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话

高新被从总部派往某省的分部,这个决定对大家来说有些突然,因为事先并没有一点风声。一般人事变动,在酝酿的过程中,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信息泄露出来的,但这一次似乎是谁在有意隐瞒,而且瞒得滴水不漏。

因此大家会对此事想得比较多比较远,似乎暗示着公司在人事问题方面会有新的大动作了。

其实他们是多想了,事情没那么复杂。几个月前的一次会议上,高新和总裁在厕所里遇上了,老大平易近人,问问高新的情况,高新说挺好,又问有什么想法没有,高新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既然老大关心,自己如果什么也不说,会显得不把老大的关心当关心,高新就随口说,在总部的岗位时间长了,如果有机会,想下去锻炼锻炼。老大当时只是“呵呵”了一声,看起来并没有往心上去。

但是其实老大对每一个人的每一种想法,都会牢牢记在心上,所以他了解他们。也所以,他是老大而别人不是。

等到某省的分部缺一个副总了,拿到会上讨论的时候,老大立刻就想到那个想下去锻炼的人,那就是高新了。

所以高新离开总部到基层工作,说起来是派下去的,其实更多的是高新自己临时的想法。幸好这个想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司内部的这种上调下派,你来我去的事情平常得很,何况又没有提拔,平调暗升、平调暗降也都没有。

高新所在部门的正职快到年龄了,一旦这个警示摆日程上来,几个副部长之间,无论原先再怎么要好,无论现在再怎么看淡,都没有用了,事情就逼到你面前了,你是不可回避的。即使你自己真的很看淡,别人也会让你看不淡,别人也不相信你会看淡,大家都会想方设法让你心里纠结,让你连做梦的时候都想到这个敏感的问题:谁来接班?

好吧,你就刻意地避开,对这个话题不谈不说,但那些事不关己的同事,就会和你开玩笑,说,这么沉得住气,胸有成竹了吧。冤吧?那你就换一种姿态,你主动出击,见人就谈这个事情,以表示自己心里很放松。大家就说,你们看看,肯定已经十有八九了,要不怎么这么兴奋。总之,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一个阶段,你怎么表现自己无所谓也都是多余的。无人相信你。可同事说话那都是玩笑,你跟他们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你急了,你恼了,正好说明你心里有鬼,你不急不恼,也说明你心里有鬼。再看看其他几位当事人,但凡听到这个话题,眼神慌张得让人不忍与之对视。人生真的很残酷哦。

所以在这个当口,高新忽然觉得,离开一阵也好。靠得太近,胶着太紧,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后退一步,天地也许会宽一点。

这甚至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调动工作,派下去一阵,又调回来工作,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因为习以为常,大家也不太看重这种变动。但是高新的这次下派,却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有人说部长的位置非高新莫属了,现在提拔干部,有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是很重要的,也有的从反面想,觉得那是为了让别人上岗,故意把高新支开,等等等等,各种说法都有。

最后,高新临走前两天,有几个人起哄要喝一场,结果临到真的要聚了,又因为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没凑成。高新心里,多少有一点被抛弃的失落感,没想到人情一下子就这么薄了。

现在不管它了。

现在高新已经来到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地方了。对于高新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地方他是举目无亲的,孤身一人,暂时没有了纠结,没有了紧张的同事关系,他应该可以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而又自由的空气了。

他确实是呼吸到了不一样的空气,这是一个南方的城市,清爽,滋润,空气中甚至有点甜味,可是此时此刻,高新却没有新鲜自由的甜蜜感,他站在这个城市的火车站的出站处,眼前人山人海,没有一张熟脸,没有一句乡音,那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失落感再一次油然而生了。

还好,在强烈的陌生感中,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分部来接站的同事不认得他,特意举了一张纸,写着他的名字,使得高新能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下子找到自己。

分部的同行对他是很友好的,毕竟是总部派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大家都熟知这一套,更何况,总部对于高新的职务,虽然宣布是分公司的副总,而且也明确了分工,但谁也不敢保证这个上面派来的副总还有没有身兼其他职能,比如监督,比如探察问题,比如准备接班,等等。

所以分公司的总经理首先责成行政办要安排好高新的生活,要住得舒适,吃得合适,过得恬适。然后,才是工作。

行政办得令先行,在高新到达之前,已经替他选好了住处。在离分部办公地点不远处,替他租下一幢酒店式公寓里一室一厅的套间。这个酒店式公寓,精装修,奢华却又是简洁的,而且出行方便,又闹中取静。大多数的户主,是这城里有点闲钱的中小户人家,买一套酒店式公寓用来投资保值,又可以出租赚点房钱抵了贷款。而大多数的住户,则是外来工作的白领,薪水高,住宿要求也高,孤身一人来这城市工作,房间不需要多大,要的是品味和适宜。

高新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高新即将入住的这个套房,也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就这样,高新既不用自己和房屋中介打交道,也不用和房主发生任何联系,一切的事项,连卫生打扫、检查电器之类的杂活,行政办都给办了,而且办妥了。高新今天拎包入住,哪一天如果又调回总部,仍然拎包走人,一切方便。

高新由行政办主任和另一位办事员引导着,进了房间,打量一下,实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其实,即使哪里有点儿不足,他也不会说出来,他会自己克服的。但事实上分部行政办的工作真是得力,这房间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几乎是天衣无缝的。

其实,这幢楼和这套房的高质量,除了高新现在眼睛能够直接看得见的部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现在高新还不得而知,但是他很快就会了解的,那就是它的隔音效果,进了房间,关上门,简直就像进入了一座无人之楼,门外的一切,走廊的动静,电梯的声响,窗外的一切,远处的喇叭,近处的车声,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离得无声无息,无形无影。

当第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高新就已经体会到了这个特色。那时候,他收拾停当,躺上床,关掉了电视,平息了片刻之后,他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地方,真是万籁俱寂啊。

这住处,真是太中人意了。

第二天上班,高新特意到行政办去表示感谢,行政办说,这是应该做的,而且是小事一桩。高新说,小事就能反映出行政办的良好工作作风啊。行政办的人员受到新来的高总鼓励,都很高兴,有一个人说,哎呀,我买的新房子在高架桥旁边,每天晚上都像地震,整死人了。另一个说,我神经衰弱,有一点声音就睡不着,偏偏对面的大楼平台上有一台巨大的锅炉,吵死人。等等等等。总之听了他们的话,高新只会更加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高新的睡眠一直挺好,可是来分部工作以后,稍有点波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刚刚调动工作,心情不是太平静,所以晚上不能像从前那样倒头入睡,得在床上躺一阵子,有时候还会辗转反侧几下子。

这时候高新深深体会到,四周太安静啦,他努力地侧耳倾听,想听出一点动静来,哪怕是最细小最轻微的声音,但始终什么也听不到,一点也听不到。高新掏了掏耳朵,他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但是掏耳朵不能证明自己的耳朵有没有问题,他又重新打开电视机,将它的音量调到更小、最小,还是能听见,耳朵没出问题,关了电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就这样,倾听,无声,再倾听,再无声,反反复复中,高新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以后,一直是这样重复。

渐渐地,高新有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每天晚上入睡前,总是竖起耳朵想听到一点什么声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听觉没有出问题,甚至证明自己还是有听觉的。

到后来,高新依稀觉得,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在侧耳倾听了。

高新到公司上班,闲聊的时候,和同事们随便说起这个话题,他住的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以为自己聋了。行政办的同志听到了,有点不乐,赶紧解释说,从前给别的领导安排住处,都是希望要安静的,没想到高总不喜欢安静。高新也赶紧解释说,不是不喜欢安静,只是觉得四周完全无声无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大家都笑,说高总真是个敏感的人,是当艺术家的材料。也有人提建议说,高总,你如果觉得太静,不妨试试开着电视睡觉,有许多人都是开着电视睡觉的,有人养成了习惯,关了电视就睡不着。

高新并不赞同这种不科学不健康的生活方法,何况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电视机里那种近近切切的实实在在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高新听到声音了,那是在他将睡未睡、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的情况下,蒙蒙眬眬中,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没听得太分明,好像是在说欢迎什么什么。

欢迎?谁欢迎谁呢?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说欢迎词呢?高新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睛,四处漆黑,声音没有了,仔细辨别,到底是梦里还是醒着时听到的声音,却怎么也辨别不出来,他又等了好一会儿,说话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恐怕只能断定是他在梦里听到的说话声。

更何况,他的这个房间里,什么声音也进不来,怎么会听得见人说话的声音呢?除非说话的人就在房间里。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这里要先说明一下,我们讲的这个故事,肯定不是鬼故事,和外星人高科技之类也没有关系,没有什么惊悚悬疑的因素,先请大家不要寄予厚望,以免最后大失所望。

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以及以后的好些个晚上,高新都在等待着说话的声音就再度发出来,可是他一直没有等到。

一直到他不再等待了,朦朦胧胧将要睡去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就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好像不是欢迎什么什么,而是感谢什么什么。

感谢?谁感谢谁?感谢什么呢?

就像上次一样,除了勉强听出欢迎和感谢这两个词,其他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是,这是人说话的声音,他是能够明确分辨出来的,还有一点也是十分明确的,就是这说话的声音,肯定是在他的这套房子里,更确切地说,这声音是从他套房的外室——小客厅里发出来的,只不过等高新从床上跳起来,拉开卧室门,冲到客厅时,声音早就消失了。

如果只有一次,也许就算了,就算它是做梦吧,但是偏偏它又出现了一次,高新仔细地想了想,推断出一种可能:这房子是出租房,他来之前,肯定有别的住户住过,会不会是前面的住户遗忘了什么东西在这屋里,比如会说话的玩具,比如会模拟各种声音的电子产品,等等。

这个屋子里,有壁橱,有碗柜,还有写字台的抽屉,都可能有东西在里边,高新甚至有点兴奋,有点猎奇,他在屋里四处寻找,结果呢,你们应该猜得到,他一无所获。

高新放不下这个声音,他去行政办了解了一下,他入住之前,这屋子是什么人住的。行政办并不清楚,他们是直接和房屋中介打的交道,只关心能够给新来的领导找一个好住处,并不关心前面是谁住的。

高新撇开他们,自己直接去了房屋中介公司,从那里他了解到,在他前面,是一对新婚夫妻住的。他们婚期到了,婚房却被房产公司拖延了,只能先租个小套过渡一下,把婚结了。租了十个月,婚房到手了,他们就搬走了,高新就搬进来了。

高新刚进去时,房屋中介很热情,介绍说,我们公司的房很好租的,今天退房,明天就有人租,你住的这套房,也是刚刚退掉的。等高新提出来想要这对小夫妻的联系方式时,中介方面顿时警觉起来了,现任住户和前任住户要联系,这在他们的经营中,还是头一次碰到,有这个必要吗?他和他们见面想干什么呢?

他们当然能够从高新脸上看出一些疑虑,他们问高新,你是怀疑他们吗?你怀疑他们什么呢?他们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高新赶紧解释说,我不是怀疑他们什么,我只是想跟他们了解一下,他们住的时候,半夜里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中介那妇女惊叫了一声,说,半夜有人说话?你不要吓我啊,这又不是老宅子。高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相信迷信,我只是觉得半夜有人在房间里说话。那妇女更恐惧了,说,你没有搞错吧,会不会是你梦游啊?另一个中介的人说,前面肯定是没有的,前面要是有,他们怎么不来向我们反映?再一个中介的人似乎喜欢开玩笑,说,难道墙壁会吸音,把人家小夫妻说的话吸进去,现在又放出来了?

他们最后还是把小夫妻的联系方法提供给了高新,那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还跟高新说,要是捉住了鬼,就告诉他一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鬼,很想见识见识鬼长得什么样子。那妇女赶紧呸他,骂他不吉利。

那倒也是,搞房屋中介的,要是和鬼攀上些关系,就准备着关门打烊吧。

高新得了小夫妻的手机号码,就直接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女方,高新没想到他们留的是女方电话,一般租屋之类,应该是先生出来办的,他们家太太出来办,要不就是先生太忙,要不就是太太很能干,这个高新管不着,但是对着一位年轻的女士,高新还真不好随便开口说这事情,女士一般都胆小一点,就像房屋中介所的那个妇女,不说话看上去还蛮强大的,他一说半夜屋里有人说话,她就尖叫起来,到底是妇女啊。

高新愣了片刻,那边有些奇怪,“喂”了一声,说,你找谁啊?高新犹豫着说,请问一下,您和您先生,以前租住某某公寓几零几室吧?那女士情绪很好,口气十分热情,说,是呀是呀,我们拿到新房了,才搬出来不久,您有什么事?您是中介公司的吗?高新说,我是你们后面的住户。那女士又笑说,哦,那我们是邻居,哦,嘻嘻,不对,不是邻居,我们是同房,哦,哈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还真说不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高新也说不出来这算是什么关系,在人与人关系的称谓中,恐怕真没有这一条,他只是觉得这位年轻女士特别兴奋,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也拿不准,如果这时候他直接告诉她,他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听到莫名其妙的人说话的声音,她会是什么反应?高新最后还是觉得没法直接和她说,他想要她先生的电话,就问了一声,你先生呢?她马上告诉高新,她先生已经被单位派到外地去工作了。听到高新“咦”了一下,她也很敏感,马上又说,是呀,人家都觉得不应该,我们刚刚新婚不久嘛,不过,工作需要嘛,我应该支持的。哎哟,不好意思,我正在QQ聊天呢,人家来催了,拜拜。也没有问高新给她打电话有什么事,就挂了电话聊天去。

第二次的电话,不知怎么一搞,又被她的过度热情搞得无法开口。第三次打通了手机,高新干脆直接问她先生的手机号码,她笑着说,哎呀,你这个人,扭扭捏捏的,你要我先生的手机就直接跟我说,你打了三次电话才憋出来,多难受啊。就将她先生的电话告诉了高新。

高新给那位先生打电话,先报了名,然后说,我是你们从前租住的那套公寓的现在的住户。对方立刻警觉地说,你是谁?你说你是谁?高新又重复了一遍,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口误,对方的怀疑却更加明显,说,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没等高新再解释,又说,现在骗子的花招层出不穷,推陈出新。高新说,我不是骗子,你的手机号码也是你太太给我的。对方一听这句,顿时打了个嗝,愣了一会儿,说,什么,什么,她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你,让你给我打电话?高新说,是——呀,一个“呀”字没出口,对方就掐掉了手机。

大约过了一两天,对方的电话主动打过来,高新心里刚刚一喜,就听对方骂道,你个狗日的,原来就是你个狗日的在网上骗我太太。高新说,你误会了,你一定是误会了。那边说,怎么可能误会,有铁证,我让朋友查了她的手机通信情况,三次以上的联系,就是你!高新说,我那是想找你的电话。那边怒道,你找了我的电话,想和我摊牌还是怎么的!你狗胆不小,给我戴了绿帽子,还敢跟我叫阵?高新说,你这是哪里跟哪里啊?那边说,哪里跟哪里,你装孙子是吧?我就告诉你,我早就发现,我刚刚调到外地工作,我太太那儿就出问题了,我留了个心,知道她是网恋了,还恋得热火朝天的,不过网恋嘛,我也不怎么看重它,很快会过去的吧,没想到你个狗日的,竟敢公开跳出来。高新知道他是彻底地弄错了,赶紧说,你搞错了,我没有和你太太网恋,我是因为,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对方如此的心情下,他觉得实在无法说得清楚。但如果不咬牙说清楚,事情会越来越误会,越来越糟糕,高新硬着头皮说,你听我说,你们曾经住过的那套公寓,现在我住在里边,我经常在半夜里听到有人说话,房间里又明明没有其他人,我搞不明白,只是想问一问你,你们从前住的时候,有没有这种现象?那男的一听,更是勃然大怒,什么?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住出租房的时候,她就有外遇了?半夜里就偷人了?

高新彻底失去了再和他说话的想法,他挂了电话,长吁短叹了一阵。怎么不呢?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想到,这对幸福的小夫妻,已经搞成这个样了呢。

后来这个男人倒也没再来纠缠高新,估计是知道自己搞错了对象,也没脸再来了。

可是高新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偶尔的,他还是在半醒半睡时分,听到有人说话,就在屋里,他努力想搞清楚一点,听到说话声的时候,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但始终分不清楚,搞得精神都有点异常,一会儿以为是梦境,一会儿又以为是幻听。

他还回头去分析曾经听清楚的“欢迎”和“感谢”这两个词,谁会和他说欢迎和感谢呢?难道是分部的同事跟他开玩笑,但这玩笑又安放在哪里,躲藏在哪里呢?

高新听从了同事的建议,去看了一趟心理医生,医生给他做了各种测试,没有发现他有心理上的问题,建议他说,既然你一心要解开这个结,既然你放不下这个谜,你就牺牲几天睡眠,晚上你设法让自己一直醒着,如果再有说话声,你就能判断是真的有人说话,而不是梦境了。

高新依了医生的建议,晚上喝咖啡,喝浓茶,坚持不睡,坐等天亮,但是等了几天,也没有说话声,实在熬不下去了,就睡着了。

这招没成,再换一招,麻烦同事,请他们来陪他同住,可同住也没用,没有一个人半夜里听到有人说话的,他们都说自己没睡着,但谁知道呢,也许他们都睡着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人说话。

等到这些招都一一试过了,一切又回到原来,高新独自一人的时候,高新将睡未睡的时候,说话声又出现了,这一次,高新听到更多的内容,但仍然是断断续续的,不连贯的,比如他听到一个词优尔敏,以为是一种抗过敏的药,上网查药,没有查到这种药;还比如他听到一句比较完整的话:给您提供完美的享受。这句话让高新吓了一跳,该不是夜店的小姐找上门来了吧。

当然不是。

根本就没有人在说话。

高新的不宁,虽然不是行政办造成的,但多少也给了行政办一些压力,他们很想替高新分忧解难,但又无从下手,思来想去,只有再找房屋中介,因为房子是从他们手里过来的,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不问他们问谁。

可是房屋中介也很冤哪,说,前面的租户住的时候,明明很正常,为什么到了你们这里,就冒出个半夜说话的倒怪吓人的事情呢?这个问题行政办的人被将了一军,回答不出来,但这恰恰提醒了高新自己,高新赶紧问他们,在那对小夫妻搬出去之后、我住进来之前,房子有没有什么变化?你们在这屋里有没有增添什么东西,有没有拿掉什么东西,有没有换上什么东西?

房屋中介赶紧查记录,查了半天,说,也没有什么呀,真的没有什么,就是换了个门铃。

门铃这算什么呢,门铃最多只会放音乐,怎么会有人在门铃里说话呢?

仍然一无所获。

但其实还是有了收获的。很快高新就有了一条新的线索,这是单位的一位女同事提供的,女同事心细,也很关心高新碰到的这个事情,就上网去查,输入门铃两字,结果果然受到了启发。

高新和同事一起来到公寓,按门铃,门铃发出清脆美妙的音乐声,很正常,再把门铃拆下来看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那女同事说,网上说的,断电,断了电,电再来的时候,会有变化。于是他们将电闸拉断,稍等一会儿,再重新推上,果然,门铃说话了,门铃说人话了:欢迎光临优尔敏企业。

坑爹啊。

这门铃神奇,如果半夜里断了电,再来电,它半夜里就说上人话了。所以呢,你等它说话的时候,它不说,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断电;你不等它的时候,忽然断电又来电,它就说话了。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行政办替高新换了门铃,新门铃质量得到保证,怎么断电,怎么按,都不再说人话了。

现在高新又回到了刚来时的状态,房间真安静,每天入睡前,他都会侧耳倾听着任何可能听到的一丝丝一点点的声音,来证明自己的耳朵没有聋。什么东西也听不见的耳朵,那叫耳朵吗?

高新在这些寂寞的夜里,想念和依恋起先前给他带来麻烦的吓人的门铃来,他甚至想换回那个门铃,想让它在夜深人静无声无息的时候忽然地说上几句话。

高新跑了几家装饰商场,都没有那个优尔敏牌子的门铃,就上网去找,网络真宏大,一找就找到了,赶紧网购,没几天,快递来了,高新立刻自己动手,重新换上优尔敏门铃,换上以后,迫不及待地拉了电闸,再推上电闸,门铃却不再说人话,无论高新怎么反复地拉闸断电和推闸送电,它都死活不说人话。

高新到网上去问是怎么回事,那个看不见的空间回答说,以前那个会说话的门铃是次品,生产中出了问题,后来他们企业整改了,现在保证质量,请用户放心,决不会再出现门铃说人话那样的问题了。

又过了些日子,高新被调回总部去了。

回总部不久,高新和几个同事出差,因为会务订房出了点意外,只能和另一个人同住。

第二天早上,同住的人说,高新晚上说梦话,说欢迎使用优尔敏产品。

大家问高新,优尔敏是什么,是避孕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