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特招新兵到来的日子是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虽说像老兵退伍一样,每年都有新兵走入警营,但强冠杰和教导员还是召集特警队里的男女干部,进行了慎重的布置。

“今年我们特招的一批新战友要来了,”教导员率先说道,“我们各方面的工作要好上加好,内务、营区卫生,都要比平时漂亮,让新兵一进特警队的大门,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印象。”强冠杰的口气却与教导员大有差别,说道:“我还是说老了的那个意思,要叫她们一进我们的大门,就像从地球上到了火星,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是一个钢铁的世界,不是老百姓的度假村。”

好像与强冠杰的话语相呼应,隐隐的,传来训练场上有谁在拳击的砰砰声,区队长罗雁散会后寻声找去,看见朱小娟一人在挥汗如雨地练拳,作训服的袖子挽在肩肘上,小臂上紫红的硬痴记录着她当特警的艰辛,也证明着她的功夫,只见她嘴唇紧咬,拳出如风,打得一圈沙袋砰砰乱晃。

罗雁与朱小娟其实是一年入伍的兵,朱小娟超期服役三年了,一直是班长,而罗雁年初从指挥学校毕业回队已是一杠一豆的少尉,这其中的原因,皆因朱小娟有一个过于严厉的老爹,这是不好深说的问题。“小娟,”罗雁轻言道,“不管怎么说,新兵马上就来了,她们有的是第一次出远门,大多是第一次离开妈妈,我就是担心你的性格,你是班长,对分到你们班的兵还是要热情一些,不要老绷着脸。”朱小娟停下来,膘一眼罗雁,淡淡地说道:“我就是这张脸。”

“唉,”罗雁叹口气道,“难怪有的兵说怪话,说你与强队长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两个人从来都不笑。”朱小娟咬住嘴皮说道:“我希望自己干脆就是一部机器,不该有任何喜怒哀乐。”

罗雁凝望着她,明白了她的心境,更加小心地:“还在想张海萍的事?”朱小娟埋下了头,突然大喝一声,又向着沙袋砰砰砰地疾打起来。

罗雁看着她,说不出什么话。

第二日下午,特警队营区里,新兵刚一迈下大客车,九班长王川江带着陈顺娃等三个男兵就把队里那台送旧迎新的锣鼓家什敲得惊天动地,两列男女特警夹道欢迎着新战友,十几个新战士腼腆地笑着,背包提裹地走过人巷,只有耿菊花刚一下车,就弯腰哇哇呕吐。

排在头里的罗雁见状急忙迎上去抚着她的背问:“你怎么了?”沙学丽跟在耿菊花身后,厌恶地捂着鼻子道:“这个乡下妹第一次坐汽车,一路上都在吐,好烦啦。”罗雁瞥一眼显见是大都市来的沙学丽,轻拍着耿菊花道:“好了好了,这下到家了。”耿菊花抬起头,充满感激地咧咧嘴,心想这个大姐的笑容好亲切。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官。

教导员亲自领着老兵们呼口号,新兵与欢迎队列两旁老兵的最大的区别在皮肤,老兵不管男女,脸都很黑,新兵们一律很白净。

沙学丽做出老练模样,对什么都做出处变不惊的表情,耿菊花晕车后虽然萎靡不振,但还是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使了。“那是么子东西?”耿菊花贴着沙学而走,一指旁边训练场上的沙袋问。不想这句话被正在敲锣的陈顺娃听到了,他惊喜地向着王川江道:“班长,她是我们大巴山的老乡,她说‘么子’。”队列里,沙学丽看了一眼沙袋,不屑地回答:“这都不知道,这叫沙包。”谁知前排的徐文雅回了一下头道:“沙袋。”耿菊花又指着另一样器械问:“这个呢?”’沙学而道:“木头马。”徐文雅不回头地纠正道:“山羊。宽的那种才叫木马。”沙学丽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什么。耿菊花佩服地紧走两步,离开沙学丽,跟上了徐文雅。

陈顺娃还在看着耿菊花的背影,王川江用敲槌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娃是不是有活思想了?敲到哪个点子上去了?”陈顺娃不好意思赶紧收回视线,使劲打起锣来。

队伍走到营房前的空坪上,值班排长将新兵和老兵分别集合站好,掌声中,先由罗雁宣布了分班名单,然后是强冠杰和教导员讲话。新兵们才发觉,那个从她们一进营门就没有露过笑脸的男人,就是这一方天地里的最高军事长官,就是现在讲话,一二三四五六滴水不漏都说到了,仍是一派秋风黑脸:“最后,”强冠杰中气十足地讲道,“我再次强调,新战士来到特警队,就再不要想到各自的性别,在军队里,只有战士和干部,没有男人和女人,女兵的什么化妆品、什么花衣裳,统统收起来,处理掉。最后,谁有传呼机,甚至手机的,赶快交给管理员,由管理员代你们保管。”

沙学丽惊了一下,她的手机就在裤兜里硌着她的腿,但她马上无所谓地放平了脸色,嗤,她想,你是吓人,我不交,你把我吃了?

强冠杰扫视了一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新兵,又道:“为了部队铁的纪律,也为了你们自己的正常训练和提高,女子特警队营区实行封闭式管理,根据条例规定,师以下单位的于部战士都不准配带那些玩艺儿,除非得到特别批准。我的话完了。现在请教导员讲话,欢迎。”掌声中,教导员走到队列前,新兵们觉得这个长官不错,你看他那张脸,与队长是大相径庭,始终笑盈盈地。“新战友们,”面对新战士,他的神态更随意,更温馨,“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正式成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大家庭的一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的到来,给这个铁打的营盘注入了新鲜的活力。现在,你们自己来个自我介绍,姓甚名谁,有什么爱好,让整个队的战友认识你们。就从一班开始。一班?”

沙学丽毫无顾忌地站出来,大胆地随意顾盼着说道:“我叫沙学丽,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零五斤,从广东来。我的爱好:探险和化妆,可惜我是个单眼皮。”男、女兵们为她的无拘无束笑起来。沙学而认真地道:“真的,听说特警队训练很有一套,我希望把这里当作一所健美学校,以后我的身材更美好。”

少数新兵在鼓掌,老兵们特别是王川江在撇嘴。强冠杰不动声色地在队伍旁边转悠着,绷着一张脸,不时打量着新战士的身姿模样,皱一皱眉头。

沙学丽刚要归队,又想起一个问题:“请问领导,”罗雁马上小声纠正道:“是教导员。”沙学丽道:“哦,请问教导员,我一进这大院就有个疑问,我们不是女子特警队吗?怎么那么多男的,他们是干什么的?”教导员道:“男战士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女战士强化训练,就像中国乒乓球女队当中的男陪练一样,男战士们也是你们的陪练,军事术语中叫作‘配手’。”沙学丽活泼地四面拱拳道:“哦,以后请各位配手先生多多包涵,我这里有礼了。”

男战士们脸露笑容。王川江低声道:“这是个妖精,现在笑着进来,说不定以后哭着出去。”陈顺娃憨憨地挠脑袋,眼睛找着耿菊花:“只有我那个女老乡能行,她以后比她们都能干。”

铁红一步跨到队列前,神情上是向大家讨好的样子,说道,“各位战友,我叫铁红,就是本市人,我比沙学丽矮一厘米,我喜欢粉红色,我更喜欢大家都对我好,我也会对大家好。”甜甜地一笑,归入队列。该耿菊花了,她就排在铁红身边,但她被吓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正经讲过话,她畏缩着,是徐文雅轻声鼓励了一句,把她推了出去。“我……我……”她结巴着说道:“我从山区来,第一次见到大世面,我就希望好好干,请领导们一不满意,你们就骂我。打我也可以。”就此戛然而止,慌里慌张地鞠了一躬,就往回跑。朱小娟严厉地喝道:“你的名字!”耿菊花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说;“我叫耿菊花。”又鞠一躬,跑回队列。

徐文雅站出来,很精神地敬个军礼,仪态大方,语气很有分寸,说道:“我叫徐文雅,入伍前在浙江读大学。我的爱好:各种世界名著和计算机。我的愿望:让特警队把我百炼成钢。”

突然人圈外响起一个人响亮的掌声,兵们回头一看,是强冠杰在鼓掌。

掌声立刻响成一片。

等其他新兵都自我介绍结束后,教导员最后总结,“好,”他说道,“大家都认识新战友了,我们的老兵们要对她们多帮助,多关怀,让他们尽快地成为特警队的一名合格的兵员。现在,由各班班长带领新战士安排整理好内务,熟悉营区环境。晚上吃抄手,这是炊事班向新战友们表示的欢迎。”沙学丽一举手道:“报告教导员,什么是抄手呀?”教导员道:“抄手是本地方言,上海叫馄饨,广州叫云吞,这里嘛,就叫抄手。”他微笑着,把双手放在胸前,“吃过抄手的想一想,包它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才能包好?这叫不叫抄手呀?”

新兵们开心地大笑起来,更加觉得教导员是个很容易接近的长官。

欢迎会后,朱小娟和一伙老兵把分到一班的徐文雅、沙学丽、耿菊花、铁红领到班里的宿舍,老兵们抢了新兵们的背包,帮她们提着,很热情很体贴,问寒问暖的,只有朱小娟不轻易开口。

一进屋门,朱小娟用下颏一指四个已经挪出来的空铺,冷冷地:“这四个床位,就是你们的。”沙学丽和铁红都想睡靠窗的床位,两个人把背包放上去,各不相让。沙学丽说:“我先到一秒钟。”铁红道:“是我先放上来一秒钟。”朱小娟大喝一声说:“立正!”全屋人立正呆着,朱小娟非常气愤地圆瞪着星眸,喊道:“行啊,都很行啊,一来就争自己的利益,为了芝麻大的事,都恨不得一口吃了对方!这是什么习气,这是彻头彻尾的小家子习气!以后执行起任务来,掉脑袋的地方你们这样争,那才值得人佩服!说,谁让一下谁?”

两人不吭气,沙学丽的脑袋仰到天上。朱小娟严厉地说道:“我数三下,再不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二——”铁红转着眼珠,父亲的话语瞬时间在耳畔响起,是的,不能因小失大,一开始就必须给领导好印象。她的脸一下就变得阿谀,说道:“班长说得太对了,我让,我睡那边那个床。”朱小娟狠狠挖了一眼沙学丽,沙学丽无所谓地仰起头。

趁着班长教训两个新伙伴,耿菊花已在整理不靠窗的一个床铺,她悄悄地在提包里掏呀掏的,左右一瞅,没人看她,连忙把一个纸包扔到床底下。

朱小娟听见噗地一响,刷地回头,两眼射出两道寒光:“你搞什么名堂?”面对威严的班长,耿菊花吓得手脚无措:“是,是……”朱小娟说:“这里不是各自的承包地,这是部队,是钢铁营地,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叫你出右脚你不能出左脚。捡出来。”耿菊花爬到床下,乖乖地捡出纸包。朱小娟手一伸,耿菊花不情愿地给她,朱小娟打开,是一包土。沙学而叫道:“唉呀好不讲卫生哟!我最不喜欢与邋遢女人睡一个房了。”朱小娟把手上的纸包向耿菊花鼻子下一伸:“刚来就破坏内务整洁,这是为什么?”耿菊花嗫嚅了半天,没办法,只有斗胆解释道:“这是我、我妈妈坟上的土,妈妈在床底下会,保佑我好好当兵。”沙学丽害怕地尖叫一声:“啊呀死人!她把死人弄到这里来了!”

战士们全笑起来,一看班长,又赶紧捂着嘴。

朱小娟却意外地放低了话音说:“你妈妈死了?”耿菊花垂着脑袋:“快五年了,害了什么肺痨,没钱医,慢慢就死了。”她一下想起离开大山时,她与哥哥和背在哥哥背上的爹爹一起到山坡上的坟茔前跟妈妈告别的情景,凄凄秋雨里,妈妈坟头很小,草叶茂盛,几乎这没了它,在苍黄的天宇下很不起眼,但里面躺着一位山里贫苦人家的主心骨啊。想到此,耿菊花的眼圈不由红了。徐文雅对耿菊花投去理解的一瞥。朱小娟把土包还给耿菊花,想了想道:“换一个布袋缝好,拴在床杠上,塞在褥子底下,不要露在外面。”兵们对此格外惊奇,特别是耿菊花,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哽咽道:“班……长……”

晚饭前,罗雁把十来个新兵领到特警队食堂,食堂外不远的训练场上,老兵们在练习擒敌拳,雄壮的呼喊声不时传进来。罗雁看着这些皮肤白净的小妹妹们,严肃地发令道;“短发的,出列。”徐文雅和别班的三个女兵跨出一步。罗雁打量了一眼她们道:“你们解散后可以出去。其余的,就在这里剪发,长不能超过耳根,这是队里的规定,解散后都坐在凳子上去。解散!”

操剪子的是一个温州来的理发师,很年轻,带着两个徒弟,早就在食堂里恭候,他一步走到沙学丽身后,噗地围上布单,说着蹩脚普通话道:“啊呀,小姐这头头发好漂亮啦,心不心痛啦?”沙学丽一进食堂就看见了这个温州佬,罗雁讲话前,她已明白了要干什么,她知道逃不过这一劫的,所以干脆无所谓道:“什么心痛啊,我这脑袋,头型很靓的,就是刮成光头又怎么样。哎,你敢给我刮光头吗?”温州佬被沙学丽不着边际的想法弄愣了:“咦,去年一伙新兵也是我给剃的头发,都哭鼻子哇,不像是剪她头上的头发,倒像直接割她的头。”沙学丽居高临下道:“那是哪个年代的人,现在又是什么年代,你有没有搞错哇?”温州佬奉承道:“那是那是,你是超级现代派。”沙学丽道:“你是给哪家老板打工的?”温州佬道:“不好意思啦,是自己开一个发廊啦。”沙学丽道:“那你就是老板,发大财啰?”温州佬道:“小意思啦。只是在你们特警队要蚀本啦,剪外面的女士,美一次发几十元,很贵的啦。给你们剪,三块钱一个脑袋啦。”左边隔着几个凳子,罗雁咔嚓几下剪完了一个女兵的头发,就等着理发师再精修一下就完工,女兵皱眉咧嘴,欲哭未哭,只是忍着不敢吭声。沙学丽还在与温州佬搭腔,“几十块算什么,”她说道,“我原先上一次发廊,三百块以下的我不做。”温州佬惊道:“啊呀小姐很有钱的啦,怎么不在家里发大财啊?”沙学丽道:“发财有什么意思,我爸的钱再用几辈子也用不完,我看着钱都厌烦。我喜欢冒险,我要在特警队里来体验体验不同的威民”温州佬觉得这个小女兵很有趣,大事奉承道:“那是那是,外面的知道我经常给你们特警队做头发,连小坏蛋都不敢来我的发廊闹事啦。”沙学丽略感意外道:“呵,真是这样的?”温州佬道:“是啊是啊,你们都是我的神仙,比供在店里的观音菩萨还起作用啦。”沙学丽很满足:“那当然,所以三块钱一个脑袋,你并不亏本嘛。”温州佬道:“那是那是,所以每次你们队长一个电话我就来啦。”

左边,罗雁剪完第二个兵,走到耿菊花身后,耿菊花本能地缩紧了脑袋。右边不远处,铁红悄声向给她动剪子的一位男徒弟道:“师傅,求你手下留情,留长点儿哟。”左右一看,一下把三个泡泡糖塞到徒弟衣兜里,徒弟一笑,照样咔嚓一刀下去,铁红紧闭眼睛,心里喊了一声老天爷。而耿菊花听到罗雁的剪子在头上响了第一下,眼泪流了出来。“舍不得?”

“嗯……”罗雁道:“每天训练,汗水多得像水池里捞出来一样,再说每天早晨集合,还有紧急集合,哪有时间梳长发?这都是为你们着想。”耿菊花抽了一下鼻子,说:“是,区队长。”罗雁拍拍她的肩说道:“那就不用哭。”耿菊花道:“我不哭。”话未完,新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到脸上。

过了剪发关,新兵们吃了抄手,高高兴兴地进入兵营里第一个梦乡,谁知半夜刚过,一阵急促的哨音划破夜空,一班宿舍里,朱小娟一翻身就跳下地大喊:“快,快起来,全副武装紧急集合!”徐文雅紧跟着跳下地,快速打着背包,看来她是作了充分准备的,参军前似乎就练过这一招。

耿菊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说:“鞋子,谁把我的鞋子踢跑了。”她赤脚跑去拉灯,刚一拉开,就被副班长关掉,耳畔还响起雷霆火闪的训诫:“要死呀,谁叫你紧急集合开灯的!”沙学丽睡得死,朱小娟一把掀开被子把她拖起来,沙学丽懵懵懂懂道:“啊,干什么?”朱小娟使劲操着她:“紧急集合!”混乱中,只听沙学丽尖叫道:“这是我的。你穿我的裤子了!”原来她与铁红争一条裤子,俩人一人穿了一条裤腿,又都不想退出来。朱小娟捡起另一条裤子,劈头摔到铁红手臂上:“这才是你的!”

等她们班整装跑到操场时,全队早已集合完毕,强冠杰和教导员站在一起看跑表。他们首先看到沙学丽上身穿着常军服,下身却是一条显眼的迷彩裤,而铁红上身是迷彩服,下身却是常裤,并且一只脚穿着军胶,一只脚穿着一只紫红色的便鞋。其它班的战士看着,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

强冠杰道:“立正!稍息。一班长。”朱小娟跑出队列,咔嚓一个立正:“到!”强冠杰:“知道规定时间是多少?”朱小娟:“报告队长,三分钟。”强冠杰:“你们班用了多长时间?”朱小娟:“报告队长,五分二十七秒。”

强冠杰勃然大怒道:“五分二十七秒,你们好样的呀,超过了整整两分二十七秒。”他狠狠盯了一眼着装奇特的沙学丽和铁红,提高声音道:“哦们特警部队的任务是什么?是处置突发事件,捕歼犯罪分子,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军事过硬,行动迅速。晚了一秒钟,一个人质就可能被枪杀,一辆汽车就可能被引爆,一家银行就可能被抢劫,一个罪犯就可能、啊,从你的鼻子底下跑掉!超时两分二十七秒,你们一班好意思啊,这可是我们特警队建队以来的最惊人的成绩,你们干什么来了?吃饭来了,享福来了?地方上,时间就是金钱,我们这儿,时间就是生命!你们丢掉了宝贵的两分二十七秒,你们就是丢掉了自己和别人的脑袋!一班长。”

“到。”

“把队伍带回去,开个班务会好好总结,认识不深刻不睡觉。”

朱小娟一挺胸道:“是!”

新兵们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式,都半夜一点半了,还必须规规矩矩坐在小马扎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开什么劳什子班务会。铁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立即像传染似的,沙学丽和耿菊花一个个跟着打起来。

罗雁走进一班宿舍,她不放心朱小娟的脾气,。就是想来看看,副班长立即给她让座。朱小娟看罗雁一眼,降低了刚才正在吼着的音量,憋着气道:“说话呀,平时叽叽喳喳的,现在要你们说,都哑巴了?嘴巴长起来不是专门为了吃饭和打哈欠用的。”沙学丽知道朱小娟是对自己有气,她心里非常不满意,在家里她是一呼十应,到这里,反而成了别人的奴婢,她脖子一梗道:“说就说,当兵是要练,可也用不着一天到晚搞集合,刚睡着,就吹起来了,身体弄垮了,还怎么当特警队员,是不是?这不是训练,这是违反科学的野蛮,是专门整人害人!”

朱小娟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从胸腔里挤出话道:“你?!才来两个月的娇小姐,还成了科学专家了?!”铁红一下精神百倍,她预感着有好戏上演,朱小娟她不喜欢,沙学丽她也讨厌,两个人如果打起来,嘿,这才是大快人心事。她憋足了精神,要看班长和桀骛不驯的沙学丽来一场龙虎斗。罗雁情知不好,赶紧压手道:“一班长你要——”话未落音,沙学丽已经喊起来:“你骂谁是娇小姐?啊,你敢骂我!”朱小娟激愤地道:“我就骂你,哪个敢在训练场上装熊,我就敢骂哪个是他妈的混蛋!”沙学丽跳起来尖叫:“我就不要你骂!我在家里从小长大,从来没哪个敢骂我,我爸我妈敢不听我的话,我也要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老兵都上前劝沙学丽道:“沙学丽你快少说两句……”耿菊花吓得小腿籁籁发抖,铁红却笑嘻嘻地观战,唯恐天下不乱。罗雁急白了脸劝道:“沙学丽你不要哭,你们班长还不是为了你好。”沙学而哇哇抹着眼泪道:“我不要她为我好,我天远地远跑来这里不是来受她的鸟气的!”

一直静默的徐文雅突然发言了,“班长骂得对,”她盯着沙学丽,气质上有一股镇住对方的力量,“未必一定要在以后的战斗行动中因为时间拖拉掉了队,被黑社会的匪徒抓去杀了侮辱了,你才后悔当初没听班长的严格管理,常话说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花盆里养不出万年松,流得一身汗,换来今后甜,都是很有哲理的。”耿菊花醒过神,嗫嗫着接道:“就是,我在家里跟着我爸爸练吹管的时候,不管冬春都练,嘴唇吹肿了,水都不能喝,才练出来的。”铁红一看风向朝着朱小娟这方有利,赶紧表态道:“就是就是,反正到了部队,不练也得练,练也得练。”

罗雁道:“好,大家都是这个态度,沙学丽你也看见了,一班长的语言是有点生硬,但出发点是好的,是好意,不要计较枝节问题。大家先睡觉。”

女兵们脱鞋脱衣,钻入被窝。耿菊花刚要解鞋带,想了想,四面一看,没人注意,干脆裤子不脱穿着鞋子缩进被窝,如果再搞紧急集合,她可以为此节省好多时间。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说不动,副班长劝她她也不睡,痴痴地独自发着呆。

罗雁把朱小娟拉出宿舍,只听屋子里副班长道。“我关灯了,沙学丽你自己快睡呀。”灯熄了。

罗雁伴着朱小娟走进宿舍区左边的绿化带,天上没有月亮,花草灌木在混饨的夜色里就像高低不平的山峦。罗雁不知该怎么说朱小娟,都是一年的兵,论起军事技术来,朱小娟还是全队女兵的尖子,可作为区队长,不说也不行,她停住脚,叹道:“还是注意一下方法,毕竟她们是新兵。我们刚来时,说不定有的方面不及她们呢。”哪知朱小娟冷笑一声道:“部队里,没那么多儿女情长。”顿了顿又道:“算了不说了,我就这个样子,你回去睡吧。”

朱小娟回一班宿舍时,坐在床上的沙学丽已经躺着用被子蒙住了全身,朱小娟一个个检查新兵的睡态。她很有经验,先悄悄伸手进去摸一摸铺上女兵们的脚,再给她们挟紧被子。到耿菊花床前,她一把就摸着了鞋子,揭开被子一角,连裤子也未脱,朱小娟张了张嘴,又忍住,她替已睡得微微打鼾的耿菊花解开鞋带,轻轻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

然后走到沙学丽的床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被子里的沙学丽在干什么动作,她伸了伸手,不知何故凝固在半空,放弃了打算,回到自己铺上了。

一个钟头后,紧急集合的尖厉哨音再次划破营区黑暗的夜空,一班的宿舍里又是一阵无声的忙乱,只听铁红在黑暗中叹息道:“天呀怎么又来了……”只有沙学丽的床上不见动静,朱小娟心急火燎地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沙学丽正对着手机在与南国的母亲通话,哭成一个泪人儿。

一股怒火窜出朱小娟胸臆,她一把夺过沙学丽的手机道:“你居然私藏这个,到队长那里去!”

第二天上午,强冠杰正式向沙学丽宣布,她的手机被托管了,看着强冠杰浓黑的眉毛和逼人的气势,沙学丽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孤儿,在这个四面围墙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与远方的亲人,与青春活泼的同学再也不能发生任何联系,她只得到一张保管收据,司务长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机子就存在这里了,什么时候你离开特警队,或者什么时候你要把它寄回家,我就什么时候还给你。”此时的沙学丽已经精气全无,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她抽泣着问道:“你们……就不要我和妈妈说话了?”司务长对一茬茬的新兵的做派早就见惯不惊,还是笑道:“你呀你呀,在我们特警队,教导员就是妈妈,队长就是爸爸,你连这个都不懂啊?”

从这一天开始,沙学丽的心情变了个模样,原先的轻松愉快,参军探险的预想荡然消失,代之以一种沉重、一种勉强支撑、一种早日混满三年就赶紧退伍的打算。奶奶的,她咬着牙想,别的新兵能坚持下来,我沙学丽也可以混得过去,都是人谁比谁缺了胳膊还是缺了腿?!

星期五下午政治学习,全体兵们站在大会议室里,整整齐齐,一声不吭。教导员走上讲台,值班军官一声口令:“敬礼!”教导员还礼。值班军官再次发令:“坐下!”

“哗啦”一响,兵们坐得整齐化一,干净利落。

教导员站在讲台上,娓娓道来:“同志们,面对今年入伍的新战友,我们今天的政治课,还是讲我们武警战士的光荣和责任。啊,老兵已听过无数次了,但新战士是第一次。不管是无数次还是第一次,我们的政治课都是我们培养真正的军人、塑造真正的军魂的法宝。我们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自从1983年组建以来,已经走过了十几个壮丽的春秋。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这支部队,经受了艰苦卓绝的磨练,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我们武警官兵的足迹,就是那些无人地带、生命禁区,也有我们武警战士的红色哨位。每天清晨,是我们威武的武警国旗护卫队的战友,把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从天安门广场上,升上祖国辽阔的天空,而在同一时刻,我们成千上万的武警官兵,也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角落,睁大忠诚的眼睛,紧握手中的钢枪,看守监狱,处置暴徒,守卫桥梁隧洞,追捕流氓团伙,为国家的重点工程和中央首脑机关站岗放哨,他们的具体战斗岗位可能很小很小,但他们全都心系整个国家,奉献却很大很大,由于有了他们,才组成了共和国坚不可摧的擎天柱石,他们用热血和生命,谱写了共和国忠诚卫士的光辉篇章。同志们哪,我们武警部队,担负着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稳定的神圣使命,只有圆满完成以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为中心的各项任务,才能从根本上实践我们人民武警为人民的宗旨。特别是我们女子特警队,我们不光是给首长和外宾表演功夫,我们还要执行押解女俘、监护女证人、保护女外宾、保护女首脑以及别的一些事关人权而男队员又不便执行的特殊任务。我们武警部队的责任,就是全力维护国家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和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为此,我们要坚定不移地加强部队的思想政治建设,确保党对武警部队的绝对领导,确保部队的高度稳定和集中统一,牢固树立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随时做好‘上一线’、‘打头阵’的各项准备工作,保证一旦有事,就能拉得动、冲得上、打得胜。同志们,战友们哪,‘铁马金戈待征鼓,只争朝夕启新程’,我们要按照江泽民主席对部队建设的‘五句话’总要求,那就是: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进一步加强部队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以优异的成绩、以崭新的姿态,迈向光辉灿烂的21世纪,为我们的武警部队再立新功,为我们的军旗再添一片鲜红,同志们有这个信心没有啊?”

全体兵们打雷一样吼:“有!!”

教导员讲课时,只有沙学丽显得不老实,脑袋总是不安分地扭动,左顾右盼打量着各色人等,但最后那一声“有”字,她尖着嗓子比谁都叫得起劲,叫完却又蒙住嘴悄悄笑,在地方上,好久没有听过这种政治大报告了,总觉得像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似的。

可是沙学丽游戏似的心情无法持久,星期天一过,紧接着的训练,就把她变成了叫苦不迭的苦命人。冬日的天气虽说避免了太阳的暴晒,但每天例行的10公里场内跑,却真要了平时很少大运动量锻炼的新兵的命。400米一圈的跑道,足足要跑25圈才是10公里,等熬到20圈左右;沙学丽和铁红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强冠杰在场边卡着跑表催命般大喊:“还有5圈,各班加油!”沙学丽翻着白眼,向着身边的兵打胡乱说:“哎哟。我的腰跑断了。”铁红咬着牙,在朱小娟身后跑着道:“我……也是,我的胸膛像要爆炸一样。”只有耿菊花表现不错,山里的生活使她能应付目前的训练。徐文雅靠毅力坚持,一步不拉地跟着。

强冠杰还在催命道:“快,快!”

操场旁边的草坪训练区,男兵们在练基本功,有的在凶猛地打沙袋,有的在打千层纸,还有两手轮换着悬空抓小口水罐的,两臂夹着两个沙袋练习走梅花桩的,各种方法,令人目不暇接。王川江在指导陈顺娃用头往砖墙上旋转顶推,谓之练头功。不时吼道:“再转一圈,把气憋住,气不要漏了。好。”陈顺娃起身,抚着头顶,喘着大气,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去看操场上训练的耿菊花,脸上露着佩服的笑意。

耿菊花跟在朱小娟身后第一批到达终点,徐文雅等一批女兵也冲了过去。落在后面的是沙学丽、铁红等几个新兵。

强冠杰拍着手跟着她们催促道;“快快,你们几个加油!”朱小娟跑回来,带着沙学丽等人跑,嘴里也像强冠杰一样大声鼓励。等全体终于跑过终点,沙学丽和铁红身子一歪,也不管泥里水里,倒在地上,拉着风箱闭着眼,死人一般不动了。

谁知还没喘匀气,强冠杰的大嗓门响了:“全体——集合。立正!”女兵们遵令站好。沙学丽和铁红动作迟缓,是朱小娟一手一个把她们挟着进队的。强冠杰道:“现在,进行马步推砖训练,一次五百下,三次,每次中间休息两分钟。马步推砖完了是蛙跳,也是三组,每组两百下,再接着是踢踹动作五百下。”

沙学丽“妈呀”一声,身子就向下滑,是朱小娟拽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在强冠杰面前大出洋相。

草坪训练场上,男兵们在做手掌断砖比赛,陈顺娃一掌砍断两块砖,脸露得意之色。王川江大咧咧地道:“你那小儿科也敢在老兵面前亮相。张波,你来一下。”一个中士把四块砖摞在一起,手起掌落,四块砖同时断成两半。陈顺娃只有傻笑着挠脑伸舌的份儿了。

而操场上,强冠杰喊着口令,在队列前领着女兵做马步推砖素质练习,女兵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人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沙学丽率先坚持不下来,垂下两臂,出气像拉风箱。紧跟着铁红和另两名新兵也软了下来。但徐文雅和耿菊花拼命坚持着。

强冠杰看见,厉声大喝道:“沙学丽、铁红,继续!”两个女兵挣扎着推了几下,终于像崩山一样坐在地上。强冠杰跑过来道:“怎么搞的,起来!快起来!”沙学丽索性睡下了,闭着眼大喘道:“队长,我……我要死了……”强冠杰恨不得一脚踢翻她,脚举到空中,却强制性地克制住,蹲在她身边,打雷一样大吼:“起来,你给我爬起来!”沙学丽翻他一个白眼,反而哼哼得更大声。强冠杰激怒地搡她一把:“要是今天是打仗,你就真的死定了!你要救你自己,你没有权利随便死,你是一个女特警!”沙学丽索性闭上眼睛。强冠杰霎时间火冒三丈,一批批的兵,没有哪个敢在他的手段下装疯卖傻的,他不信收拾不了这些小毛丫头。他大吼道:“死也要死在训练场上。起来!”提起脚,用不着再想,一家伙就踢在沙学丽屁股上。沙学丽火烧一样弹跳起来,看着老虎一样凶猛得要吃人的队长,她几乎吓傻了,所有的委屈只敢往肚子里咽。

捱到中午,沙学丽和铁红请了病假,睡在宿舍里哼哼,不起来了。其他男兵和女兵在食堂吃饭,强冠杰和教导员把几个女兵干部招到食堂外阶檐下,包括一班长朱小娟。强冠杰绷着脸,黑石头一样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操场一角,不知是哪个男兵在教官指导下挤时间进行摩托车特技训练,三轮摩托从两根悬空的钢轨上开过,马达轰鸣,油烟吐花,惊险壮观。

强冠杰收回看着摩托车的视线,也不看几个女兵干部,说道:“我们要制定一个计划,针对新兵训练中暴露出来的弱点,因人施教,进行百日强化训练。我们用一百天,最快的速度,让新兵们进入合格的特警队员的战斗序列。”罗雁忍了忍,可是新兵们疲倦不堪的模样飘在她眼前,她还是小心地说:“是不是对新战士的训练量适当减少一点,她们毕竟——”

“毕竟是女的?”强冠杰一拧眉道,“我就听不得这些,从我到特警队到现在,我就一直强调,战斗不分男女。张海萍是女的,怎么子弹不饶她?”大家沉默。

教导员说话了:“队长是对的。瞬息万变的情况是不等人的,那些犯罪分子也不会等新兵们按部就班地训练好了才出来作案。我同意队长的意见。”教导员就是这样,虽说慈眉善目,但在大方向上,从来都是军事主官的坚强后盾。强冠杰满意地瞟教导员一眼,又道:“对女兵的仁慈就是对女兵的犯罪!对女兵的残酷才是对她们最大的关心。”他把视线一下转到罗雁的脸上:“你说呢?”罗雁只好说:“队长说得正确。”朱小娟暗自点头,眼里含着对强冠杰深沉的好感。教导员问朱小娟:“那两个兵吃饭了吗?”

朱小娟脸色暗淡了:“还睡在床上。”

沙学丽和铁红睡在各自的铺位上呻吟不起,这已是午饭以后。一些吃了饭的女兵回到宿舍,疲倦地歪靠在床腿和墙根边,不说不动,什么样的姿势都有。说实话,不只是她们女孩子,就是满身钢铁的机器人,也经不起特警队的超强度大负荷训练。

徐文雅进屋,捶着腰,先走到沙学而床前,摸摸沙学丽的额头道:“好点了吗?”副班长跟在后面,用脚碰碰歪坐在地上的耿菊花说:“起来起来,去洗把脸,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看你这个样子。”一身脏兮兮的耿菊花赶忙爬起来向外走。

正在这时,罗雁和朱小娟一人端一碗面条进来了,强冠杰和教导员跟在后面。副班长赶紧喊:“起立!”除了睡在被窝里的沙学丽和铁红,其他女兵赶紧挣扎着爬起身,一起立正。

“不要紧张,”教导员笑道,“大家休息,都休息。”罗雁把面条端到铁红面前说:“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铁红挣扎起半身对着罗雁笑道:“谢谢区队长,我自己吃。”罗雁道:“谢我干啥,这是教导员和队长一起亲自给你们做的病号饭。吃吧。”铁红赶紧对两个军官甜甜地笑道:“谢谢队长,谢谢教导员。”

沙学丽却对穿着作训服端着碗要往她的床沿坐下的朱小娟赶忙摇手道:“等等。”她撑起身,把床单的外缘折过来,才敢让朱小娟坐,她是怕朱小娟沾着草泥的屁股弄脏了自己的被单。朱小娟皱皱眉,把面条喂到她口边,沙学丽不看她,摇头道:“没胃口。”

“没胃口也吃一点。”沙学丽转过头,不理。强冠杰注意着问道:“怎么,还没缓过气?”教导员也走过来说:“你们这是暂时性疲劳,只要坚持过了一个极限,身体就会适应。不会有问题的。”强冠杰很干脆地道:“就这样,把面条吃了,好好睡个午觉,下午继续训练”。

沙学丽和铁红同时一惊:“啊?”

沙学丽向铁红飞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要她发言,可铁红似乎装着没看见,沙学而只好自己说:“我们,我们走不动啊。”强冠杰强硬地道:“走得动也得走,走不动也得走。如果你们下午不上,我就叫全队女兵每人做一千个俯卧撑。你们还不来,就叫她们再做一千个,直到你们到场。”话一完,转身出了一班宿舍门。

寝室里女兵的眼光都盯着她们俩,沙学丽和铁红傻了。妈妈的,沙学丽心中大恨,这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矛盾下交,该死的强队长!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朱小娟嘴角一牵,牵出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笑纹。

这个下午是一个特殊的下午,天上彤云密布,像要下小雪的模样,强冠杰站在训练草坪中央,冒着凛冽的寒风,大声喊着口令,全体女兵在他面前的操场上做着俯卧撑。强冠杰很大声地数着数,不时在谁的翘得过高的屁股上按一下:“三五六,三五七,三五八……”徐文雅手一软,重重摔在地下,但她马上挣扎起来,咬着牙继续做。强冠杰来回巡视,仍然大声数数:“三六一,三六二,三六三……”

沙学丽和铁红在一班的宿舍床上听着,强冠杰的数数和斥责仿佛是专门嚷给她们听的,不时随风传进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只听他吓人的嗓门在吼,“起来,爬起来,现在装熊,完了叫你再做一千个!”铁红倏地从床上弹起来,沙学丽问:“你要当叛徒?”铁红嗫嚅道:“要是不去,以后全队的人都要恨我们啊。”就这句话让沙学丽丧气,她两眼失神,喃喃道:“该死的强队长,好暴力哟……”竟也伸脚到床下来找鞋。两人穿衣,手臂肿着,腰肢拧着,手腕抖得都对不准衣袖了。沙学丽忽然一蹲身大哭起来:“妈妈,呜……”铁红当即也眼泪涟涟,哽咽道:“现在才觉得妈妈是多么好,原先还动不动就厌烦她。妈妈呀……”沙学丽的鼻子抽得山响,然后突然一昂头道:“不,我就不要让她们全部都恨我,”说到底,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在家里和朋友圈中从来都是人上人,她怎么能成为人人不齿的稀溜蛋。“我们去,”她发恨地向铁红喊道,“我们就不要强队长的阴谋得逞!”

强冠杰看见两个女兵穿着作训服跑来,他心里不由得一松,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强硬地发令道:“沙学丽,铁红入列。俯卧撑,开始!”

沙学丽和铁红啪地一下卧到地下,二十多下俯卧撑过去,黄豆大的汗珠就滴湿了她们身下的小草叶片,沙学丽的手臂发着抖,艰难地向上挣扎着,有几次她都觉得她就要死了,她决定放弃了,然而看着强队长似乎专在盯视着她的视线,她咬着细米般的牙齿支撑着。

小雨下来了,雨里果然夹杂着米粒大小的雪花,一沾在脸上手上就融化了。强冠杰屹立在晦暗的天宇下,像一蹲不可动摇的力神,一丝不苟地喊着口令,通讯员小邓跑来,手捧一件雨衣,要给他披上,想不到他勃然大怒,“你瞎了眼吗?!”他方正刚硬的脸上仿佛要拧出水来,“我的兵都在雨里雪里,就是下刀子也轮不到我穿。拿回去!立正,向后转,目标——队长室,跑步——走!”

看着小邓姿势正确地执行着强队长的命令跑回操场那边的队长室,新女兵们不知怎么心里一热,对强冠杰的仇恨立时减轻了几分。

傍晚,训练结束的女兵们向宿舍区走去,她们一身稀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脚步。一班的几个新兵一进屋门就歪倒在地上,谁也不想再动一下,沙学丽嫌自己身上脏,也不敢往自己铺上躺,她倚着床脚呻吟道:“哎哟,哪个来帮一把?”徐文雅忍着痛,捂着腰上去,握住沙学丽的手,一拉,沙学丽方能艰难地坐起。

老兵们有的在拿脸盆和盥洗用具,有的在换拖鞋准备上浴室,不像新兵们如丧考妣的熊样,新兵们傻呆呆地坐在床上地上,又佩服又无奈地呆看着。

沙学丽看着从外面收了一套干净军装进门的朱小娟,忽然这:“班长。”朱小娟仁脚看着她。沙学丽任性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又怕你不高兴。”朱小娟注意了,干脆道:“问。”

“那我就问。强队长是不是打铁出身的啊,他怎么那么一副脾气,一点都……”她寻找着合适的措辞,“都都、都不通人性。”朱小娟眼睛瞪大了、慢慢道:“你说什么?!”室内的气氛霎时间有点紧张,每个女兵都停止了各自手上的事情,看着她们的方向。

朱小娟快速向周围扫视一眼,忽然轻松了。沙学丽问得好,她想,我得正面给新兵们一个回答。她语调平静地说道:“好,你们新来的,也该知道知道你们队长的经历了。”铁红赶紧从床上爬起身说道:“班长你快讲讲吧。”徐文雅、耿菊花等兵们都围了过来。

朱小娟不看她们任何一个人,仿佛陷人了一种沉思,以一种平实的声音讲述道:“强队长出生在川东农村,就在长江边上,是个苦娃娃,父亲是乡村老师,强队长到十岁,他父亲得肝炎死了,母亲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他们三兄弟带大,二哥在县上干公安,大哥照顾母亲,一直在家务农。强冠杰是老么,1984年当兵,刚进部队,就上了南线边境作战,初上战场,他表现就很突出,进攻753高地,毙敌三名,炸毁两座地堡,荣立一等功。一年后从前线回来,硝烟中冲杀的他没碰掉一根毫毛,而在后方干公安的二哥,却死在一次围捕杀人犯的行动中。二哥的死,给强队长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一下明白,作为武装集团的一员,任何场合都可能面临死亡,能减少牺牲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对哪一个国家的军队来说,都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武警部队组建的第三年,他就随自己所在部队转进来了。他守过监狱,追捕过持枪逃犯,几年来,亲手打死的罪犯就有八个。总队组建女子特警队时,他被选调进来作教官,由于军事拔尖,作风过硬,八年间,从教官到代理副队长,到今天的队长,他表现都非常突出,当士兵,他是优秀战士,当班长,是优秀班长,当干部,带出的部队荣立集体三等功三次,集体二等功两次,他本人,多次受到上级通令嘉奖。武警大比武,他是全国散打个人第二名,各种条件下的射击,也是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他带兵很严,从不心慈手软,但每一个离开特警队的战士,都对他深深感激,他不光教会了他们一身过硬的军事本领,还以自己的人格力量,给战士们树立起如何做人的楷模。就这些。还有问题吗?”

铁红天真地问道:“强队长他、他喜欢吃什么?”朱小娟看他一眼道:“喜欢吃辣椒,尤其爱四川的麻辣烫火锅。”铁红转着心眼道:“他、抽烟吗?抽什么牌子的?”朱小娟再看他一眼。“原先抽得厉害,但当队长后,要求男战士不吸烟,他自己首先不吸,说戒就戒了。”沙学丽却一下看透了铁红心里的小九九,毫不留情地抢白道:“铁红你是不是想给队长送礼啊?没门!”然后看着朱小娟,“我还有一个问题。”朱小娟依然很干脆:“问。”沙学丽道:“他的老婆是谁,他对他老婆也是那么凶吗?”

一片静默中,铁红向耿菊花悄悄伸舌头,为沙学丽的大胆。朱小娟果然不知被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她猛地发怒了:“沙学丽!你还有没有正经的?!”沙学丽眼皮一搭,撅嘴转过去。

朱小娟平息了自己的心绪,说道:“全体,赶紧洗漱,没事不要乱嚼舌根!”

盥洗台距宿舍区有五十米远,是个二十米长的水泥台,中间一溜儿十几个水龙头分向两边排列。盥洗台后面是锅炉房和男女浴室,再后面隔着一道围墙,就是又一个什么商品小区的建筑工地了。

耿菊花在台子右侧一面漱口,趁人没看见,她用牙刷在肥皂上快速抹两下,就伸进嘴里刷牙。她没有钱,不能买卫生品,连来了月经,也是偷偷拿队长室里的报纸来垫裤裆。对特警队的生活,她是十二分满意,吃喝拉撒睡都有国家关照,没有精神包袱,官兵一家人,虽说训练是苦一些,但她从小就干体力活儿长大,再说离开了贫穷大山里那个恼人的与黄狗子换亲的丑事儿,她觉得简直已经到了天堂。

陈顺娃在台子对面洗漱,正偷眼打量着耿菊花,自从欢迎新战友的第一天,听到耿菊花口吐家乡语言开始,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挥不去她的影子了,耿菊花朴实纯厚,青春健康,像山里一株随处可见的小山毛榉。陈顺娃是两年兵,进城以来,一直对城里的摩登姑娘心怀恐惧,他觉得她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耿菊花,不说话都有亲切感,仿佛一个母亲肚里生出的连体婴儿,血脉永远是一个颜色。此时看见耿菊花用肥皂漱口的一幕,立即小声关切道:“老乡,怎么不用牙膏?”

耿菊花见是男兵主动与她搭讪,心里像闯进一条小鹿,没来由地一阵慌乱,队长和班长都反复强调过,当兵的不准谈恋爱,特别是新兵,这个肩扛两年兵肩章的男兵,他……他是想与我……恋爱吗?她吓懵了头,口吃地道:“我我……我就习惯用肥皂。”几下刷完,逃一样地走了。

王川江端着脸盆过来,见状一敲陈顺娃的头道:“你娃,发展到地下联络了吗?”他对陈顺娃的心思当然明白,不过陈顺娃是个好兵,训练刻苦,公差勤务抢着干,他不想为难他,有些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只要不出大问题,睁一眼闭一眼就行,现在是九十年代,不能拿八十年代的眼光要求人。陈顺娃躲着班长的眼光,不好意思道:“没有班长,是她先找我说话。”王川江心里发笑道,“那她说什么?”陈顺娃现编现说道:“她、她问我们家的土地一亩收几百斤包谷。”

“原来是农业生产交流会,”王川江笑道:“那你就经常开吧。注意,只是不要被强队长听到。”陈顺娃挠头憨笑。

晚上是军事学习,今天由教导员主讲外军的特警部队。沙学丽对规规矩矩地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听政治课不感兴趣,担心教导员又是念报纸上理论版那套经,但今晚教导员一开口,她却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一会儿就听得眼睛都不眨。

明亮的学习室里,教导员将一幅幅有关的图片资料挂了一满黑板。“近些年来,”他说道,“日益猖撅的恐怖活动,重重地笼罩着地球的各个角落,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内,恐怖组织名目繁多,如意大利的红色旅、法国的直接行动、德国的红色军团、希腊的11月17日、西欧的新法西斯主义,还有老牌的美国三K党、意大利黑手党等等,据不完全统计,这样臭名昭著的大大小小的恐怖组织,世界上共有上千个之多,他们甚至发展到互通情报、互相联合,专门成立了国际恐怖组织的联盟——国际革命军。据统计,仅1987年,国际恐怖分子就干下绑架案五十多起,爆炸案四百多起,平均五天发生一起劫机事件。就连美国总统里根、埃及总统萨达特、瑞典总理帕尔梅、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也难以逃脱恐怖分子的魔爪,或死或伤,给各自国家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就在前年年底,日本驻秘鲁大使馆被十七名恐怖分子所占,包括一些国家的大使和秘鲁国的部分内阁成员、议会成员、一些国际组织驻秘鲁的代表及秘鲁各界知名人士共六百多人,被扣为人质。虽几经谈判,释放了大多数老弱妇孺,但还有七十多名重要人质一直被囚禁在使馆官邸中。”

强冠杰对这些东西也能如数家珍地数道一番,他一直坐在教导员旁边的藤椅上,此时忍不住喉咙发痒。“我来插两句,”他站起身,挥着拳头说话,与教导员平和优雅的风格迥然相异,“面对灾祸,面对肆无忌惮的残暴,唯一可行的对策,啊,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用更加强大的正义力量,去战胜一切强盗!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击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于是,遍及东西方各国的,啊,一支支反恐怖特警部队犹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他们装备精良,武艺超凡,神奇无比,以一次次辉煌的成绩,赢得世界公众的信赖,啊,尤其像美国的海豹突击队,营救人质队,德国的边防第九大队,英国的特种空勤团,意大利的宪兵突击队,以色列的秘密突击部队,法国的宪兵干预队,都是名扬世界、屡建奇功的佼佼者。”他猛地刹车,回望着教导员道:“你来,教导员来,我犯规了。”

教导员一笑:“强队长讲得好,我补充。”他指着墙上的两张图片资料道:“还是以去年发生的震惊世界的秘鲁人质事件为例,在多国斡旋和谈判无效后,还是依靠秘鲁自己的突击队,在4月22日下午,向被恐怖分子占领达126天之久的日本驻秘鲁大使馆,发起精心策划数月之久的突然进攻,经过37分钟的战斗,被困在使馆内的72名人质,除一人不幸身亡外全部获救,而突击部队只有两名军人阵亡,14名恐怖分子全被打死,至此,拉丁美洲有史以来历时最长的一次人质危机终于结束,而解救人质的行动受到了全世界各国政府的普遍支持和赞扬。因此无数事实证明,建立一支装备精良、具有超人素质的特种部队,往往可以起到一个国家、甚至数个国家的武力、军力都不能起到的作用。1976年6月27日,以色列突击队远程奔袭四千公里,以最终仅牺牲一名队员的代价,打死全部恐怖分子,在非洲乌干达的恩得培国际机场上,救出两百多名本国人质,这次成功震撼了全世界,以色列国家的威望,也因这次漂亮的超国界反劫机行动胜利而得到大大的提高。”

强冠杰虎地站起身,再次忘怀地抢过教导员的话头,在讲台上激昂地舞着拳头道:“正是由于国际恐怖活动的不断蔓延,国内也时有突发事件发生,啊,为加强与世界警察的密切俞作,斩断恐怖分子伸向中国的黑手,为及时处理国内各种突发性的事件,上级决定组建我们自己的武装警察特种部队。我们女子特警队,当年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啊,你们今天能加入这个队伍,是你们一生中的骄傲,我们的口号是,‘与世界警察抗衡,为中国武警争光’!”

强冠杰慷慨的话语点燃了沙学丽心中的激情,她感到在这个铁面冷情的军官的激励下,血管里有蓬蓬勃勃的火焰在冉冉燃起,她瞅空偷偷向身边的铁红评价:“队长爸爸和教导员妈妈像一对好棒的双簧演员。”铁红马上向周围偷看一眼道:“小声点。”沙学丽不屑道:“看你那副样子,又没有人吃了你。我是在夸他们啊。”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终于赢来可以自由活动的周末晚上,沙学丽拉着铁红在绿地上散步,铁红无拘无束地幻想着明天请假回去看妈妈的事,沙学丽听得心馋,无奈地叹气道:“我们这些远天远地的,只有给妈妈打电话了。唉,手机又被缴了,只有请假上街去逛。”

可惜她们的愿望落了空。第二天吃早饭前,兵们按例排在食堂前唱军歌,歌声一止,强冠杰面无表情地跨上台阶讲话:“明天是星期天,根据我队的惯例,本周训练科目没达优良的,全部加班补训,直到合格。一区队一班的不准放假,科目:单兵战术。”队伍里的女兵有一阵嘤嘤声,有人用埋怨的目光瞅沙学丽和铁红。沙学丽脑子空了一样愣在原地,铁红却自顾自地悲哀:“妈妈……”

星期天是个有薄雾的阴天,罗雁走出特警队的大铁门,值勤的女兵精神抖擞地向她敬礼,她回了礼,转眼看见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对面街沿,一个穿着挺括的薄呢深色短大衣、衣领里露出一根金利来领带、刮得光光的下巴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着铁青色光芒的男人迎上来,很优雅地笑着为她拉开前车门。

罗雁的表情并无兴奋,淡然地道:“叫你不要开车来,我不知道自己乘公交车吗?”那男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像宠小孩一样大度地笑道:“你是我的首长,我可不敢怠慢,也不愿意怠慢。”他很绅士地伸手遮着车框,护着罗雁钻进小车。

他们的家在省府机关家属区,一进门,吴明义去掉了先前外面的骑士风度,在摇椅上晃动着身体道:“啊,终于可以享受一下了。”罗雁在锃亮气派的厨房间忙活,先打开碗橱,给丈夫斟上一杯琥珀色的七姊妹葡萄酒,递到他手中。吴明义惬意地说道:“一个星期只有一次有老婆的感觉,弥足而珍贵。”

罗雁不爱听,刚结婚一年多,罗雁已觉得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吴明义在省政府某厅当办公室副主任,年轻有为,官运看好。罗雁是在一次为公事与省府打交道时认识吴明义的,吴明义一见面就起劲追她,女子特警队当时很红,从国家到省市的电视都报道中央和军委首长接见她们的消息,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道武警序列里有一只作风顽强、技术过硬的神奇女兵部队,罗雁经不住吴明义无微不至的殷勤,加上已当了少尉军官,女大当嫁,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于是倒向吴明义的怀抱。可是两人真成了夫妻,才觉得有那么多不般配。按吴明义的话说,女子特警队的女人是看着好看,吃着硌牙,简直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缺少女人味。“都训得与我们男人没有区别了。”这是一次两人亲热时他顺嘴溜出的原话。罗雁与同年当兵的朱小娟及雷燕她们相比,还算脾气最温和的,然而与吴明义的期望相较,仍然没法达标。

“我在队里也累也忙,”罗雁疲惫地耐着性子在案板上剖一条鱼;回头说道:“我全身到处都是摔的练的伤,哪像你们地方机关,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你怎么不说来给我按摩按摩?”吴明义津津有味地啜着酒道:“不扯那些。喂,给你发布一个好消息。”

“你的消息有什么好的?”

“你见过的我们那位赵主任吧,告诉你,星期三他私带公车去峨眉山,翻车了,一家人,老婆女儿、司机小张、还有经常舔他屁股的刘科长,全他妈死啦!”罗雁停了刀,大为反感道:“死了一家人还是好消息?”

吴明义站起来道:“前年定正处这一职,不是他给我下烂药,那位置早就是我的了。这下好,天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罗雁特别厌烦这一套,她后来发觉这才是小家庭没有好气氛的重要原因,她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结婚以前的那个你了。”吴明义过来亲她的脸道:“这是因为咫尺天涯,看得见摸不着,交流太少的缘故。”罗雁避开他的嘴道:“一个累死,一个闲死,闲的人居然听到自己的同事死了就高兴,就满怀兴奋。”吴明义正色道:“那个主任的位置就可能是我的了!”罗雁摆菜,都是些现成的干货,说道:“除了往上爬,你还有没有别的志向?”

“有啊,现在当处一级的,过几年当厅一级的,再过几年当省一级的,退休的时候最好是国务院部长级的,在机关里干,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你就别在机关里混。哎哎,你怎么不弄点热菜?”罗雁反感地双手抄在胸前说:“这就吃不得了?”丈夫夸张地道:“瞧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罗雁一甩手,坐在餐桌前说:“那你当年为什么追我?”

“我追你,还不是看见你们在报纸和屏幕上那个英姿,叫人看不够。就是给别人说起来也有底气,‘你老婆干嘛的,棉花公司的会计。我老婆干什么的,特警队的军官。’哈!”他语气陡地一变道,“可是结了婚才知道,你们是中看不中吃,脾气硬,不打扮,做事粗,一星期见不到一次面,唉,我图什么来了。”

罗雁刷地起立。

吴明义明白说走了嘴,赶紧拿出笑脸道:“别,别,别。”罗雁道:“我回去了。”吴明义拉下脸,他也生气了,他说的都是事实,谁叫他娶了这么个老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苦。“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他跳起来拦着她,堵着客厅门道:“呵,不爱听?我还不爱说了。你看你老公,住着公家的房子,开着公家的小车,在机关里有想永远进步的远大志向,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难道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大干部的小干部不是好干部?我看你也是……我支持你在特警队干下去,我没有催命一样要求你转业,那是为什么?那不是想要你身先士卒去泥水里滚,去把白玉一样的皮肤晒成坦桑尼亚的黑人,而是想你争取从尉官当到校官,从校官当到将军。不然,我何必喜欢这种既不敢要娃娃,又长年累月分居一般的家庭生活。”罗雁虎着脸,屏着呼吸道:“你说完了?”吴明义道:“那你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雁冷笑一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硬梆梆的话;“我只送四个字;滚你的蛋!”

吴明义一下扑上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抱住罗雁,强行着把她搂住。罗雁与他扭作一团,喊道:“放开我,让我走!”吴明义赔着笑脸道:“求求你,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们下午要过组织生活。”

“星期天,你哄外行差不多。一天到晚地盼,盼回来了就走,你还是不是我太太,你说。”罗雁嘴张了张,只能道:“是又怎样样?”吴明义道:“那你总得履行一下太太的义务呀。”

罗雁在床上扭曲着不让他得逞,厉声道:“松手!”

“不。就不!”罗雁拿出功夫,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丈夫还要冲上来,她忽地亮出擒敌拳中格斗的架式。

吴明义愣在原地,要说打架,恐怕一两个平常男人不是女特警的对手。他声调悲哀道:“小雁,你就这样让你的先生过一个……周末吗?”罗雁说不出话,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丈夫试探着走上来,把她的手一只一只放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把她拦腰一抱,再次向床上走去。

罗雁无力地任吴明义解着衣扣,她的脸埋在枕巾里,一滴复杂的泪珠滚了出来。

打完战术训练的女兵走回宿舍,沙学丽歪歪倒倒地跨进门,死了般地往铺上一倒。铁红同命相怜地靠在墙上,为这样的星期天难过,喘了一阵气道:“走,洗去。”用手拉她。

沙学丽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端脸盆,她的胯部被反复演练“持枪”动作的枪托打肿了,两个手掌心也被枪身磨出一串串水泡,一碰就疼得钻心。没当兵以前,谁能想到娇嫩的姑娘会遭遇这些,可是后悔没有用,遇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强队长,谁想在他面前耍花花肠子那是白日做梦。沙学丽呻吟着端起脸盆,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拿件内衣。”回头看见床铺,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谁在我床上弄这么多脏东西?谁存心整我啊!”她累晕了头,忘了就是自己躺下的泥印。

没人吭声,都累得不想说话。

沙学而一转脸对着傻傻地盯着她看的耿菊花,耿菊花倚着床腿坐在地上,脸上花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训练场上带回的泥。沙学丽道:“是你,肯定是你!”耿菊花道:“我,我干么子了?”

“肯定是你在我床上弄的!你看你坐在地上也不嫌脏,你的屁股从来就没干净过!”徐文雅冷冷地打抱不平道:“她一进来就没动过,是不是你自己坐的迹印?”沙学丽不依不饶道:“我怎么会,我从来最爱干净,只有乡下来的人才脏着屁股往别人床上滚呢!”耿菊花一下站起来,嘴唇打颤道:“你瞧不起人!”

朱小娟闻声进来,冷硬地道:“吵什么吵,都去洗澡!”铁红讨好地给朱小娟端过洗脸盆道:“班长你的盆。”朱小娟不在意道:“我等一会儿”铁红一转眼又给她端来小马扎,“那你先坐。”朱小娟看着铁红,铁红没事人一般,亲热地问她递上笑脸。朱小娟无奈地暗中摇摇头,她不喜欢拍马屁的兵,她从来就不认同这种风气。

莲蓬头喷出扇状的水花,每天训练时最渴盼的就是这里,哪个女孩不爱干净,浴室是女兵心中的圣地。

徐文雅与耿菊花相邻,耿菊花在头上抹很劣质的肥皂,徐文雅用的是洗头青。徐文雅看一眼耿菊花,耿菊花的身体好结实,乳房大,屁股也大,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先天带来的。徐文雅埋头打量自己,除了平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脸被风霜雨雪弄粗糙了以外,全身还是雪一样晶莹玉白。转头看那边闭着眼睛冲淋享受的沙学丽,也是雪团儿似的身姿,纤腰长腿,胸脯大小适中,只是脸部与所有兵一样,开始变黑。就是这些姑娘,徐文雅独自想,天南海北地走进了警营,吃这般苦,受这般累,而围墙外面千千万万的同龄少女,她们正当花季,她们的工作和环境可以允许她们尽情展示她们花儿一样的美丽,而我们这些人,美丽是奢侈品。不,徐文雅摇摇头,我们是具有另一种美,一种威武雄壮的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和荣享。她收回思绪,把洗头膏瓶子向耿菊花那边一递道:“来,用这个。”耿菊花赶紧摇手道:“我、我习惯这个。”徐文雅道:“客气什么,拿着。”硬塞在耿菊花手里。

沙学丽洗完澡,站在衣柜前,也不忙着穿衣,光裸着身子,却翻出隐藏在军装里的眉笔和粘双眼皮的粘眼胶,照着小圆镜,想象着在眼前比划着,回味着当兵前那份化妆的惬意。耿菊花过来换衣服,看见了,傻傻地呆站在一旁。

沙学丽从小圆镜里看见耿菊花的神态,猛地回过头,还在为先前床铺上的迹印生气,她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乡下妞,少见多怪。”耿菊花无端受辱,气得直瞪眼,突然向天上一仰头,大声唱起山歌来,这是她发泄委屈的一种方法,她唱道:“咦哟……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沙学丽眼珠一转,尖声用歌声回击道:“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耿菊花声音比她还高:“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洗澡的女兵们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沙学丽咣地把东西一收,捂着耳朵要赖般地叫道:“乡下佬,像驴叫,乡下佬,像驴叫!”徐文雅实在看不过眼,对沙学丽道:“你也太过分了,人家惹你了吗?”沙学丽的怒火转到徐文雅身上道:“坐轿子的不说话,抬轿子的倒着慌了,有你什么屁相干!”徐文雅一直就看不惯沙学丽仗势欺人的霸道,只是囿于自己的修养,一般不与她计较,此时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今天就有我的相干!平常你欺负人家也欺负够了,今天你来欺负我试试!”铁红看着她们,眼睛从左转到右,又由右转到左,脸上有着小市民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沙学丽道:“我和她比唱歌,你唱得好你来呀!”徐文雅道:“你以为就你听过卡拉OK,唱什么,你点。”

“九七年香港十大金曲排行榜的,你唱!”

“我们不唱那些,我叫你受受传统教育。”徐文雅开口一唱,是地道的美声风格:“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浴室外,强冠杰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他带着女兵一班加班训练,同样一身泥一身汗,他站在小道上听着,眉头倏地拧紧。他身边很快围拢一些男兵,都在望着女浴室兴趣盎然地笑。强冠杰一声大喝:“女浴室,在搞什么名堂!”

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穿好衣服的铁红跑出来,小声报告:“沙学丽和徐文雅为比赛唱歌,吵起来了。”强冠杰道:“命令她们给我滚出来!”

一个小时后,两个着装齐整的女兵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在强冠杰面前,这是在营区后面的绿化林里。一个老实的男兵站在强冠杰身后。他将根据强队长的布置行事。

强冠杰轮番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兵,声音不高而自威,“好,”他道,“两个都是世界名歌星,今天你们就把你们的得奖歌曲唱个够。”他看看表,“暂时一人一百首。”。回头对身后的男兵道:“你给我拿笔记着,少一首都不行,一支接一支,不准歇气,不唱够一百支不准睡觉,听见没有?”

徐文雅和沙学丽不吭声。

强冠杰一声断喝:“听见没有?!”两个女兵啪地立正道:“是!”强冠杰指着徐文雅道:“从你开始,唱!”

徐文雅精神昂扬地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她的歌喉厚实宽广,激情充沛,强冠杰向亮着灯的大会议室走去的脚步不由得仁立了一下,很快又加快了步伐。

大会议室里,男女兵们在收看电视,一个男兵在选择着频道,座位上的男兵七嘴八舌给他当参谋:“看成龙的功夫片,看功夫片……”铁红的位置很好,坐在正中间,闻言反对道:“不行,看时装表演,外国的时装表演。”一些女兵附和道:“对,时装!”掌握电视的男兵道:“好,就照顾兵小姐们的要求——”

门口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强冠杰进来了,立时鸦雀无声。

强冠杰门声发问道:“今晚意大利甲A联赛开始没有啊?”一些男兵道:“肯定开始了。”强冠杰干脆地:“看。”

女兵们没劲了,沮丧地悄悄做着怪相。铁红却热情地给强冠杰让座:“队长坐我这儿,我的位置最好。”强冠杰问道:“女兵喜不喜欢看足球?”其他女兵没开腔,铁红已抢着递上笑脸道:“嘻欢,我在家最喜欢,刚才我们正说要选那个频道呢。”强冠杰不客气地坐在铁红让出的座位上,对铁红赞许地点头道:“好,足球的攻防意识,足球的瞬息万变,与军队的战术差不多,喜欢足球好,当兵的,该喜欢。”

夜晚的绿地旁,沙学丽与徐文雅还在比着高低,沙学丽唱道:“一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寻……”她一完,徐文雅马上接着唱道:“说句心里话,我也有家……”

罗雁从营区大铁门进来,离开了吴明义,反倒有一种轻松,吴明义硬要与她睡觉,她却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才结婚时不是那样的,初尝禁果,回到特警队一个人独处被窝时心里会泛起一种干辣辣的躁动和渴望。但现在不了,感情一淡,本能的欲望也就随之消退。她想着走着,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偏起脑袋倾听,声音来自绿化地小树林那边,并且很怪,像有人念经,又像准在哭泣。

她向那边疾步走去。

出现在罗雁眼前的两个女兵,早就不是先前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个多钟头的斗唱,已彻底伤了她们争强斗狠的元气,她们喉咙嘶哑,精气全无,徐文雅刚唱完一首歌的末尾一句,耷拉着脑袋。

记录的男兵坐在草地上,“唱呀,”他催沙学丽道,“又该你了。”沙学丽哭丧着脸道:“老兵,你就给我多写几首歌名,我给你念。”猛地记起了徐文雅,只好又道:“给她也写几首,凑够一百首吧,求求你了,老兵。”男兵为难地道:“我不敢,队长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躲着偷听。算了,你还是唱吧。”

“唱什么呢,什么都唱完了。”想了半天,用近乎念白似地沙嗓子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就唱两句吧。”男兵忍住笑,指着徐文雅道:“你。”徐文雅也蔫了,好不容易想起一首儿歌,唱道:“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出来了,鸟儿忙梳妆……行了吧。”沙学丽唱道:“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徐文雅唱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罗雁忍住笑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男兵道:“报告区队长,她们洗澡时为唱歌吵架,强队长罚她们各唱一百首歌。”罗雁道:“唱够了吗?”两个女兵一起有气无力地道:“没有,才五、六十首呢。”罗雁道:“唉,你们呀你们……我去找队长。”沙学丽哑着嗓子振奋道:“谢谢区队长啦!”

谁知一个声音传来,把她们全部镇住:“谁在谢谁,嗯?”只见强冠杰从黑暗中踱过来,军衣的下兜里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唱呀,”他语含讥讽道,“使劲唱呀,不是以为都比对方行吗!”

两个女兵立正站着,不敢开腔。

罗雁道:“队长,她们的嗓子……”强冠杰手一压,止住了罗雁的话,说道;“训练时,像斗狠吵架那样有气魄就好了,你们面前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障碍,你们就会是一个合格的女子特警队员。一人再唱三首,就回去。”他转身离开时,向罗雁做了个眼色。罗雁跟上去。

强冠杰领头走着,也不看她,问道:“回去还好吧?”罗雁欲言又止道:“还好。”强冠杰道:“还好就好。”他从教导员那里得知罗雁与吴明义有些小摩擦,他见过吴明义,他们结婚时请他去了的,他原来就看不惯吴明义眼里的某种眼神,那是一种官场里历练出来的市侩气。

罗雁从暗处返身回来,强冠杰已消失在远处。罗雁向两个女兵伸出手去,手上握着两听什么东西。

沙学丽一见,控制不住地欢呼:“可口可乐!”徐文雅也像遇到救星一样道:“谢谢区队长。”罗雁嘴一抿道:“谢我?谢我干什么?”两个女兵傻着。罗雁向黑暗处点点头:“谢他。”

两个女兵一起:“强队长?他给的?”沙学丽惊讶中半张着嘴,一种复杂的热流电击一般触了她一下。强队长,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呀!

星期一的训练课目是在训练馆,女兵一班恰好与男兵九班配对在垫子上进行挟头顶摔的擒敌基本功训练。

强冠杰给站在左边一排的女兵们讲完要领后,转头向站在右边的男兵说道;“现在先看男兵给你们做一遍。九班长,叫一个兵。”王川江道:“陈顺娃,出列。”陈顺娃眼里含着笑,可以与耿菊花的班在一起训练,是他最高兴的事。

强冠杰道:“我讲要领,你们注意看着他们做。”他一边讲,两个男兵一边做分解动作,“一、敌我相互架臂,我臂在内。我右脚迅速横上一步于敌右脚前,两膝微屈成马步,上体前倾,同时以右臂挟住敌脖,二、看清楚啦!左手用力拉紧敌右臂,猛力向左下弯腰转体,以臂部撞击敌小腹,将敌摔倒,三、迅速用膝撞击敌肋,拳击敌面或卡喉。要求:上步要快,挟头要紧,拉臂顶腹要猛。注意:配手在我挟头摔时,应侧倒,我方将配手摔倒时左手应上提,以免误伤。清楚没有?”

全体男女兵一齐回答道:“清楚了。”强冠杰道:“九班长,带九班,集体示范一次。”

全体男兵在王川江的率领下,成二人对练队形排开,一声“流水作业”令下,呼喝声此伏彼起,一个个男兵被先后摔倒在垫子上。强冠杰满意地点头道:“好,女兵们上。”

这一下就洋相百出了,一个男兵把沙学丽重重摔倒,沙学而扭歪了脸大叫“哎哟”,强冠杰在旁边却十分不满地对她喊道:“掌握要领,要领!右脚斜跨,侧身倒地,不要屁股硬夯!”徐文雅也被王川江摔倒了,她嘴里痛得嘶地一声,半晌说不出话。铁红身体转向空中时,竟紧紧抱住男兵的腰挂在男兵身上,强冠杰跑上去一把拉下她道:“越怕的,越给我使劲摔!”

与耿菊花结对的正好是陈顺娃。砰地一下,耿菊花被摔倒,陈顺娃一拳击到离她脸半寸处的上方,夏然而止。陈顺娃拉她起来时趁势小声关怀道:“痛不痛?”耿菊花咬牙摇头道;“再来,你再摔重一点。”

“我怕把你——”

“不怕。”陈顺娃佩服地道:“准备——”然后大吼一声,耿菊花又被重重地摔倒。

几个回合过去,强冠杰发令道:“现在交换,女兵做我方,男兵成配手,挟头顶摔。预备,开始!”

女兵们大声发力呼喊着,把男兵一个个摔在地上,沙学丽等人力量和技巧稍差,摔男兵时动作不到位,险情百出,强冠杰前前后后四处奔忙,严厉地到处指点。

耿菊花大吼一声将陈顺娃摔倒,一拳直捣配手脸部,却不如陈顺娃那样会掌握火候,噗地一下,真正地打痛了陈顺娃。耿菊花内疚地道:“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陈顺娃痛得捂着脸部,反而强笑着安慰耿菊花道:“没事没事,很舒服的。”看着陈顺娃的憨相,耿菊花越发不安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陈顺娃一跃跳起来道:“你再摔!”耿菊花发力大吼,陈顺娃重重着地,一只拳头捣上来,不巧又砸在他裆部,他哇地一下捂住。耿菊花简直吓懵了,喊道:“陈老兵!”

陈顺娃移开手,露出的仍是憨憨带笑的眼睛:“打得好,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