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 第二场试练

红丝带小女孩找着死神LXXXIII,死神便知道,第二回合考试即将展开。

这一次,死神照样与红丝带小女孩在坟场会合,但这一个坟场,比起上一回的要破落得多。光秃的树丫如鬼爪伸延,墓碑灰暗破旧,杂草丛生。死神就在站着的位置看到一条蛇由草丛钻出来,爬行到一列坟墓之上。

红丝带小女孩以红丝带蒙眼、芭蕾舞裙的造型重临死神跟前。当她走进坟场的范围,万物就起了变化,秃树急忙长出叶子;墓碑上的灰暗瞬间淡褪消失,还原数十年前刚下葬时的簇新色调;就连杂草都在霎时间变得绿油油,而那条路过的蛇,更加仰观得屏息静气。死神当然就毕恭毕敬了,他伸出双手替她拆下红丝带,让她以重新观看世界的眼神凝视此间的夜空。然后又把她的右手与自己的左手以红丝带相连。二人相视一笑后,便在月亮下向坟场的深处进发。红丝带小女孩的一头银发,在黑夜中闪出幽冥的幻光。

她神秘又极之重要,她就是这瞬间的命运主宰。

死神暗忖,要修行多少个千年,才有红丝带小女孩的道行。

红丝带小女孩对死神说:“待会我们会走到墨西哥的一幢大宅中,那里有一个很团结的家族。”

死神颔首,他有心理准备接受任何考验。

在坟场中愈走愈深,最后,他们穿越了所有坟墓,走进一片葡萄园中。红丝带小女孩亮起蓝色大眼睛,说:“这个家族百年之前富可敌国,现在家道中落,但也拥有全国最优秀的葡萄园、甘蔗园和咖啡山庄。”

死神问:“他们出现了什么问题?”

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家族中有人意识不正确。”

死神心念一转,大概猜想得到那会是什么。

红丝带小女孩与死神手牵手走过葡萄园。在那幽冥的山坡上,屹立了一幢面积宏大的白屋,充满着西班牙混合墨西哥的风情,大白屋的屋顶、窗框、露台、门框之上,全以彩色小阶砖镶嵌出美丽的图案,有花有鸟有人物的脸,热情又满载生命力。

红丝带小女孩与死神内进之时,正值家族的晚餐时分,五十多人一同坐于长台两旁,由佣人站于身后侍候。用餐的气氛尚可,虽不算欢畅热闹,但也和谐自在,偶尔有人小声说话,以及互相问候。

坐在长台最顶端的是家族长老,于他的跟前,摆放了豆和肉,还有一品脱的啤酒;然而,他似乎毫无食欲,死神看了半晌,发现他没动上半分。

死神再看真一点,才又发现,此名家族长老根本已无需饮食,他是一具衣着光鲜体面的尸体标本。

死神就明了了,这个家族,有人不想长老死亡。

红丝带小女孩看懂死神的思想,她并且给他补充:“不止不希望长老死亡,他们甚至不愿意看见有任何一名家族成员死亡。”

死神趋前把长老细看,这个身穿白色丝质刺绣恤衫的尸体标本色泽黯哑,就连头发都枯干脆弱,看来,这具尸体标本亦已年资甚深。

“二十年。”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二十年前,他们把他的尸骸由坟墓中掘出来,再制成标本摆放家中。”

死神说了一句:“死人当活人办。”

长老尸体没吃没喝,但佣人也间中走过来替他以餐巾抹嘴。诡异之极。

红丝带小女孩说:“你看吧!”她指向大厅暗角位置。死神望过去,意识模糊的亡灵伫立在幽暗的角落中,茫茫然、虚虚浮地望向长台两旁的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晓得自己离不开他们……

死神摇头。是家族中人的行径令长老的灵魂无法走到更好的地方。

然后,死神又感应了些什么。他望着长台前端右边的第一个座位,那名长老夫人的气息有异。他连忙掏出陀表看了看,继而说:“差不多时候。”

红丝带小女孩说:“长老夫人现正处于回光返照期间,三小时后她会昏迷,然后你会伴她上路。”

死神望向身穿洋装,但发型头饰仍然十分墨西哥化的长老夫人,然后转面向红丝带小女孩请教:“请问,这次考试有什么我要注意?”

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长老夫人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要求族人把丈夫变作标本,另外,她亦为自己的死亡向族人颁下同样要求。事实上,她一早已把死人当活人养的思想植根家族成员的心中,以后每一名家族成员过身后,也会被制成标本,摆放于家中与活人一同生活。”

死神扬了扬眉。“这的确是个问题。”

如果家族成员遵照长老夫人的心意办,那么,终于有天,这所大宅之内便会充斥着无路可去、无法投胎的游魂。家族成员的魂魄无错是会永远相聚,但却只能以一个残破散溃的意识苟存。

死神亦能想象二十年前长老过身后的故事。长老的灵魂照样被某一型号的死神带走,继而被安置在虚幻之地处于净化阶段。然而,长老夫人把长老的尸骸由坟墓中挖出来制成标本,这行径,直接牵引长老的灵魂,那迷茫的灵魂被强大的念力牵引回阳间,还以为自己依然活着。久而久之,那意识含糊的灵魂消耗了大部分能量,错失了返回净化之所的能力,更枉论重新投胎做人。

红丝带小女孩说:“这个家族的做法百害而无一利。”

死神认同地点下头。

红丝带小女孩作出吩咐:“请拯救这个家族的成员的灵魂。”

死神自信满盈地向红丝带小女孩点下头。“放心,我不会令阁下失望。”

红丝带小女孩就向死神绽放出纯真如百花盛开的微笑。死神望着她,觉得实在太美了,不由自主的,他就心花怒放。

红丝带小女孩告诫他:“请别轻视每一项考验。”

死神笑得魅力无限。“我没有轻视之意,我只是无法不被美色所迷。”

红丝带小女孩怔了怔,接下来就满脸通红。死神看着她的娇态,心情只有更好。

及后,坐着轮椅的长老夫人在用餐后被族人推往后花园欣赏结他演奏,而她的尸体标本丈夫当然也被一同带在身边。死神留意得到,长老的尸体标本被制成坐着的形状,大概是为了方便移动和安置。

结他手与歌手为这个庞大的家族唱奏出激情的音韵,而长老夫人就在年轻一辈的唱和下陷入昏迷中。

死神微笑,准备是次任务。

族人把长老夫人安置在床上,他们替她戴上传统的大耳环,又在她的发髻旁插上大红花。族人都意会到长老夫人命不久矣,她在清醒时的吩咐,大家都顺从地照着办。

而长老的尸体标本,则被放置于夫人的床边;一众亲人都聚集在房间之内,沉默不语。

医生前来为长老夫人检查,各人神色凝重。

红丝带小女孩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张着瑰丽的蓝眼睛,静观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死神看了看他的陀表,便说:“差不多是时候了。”继而,他伸出极优美的右手,把长老夫人的灵魂自床上拉起。

长老夫人已年届八十七岁,身体虽不行,但意识与精神还很清晰。她被死神搀扶站稳,只望了死神一眼,她已知道面前的俊美男人是谁。

她朝他颔首,死神则礼貌地说:“长老夫人,我是死神,正准备陪夫人上路。”

长老夫人微微一笑,这样说:“上路?我看倒是不必了,我的子孙会替我的肉身进行仪式,继而我会长留于此。”

死神告诉长老夫人:“夫人,接受年老与死亡为生命的一部分,是令此生有意义的事。”

长老夫人却雍容地回应:“我与我的族人只相信生命永恒。”

长老夫人的神色高雅而坚定。

死神点下了头,告诉她:“夫人,你可有思考过,生命的永恒可以由轮回再生来延续?”

长老夫人笑起来,这样说:“我的族人如我,并不盼望轮回,我们并不希望因为轮回而各散东西,我们只想永远生活在这所大宅之内。”

死神明白她的意愿,但亦不禁叹息:“请夫人明白,无论现世的情景有多美好,在本质上它一定会结束。”

长老夫人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地对死神说:“你不会了解,亲人去世的悲哀。”她朝丈夫的尸体标本望去,然后告诉死神:“二十年前,先夫过身后的一段日子,我们每日都茶饭不思,病倒的病倒、崩溃的崩溃,因为他的离去,整个家族停止了运作。每日三餐,我们也在他的座位上摆放他喜爱的食物;而每一个晚上,我也在他休息的位置说过晚安才能安睡。我们的子女会抱着先夫的照片饮泣倾诉,我们每一天也盼望他能回来与我们重聚……先生,你可会明白失去挚爱的心情?我们这个家庭,谁也不能离开谁。”

死神望着神色悲恸的长老夫人,感受到这个家族强大的团结力量。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长老过身后那段天地失色的日子,葡萄园的果实腐烂堕落;甘蔗长出了虫;咖啡豆变酸。天是一片灰暗,在下雨之后,白色的大宅也蒙上一层灰;阳光不再走到这儿来了,它永远都在遥遥千里之外,这个家族失去了挚爱之后,就连太阳也忍不住伤感,躲避得远远。

死神的心因着这种悲伤而痛。然而,无论那种爱有多迫切澎湃,死神也不可以因为感动而屈服。他不可以容许这个家族任意妄为。

死神伸手指向房间一角,对长老夫人说:“夫人,请看那一边。”

长老夫人随死神指向的方向望去,赫然看见一抹晦暗不明的人影,白影朦胧一片,没有五官轮廓,也不见得具备任何清晰的意识。那白影靠墙飘浮,明知需要依附些什么,却又无法作出肯定。

长老夫人看不明白,她疑惑地望向死神。

死神告诉她:“那抹白影,就是长老先生的魂魄。”

长老夫人惊愕万分,她急急忙走到白影跟前细细打量,一边细看一边摇头:“怎可能……”

精明勤奋出类拔萃的丈夫,怎可能如此沦落……

死神走前去,娓娓道出原因:“长老先生的魂魄经过多年无意识的游离之后,已丧失大部分能量。他既投不了胎,亦与你们沟通不到。他唯一能够做的是,依循你们的念力,栖身在你们当中。然而,他没意识去理解为何要久留,更无意识与你们相认。他的魂魄可说是被你们一手荒废。”

长老夫人听罢,就张大口凄然落泪,她悲伤地叫喊:“我的爱人,缘何你的魂魄竟凄清至此……”

死神静默地伫立长老夫人身后,任由她发泄情绪。

“我的爱人,留你在尘世,原是一片苦心……”

长老的魂魄什么也不明白,甚至感受不到爱侣的悲伤。

这一抹白,是何等的低层次。

长老夫人悲怆得无以复加,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询问:“可以告诉我,一切是我错吗?”

她按着心头,很痛很痛。

死神说:“那只是无知。”

长老夫人掩住脸,摇头悲叹:“你可以救活我丈夫的灵魂吗?”

死神告诉她:“我可以带他离开。”

但一想到“离开”的可怕,长老夫人便无法接受。她语带惊惶地说:“我们无一个成员离开过这个家庭……”

他们只信奉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死神尝试安慰她:“请持着信心到达那个必经之地。”

长老夫人泪眼涟涟,掩脸悲哭,她实在不能接受她坚持了半生的家族团结,就这样被死亡拆散。

死神告诉她:“你要是坚持己见,你与你家族的每位成员,都只能追随长老魂魄相同的命运。”

长老夫人站在丈夫的魂魄跟前,茫茫然不知所措。

死神指引她。“我让你返回肉体,请以最后一口气告诉你的家人,你决定放弃把自己变成标本,你并且希望你的家人能与你同样接受死亡的安排,不与死亡抗争。”

长老夫人犹豫。“我花了近二十年时间熏陶家人在死后变成标本的好处,我让他们明白,只有这个做法才可以一家人永不分离……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可以以几句说话去推翻这套二十年来我对他们作出的教育。”

死神明白长老夫人的忧虑,而这亦是整个救赎中最重要的一环。长老夫人一定要使子孙得悉以往信奉的全然是错的。

死神想了想,然后说:“就请你告诉你的家人以下的真理。”

“真理?”长老夫人问。

死神告诉她:“请他们持着信心去世,切勿因死亡感到沮丧。”

长老夫人默记着。

死神说:“只要想一想,来世还有机会为生命、为他人作出服务,死亡自然并不可怕。”

长老夫人抬起泪眼望向死神,而死神续说:“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次新生婴儿的来临,要是你们无人愿意面对死亡,何来魂魄投胎到新生命中?”

是最后的这段话,成功地开启了长老夫人的心。

“对……只有先人死亡,后人的婴孩才有魂魄……”

死神微笑。“你也希望家族后人儿孙满堂吧?”

想到这里,长老夫人顿时心意明澄,她接纳了死亡这个概念。

有生,就要有死。长老夫人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抗拒死亡。

死神欣慰凝地视她。

她抬眼向死神望去,死神就再次牵起她的手,带领她步向床上的躯体,然后向她轻语:“家族日后的兴衰,全赖你了!”

长老夫人眼内灵光一亮,她已决定了心意。

她重新躺回自己的躯体之内,并且睁开原本正翻动不停的眼睛,众亲人立刻大呼小叫,紧张兮兮地围上来,然后,长老夫人运用死亡前最后的力气,向俯下身来的长子说出她刚学会的话。她说:“请把我与你们父亲的尸体一同埋葬于家族的墓地之中……”

长子以为自己听错,立刻伸手招来妻子,让她把耳朵贴近长老夫人的唇边。妻子听见的是:“只有我与先夫的灵魂安息长眠,我们才能得以重获新生……”

长媳妇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她恐怕自己误解了长老夫人的信息,是故把二公子拉过来。于是长老夫人的二子就俯身聆听母亲的话,他听见她说:“请你们也持着信心去世……”

二公子但觉非比寻常,继而又向自己的妹妹招手。这名长女儿立刻把耳朵贴近母亲,她听见母亲说:“来世还有机会为生命和他人作出服务,死亡并不可怕……”

长女儿不敢再听下去,这实在不像是母亲会说的话。她的丈夫走过来,接替她的位置。长老夫人正说着的是:“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次新生婴儿的来临……”

而当女儿的丈夫把一双女儿又找到床边之际,长老夫人便断了气。她说完了半生人最重要、但又最违反家族观念的说话。

家族成员愕然地互相对望。长老夫人忽如其来的转变,惊异得叫他们忘记了她去世的悲伤。

长老夫人重新站立在死神眼前,她的魂魄溢满了释怀的喜悦。

“你做得很好。”死神赞赏她。

长老夫人轻叹,这就是她为这个家族尽的最后一分努力。她问道:“你可要带我上路了?”

死神神秘一笑,继而说:“那么,请长老夫人爱上我。”

长老夫人眉头一皱,表情并不好惹。“你不得要我变心!”她坚决地说。

“哈哈哈!”死神仰面笑起来,这样说:“长老夫人,你就当是赏赐在下那枯竭的心。”

长老夫人仍坚定不二。“我一生只爱一个人!”

死神紧紧盯着这位专一情深的女士,带笑说:“但如果,只要你说一句‘死神我爱你’,你丈夫的魂魄便能重新被修补重塑呢?”

就在同一秒,长老夫人双眼发光,急不及待高声叫嚷:“死神我爱你!”

说罢,更一脸的焦急,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响亮。

死神怔住。“长老夫人……果然甚具决断力!”

长老夫人的脸涨红,尴尬地说:“虽然我不明白因何你要轻薄阿婆……但为了先夫的灵魂,我在所不辞……”

死神的目光就慈怜起来。他说:“长老夫人请放心,长老先生的灵魂会健全无缺。”

长老夫人一脸晶亮。“真的吗……”

死神的笑容魅力无限。“死神,从不欺骗美人!”

长老夫人立刻掩住嘴笑,神态娇憨犹如怀春少女。

死神语带欣赏:“长老夫人是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长老夫人说:“你猜先夫再见我面之后,会否再爱我一遍?”

死神一脸理所当然:“他怎能抗拒?”

长老夫人就安心了。阴阳相隔了这些年,她的期盼莫过于是重逢面对面的一刻。

死神深知时候已到。他伸出左手按在长老夫人的脸庞,在她全然放松的剎那,死神左手的蓝光发挥净化和安慰的作用。而怜悯飘荡出来以慈爱拥抱虚弱的她,补偿她一生中所有伤感与不满足。长老夫人就在死神送递给她的爱意、智慧、洁净中,步入一个她拒绝了半生的阶段。虽然轮回了无数次,但她早已忘掉了死亡所带来的美好。

那是一个多么明亮的境地,在无尽的光芒中,她领受了无边际的爱与恻隐,还有就是,最重要的原谅。

她落泪了,为着自己过往的固执。尤幸,她知道,她已完全被原谅。

她就在这美妙的光芒中前行,然后,她感到身后有人。当她把脸转过去的时候,她就看见她依恋了一生的丈夫。

他的容貌只有二十来岁,他的眼神清亮自信,他的笑容温暖又富男子气概。她的心就热烘烘了,她当然不会忘记他这副容貌。他俩在结婚当天才认识,却在第一夜相拥之后热恋到老。

他就是她梦想中的丈夫,他是她生命中的宝藏,为着报答上天的恩赐,她决意爱他更多于爱自己。她要永生永世,保留她与丈夫的爱……

她从没忘记过,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爱得尽心尽力,爱得超越了生死。

再给她重新活过,她也会一样的爱他;再给她生生世世,她亦只会奉献出更深更浓更不可思议的爱。

生命不再有别的责任。除了爱……

他把手放到她的脸庞上,她就触动得鼻子也酸了。温柔地,她合上了眼睛,让泪水温热眼眶。

她知道,连她也年轻了。在这个空间之内,岁月无须存在。

他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笑容灿烂地对她说:“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她就感动得哭了出来。她记起了,当她头一次怀孕的时候,她与他有多快乐。

她为他诞下了七名子女;她为他筹划事业;她为他的人生带来爱与欢乐。她就是他的美酒、音律、丰盛的食粮、红霞漫天的美景……她是他的一切。

她掏尽一生心血去爱这个男人,最后,这个男人所拥有的,都来自她的塑造。

无私地爱了他一生,只有一件事她犯了错。

“对不起,我曾经留住了你,我以为,你不会舍得离去。”她咬住唇,歉疚地说。

他就摇了摇头,伸出强壮的臂弯把她拥入怀,然后说:“没关系,我们又在一起了。”

她的心涌出真诚的感激,她知道这个胸怀是死神的礼物。死神活化了她所爱的灵魂,让她得以享受此刻的抱拥。

她抬起娇小的脸蛋,与爱人的眼睛四目交投。

如果真有永生永世,但愿就此爱慕不止……

璀璨的华光忽尔照耀这双环抱着对方的恋人,他们仰脸朝光芒中看去,感受着无比甜蜜的欢畅。灵光七色斑斓,来自数不尽的光灵,每位光灵各自伸展美丽的翅膀,三五成群地张翼,组成幻美的景象。每个光灵流动着如红宝石的晶光,瑰丽得恍如太阳燃烧其中。这动人的奥妙反映在仰视着的一双恋人的眼眸里,说不出的惊喜,说不出的幸福……

——《神曲·天堂篇》XVIIII

这一回合的考试结果在一年后才被结论。长老夫人的子孙对于她临终时所说的话,反应不一,有些认为长老夫人交代遗言时神志不清,另外一派则觉得该如长老夫人所言照着做。

最后,他们既不敢把她下葬,又无法把她的尸体制成标本,只以科学方法把尸体保鲜,安放于寝室之内。

期间,死神把长老夫人的灵魂多次带回大宅之内,以报梦的方式向族人解释她的心意。终于在那名四岁的男曾孙向父母透露出他所梦见的细节后,这家族的人才议决安葬长老夫人,以及长老的尸身。

家族的人每逢梦见长老夫人,都会把梦境细节写于纸上,由长子保管。而基本上,每个梦的景象也大同小异。最突破的一次,就是四岁男曾孙所叙述的景象:“曾祖母穿着新年时穿过的那套绿衣裙,又戴了五叔叔结婚时所戴过的蓝色帽子。曾祖母坐在床头对我说:‘要是还不快土葬了我,七姑婆的二女儿将来就无法生出聪明的女儿。’”

族人明白,四岁的小孩子无法创作出这样清晰的梦境。在这次报梦之后,无人再反对把长老夫人下葬。

族人把长老夫人以及长老安葬以后,家族中人的行径益发自由自在,有几房人搬离开大宅自立门户,亦有年幼的子孙被送到国外求学。家族各人的感情仍要好,只是他们已不认同维系感情的旧有法则。

红丝带小女孩满意是次成绩,她在公布结果时踮起了脚尖,顺道给死神送上一个蜜意绵绵的吻。

闪亮着蓝色幻光的眼睛,红丝带小女孩如此说:“你是我在近年遇到的最有魅力的死神。”

死神LXXXIII反而不好意思了,他从眼尾溅出柔光。“主考官你过奖了!”

然后红丝带小女孩就愉快地把眼睛蒙上,转身并以芭蕾舞的姿势步离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