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二 公告

本公司旗下艺人谢嘉颖(Vivian Tse),因本月中环猿猴逃逸事件受到惊吓,乃至精神失常。日前已送至大青山精神康复中心疗养。鉴于其已缺乏对自我行为能力的基本控制,本公司对其言行所表露的信息,概不负责。亦请媒体自重。否则本公司对于相关事宜,将诉诸法律手段。

特此敬告,以示民众。

寰宇国际娱乐股份(有限)公司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我没有疯。我知道。

我也并没有后悔,打出了那个电话。

Edward,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


是的,我承认我当时是乱了方寸。我应该打给999。

但是,我真的很怕,你明白吗?

当时你正趴在我身上。而它,那只猴子,就站在床角。你看不到它的眼神。很冷,好像要看穿我。你能想象吗,一只猴子,有人一样的眼神。

我怕极了,你知道吗?我想让你停下来。可是,你当时正在兴处,你完全没有理会我。它就在你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你动作。

我或许不该叫出声来。这样你就不会猛然回过身。它也就不会受惊,一口咬在你的大腿上。我不知道它咬穿了股动脉。我只看到血呼啦一下涌出来了。


我头脑里只有那个电话号码。

是的,我想都没想就打出去了。我一边抄起那条裙子,用尽气力包扎在你的大腿上,一边拨了那个电话。

那猴子还没有走,它看着我,慌慌张张地打电话。它就安静地坐在窗台上,看着我。

你苍白着脸,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血把那条Prada的雪纺裙子,染成了一片鲜红。我没想到这条裙子可以派上这个用场。是的,你没见我穿过,前一天才从巴黎送过来。我原本准备新片发布会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不会,这次绝对不会了。我知道,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我和其他的女明星撞衫。


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了。我听到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见镁光灯一阵乱闪。

一片空白。

我回过头,却看见那只猴子的眼睛。人一样的眼神。它看着我。它慢慢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掀起窗帘,从窗口跳出去了。

是的,我是自食其果。

别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没事,你活过来了。

我是自食其果。大概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你。无怪之得,现在十几个大刊小报的封面头版上,都是我的脸。超过我当年最风光的时候。有人骂我黐线没大脑。有人说我自演自导“苦肉计”,为了要逼宫。机关算尽,咎由自取。

是的,我为什么要打给Ann。

我说给你听,你大概会觉得可笑。因为我信她,只信她一个。我信她,胜过信耶稣,信特首,信老板;甚至也胜过,信你。

你知道的,我有几次换经纪人的机会。那年Maggie在纽约风生水起。她的经纪人找过我,说我进军国际的时机到了。和他合作,换一张牌,满盘皆活。我笑笑说,不换,Ann是我的“糟糠之妻”。


没有Ann,就没有我。

我一个台湾人,只身一人来西港。没背景,没资历,又是落选亚姐。我凭什么有今天。

八年前,我在杜郁风的剧组里做“咖喱非”。那年闹SARS,天又寒。戏场冷清得很。可是我不想走,因为走了也没地方去。我裹着羽绒衫,坐在化妆室门口抽烟。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人,戴着大口罩。她打量了我一会儿,说,妹妹仔,我看好你。

这人就是Ann。

第二天,Ann签下了我。

有半年,我没做任何工作。Ann给我找了个老师,苦练广东话。Ann说,要想红,先过语言关。

半年后,Ann给我接下了第一个通告。是一部三级片。我犹豫得很,记得还哭了。Ann说,妹妹仔,你信我,为上位,只接这一套。

Ann有信用,自此再没接过。因为这部三级片,我红了。


有人说,这部三级片接得很合算。背部裸,未露点。脚湿了湿水,还没入海就上了岸。

可我知道,你恨我拍过这片子。我也知道,你曾经和寰宇的老板交涉,要把片子的原始拷贝买下来。有这部片,我就永远摆脱不了三级女星的头衔。

我也知道,你是爱惜羽毛的人。你和你老婆分居两年,无绯闻,无纠葛。你不想被人说丰信集团的太子爷最后栽在一个三级女星的手里。

可如果没有这部片,哪里有后面的那些试镜机会。视票房为生命的杜大导演又怎么可能给我担正。哪里会有金像奖最佳新人、金马影后、东京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你,又怎么可能认识我?

那天是我的庆功宴。

曲终人散。你走到我面前。

你说,我是你的影迷。我喜欢你扮的项洛雨。由少演到老,不容易。风尘干练,大情大性。没想到,真人其实是个细路女。

“细路女”三个字,被你说得极温柔。说完,你转身即走。

说起来,如果不是第二天看到狗仔队拍的照片,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自此后,我一天收到一束黄玫瑰。附一张卡片,上面是我念过的一句台词。

风言风语。Ann第一次跟我翻了脸。

Ann说,现在你的人,是公司给的。不是你自己的。

我说,我们合约上写得清楚,五年不恋爱。现在已经过了。

Ann说,你要现实一点儿,漫说他只是分居,就是他老婆死了,续弦也得是拿得出手的名门千金。又怎会轮到你?


有一次,你忍不住了。问我,为什么没说过,想要个名分。

我想一想,说,怎么没想过,我想要个名分,是你心里的“细路女”。

你用力搂一搂我,没再说话。

是的,我自生下来,何曾做过别人的细路女。

七岁上,妈死了。爸一个人带我和我弟,打打骂骂过生活。长到十六岁,怀了邻校男生的孩子,退了学。我想留,那男孩的爸妈双双跪在我面前。我跟着他们去打掉了。那个月,人像失了魂。

有天夜里,睡得迷糊,闻到浓浓酒气。醒过来,看见爸红着眼睛,盯着我。他一把掀开我被子。我一惊,跳下床就往外跑,听他带着哭腔喊,为什么别人动得,我自己……

我跑到姑婆家。姑婆抱了我哭,说,走吧,这家留不住你了,走越远越好。

在你以前,没人叫我“细路女”。


我知道Ann接到我的电话做了什么。一网打尽,全港的媒体来得这么全,好像是开发布会。我和你一样,没试过血淋淋地被堵在床上。

我知道你爸花了上亿,买了有你入镜的照片。徒留下我一个人,惊慌失措的脸。

我不知道,Ann和Sabrina背后有交易。我和Sabrina分别被传与人不合。唯独彼此像是惺惺相惜的姊妹花。本来也没什么不对,何必呢。戏路本就不同。我演我的烈女,她扮她的荡妇。井水不犯河水。

最后一次见Ann。她要我暂时放弃几个广告代言,说是另有打算。我没问为什么。

临走时,她在我耳边轻轻说,Sabrina需要一个对手,才能水涨船高。现在她起来了,不需要你了。

这回拜天所赐,还顺带灭了你的豪门梦。

毕其功于一役。这么多年。


现在,所有的媒体口径一致,之前说处心积虑要名分,要让你蹚浑水,不好。于是改版本为我走火入魔,被只马骝吓癫,自编自导独角戏。

好,那我就将这独角戏演下去。


只是在这里没观众,没人听,没人看。

外面看不见我,我看得见外面。

外面有条河。你信吗,或许我们没留意过,西港还有这样安静的河。好像我老家高雄的一条河。小时候挨了打,跑出去,我就坐在那河边,直坐到天黑。

不知道那只猴子,现在怎样了。

报纸上写,饲养员说猴子自己开了密码锁逃出来。这故事大概没人会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相信那男孩的话。

或许因为,我看过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