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雨亭

雨亭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生长于美丽的大连海滨,母亲年轻时颇有姿色,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时任大连商会会长的父亲执意将她许配给一家铁工厂的资本家,母亲当时深爱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就是雨亭的父亲。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父亲和母亲离家私奔,辗转来到了北平。雨亭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深得母亲的喜爱,雨亭本人也深深带有母亲血统的印记,他生得英俊倜傥,气韵生动,天性聪慧。母亲在他少年时代给他买了不少中外文学名著连环画,开启了雨亭文学天赋之门。当时为了获取更多的连环画阅读,他和哥哥在东单儿童影院门前摆起了一个连环画小书摊,和别的小朋友借书看,这大概就是最早的商业运作。“文化大革命”爆发时,雨亭正在上初中一年级,那是一个炎热之夏,王府井大街上涌满了佩戴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人们砸亨得利表店、贴大标语、给“黑五类”挂牌子、剃阴阳头,声称“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雨亭看到他崇敬的班主任女教师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他崇拜的教语文的杜老师也举着一份《人民日报》在课堂上振臂高呼:“同学们,同学们,这可是一场触及人类灵魂的大革命呀!”不久,这位杜老师也被列入“牛鬼蛇神”之列,被剃了阴阳头,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地清扫路面。雨亭奉命和同学们到同班同学唐某的家抄家。唐的父亲是个资本家,属于被打倒之列,唐家住在北京站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内,雨亭和他的七个同学在屋内挖地三尺,也没有搜出变天账和武器之类。

班上有个小同学,出身富农,他当时大概是由于神经太紧张的缘故,突然唱了起来“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屁眼儿里头热呼呼……”歌唱至此,自觉失口,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这时,一阵皮带乱如雨下,打得他嗷嗷乱叫,皮开肉绽。

紧接着,在王府井大街上,雨亭看到不少的显赫人物,一个个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跪倒在汽车上,招摇过市。

在那段日子里,他只觉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红卫兵大串联开始后,他带着两个五年级学生南下,途经天津、上海、杭州,直抵上饶集中营。

1969年雨亭被分配到一家冶炼厂当工人,3月1日进工厂,烟熏火燎十年;10年后,3月1日出工厂考入一所文科大学;4年后,3月1日分配到天地出版社工作。3月1日成为他的生命符号。在工厂10年,他真是身居闹市,一尘不染。他的气质、才学、情操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人,许多年轻女工把他作为偶像,一谈起他眉飞色舞,作为一种骄傲。一个稍有姿色的青年女工想入非非,工作中走神,失去控制,竟将电极拔起,险些酝成大祸。气急败坏的雨亭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直至几十天后,雨亭在上夜班时轻轻拥起这个追求者,在她滚烫的面颊上轻轻一吻,才算赎罪。

在那个传统的年代里,谈女人,谈性,都成为一种罪过,都是难以启齿的话题。雨亭,作为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年轻男性,千方百计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生理上冲动压抑下去。每当夜班凌晨,当他挥动铁钎出炉时,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工在一旁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他,那是邻炉的一个操作工,但雨亭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聚精会神地操作。一道闪光,铁流倾泻而出,雨亭仿佛在这铁花四溅中升华了,铁水映红了他汗水盈盈的脸庞……

大学毕业后,他和美丽温柔的柳缇建立起温馨的小家庭,诗情画意也没有感化柳缇,她就像湖畔的垂柳,安静地生活着,心态永远是那么满足和平和。

这种宁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使雨亭感到有些茫然,使诗人的生活缺少了点惊涛骇浪,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在寻觅,苦苦地寻觅,也不知在寻觅何物。

有一位家庭问题专家说,男女成婚5年是一个坎儿,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距离能够产生美。西方某些国家的夫妻周末才相聚,就是一种制造距离的尝试。

雨亭终于遇到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女人,她是一个画家的妻子。她浪漫动人,喜欢出没于上流社会,一年后雨亭终于摆脱了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樊篱,毅然决然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几年后,在北京圆明园的废墟,雨亭遇到了正在上大学的梦苑。梦苑的气质和风韵很有点像十八世纪法国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她目光顾盼之间,慑人心魄,丰乳肥臀,性感迷人,天性风流。她的婚烟富有悲剧色彩,丈夫平庸,喜欢钻营,平时将她弃之空房,经常夜半归家。梦苑如同笼中之鸟,饱尝孤独之苦,于是借考学来到北京,脱离丈夫的羁绊。梦苑如饥似渴开创一种新的生活,但是围拢而来的轻浮后生使她失望。邂逅雨亭后,使她振奋。在与雨亭经历了一场疾风暴雨般的爱情洗礼后,她终于与丈夫分手。后来面对现实生活,毅然嫁给一个男同学石涛,到浙江一个小镇过她早春二月的小康生活去了。

雨亭在经历了困惑和茫然之后,在海南天涯海角邂逅了一个奇特的年轻女人,她叫雪庵,是个纯真无邪的文静女人。她崇尚自然主义,一尘不染,酷爱哲学、文学、佛理,每年都要到普陀山朝拜。她梳着黑黑的短发,一双深邃透明的大眼睛里透出无邪和几丝忧郁。她是一个电影演员,喜欢把自己装在小木屋里。她还喜欢把自己赤裸的双足埋入深厚的泥土中,与地气接通。

雨亭深深地喜欢上这个离奇女子,一次他随雪庵驾车返回故乡山东的一个山村,在一次裸泳中,他发现雪庵排斥性爱,这使雨亭深感困惑,以致十分痛苦。雪庵的奶奶,同样是一个神奇的百岁老人,带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离开了人世。雪庵和雨亭为老奶奶守灵,山洪暴发了,两个人被洪水卷走,飘流到一个高坡上;雪庵因受冻发高烧,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对雨亭说,她害怕恋爱,因为恋爱有高潮也有低潮;她崇尚友谊,因为友谊地久天长。说完闭上双眼。雨亭悲痛欲绝,他以为雪庵永远醒不过来了,遵照雪庵的遗言,将她送入大水之中,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飘逝于太阳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