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密出使

这位中国军人用双手捞起自己的肠子,一捧一捧往肚子里塞,再用破军衣堵住伤口,用腰带死死系住,兀自嘶哑地吼着:“为越南人民报仇,开炮!”

越南劳动党联络部负责人面无表情,只淡淡他说一声:“你们一路辛苦了。”

清晨,由北京发出的第5次特别快车在汽笛声中驶入了友谊关下的凭祥火车站。

以段苏权将军为组长的中共中央驻老挝桑怒工作组手提简易旅行包,鱼贯下车,走进国际旅行候车室。他们将换乘越南的窄轨列车过河内。

天空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达声。将军举目,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上终于寻到了那银色的歼击机,像利剑直刺苍穹,又像流星划过天幕。对于担任过空军高级领导干部并且曾亲自驾机驰骋蓝天的将军来说,对于蓝天和战鹰自有不同常人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地,那惯有的激动、喜悦、亲切之感外,又添了一种庄严、神圣和朦胧的紧张沉重感。

将军的目光从天空收回时,便依次看到了架设在友谊关制高点上的雷达,网状的雷达无线旋转着,像巨手将一片战争气氛撇下;看到了各种口径的高射炮,高射机枪,黑洞洞地炮口警惕地伸向天空,摇曳不止;看到所有建筑物上都糊上纸条,刷出抗美援越,与美国帝国主义决战决胜的标语;看到一群群一排排粗壮剽悍的搬运工人挥汗如雨,拼了命地装卸一列列援越物资;看到南来北往的火车不时发出急促的鸣笛声,整个车站都跳跃激荡出战斗的节奏。

有热血在心中涌,激情豪情弥漫全身。将军和他的小组成员都不由得加快步伐,由工作人员引导,登上越南的窄轨客车。将军第一次乘坐这种客车,据说这是法国人搞的铁路,车厢比较窄,比较短。乘务组已换成越南姑娘,海关检查过旅客护照,列车便在《解放南方》的歌曲声中缓缓驶动了。

列车离开凭祥站,渐渐加快速度。将军和他的工作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朗窗外探头望去:一条公路与铁路同时向南伸展,通向那道险隘。隘口两侧悬崖绝壁。上有怪石危岩依稀可见。在靠近公路南侧的峭壁上,一座两层关楼巍然耸立。将军抬手一指:“那就是睦南关!”

睦南关,又名鸡陵关、界首关、大南关、镇夷关。建于明洪武年间,后改称镇南关。至清雍正三年始建关楼一层。

在中法战争时被法军焚毁。后重建关楼两层,抗日战争中又被焚毁。解放后重建,1953年改称睦南关。在段苏权此行之后一年的1965年,他回京汇报工作再经此关时,发现已改建成雄伟的拱式城门和三层楼,额书是陈毅外交部长亲笔大字:友谊关。

从镇南关到睦南关再到友谊关,这种名称改变,表达了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对越南人民的美好愿望和真挚的兄弟情谊。

熟读史书的段苏权手指关隘说:“三国时,诸葛亮平定云南,教授那里的人民耕种纺织,带去了先进的文化,被那里的人民立生词,呼为‘慈父’。东吴则派名将康泰以及朱应,就是由这里出使越南的林邑,加强了我们与越南人民的胞波情谊。”他望望同行的战友们。继续说:“太平天国失败后,他的一支起义军叫黑旗军,首领叫刘永福,曾多次帮助越南人民打败法国侵略者。1852年法国再派亨利上校率领远征军占领河内,很快又波黑旗军打败,这位亨利海军上校也被砍了头。1883年法国海军司令官进攻河内,越南政府投降,刘永福却率黑旗军继续战斗,坚守镇南关。1885年2月,法军进攻越南谅山,直捣镇南夫。清政府任命老将冯子材在关前隘口两山麓间筑三里长墙扼守。3月23日,冯子村率军同法军激故而昼夜,歼灭法军一千多名,并乘胜追击,把法军赶出越南的文渊州和谅山等地,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镇甫关大捷。牺牲在中国和越南的抗法烈士后来被埋在关后,叫‘万人坟’。是我们反抗侵略的象征,也是中越友谊的象征。中法战争中,清将领苏元春率边疆军民在边境上修建炮台、营垒、城堡130多座,安装了大炮火炮;还修造了3关、58卡、64隘,筑路1000里,连成一个防御体系车厢里静下来,人人面孔上呈现一种庄严神圣的使命在身的肃穆。车轮敲击钢轨发出铿锵的节奏,仿佛是踏了历史的脚步隆隆向前:支援越南,支援老挝!

那时有句响亮的口号:世界革命装在胸。

那时有支感人的歌: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那时有个坚定的决心:不惜做出巨大的民族牺牲。

中国举国上下出于国际主义精神,出于胞波情谊,不怕做出最大牺牲去支援越南,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代价,毫无私心,有的只是真诚和热血。

为了同以后的内容及将军所经历的一些不愉快的事件相对照,我们先在这里写出一位参加了援越抗美作战的中国军人的讲述:美国借口“北部湾事件”,“对越南北方实施轰炸,井采缺逐步升级”,”以炸逼和”的手段。越田要求中国派兵支援,从1965年8月20日起,到1969年3月14日,我国先后派出8批精说之师入越参战。

越南山多林密,气候炎热,常常高达40摄氏度。我们许多北方兵去了就闹病,可没有一个叫吉,更没有一个肯休息。我们用塑料布搭棚做营房,可也很少去住,战斗频繁。

每天跑几十次警报。后来索性在阵地露宿。白天为了捕捉战机,我们整日坐在炮位上待战,彼烈日晒得昏倒了,用凉水泼醒再爬到炮位上。白天打仗,夜里还要拉着重炮转移地。

体力消耗很大,有的战士就是生生累死了。

那时,我们一个心眼帮越南人,不但是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还因为我们都知道是“一衣带水”,是胞波。我们有多少战友呼喊着越南兄弟而壮烈牺牲啊!

15团8连有名二炮手叫李金才。那天,美国飞机来轰炸,我们万炮齐发,同敌机展开激战。

美国人为了对付我们高炮阵地,发明了一种对人员杀伤力很强的钢珠子母弹。就是在一个弹箱里装进苹果大小的300多颗触发和延时爆炸的小炸弹,而在这些小炸弹的弹壳表面又嵌有150颗钢珠弹丸。300×150是多少?爆炸时四万五千颗钢丸像子弹一样射向四面八方,任何急雨冰雹也没有这么密集。牺牲的同志不算,单是我们活下来的战友就有一千多人从筋肉骨头里挤出过不少这东西。射进肉里拿手挤出来,射进骨头就要开刀龋射人要害部位就“壮烈”了……那次战斗,一颗子母弹恰好落在李金才两腿间,在即将爆炸的瞬间,他还来得及一脚踢开,然后卧倒,但他为了战友和火炮的安全,为了能使火炮继续射击,双腿猛一夹,死死夹住了那颗子母弹。他在同时间喊了半句话:“为了越南人民……”子母弹爆炸了,他没有喊完。他的两条腿在刹那间消失于尘烟之中。难以置信的事实是,他依然挺坐在炮位上,火炮依然在怒吼不停。战友们当时都愣住了,直到鲜血泉涌一般一下子浸泡了整个炮盘,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金才!”

“李金才!”

负伤和没负伤的战友都扑过去,李金才还挺在炮位上。

还瞪着双眼。但是,战友们一拉,他便直挺挺倒在了我们战友的怀里。那么短的时间,他就流尽了血,僵硬了,瞪着双眼僵硬了。

还有我们高炮20团2连的曲永久。被子母弹击中腹部。

衣襟全被鲜血浸透了,红红的一片。可我们却又看到白花花的一回,那么快地淌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肠子,是肠子流出来了!”

曲永久已经蹲跪起身,人在起站,肠子却朝下涌流。他用双手捞起自己的肠子,一棒一捧往肚子里塞。他被硝烟沙尘染墨的脸孔又被水一样流的冷汗冲出一条条惨白的印痕,痛得全身抽搐,牙齿咬得脸孔都歪了。

卫生员冲上去了,插下上手。他自己把肠子塞回去,左手死死抓住伤口。

“小曲,快躺下,我给你包扎!”卫生员喊。

可是,曲永久没有躺下,反而抖抖地站立起来,破军衣在肚子那里一塞,用腰带死死系注便嘶哑地吼了一声:“为越南人民报仇,开炮!”

他挣扎着上了炮位,瞄准,射击……

战斗结束了。战友们冲过去要抬下他来抢救。

“小曲,小曲。”战友们呼喊。

他侧脸靠在炮位,脸是朝着战友们,像是带着一丝笑,可就是不应声。同志们去抬,抬下动,整个身体像巨石一样沉重,像巨石一样冷硬。

“小曲——”连长惨呼一声,同志们便都垂下头哭了。

我们的曲永久同志就这佯永久地留在了越南的土地上。

在6月18日战斗中,十多颗子母弹全落在5团11连2班的阵地上,全班8人全都倒下。可是几分仲后,火炮又在尘烟中吼响,而且可以听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喊声,那是战友们在互相鼓励:“保卫……越南……人民!””打、打、美帝……”战斗结束后。我们看到的是怎样一幅悲壮惨烈的场面啊!班长赵广义一身血肉模糊,经多人辨认才认清。他牺牲在炮位上,身后拖了一条血痕,显然是炸飞后。又爬回炮位指挥战斗。5炮手王炳贵胸部、双腿打得像筛眼.兀自右手托着弹夹,左手推看炮弹,挺坐在炮盘上,而心赃已经停止跳动。他牺牲的壮烈姿态,世界最优秀的雕塑家也不可能再造了。因为那是信仰、是精神的最高体现。1炮手杨金元脑袋垂在胸前停止了呼吸,但他的手还按在射击位置。炮手张忠被炸得肢体不全,据一位重伤后幸存下来的战友介绍,他是重伤后替牺牲的袋弹手装弹,突然弹夹上的炮弹被子母弹打穿,发射药嗤嗤燃烧,炮弹随时要爆炸。千钩一发之际,他大无畏地扑上去,用生命掩护了战友和火炮……距11连不远的2连阵地,也落下8箱子母弹。40万颗钢弹飞迸、激射、穿透,发出比飓风尖厉狂暴千百倍的呼啸,检扫了一切暴霭的目标。尘烟戳去后,连长张宛度血肉模糊地从掩体里爬出。头部、身上都在淌血,而且只洞了一条右腿。他就用这一条腿“站”了起来,并且立在阵地中央,发出气壮山河的吼声:“保卫越南,严惩美帝,开炮!

开炮!开炮!

中国空军高射炮兵部队在援越抗美战斗中,作战558次,击落美机597架,击伤479架。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壮烈事迹……一位参加了援越抗美战斗的中国军人,14年后又走上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前线。看到被越南打死打伤的中国百姓,他哭了。他说:“我们和越南人民是胞波,是兄弟。但是越南领导集团里的反华分子,他们是狗粮×的!”

骂得有些粗鲁。不过,事出有因:确实伤了中国人的心。

列车驶达河内。

段苏权两脚刚落实地,便有一人趋前两步,一把握住将军的手,用诙谐的语调问:“老段,别来无恙乎?”

段苏权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哈,果然是你!”他抓着对方的手用力摇摇:“姬外长向我介绍情况时,我不好多问。

可料定就是你,不会冒出第二个朱其文。”

来人正是中国驻越南特命全极大使朱其文。抗战时期。

朱其文任平西地区专员,与段苏权是老相识,老战友。同时战斗于聂荣臻元帅麾下。一别20年,不想今日重逢。

朱其文也摇晃着将军的手:“是啊,听说你要到老挝去。

我想必定要经过河内。怎么样?这次临危受命,责任不轻吧?”大使说着,将身一侧,展开左臂:“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越南劳动党联绍部的负责同志。”

大使将一位中年男人介绍给将军。他穿了那种轮胎底的解放鞋,布衫,贝蕾帽;肤色黝黑,面孔清瘦,目光闪烁不定。

段苏权热情地伸出双手,脸上漾出真诚的只有亲密战友才会产生的那种热烈的笑容:“我们取道河内去桑怒,这可要给你们越南朋友添麻烦了。”

可是,这位联络部负责人不过是礼节性地表示,只淡谈他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将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朱其文大使忙插进来,拉住将军的手招呼大家:“来来。

同志们,赶快上车吧。使馆里已经备好了湖南风味的便宴。

一为接风,二为饯行。……”

饭后,将军一行被安排在驻河内使馆。朱其文向工作组详细介绍了越南和老挝的情况,以及相互间微妙的关系。

“这么说。越南方面是不会在工作上力我们提供便利条件喽?”将军面色沉重。

“不妨碍就不错了。”大使弦外有音,“越南不希望我们和老挝直接发生关系。唉。咱们的援老物资几乎全部被越方扣下了,一小部分被他们调了包,以他们的名义‘援助’了老挝。就是你出钱,我请客。这里的复杂和微妙关系,你们慢慢会有体会。”

用今天的话说白了,就是你进入了人家的“势力范围”。

将军心里不免委屈:印度支那三国都是独立的,只是在反抗外来侵略上是相互支援,互为依靠。中国完全是无私的援助,而且是抱定了牺牲的决心。

工作组成员胡正清有这样一段日记:

昨天我去办理护照。因为我是到越南方向去的,外交部护照处优先办了。当我将护照拿到手时,干部处的同志要求把贴在护照上的照片底片交给组织存档。开始,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舍不得把这张有生以夹照得最好的照片给他。想另换一张给他。后来他就干脆明说:“老挝战争很激烈,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不久前,我们驻老挝经济文化代表团的一位同志遇敌机轰炸牺牲了,一时连照片都找不到!”

当我将底片交给组织时,我想,我是中国共产党员,我愿意为越南和老挝的独立、解放和自由献出我的生命!

中国支持一切被压迫人民和国家的独立、民主和自由。

中国不搞霸权主义。越南不满意,因为他的一些领导人想做“印度支那王”害怕老挝和柬埔寨获得完全的独立。这也是他们十几年后出兵束埔寨,占领柬埔寨的一个主要原因。

将军隐隐感觉到:越南需要中国的援助,特别是现在的关键时刻,一刻离不开。但越南又怕中国的援助促使老挝甚至还有柬埔寨,走向独立、自主。这就是问题微妙复杂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