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事余音

    甘州乃边境重镇,几乎半城皆为军籍,府治风貌自然迥异于内土城池。但由于规模不小,也有大量平民人口在此定居,售卖日常物品的店铺、用以消遣的茶舍酒楼等其他普通城池皆有的设施,它倒还是一样不缺。

    紧邻府衙南侧有一处小院,原本是一家茶坊。由于庭院修得小巧,没有大厅,雅间只够两三个人小坐,又不供应北方人常喝的大碗茶汤,完全不符当地口味和爱热闹的习俗,最初开业不过半年,就有些开不下去。萧平章主甘州营后,有次无意路过,大略看了一下很是喜欢,见老板无以为继,便出资买了下来,用以日常小憩和私人待客。

    萧庭生因战后军务和长子的伤情忙碌了数日未歇,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稍微闲暇些的下午,邀请老友黎骞之前来这间茶坊的雅室叙旧。

    “自黎兄离开军中之后,你我便少有机会相见。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七年前吗?”

    黎骞之笑了一下,“没错,是世子成亲那年,我来送了份礼。”

    炉上铁壶水沸,啸声尖锐,萧庭生提壶洗了茶,叹道:“人一旦上了年纪,总想聊聊过去的事。当年我们三个人……大哥路原,我,三弟林深,我们同经患难,一起被先生救出掖幽庭,一起学艺,一起从军……可最终活到现在的,却只剩下我……”

    七珠在身,军务繁重,忙忙碌碌间,前尘往事终究淡去。若非长子这当胸一箭的伤势与三弟当年阵亡时的伤情几乎一样,这些旧日哀痛只怕也不会从已深眠的记忆中被重新翻起。

    “三弟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的本姓,我们也一直叫他小申儿……十八岁时他想入军籍,自己选了林姓,改名林深。”萧庭生深吸一口气,有些难过,“其实以他的性情,更适合过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之所以跟随我们战阵杀伐,不过是想要兄弟们能在一起……”

    长林军早年同出于靖王潜邸的这三员小将中,林深并没有耀目的才华,从来都是最不起眼、最易被人忽视的那一个。他最大的优点只在于赤诚忠心,对于主君、对于兄弟、对于妻小,凡是他觉得理应付出的人,几乎从无保留。直到最后伤重垂危之际,他也没有怎么想过自己,口中喃喃念着的,只是那个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女儿。

    多年后重新提起逝者的名字,令萧庭生的胸口微微有些绞痛,指间似乎又能感觉到鲜血涌出时的滑腻与温热。

    当他拿出给刚出生的次子打制的长命银锁,询问三弟是否愿意给两个孩子订下婚约时,那双灰白眼神中透出的宽慰,直至此刻依然清晰得如同昨日。

    在临终之前,林深以为幼女终身有人照料,走得不是那么艰难。

    但是结果呢?二十来年,长林王府一直未能找到故友遗孀,未能找到本该由他来照顾的那个小女孩。

    他最终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平旌谨守旧约等到现在,可惜还未必能够一直等下去。

    “林深夫人是自己带着孩子悄悄走的,并非王爷的责任。”黎骞之最是清楚当时的情形,不由劝道,“再说,我看见二公子的身上,还一直带着两家婚约的信物,可见您心意至诚,并无可以指摘之处。”

    萧庭生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叹道:“平旌是长林之子,生来就注定要上战场。当年三弟妹接受不了丧夫之痛,不想要这桩婚约,不愿意女儿再嫁入将门,这个心情我明白。可她带着孩子不告而别,让长林府连照料她们母女的机会都没有,又实在是让我愧对三弟临终所托,心中难有一日安宁。”

    面对这位老王怆然的眼神,黎骞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饮了口茶,掩饰眸中的愧意。

    身为医者,他素来的信念便是病患为先。林深夫人当时的伤痛与恐惧早已超出了理智可以调控的范围,她不接受夫君的离去,不接受女儿被安排好的将来,任何与战场边境相关的片言只语都会触动她几近疯狂的发作。心病难医,黎骞之唯一能做到的,只是顺着她的心意,将她安置到一个可以静下来的地方,不让包括长林王府在内的任何人惊扰,只希望随着时间流逝,她心底的伤口可以稍得愈合。

    然而这一等,便是十多年,直等到她临死前,这位心碎的遗孀也未能忘却丧夫的哀痛和对女儿的担忧。

    黎骞之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多年隐秘压在心头,又眼见萧庭生这般自责,未免还是有几分愧疚,费力地想了些话出来安慰,“王爷当年派了那么多人手去寻找,她们母女若真是自己流离在外,怎么可能找不到?既然没有踪迹,想来是有人收留安置,必定不至于受苦的。”

    萧庭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茶杯,叹息一声,“但愿如黎兄所言。”

    黎骞之心里到底记挂女徒的终身,趁机问道:“王爷虽有守约之心,可陛下不会愿意二公子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吧?”

    “陛下答应让平旌再多等一年,到时如果再查访不到消息,他便要亲自插手安排这孩子的婚事了。不瞒你说,陛下过于宠爱平旌,这件事我是争不过他的。”

    “那若是平旌另娶之后,又找到那个孩子了呢?”

    “姻缘无份,情义仍在,长林王府自当尽全力照顾。”萧庭生以为他只是闲谈,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今日请黎兄前来,除了叙旧以外,还想另外商议一件事。”

    黎骞之心中明白,问道:“王爷指的是大同府河道沉船一事吗?”

    萧庭生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两天前才听说,出事当晚,除了那三艘补给官船以外,还有一艘民间的小客船也不幸被连带撞沉。船上遇难的人,全都是你们扶风堂的大夫?”

    “是。我扶风堂于各地多有分号,大同府这一家,在邻近三州都有上好的名声。据我接到的书信上说,他们当时连夜行船,就是因为要去外地出诊。没想到祸从天降,居然遇上了这样的事……”

    萧庭生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微冷,“从军这些年,胜负生死,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最可怕也最不可容忍的,永远都是背后的暗箭。”

    他既然这样说,明显是已经判定大同府沉船之事绝非意外。黎骞之垂眸思虑片刻,抬手抱拳一礼,郑重道:“无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我扶风堂皆愿尽绵薄之力。”

    对于大同府军资沉船这件事,判定它不是意外的人当然并非萧庭生一个。当老王爷请来旧友在茶坊对坐叙旧商谈时,萧平旌也正趴在兄长的病榻前,小声地向他通报着消息。

    “我看了父王递送进京的奏本,除了北境战况以外,也提了大同府沉船的疑点,请求陛下派出专使前往详查。”

    萧平章外伤高烧昨夜方止,仍有些恹恹的,靠在枕上闭目应了一声,“哦,原来父王已经有所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萧平旌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惊诧,“不会吧,告诉京城一声就算有所安排了,大哥你当真的?”

    “要不然呢,你想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官面上一定会查。可天子御使出京,固然声势逼人,威仪十足,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最终未必能够找出真相。”萧平旌揪着自己的下巴,边想边道,“咱们可不能全都指望着京城啊。”

    萧平章终于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父王难道想不到?无论陛下在京城怎么安排,我北境都会另派人手自行调查的。”

    “关键就是应该派谁去啊!”萧平旌好容易将话引到此处,急忙接过话音,“这暗访讲究的就是一个‘暗’字。大哥您就不用说了,身上有伤,又太引人注目,肯定去不成。父王手下虽然精兵良将如云,可论单打独斗,随机应变,谁又比得上我?”

    萧平章揉着额角陷入沉思,中途的神色似乎松动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一向心性不定,父王不会允准的。”

    “父王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萧平旌靠在榻旁,拉着兄长的胳膊哀求,“你就让我去嘛。我虽然不如大哥这么稳重,但好歹也上过战场,走过江湖。不管大同府有什么黑幕,我肯定能给它撕开了!”

    萧平章被他扯动伤口,忍不住皱眉吸了口冷气,吓得萧平旌赶紧松手,扶他在枕上靠稳后不敢再多说,闷闷地趴到榻边。

    “你自小就聪慧过人,在琅琊阁也学了些常人难及的本事,我自然知道你去最合适。”萧平章凉了小弟片刻,这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道,“不过要想让父王允准,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萧平旌猛地坐直了身体,赶紧点头,“大哥尽管吩咐。”

    “你学艺琅琊,世上能伤你的人并不多。但孤身暗访,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大哥希望你不要忘了,查明真相固然重要,可你自己的安危,一定要排在第一位。”

    萧平旌心头一热,默默将兄长的手握在掌中,用力颔首。

    萧平章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继续道:“其二,我大梁治国,法度为先。有些机谋巧变可以用,但绝不能失了分寸。只要你查出内幕,拿到佐证,相信朝廷自有公道。切莫因一时义愤,私刑处置。”

    大哥说得这般郑重,萧平旌自然也不敢嬉笑,急忙站起身来,抱拳应道:“兄长所命,平旌明白。”

    这时外门房门轻响,东青捧了碗仍带着热气的汤药进来,林奚步履轻盈地跟在身后。

    萧平旌回头看见是她,脸上本能般立即堆起了笑容。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林奚主治兄长的伤情,自己却把人得罪着实在不是个事儿,这几天找着各种机会,已经道了两次歉。

    平心而论,林奚倒也没怎么甩他脸色。他去道歉,人家就说没有关系;他热情问候,人家也点头回应;他送琅琊阁的灵药讨好,人家客气地说不需要。

    但萧平旌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林奚不是特别想理会他。

    就比如现在,他笑得脸上快要生出一朵花来,林奚却如同没有看见,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又在榻前向萧平章微行一礼,便坐下开始探脉复诊。

    萧平旌不敢在此时惊扰,眼巴巴地等了许久,只等来简单的两个字:“还好。”之后根本来不及多问一句,林奚便已起身告退,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捞不着说话机会的长林二公子有些沮丧,郁闷地坐了下来向兄长抱怨:“你看这个丫头实在小气,我不过当时吓着了,说了几句没过脑子的话,她到现在还计较呢!”

    萧平章喝完药漱了口,笑道:“我看林姑娘不像是爱计较的人,也许是因为你话太多,人家有些烦你罢了。”

    长林世子这句话,当然只是在跟自己弟弟开玩笑,但此时的林奚,倒的的确确是有些心烦。

    两人之间的久远羁绊,她自小就知道,师父这几日在想些什么,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平章脱离凶险后的第一晚,黎骞之便假装随意地问过她对于初见萧平旌的印象,接下来的几天又连续找机会问了好几次,问得林奚十分无奈。

    母亲临终之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嫁给从军之人,送他出征,日日惊惶的滋味,娘最清楚。王府富贵终如烟云,娘只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人……”

    林奚一直都记得母亲的这句话,也一直都以此为由,要求师父不可透露她的身份。但无论嘴上说什么,她自己心里明白,所谓母命难违,不过是一个借口,她其实并不介意将来的夫君要上战场,坚持躲避的真正原因,只是她根本不想出嫁,更加不想嫁入森森王府。

    自小跟随师父学医识药,从救治第一个病人,到后来有能力坐镇医堂,林奚向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相夫教子,不是一世安稳,更不是尊荣富贵和他人的艳羡。她的所有快乐和满足,全都来自于对医术的精研与执着。她想要见识更多的未解疑症,想要走遍天下,尝识百草。

    侯门一入尚且深深如海,更何况七珠王府那般门楣。林奚不能想象自己嫁入深宅,如同其他女子一样,一生都只是夫君背后的影子。

    与心底这份抗拒相比,长林二公子这个人品性如何,是否讨人喜欢,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根本就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回到单独供她居住的小院,林奚甩开了胸中的烦闷,静下心来,按照伤者最新的病情调改药方,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转暗。

    黎骞之辞别老友归来,看上去心情甚好,认真地陪着女徒研讨了萧平章的方子,其间既没有提起长林二公子,也未曾像前几日那般,旁敲侧击劝说她坦露身份,让林奚稍稍放松了一些。

    晚间一同用膳时,老堂主挑拣女徒喜欢的话题,跟她聊了好一阵子医理,到最后才辗转提起了大同府。

    “这次甘州危局,起源就在后方沉船的那段河道上。因为这场劫难,咱们扶风堂也折损了五位大夫,为师一直很担心大同府的分号支撑不住。”黎骞之看着林奚在灯下沉静的面容,用商量的口吻小心地道,“若论办事细心沉稳,我带的这些徒儿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眼下世子爷的伤势已经稳住,为师想让你走一趟大同,料理善后如何?”

    堂内大夫沉船遇难,林奚自然十分关切。黎骞之提此建议她倒没有想得太多,起身行了一礼,应道:“林奚听从师父的安排。”

    黎骞之面上露出笑意,按了按手让她坐下,又道:“这件事疑点重重,长林王爷自然也要派人前往调查,若是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你务必全力相助。”

    林奚怔了一下,有些不解,“王府派员,地方上岂敢不小心接待,何须我医坊相助?”

    黎骞之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明察很难有效果,不好从北境打着旗号带人过去。我琢磨王爷的意思,应该会先派一个人去瞧瞧。”黎骞之笑着解释道,“咱们医坊虽无权无势,至少地头还算熟,多多少少总能帮上些忙。”

    林奚一时没有想到萧平旌身上,思索片刻也表赞同:“此事若真的与大同州府有关,那王府要应对的就是熟悉本埠的地头蛇,一下出现太多生面孔,确实难免让人起疑。”

    黎骞之见她点了头,立时不再多说,又叮嘱了几句如何给遇难者善后的事,便起身离开,来到萧平章休养的内院。

    由于日间服药的缘故,萧平章断断续续睡了许久,此时精神还好,正在翻看东青帮他偷送进来的军报,一见老堂主进门,忙塞进了枕下。

    黎骞之笑了笑,也未揭破,给他诊完脉,方才责备道:“养伤最忌劳神,一旦伤情反复,延绵成了痼疾,那便是得不偿失。世子如此通透,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平章素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又知他好意,低头听了,未驳一字。可老堂主前脚刚走,他后脚又忍不住将军报翻了出来,边看边细细思量。

    甘南之战的异常,守城之时他便已有所察觉,这几日躺着静想,思路更是越来越清晰。

    众所周知,甘州营是由世子直辖的嫡部,称得上长林全军精锐中的精锐。自己早已赶来坐镇,大渝方面也不可能不知道。统观北境全线,甘南明显不该是集中主力优先攻击的地方。但皇属军除了虚攻过梅岭两日之外,总体兵力十之五六都在集中攻击甘州城,就好像他们心里很清楚城中已经断了补给,战力大损一样。

    可大梁境内后方沉船,敌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榻边小桌上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发出噼啪之响。萧平章自思绪中惊醒,突然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忙撑着坐起来了一些,叫道:“父王。”

    萧庭生迈步进来,视线在他手中军报上停了停,不赞同地道:“你把伤先养好最是要紧,又急着看这些东西!”

    萧平章笑了笑,“孩儿睡得太久,此时不困,闲着也是闲着。”

    萧庭生走到他床边坐下,理了理被角,尽力把语调放得温和,问道:“我听平旌说,你到甘州之前,曾经连夜兼程,绕去了琅琊阁看他,是吗?”

    萧平章原本已是灰白的唇角慢慢抿起,垂下了眼帘。

    自昏迷中刚一醒来,他就发现原本贴身放在战袍中的那个琅琊锦囊,已被人好端端地塞在了自己枕下,想来应该知道的事情,父亲已然知晓。

    见他沉默了下来,萧庭生便将视线移开,无声地陪他坐着,不催促,也不追问。这个孩子从小就太过完美,而世间所有的完美背后,无一不是巨大的压力与艰辛的自我控制。身为父亲,他并不希望再给长子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您自然知道,我并不仅仅只是去看看平旌的……”默然许久后,萧平章终于抬起头,从枕下拿出了那个琅琊锦囊,“我向老阁主提了问题,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父王看过了吗?”

    萧庭生眸色柔和,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知道,用不着看。关键是你……你知道这一切之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平章怔了怔,眼底微微浮起泪光。

    怎么想的呢?从琅琊阁上下来以后,他的思绪一直是那么的混乱,想要细想,又不愿细想。直到那当胸一箭几乎要刺穿心腑之时,他才突然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多想。

    如果就此逝去,再也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平旌,见不到结缡七载殷殷盼归的爱妻,那么执念于过去的这些纠结还有什么意义?

    “孩儿已经明白,以前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萧平章半撑起身体,将手中的锦囊丢入床边的火盆,看着火焰腾起,“父王生于那般忧难之中,最终尚能抛开自己原本的来处,只尽自己当下的责任,平章为何不能?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往……更加懂得父王的心了。”

    萧庭生的胸口漾起一团暖意,“为父记得你们兄弟俩小时候,性情完全不同。平旌飞扬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先帝和陛下都更喜欢他。”他拍拍长子的手背,将声音刻意提高了许多,“但是你心里知道,那个小子算什么,我最偏爱的,从来都是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刚刚来到门口的萧平旌扁起嘴,用侧面的额角敲了敲门框,道:“老爹,您明明听到我过来了,还非得要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还怕我不知道您偏心啊?”

    萧庭生挑起眉,斥道:“你自己跟你大哥比一比,难道为父不应该偏心吗?”

    眼见大哥笑得伤口作痛弯了腰,萧平旌赶紧过来帮他揉着背,趁机暗中挤了挤眼睛,目光中皆是急切,倒让萧平章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派平旌去大同府,父子两个昨天就已经商量好,也分了工。老王去请扶风堂加以匡助,而自己则故意吊着弟弟,压磨他素来的跳脱和没耐性。

    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至少从效果上看来,这一招实在不错。

    “大哥,你跟父王说了吗?”萧平旌见兄长抿着嘴角不语,一时有些着急。

    萧庭生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好啦,你也别再闹你大哥,他刚才替你说了许多好话,为父已经允准你前往大同府。只不过这件事情不同于你以往玩闹,既然是真心想要去做,就一定得给我做好。”

    “父王放心。但凡是人为谋算安排的,再怎么机巧也会有破绽。孩儿此去,绝不会让父王失望的。”萧平旌抬起手来,一枚闪亮的箭尖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他指间,“无论这件事最后指向了谁,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身份,为的是什么缘故,他敢让我大哥伤成这个样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凝视着雪亮的箭尖,萧平旌的眸中颇有几分凌厉之气,令萧庭生和平章的心头都不由一凛。

    这个孩子的性情他们两人比谁都清楚,素来对于所谓正事不甚热心,能躲就躲。这次之所以如此积极地非要亲自赶往大同府,只是因为甘州的这场生死危局,实在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们父子三人共同的底线。

    片刻静寂之后,老王突然抡起一巴掌,扇在了萧平旌的头上,斥道:“补给断绝危及前线,还有可能是国中有人勾结外族,此乃朝廷大事,所以才要核查清楚。让你这小子一说,倒变成咱们长林王府的私怨了?”

    萧平旌揉着头顶不服气地顶嘴,“我才不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对我来说,这虽然是桩公事,但也绝对是私怨!就是私怨!”

    萧庭生从旁边抓起一只茶碗砸了过去,萧平旌护着头逃向门外。

    床榻上,萧平章忍痛笑道:“父王计较什么,琅琊阁上养了这么久,可不就得长成这样么。”

    萧庭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又看了看长子微白的唇色,眼瞳微微一收,“不过这小子也没有完全说错,此事不管是谁做的,他都休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