站在房外,做百无聊赖的等待,这时往往都在夜里,夜总是寂静的,除了大草原凄厉的风声和房内怪异的响动,非常适合我的沉思,有时,我在沉思中睡去,苏醒时,身边是仙娜醉人的笑脸,只有当我转过头,才能感到枕边濡濡的湿意。,

宫殿还没修好,就传来了撒兰人进攻的消息。撒兰经历了五十年的内乱,温薛斯大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统一了覆盖一半不朽大陆的撒兰全境,自称撒兰大帝。从他带上宝石的冠冕,曼育王朝就感受到窒息的压力,温薛斯发出咄咄逼人的通谍,提出进贡的条件,要求雅歌舒为他在撒兰黑暗世代中的乘火打劫付出代价,要求的贡品中竟然包括王太子的娇妻——苏兰格尔——曼育无双的美女。

雅歌舒理所当然地藐视撒兰大帝的威胁,把撒兰的使节吊在了城门上。因为曼育有不破的死神要塞,死神山的冰雪不止一次地阻挡了撒兰的铁骑,雅歌舒也坚信,不会有最后一次。

智慧王獍犸星年,獍犸星格外明亮,遮蔽了冥星三天。这一年,撒兰大帝陆续征服了沧流国的望月部落、伯诸部落,龙犀部落,直抵沧流王都——浣雪城下。经过一个幽凰月的攻防战,沧流国羽罗王出降。温薛斯的疆界达到冷泉海峡,当撒兰的大军站在海岸边时,不仅能够眺望忧伤大陆的旭日,甚至能够听到凤兮人凄迷的风笛声。

亚洛城被各种沉闷的气息所压抑。来自沧流国的四名学者从城楼跳下,当我看到他们的尸体时,只看到四滩触目惊心的肉泥,仙娜用温软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小孩子不许看。”她说。

雅歌舒也来了,他显得有些憔悴,据说这五名学者曾要求他出兵进攻撒兰,缓解温薛斯对沧流的压力。但波苏在日风城遇上了撒兰最负盛名的将领之一——骁灼,五万大军被他三千人打败,波苏仅带着两千人逃回了死神要塞。

可是,和其他人不同,雅歌舒并没有垂头丧气,他站在祭坛上,对人们宣布,只要死神要塞存在,曼育就如这片大陆的名字,永远不朽。

“如果温薛斯进攻,那么,死神要塞将变成撒兰人的坟场。”雅歌舒的结语成为了曼育人的格言。

第二天是“天球节”,是智慧王登基后,第五十次拜祭天球的日子。无论哪一年,天空都会在这一天变得万里无云。“天球节”已经成为制定历法的重要依据。

单调的仪式之后,是四天的狂欢,但那是鸿祭、龙腾、古古和努孙人的节日,蛮迦是最卑贱的蝼蚁,没有享受节日的权力,但通常来说,“天球节”是主人们对蛮迦示恩的时候,也是蛮迦们出人头地的机会,因为满了十二岁的小蛮迦——蛮迦子女们,都要接受主人的遴选,聪明体面的小蛮迦也许会得到主人的垂青,接受某些基本的知识,进入努孙人的行列,但失望的人总是比高兴的人更多,更多的蛮迦人仍然是蛮迦,洒汗流血,过着最卑贱的日子。

命运总是这么奇妙,这一天,我刚满十二岁,因为,十二年前的天球节,仙娜在碧蓝河边拾到了我。

天球峰是碧蓝的源头,碧蓝河是曼育的圣河,曼育的繁华都建立在河的两岸。来自整个曼育,等待遴选的蛮迦都要在里面接受凯比特的洗礼,洗去浑身的污垢,带走不祥的命运,有钱的努孙人也在上游洗涤,等待更微茫的遴选,也许,他们中的一百人会变成尊贵的古古。

但古古以上的阶级是不在这里净身的,他们用的水是取自天球峰下的“梦泉”,每年“天球节”前三个星期,就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驼龙队伍,那些庞大而迟缓的牲畜被人们驱赶着,背负着梦泉的圣水,仿佛一条深褐色的长河,从天球峰的山底蔓延到亚洛城的脚下。

在碧蓝河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女孩的身体,并非是一种窥视,而是一种无奈,因为所有的蛮迦都在一起沐浴,不分男女,在我不远处,就有一个沐浴女孩,女孩子遴选的年龄比男子晚一年,这个女孩子身子很瘦弱,胸上鲜红的乳晕微微凸起。对周围的目光,她显得很不自在,一直低着头。但当她最后抬起头时,我发现,她的样子很好看,至少,对我而言。

女蛮迦永远没有成为努孙人的机会。她们最好的归宿是成为努孙人的妻子,但那只是容貌平庸者,美貌的蛮迦的遭遇是最不堪的,她们的遭遇就是仙娜的遭遇,成为上等人的玩物——可悲的莺奴。

我同情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她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甚至没办法私自改变自己的容貌,自残容貌对女蛮迦是一种重罪,会受到最残酷的刑罚死去。除非,她能像三年前的梦雅一样被王太孙看中,成为他的侍妾,那或许是女蛮迦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仙娜给我做了最好看的衣服。临行前,还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濡湿温软的感觉在我到达波苏的府邸时,还没消失,我的脑子里也还浮现着她开朗迷人的样子。

身边都是快活的男蛮迦,稚嫩的面颊闪着兴奋的光,他们拼命地向内拱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难道做一个努孙人就这么好吗,从一个低级的贱民变成了高级的贱民,真的这么让人高兴吗?也许我的想法很奇怪,但我对这次遴选真没有什么兴趣。我想到那个乳晕微微突起的女孩子,与其做高级的贱民,不如把男孩子的权利让给她,至少,她不会成为第二个仙娜。

人潮在我身边流逝。

“嗡”,在水流的驱动下,猛狷钟紫金的兽口中吐出红铁的圆球,击在悬空的细薄紫金皿里,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终于从沉思中惊醒,感到时间的存在,扭头一看,身边已经空空如也。我呆了一会儿,仰望猛狷那狰狞的兽头,心里一阵悸动。哦,那是邪神努努的坐骑,不朽大陆上最凶猛的兽类,每当小孩子哭泣的时候,大人就会提到它的名字。

一个大胡子努孙人,至少是穿着努孙人衣服的人,揪住了我的手臂:“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来参加遴选的?”

我摇了摇头。

“进场时间快到了。”他说。看得出,这是一个好心肠的努孙人。

“那又怎么样呢?”我无精打采地回答。

“难道你不想做努孙人吗?”他的神色非常惊讶。

我看了他一眼。“你认为做努孙人很快活吗?”我反问。

他足足呆了大概三个凯比特,那是我们时间的最小单位,凯比特是创世之神,也是时间之神。

“你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他对我说:“做努孙人其实和蛮迦差不多,只是雨兽和犬蜥的差异。”他说到这里,发出响亮的笑声:“都要挨主人的鞭子。”

他见我有些迷茫,问:“见过雨兽和犬蜥吗?”

“我从没离开过亚洛!”我老老实实地说:“但我看到过死后的雨兽。”

“雨兽是最卑贱的家畜,康康草、燕丝草、离瑟草都是是它的食物,犬蜥是督促雨兽吃草的牧兽。”他挺有耐心的解释,话音中猛狷钟又敲了一下。

“小子,你再不去就要迟到了,别等猛狷叫第三下。”他向我笑了笑:“否则你会被鞭子打死。”

我听从了劝告,快步走进了宽广的遴选场,里面的人头象碧蓝河水一样涌动,但散发着与清冽的河水截然不同的汗臭味。

一个强壮的光头努孙从内廷走了出来,将手一挥,小蛮迦们就像待宰的雨兽,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身子都显得僵直,脖子以上仿佛凝固成石雕。

“波苏不在,谁是遴选人呢?”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甲胄的少年从走了出来,神色中透着威仪,犀利的目光扫过人群。

我认得他,他是波苏的儿子——炎罗。在两年前,我亲眼看到他用杀死了一个皇朝骑士,那不是演武场的应酬,而是真刀真枪的较量,当时对方喝了些酒,而且不知道他是皇孙,从阁楼上将莺奴的胸套扔在了他的风牡头上。他叫下了那个骑士,皇朝骑士是骑士中的精英,完全不把一个没生胡须的戎装少年放在眼里。他叫骂着骑上了风牡,双方在城门下对峙。

随之而来的,是刹那的交错,锐利的武器闪烁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风牡的嘶鸣中,炎罗绝尘而去,没有回头,当他奔出一箭之地,皇朝骑士头颅脱离了颈项,无头的身躯轰然倒下。

“再过十年,他将成为曼育最强的战士。”一个侍奉凯比特的僧侣,最尊贵的鸿祭望着他的背影如是说:“或许是整个不朽大陆最强的战士。但很遗憾,永远只能限于不朽大陆。”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但在我见过的风牡骑士中,炎罗是最年轻的,十四的皇朝骑士,十五岁的皇朝骑士长,他的威名,足以成为曼育的传奇。

“现在不是歌舞升平的时代了。”炎罗的声音坚决有力,但略嫌稚嫩:“我们已经不需要歌手、画家、书记乃至监工,也不需要精通某些无聊游戏的人。因为,沧流国灭亡了,不朽大陆已经失去了它的安宁,温薛斯的野心已经蔓延到整个大地……”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的意味:“如果一定还要什么努孙人,那么,我只会选出你们中最强壮的蛮迦,加以训练,成为最优秀的努孙战士。”

努孙人拿出很多木棒,每个蛮迦得到了一根,“把这里的作为战场。”炎罗果断地一挥手:“用手中的棒子,打败你的敌人。”

场中鸦雀无声,六十多个蛮迦拿着手中的棒子发呆。“你还有你。”

炎罗指了指眼前的两个人:“上来对打。”

两个小蛮迦紧张得发抖,没有一个人动弹,炎罗劈手夺过他们手中的木棒,挥了过去,血浆四溅开来。“起来。”炎罗对地上几乎痛昏的两个人冷冷地说:“对打。”

两个头破血流的人操起了地上的棍子,开始疯狂地对殴,最终,强壮者将瘦弱者击倒,鲜红的血和着灰白的脑浆涂了一地,幸存者舞着棍子,瞪着红通通的眼珠,发出嘶哑的咆哮。

“很好,就是这样。”炎罗饶有兴趣地说:“用你们手中的棍子,求得一线生机吧,最后站着的蛮迦就是今天选中的努孙!”

我胸中升起一股恐惧的寒意,掌心渗出湿热的汗水,眼前响起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棍子在空中纷乱地飞扬,击落。

一根棒子掠过,风声带起我的长发,额角隐隐作痛,于是,我倒了下去。

“倒下是最好的选择。”老实说,我很惊奇自己的反应,虽然那一棒并没给我造成什么伤害,但要避免更大的伤害,“倒下是唯一的选择。”

站着只会成为棍棒的目标,即使是一瞬间的呆立,也可能被防不胜防的棍棒打倒。“这根本不是什么遴选,这完全是一场蓄谋的屠杀。”我对炎罗,不、所有的蛮迦主生出一种深深地痛恨,如果我有凯比特的力量,我会把他们丢进星星的走廊,让他们忍受虚空的孤寂。

可是,现在的我,除了一个瘦弱的身躯,一根沾满汗渍的棒子,别无所有。听着耳边的惨叫,无能为力的感觉撕裂着我的全身。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哦!不!我不能哭。”我想起仙娜。“不要哭,无论是什么痛苦,都用微笑去面对它。”脑海里,她似乎在告诉我这句话。但真的吗?仙娜真的没有哭过吗?至少,仙娜的眼泪,我从没看到过,我……只能在冥冥中感知。

四周了静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地上摆着横七竖八、头开脑绽的蛮迦,刚才还那么鲜活的肉体,现在都变成了没有知觉的死尸。“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傻呢?”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栗:“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最后一个蛮迦摇摇晃晃地向炎罗走去,这是一个粗壮的少年,但混乱的鏖战也给他带来了重创,鲜血象瀑布一样从他的头上冒了出来,当他离炎罗还有三步的距离,刹那间失去了意志的支撑,无力地倒了下去。

“都是一群废物。”炎罗眼中带着鄙夷的光,转过了头:“不配做努孙。”

这句话让我猛地站来起来。炎罗回过了头。“你……”他眼中闪发出凌厉的光芒:“你并没有受伤?”

“是!”我不否认。

这样干脆的回答让炎罗有些吃惊,大概他看到我眼中毒火一样的目光,但我琢磨,他更在乎的是:作为最优秀的战士,竟然没有看出我的伪装。

我感受到他的恶意,紧了紧手中的木棒。

炎罗默不作声,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棒,向我走来,我的心砰砰乱跳,我想到了城门前跨着风牡的无头骑士,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个天才型的战士,尽管他只是拿着一支棒子,也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这是最后的天球节吗?”我想:“从今天开始,也在今天结束吗?”

“主人!”大胡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下棋时间到了。”

“唔……”炎罗皱了一下眉头。

“另外……”他看了我一眼,说:“有很多蛮迦在外面的等自己的孩子。”

“唔……差不多都死完了。”炎罗满不在乎地说:“拉出去给他们吧。”努孙人们应命。“慢着。”炎罗又说:“带上弓箭,如果他们不满闹事,杀无赦。”他望了我一眼,正要说话。

“我想让他成为我的徒弟。”大胡子说:“你说过,最后站立的蛮迦就是今天选出的努孙。”

“可是……”

“作为统帅,不仅要有勇气和力量,还要智慧的滋养。”他望了不耐烦的炎罗一眼:“以及言出必践的信誉。”

炎罗的脸上严肃起来。“你说的对。”他说:“为了你最后一句话,我让他成为努孙,但是,我不认为这种用伪装逃避战斗的行为就是所谓的智慧。”

他大步走上前来,忽然挥棒向我的头顶打来,我吃了一惊,但棒子来到太快,我几乎没有时间抵挡,棒子落在我的头顶,但只是轻轻搁着。“我,雅歌舒的孙子,波苏的子孙,以凯比特神的名义,赐给你努孙的名誉。”炎罗大声说。

我明白了,这是封赏的仪式,从此以后,我就从蛮迦变成了努孙,命运总是如此其妙,不合情理地给予我恩宠,让我始料未及。

“你应该下跪!”炎罗凝视我,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唤醒:“感谢我对你的恩赐。”

我呆了一呆。“向他下跪吗?”我看着地上的尸体,扪心自问。大胡子按上我的肩头,我晃了晃身子,终于跪了下去。

“好了!”炎罗转过头:“从今以后,你就是努孙了。”他的步子傲慢而优雅,傲慢得让人生气,但又优雅得让人妒忌。

我垂下了头,忍耐已久的泪水充盈了眼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大概有一点点的希望,但更多是自卑和哀伤。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哭泣。当泪水滑落脸颊时,我屈服在了曼育王朝的赫赫权势之下。

这一天,镜犸星年结束,冥星脱去幽暗的面纱,闪烁着夺目的光辉,死亡之神获得了他的权柄,智慧王的统治进入了冥星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