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窦初开

拂晓时,沐莹被带到一个山角下的一大庄院前,李文谦叫开门,大家一拥而进,顺砖砌甬道他们走进第三进房屋。这是一排五间的青砖房,只见蓝砖碧瓦,很有气派。靠堂屋的东间亮着灯,沐莹被带进这间屋里。

这间屋是客厅。屋里轩敞明亮。墙上挂着名人书画,靠北墙的一幅大中堂画下,摆着紫檀木桌椅,桌椅两边各放着一个雕花格橱。一边的橱子摆着书,一边的摆着古玩玉器。侧面墙挂着几口刀剑。刀剑均是绿鳄皮鞘,把上镶金错玉。

沐莹被扶在右面一张椅上坐了。到这时候沐莹只好任人安排。原来吃过大还丹后需要静坐调气,也需要别人给他输力,沐莹吃过大还丹后即急着运力,他又挣扎、又行路,大伤了元气。此时他身上瘫软无力,即使由他自由,他也走不回碧霞庵去。

李文谦摘了蒙面巾,坐在左面椅上。这时沐莹方看清了,李文谦是个五十多岁面容清-,美髯朗目的老头。下人献上茶来。李文谦喝着茶,对沐莹道:“贤侄,从此这里便是你的家,不要客气。我与你父亲临风兄,杨春阳二兄号称燕南三侠,可是如今,燕南这地方,你父亲已经作了古,杨二哥又金盆洗手,到太湖边去蛰居,只我一人还在此地独居。我既然是你的父辈朋友,怎能让你孤苦零丁,在外飘泊呢?我接你回来,就是要尽我做叔父的责任。我要给你疗伤,教你武功,帮你报仇,给你成家……”他说得诚恳。

沐莹对李文谦仍存疑心、戒心,无端地觉得他的话虚假。心里惦记着怀方的死活,惦记着师父的伤,惦记着碧霞庵众师姊今后的命运,对李文谦的话,他只感到絮絮叨叨,李文谦说完了,他一声不答。

李文谦很尴尬,赶忙打圆盘道:“沐贤侄内伤不轻,一夜未睡,一定劳乏,你们快带他到书房去休息。”

还是架沐莹来的那两个蒙面人,扶他出厅房,到二进房前边的三间偏房。

两个蒙面人让他坐在床上。自各摘下自己的蒙面巾,是两个大个子壮年。年龄大些的那个道:“我叫张荣,他叫宋振亮,都是你盟叔的徒弟。今后咱也算师兄弟了。你睡吧,咱明天见。”说完和宋振亮对看了一眼,二人走出去。

沐莹躺在床上,心里一片空虚。李文谦是父亲的结义兄弟,曾听武伯父说过。可是从自己知事物起,已不见父亲和他走动。平时不见走动,怎么我家遭了不幸,他这样殷勤去请,又这样殷勤留住呢?!沐莹总感到李文谦的做法不合情理。师父的武功高,沐莹见识过了,师父的善良、仁慈,他也有了体验,众师姊,特别是怀方姐都对他好,他也深有感知。碧霞庵真让他恋恋不舍,给父母报仇,还是在碧霞庵可靠得多。师父受了伤,可以疗好,师父的伤好了,就可给他疗伤。这个李叔虽说能帮他疗伤、学武,也对地亲切、热情,可是谁知道他是否鹂舌鹗心,口蜜腹剑?这地方不能寄身,等我伤好了,就设法离去。

他情绪抑郁,一会儿想到怀方姐,一会儿想到师父,也想到父母和武先生,思绪联翩,难以入睡。

本来李家的生活条件很好,但沐莹就是不开心。第二天早晨,下人送来饭菜,他没吃。张荣、宋振亮都来看他,他对他们只冷冷地说了句:“坐吧!”也就没话了。前六天都是张荣、宋振亮来陪他。第七天,进书房的却是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她苗条、玲珑、秀美绝伦,面容很像李文谦,一看就知,她定是李文谦的女儿。

这少女进屋,对沐莹打量了一眼,格格笑着,活泼天真,对沐莹道:“都说你像个冷面杀手,我以为他们只说对了一半。你面是够冷的,可是脸上不带杀气,不像杀手,倒像……倒像个受气书生。”

沐莹觉得这少女很有趣,但仍是面色沉沉,不言不笑。

少女又格格一笑:“你的名字我早知道了,难道你就不问问我的名字、身份吗?”

沐莹摇了摇头。这少女敛了笑,埋怨道:“看你样子潇洒,可是心胸却这么狭小,愁眉苦脸地,发乜发呆——你不问我是谁,我偏要告诉。我是庄主的女儿,叫碧莲。原来叫青莲,和唐朝大诗人重了名,就把名中的‘青’字,改成‘碧’字。我今年十六岁,论起来该是你的小妹。爹将我关在闺房里读书、练武,我觉得寂寞难耐,听说你来了,就跑出来找你。心想有个小哥哥陪着我玩儿,一定快活些。”少女的话,如开天河之水,滔滔不绝。她说话燕语莺声,稍带奶气。一字字从樱桃小口中吐出,犹如珠落玉盘。沐莹觉得这少女很可爱,但他哪有心绪和她说笑呢?仍是冷冷道:“小姐,你找玩的伴儿,找错主了!”

碧莲噘起小嘴:“不和我玩儿,像孤鸟一样,呆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碧连说像孤鸟,沐莹立即联想到笼中鸟。自己在这里,不是像笼中鸟吗?想不到遭祸后不到半月自己就马上由一个娇公子,变成笼中鸟了。不禁心里伤感,泪水盈睫。

碧莲见沐莹哭了,掏出绣花手帕,来给他拭泪,也脸上敛了笑,怜悯之情显于美丽天真的脸上。她关切地安慰道:“莹哥哥,你别伤心了好不好?听说你几日都未好好吃饭,特意来找你玩儿,想引你开心,想不到……哎!莹哥哥,你这样伤心,是会糟踏身体的,你怎么不快乐些?”

碧莲对沐莹这样关切,他很感动。但他哪能开心呢?仍淡淡地:“小姐,我心烦,只想清净……”

碧莲满脸不高兴,埋怨道:“人家好意来找你玩儿,你却拿我做不速之客,好不近人情!”

沐莹转过脸去,不说话。碧莲长睫盈泪,噘着小嘴走了。

第二天,碧莲又到沐莹屋来,端着一碗饭,拿着一把剑。走进屋,把饭碗放在沐莹桌上:“这是碧莲特让厨房做的虾仁肉丝饭,这是王师傅的拿手饭,滋味很好的,请莹哥尝一尝。”

沐莹向桌上看了一眼,见一碗白米饭摆在桌上,饭里搀着紫色的肉丝、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海米,香气氤氲,很馋人。但是沐莹因对李家没好感,在此总觉胃口不开。他看了碧莲一眼,淡淡道:“我这时不饿,小妹子先放在那里吧!”

碧莲道:“莹哥,你还是吃一些吧,你面容那么憔悴,身子一定很弱,应该补一补……看着你吃不进饭,小妹心里很难过。”眼里含着泪花。

沐莹很感动,不忍过拂碧莲的好意,温言道:“小妹子别担心,我过会儿饿了就吃!”

碧莲这才拭了泪道:“这就好。”抽出宝剑,递给沐莹,亲切地对他道:“莹哥,你看,这是一把宝剑,是爹爹前天送我的,叫一个好怪的名字,是‘龙文’两字。”

常言“武士爱宝剑,佳人爱金钗。”沐莹见了宝剑,不由地伸手接过观赏。只见宝剑锃光闪亮,光华四射,剑薄而窄,轻轻挥动,“嗖嗖”有声,透着一股寒气。细看这剑,剑身光而平,中有突起微棱,靠近剑把的部分,镌着“龙文”两字,沐莹看罢,没说话,还给碧莲。

碧莲道:“莹哥,这宝剑你不喜欢?小妹是拿来供你玩赏的。”

沐莹道:“谢谢。”自离碧霞庵,一直心情悒郁,不爱说话。他虽爱这把宝剑,但觉得是属于别人的,并无兴趣观赏。只说了“谢谢”这两个字,就找不出话来说了,屋里出现沉默。

碧莲不耐沉默,又找话题道,“莹哥,你知道这宝剑为什么叫‘龙文’吗?”

沐莹幼时即从武先生学文学武,知识超越同龄常人。想了想道:“剑以‘龙文’为名,大概是取其‘锋利’意,‘锋利’即‘快’,‘龙文’是良马名,其行甚快,日行千里……”

碧莲非常敬佩,拊掌道:“莹哥知识好丰富,对,对,一定是这个意思!”

沐莹没说话,屋里又沉默。

碧莲又开口道,“外边桃红梆绿,景致很好,闷在屋里多寂寞。爹爹教了我一套剑法。咱们到外边去,小妹演给你看!”欲拉沐莹的手。

沐莹想,免得她再纠缠,出去逛逛也好,对她点点头。

碧莲走出去,沐莹跟在后面。二人走到山角下,站住。

外边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沐莹刚出庄,不由心旷神怡,但是他立即见柳思乡,想到家乡,想到亲人。心想,若不是惨祸,我此时该是骑马游玩的时候。也由碧莲想到怀方。眼前的碧莲自由自在,兴高采烈,我怀方姐不知正受什么苦,命在不在……这样想,舒展开的心又收缩。

碧莲选了一个宽平的草地站下,然后丁字步立定,单手提剑,剑尖朝下,做了这套剑法的预备式,对沐莹一笑道:“小妹练得不好,请指教!”说罢起步弄姿,左手作势,右手舞剑,边说着招术,边舞。

起初,沐莹也无心绪看,只是浏览野外山光。碧莲练了七八招后,才引起沐莹注意,他越看越觉得这剑招很熟,目不转睛地凝神观看。

“羿射九日”、“群帝乘龙”……碧莲一招招报着,一招招练着,剑法美妙绝伦。

沐莹看得呆了,他想,这不是公孙越女剑法吗?这是我家传剑法,她怎么会使?他不禁对碧莲道:“小妹子,你再练练这招儿!”

碧莲却负气停住手:“我才不练呢!方才我看出你不感兴趣,练着好没意思。现在你有兴趣看,我却不愿意练了。”

沐莹见这小姑娘生了气,有点懊悔对她的轻蔑,他很想知道她这套剑法的由来,不由玉山倾倒施了个礼道:“小妹子,方才沐莹对你不尊重,知道错了,这里向你赔礼还不行吗?请你……”

碧莲“噗哧”一声笑了:“你一定是有事求我,不然,不会对我赔礼的。有什么事,请对小妹子讲吧!”

沐莹被碧莲揭破了心事,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妹子,我问你,你练的那是什么剑法?!”

碧莲漫不经心地道:“是公孙越女剑法啊,你感兴趣吗?”

沐莹急问:“你这套剑法是跟谁学的?”

碧莲道:“自然是跟我爹学的,还用问?”

沐莹不说话了。他想:“莫非李叔叔也会公孙越女剑法!?”他对碧莲道:“小妹子,快带我回去!我要见李叔叔。”

碧莲哪里知道沐莹之所思,嗔起秀美的俏脸道:“小妹舞得怎样,你还没说呀!见我爹爹做什么?!”

沐莹直率地道:“见你爹爹有事问,小妹子快带我……”

碧莲摇头:“你着急回去也没用,我爹爹今天没在家。好不容易到外边玩儿一趟,你不要回去,和小妹子玩个痛快吧!”

沐莹忙问:“小妹子的话当真?!李叔叔去做什么?”

碧莲道:“我若骗你是小狗,我爹爹今天真的没在家。听说山南方兰窝的方景纯六十大寿,爹爹带着两个师兄庆寿去了。”

沐莹沮丧地道:“哦,原来如此。我问你,你方才练的这套剑法是家传的吗?”

碧莲摇头道:“不是。我们家传剑法是长白天池剑……”

沐莹想,既然李叔叔学的是长白天池剑法,那么,他的公孙越女剑法一定来路不正,说不定就是剽窃沐家的。这次李叔叔强要他来,是不是觊觎沐家剑法呢?他对李家人陡生戒心和反感。他对碧莲道:“我要回去,恕不奉陪了!”说罢抽身就走。

碧莲不知他的态度为什么急速变坏,着急地恳求道:“莹哥,莹哥,你别走嘛!看在我方才给你舞剑的份上,我要你陪我到山上玩一次。”

沐莹对碧莲始终有好感,他觉得不应该把对李文谦的疑怨,迁怒在碧莲身上,他不愿留下,也不愿让碧莲看出他对李家的反感,支吾道,“我伤来愈,已感到很疲乏,小妹子,令你扫兴,请原谅!”边说看,装着蹒跚而行,直向庄中。他走进李家,走进自己的住房,就闭了门,倒在床上。

看了碧莲练剑,他对这个李文谦更惑然不解。李文谦到底是什么人?!武林之中,门派森严,纵使他是父亲当年的朋友,父亲也绝不会传他家传剑法的。那么他的公孙越女剑法,到底是怎么学来的呢?他决定留下来,探清李文谦的底细。

沐莹决定留下来后,心里倒安定了。他感到饿,端起碧莲送来的饭,吃了一口。在嘴里嚼嚼,很对口味,一气把那碗饭吃光,然后就躺下睡了。

次日,碧莲又送来饭,他全吃了。

第三天,李文谦来看沐莹。沐莹对李文谦道:“李叔叔,你答应给小侄疗伤,不知叔叔可践言否?”

李文谦道:“贤侄放心,贤侄的伤,包在愚叔身上。从明天起,叔叔就天天来为你治伤。”

沐莹道:“谢谢叔叔!”他故意装得态度很热烈。李文谦对沐莹的态度转变,很高兴。问了这几天沐莹的生活情况,就回了他的房。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文谦就来给沐莹疗伤。一连数天,他每天给沐莹疗伤两遍,均未间断。

沐莹的身体,显然大有起色。他精力渐觉充沛,心情也感舒畅。每天练拳脚、练剑术。闲下来,也常想到怀方姐,想到师父。但理智告诉他:他此时不能帮助任何人,徒想无益。与其徒想伤神,倒不如净心养伤,等到伤愈后去看师父,去救方姐。

他每日疗伤,身体恢复很快,可是到第十日,李文谦该来给沐莹疗伤的时候,却焦待未至。沐莹正在等待,碧莲来了,哭着对沐莹道:“莹哥,昨夜有一仇家,刺伤了爹爹……今日爹爹不能来给莹哥疗伤,特令碧莲来通知莹哥。”

沐莹一愕。他想碧莲绝不会来骗我,可李文谦受伤的事,就不一定有没有了。他对碧莲道:“李叔叔受了伤,带我去看看!”

碧莲带沐莹到李文谦的厅房,只见李文谦挎着左臂,靠着被倚在床上。左上臂缠着白布,白布上隐隐透出血迹。

经过这几天李文谦全力给沐莹疗伤,沐莹对李文谦的恶感减轻了很多,见李文谦真受了伤,赶忙上前殷勤询问:“李叔叔,伤得重不重?”

李文谦勉强一笑道:“只是剑尖刺进了上臂,区区小伤,有劳贤侄挂念,心甚感激。”

沐莹道:“叔父受伤,小侄合当看望——不知什么人大胆,敢来伤叔父!”

李文谦喟然长叹:“唉!说起来这个凶徒,还不是愚叔一人之仇家。十几年前燕北冷口慕容三杰来与我们燕南三侠比武,结果我们获胜。慕容孟英伤在你父临风大哥剑下,慕容三鹰恨恨而去。临行扬言练好武功定来寻仇。现在慕容三鹰均死,他们的幼弟慕蓉季英练好慕容十五剑,挟技前来寻仇。我们慕南三侠,大哥遇难,二哥金盆洗手,只剩了愚叔一人,自然成了他报复的目标。慕容世家轻功剑术闻名天下,昨夜,夜深入静之时,他施轻功潜入宅内,激我出去决斗。我怕连累家里别人,跟他出去。我们在庄外林边进行了一场大战,我们对了二百多招儿,终于败在他的剑下,他刺伤了我的右臂,骂了一些侮辱我们燕南三侠的话而去。”

沐莹愤愤道:“这个慕容季英真嚣张,我们燕南各门派练好武功,非洗雪这个耻辱不可。”

李文谦忧容满面:“唉!要战败慕容季英扳回面子,谈何容易?!慕容家是陕甘武林世家,轻功剑术独步天下,只有你父亲临风大哥的公孙越女剑能和他们抗衡,可惜……我过去与大哥交流剑法,曾听大哥说过,公孙越女剑法的招术是源于诗人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那首诗,结合越女剑创出来的。我看过大哥使公孙越女剑,琢磨出一些公孙越女剑的招数,可是在与慕容季英对战时使了,都没有用。可惜这些招术,都是花架了,没实战威力。唉!我看是雪耻无望了。”

沐莹道:“李叔叔!你也会公孙越女剑法?是不是教碧莲妹的那几招儿?”

李文谦强笑笑:“让贤侄见笑。我教那丫头那几招公孙越女剑法,本是觉得这几招剑法使出来,身法、步法都美妙,让她学了消遣的,不想她竟这样不知轻重,在贤侄面前去班门弄斧……”

碧莲噘起小嘴道:“爹,你教我时,也没说让我舞着玩儿啦!”

李文谦瞪了碧莲一眼。

沐莹沉思,没说话。

李文谦问:“贤侄,你想什么?”

沐莹迟迟道:“我也怀疑公孙越女剑法的实战威力。在我父母遇难那晚,敌人追杀我,我就是使的公孙越女剑法,可是仍被敌中强手打败,若不是遇和尘师太师徒相救,就要命丧他手!”

李文谦道:“是不是贤侄公孙越女剑法也没学透?如此说,我们倒要好好钻研钻研这套剑法。贤侄,愚叔有个不情之请,为了找我们的强敌比武雪耻,拿出你家的公孙越女剑谱,我们共同研练……”

沐莹警惕起来。心想,李文谦果然打公孙越女剑法的主意!但是,他又想,这套公孙越女剑法既然没用,还要保什么密呢?况且,如果一派武术真精妙绝伦,何必让他归-家私有呢?这样何能发扬武术?他对李文谦点点头。

李文谦惊喜:“贤侄,你答应!?咱明天继续疗伤。”

沐莹道:“不过,我并没有《公孙越女剑谱》,只能自己演练那剑法招术。”

李文谦高兴:“这也很好,可把招术、动作记下来,整理成书嘛。”

沐莹点头不语,李文谦道:“碧莲,你先陪你莹哥回去,好好侍你莹哥养伤。等我们伤好了,一起练公孙越女剑。”

碧莲天真地:“爹!学那种剑法作什么?那是一套只供人看,不能克敌的剑法,学了只是供人消遣……”

李文廉嗔起脸:“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们是研究一下,看它到底有没有奥妙。”

碧莲噘起小嘴:“哼!人家的剑法,你研究什么?”说着陪沐莹回书房。

碧莲年当破瓜,又读不少诗书。什么“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哇,什么“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与君别离意,是妾断肠时”啊……什么《长门赋》、《长恨歌》啊……这些有关男女情爱的文学作品,都引诱她对爱情向往和追求。因此一到及笄之年,就情窦初开,但在她比较封闭的生活圈里,没有中意的男子撞开她的心扉。她开朗、活泼,渴望有一个文才、武学都堪与之匹配的同年同伴。她听说沐莹住进她家,就很想去看他,只是前几天李文谦不允许她去,后来,李文谦想尝试着用她改变沐莹,才允许她去了。沐莹英俊、潇洒、文雅,有知识,年貌相当,是她男伴最理想的人选,所以对沐莹一见钟情。于是她便热烈追求他。她看出沐莹对她缺乏热情,但她天真、纯朴,心想凭着我赤热的心,即使他是块冰,也能化成水的。

碧莲又要求沐莹去庄外游玩,被他拒绝了。她噘着小嘴走了,眼里噙着泪花。

沐莹独处寂室,思绪翻腾。他想,我该不该答应李叔叔共同研究公孙越女剑法?武功固然不应秘密保守,但若所传非人是不是要为害武林!?我要不要公开反悔,拒绝这独家武功外传?但他是守信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答应了人,岂能反悔?可是父亲为了保住这绝世武功之秘,已经捐了性命,我怎能把它拱手让给人呢?这套剑法,假若传之非人,我有何面目见父亲于泉下?他翻来复去想了多次,才做了最后决定:还是把公孙越女剑的部分招术,演给李叔叔看。他默默祷告:“列祖、列宗,如果你们地下有灵,请鉴谅沐莹的不孝,为了给燕南各派雪耻,为了发扬武学,沐莹不能不拿出沐家独门剑法和李叔叔共同研练。”

李文谦的伤好得很快,三天后又来给沐莹疗伤。沐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几天,沐莹就能自行运动,二十天后沐莹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了。

一天,沐莹对李文谦说:“李叔叔,我把公孙越女剑法演给你看!”

李文谦道:“货侄莫急,等你身体全恢复了再演不迟。”

“我的身体已经全恢复了,”沐莹道:“已偷偷练过剑,不妨事。”

李文谦道:“这就好,等明天吧,我们在山谷里选一僻静处……”

沐莹点头。过了一会儿,李文谦问:“这套剑法的剑谱,贤侄可知下落?”

沐莹不浯。李文谦道:“当然,这个剑谱一定是沐家不传之秘。但是,既然你肯把剑法演给愚叔看,就无必要对我再保密了,是不是?”

沐莹点头。诚恳地道:“叔叔,小侄真不知这本剑谱的下落。”

李文谦怀疑地:“不会吧?你是临风大哥的唯一传人,怎会不知此剑谱的藏处呢?”

沐莹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追问什么?”真想什么也不解释,但是他不耐烦李文谦对此事的纠缠,还是说道:“我一向和武伯父睡在后宅……”

李文谦急问:“就是那个武文亮吗?”

沐莹道,“正是。”李文谦喟然叹道:“那也是个奇人,他诗书双佳,武功也臻一流,你父亲临风兄号称诗、书、剑三绝,所以二人一见投机,成为莫逆,倒把我们这些先前的朋友冷淡了——后来怎样?”

沐莹道:“出事那夜,我睡得香,前宅出事,我全然不知,醒来后听武先生说我父母遭祸,又说贼子们可能是为此剑谱而来。后来我逃出虎口,不知此剑谱究在何处?”

李文谦失望地道:“哦,原来如此。贤侄,我临风大哥传你剑祛时,教你没教你此剑剑谱呢?”

沐莹摇头。李文谦失望地喃喃道:“这就不好研究,这就不好研究……”

沐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唐诗,看得入了迷,不理李文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轻吟着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眼睛有些湿润了。过了许久,抬头对李文谦道:“谢谢李叔叔给我疗伤。我打算把我的剑法演一遍后,去看看和尘师父……”

李文谦道:“贤侄受人之恩之不忘记,愚叔很敬佩。咱明天就演剑,你把这套剑法演示给愚叔后,你就去探望和尘师太。”

第二天午后,李文谦要带沐莹到山里演公孙越女剑。碧莲一定要跟了去。李文谦阻止不住,只得让她去。三人刚走到庄门口,张荣骑马跑来,见李文谦翻身下马,躬身行礼,伺立道旁。李文谦走过,趋近他,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话,才牵马进门。李文谦脚步未停,带着沐莹与碧莲,向山上行去。

“莹哥,你真坏!”碧莲边走边对沐莹道:“我练剑给你看那天,原来你早就会这套剑法,还让我班门弄斧,大献其丑。你真坏,真坏。”

沐莹没说话,只笑笑。

碧莲道:“莹哥,你是这套剑法的名门世家公子,剑法一定不凡,我要跟你学剑,你教我。”

沐莹凄然笑笑:“沐莹枉为沐家人,不会沐家剑。”

“常言,‘龙王爷的儿子会凫水’,莹哥是沐家人,怎不会沐家剑,我不信,我不信。”碧莲道。碧莲脆音联珠,说个不停,一路毫不寂寞,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山不甚高,但起伏连绵,气势磅礴。此时夏草葳蕤,三人踏翠沿芳,走入山内,在一个四处环峰的山谷平地停下。李文谦对碧莲道:“你先演公孙越女剑法的第一个招式。”

碧莲有些忸怩。“爹爹,你还让碧莲出一次丑哇?”碧莲对李文谦道,“我不是来练,只是来学。”

李文谦道:“乖女儿,听爹话!抛砖引玉嘛,也没给外人看,怕什么。演给你莹哥看,让他指点。”

碧莲红了脸,睨了沐莹一眼道:“恐怕他不指点,只见笑。”虽这样说,还是抽出剑,练了公孙剑法的第一式:雷收震怒。这一招儿剑法是右手剑左起,运转,在眼前斜上方划一个圆,然后剑凝胸前,迅猛突刺。

碧莲演了一遍,收剑看着沐莹。李文谦对沐莹道:“贤侄请演示你家剑法这一式。”

沐莹拉开架势,也演示了这一式。只是挥剑比碧莲凌厉了些,招式上小有变化。

李文谦道:“请贤侄再演示一遍,让愚叔看仔细。”沐莹又演了一遍,李文谦凝神看着,转眸思索。

沐莹练罢一会儿,孪文谦对碧莲道:“莲儿,练第二式!”

碧莲练了第二式:江海凝光。这一招儿是剑自左起,自左向右几个波浪,剑到右方然后自右向左下方划下。

碧莲练罢,沐莹练了两遍。在沐莹练此招儿时,李文谦还是凝神观看,沉思琢磨。

接着碧莲在前,沐莹在后练了第三式:羿射九日,第四式;群帝骖龙。李文谦凝神观看如前。

这公孙越女剑,本是公孙剑法,越女剑法的集合。练完了公孙剑法,该练越女剑法。可是这越女剑法,碧莲就不会练了。沐莹自己练了西施浣纱、越女投缘、小乔弄姿等招式。对这些招式,李文谦看得更仔细,记得更留心。

演完了公孙越女剑,已用了约一个时辰,此时日已偏西。山谷无风,万籁俱寂。沐莹思绪萧索,正要向李文谦要求回去,忽见李文谦皱眉,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沐莹急问:“李叔叔,你感到身体不爽吗?”

李文谦摇头道:“没什么。”可是口说没什么额上豆上的汗珠却沁出来。

碧莲赶忙上前搀扶,急道:“爹你怎么了?女儿扶你下山。”李文谦摆手道:“不必。我只是那夜大战后又受伤,再加上连日事多,有些劳乏,你扶我到那边休息一下就会好,不妨事的。”说着缓缓移步,走向一棵大松树。碧莲急忙上去搀扶。沐莹欲跟过去。李文谦对他道:“贤侄,你莫过来,山上风光正好,你到各处逛逛吧!让碧莲扶我在树上靠一会儿,养过神,我们就回去。”

沐莹与李文谦感情始终也不融洽,李文谦这样说了,他也就真的没过去,自己去看日落。

碧莲扶着李文谦,见李文谦脚步并不趔趄,也就放心,扶他坐在棵大松树边。怕沐莹一人寂寞,就去找沐莹。

李文谦见碧莲去找沐莹,大急,喊道:“碧莲!你这个不孝女,你忍心扔下爹爹,去……”他想骂,终于没骂的出口。

但是,即使他骂出来,碧莲也听不到了,她几个跳跃,就到了沐莹身边,拉住沐莹的胳膊道:“莹哥,走!咱们到峰那边去看看。你那套剑法有好几招儿,我都没见过,请你教我。”

沐莹并无心绪去看山景,可是被碧莲拉了就走,而他,又不忍使碧莲太扫兴,只得跟着碧莲去。

碧莲拉着沐莹,信步西行,想翻过山峰,去看对着晚霞的西坡山色。

二人走到谷口,正想翻山,突然峰后跳出两个蒙面人,各持长剑,扑向沐莹和碧莲。变生突兀,二人来不及抽剑,两个蒙面人已逼近身前。

一红衣蒙面人挺剑刺向碧莲。碧莲“呀”的一声惊叫。赶忙跃身后退,抽剑抵抗。

在红衣蒙面人攻向碧莲的同时,一个蓝衣蒙面人也攻向沐莹。沐莹抽剑不及,赶忙向后跃身退避。他身在空中已抽剑在手,返身回击,和那个杀向他的蒙面人战在一起。

这个蓝衣蒙面人武功很高,而且似熟悉沐莹的剑法招术,无论沐莹使出公孙越女剑的哪招儿哪式,这个蓝衣蒙面人都早想好招数化解。所以尽管沐莹的剑法炉火纯清,也仍然无取胜之望。二人战了三十余招,沐莹正在免强应战,忽听碧莲“啊!”的一声惊叫,急回头去看,碧莲已被红衣蒙面人擒住。

沐莹去看李文谦,见李文谦正倚树颓然斜躺,似无半点气力,沐莹大急,不及多想,纵身跳过去救碧莲。可是蓝衣蒙面人跟过,挺剑迫着刺,眼看就要刺进沐莹的后背,这时树下的李文谦突然大叫:“住手!勿伤我贤侄!”

蓝衣人一惊,剑势一偏,刺中沐莹的左肩,沐莹身体摇晃了一下,勉强撑住。

蓝衣蒙面人正要回剑再刺,这时山下大喊,张荣、宋振亮和几个李家家丁从山壁后飞下,立在两个蒙面人面前。张荣大喊:“狂徒!快放下我师妹!休伤我师弟!”

两个蒙面人,见来人势众,放下碧莲逃跑。

张荣、宋振亮等不追,赶紧上前扶住沐莹。

碧莲见沐莹受伤,两眼含泪,为他包扎伤口。柔情似水,轻唤道:“莹哥!莹哥!疼不疼?你疼不疼?你疼不疼?碧莲惦死了。”

沐莹苦笑笑,摇摇头。

两个大汉扶李文谦过来,张荣对李文谦道:“徒儿等师父、师妹及沐公子久出未回,放心不下,赶忙来寻。找上山来正碰见两个狂徒行凶。我们来迟了,致使小师妹受辱,沐师弟受伤,真后悔!”

李文谦歉疚地道:“在老夫眼前,还让凶徒逞凶伤了贤侄,真是不安!”

沐莹道:“李叔叔的身体要好好调养,不要把小侄的这点伤放在心上。”

李文谦道:“在老夫的羽翼下,还未能保护住贤侄,岂不让老夫歉疚。唉!我真没用,真没用!快扶我贤侄回家,找世上最好的金疮药给贤侄疗伤。”

张荣、宋振亮齐道:“是!”搀扶沐莹下了山。

到了李家,李文谦亲自看着把沐莹安置在书房,差人到县城,买来了最好的金疮药给沐莹敷。拿出了长白派治内伤的口服特效药——熊胆老参丸给沐莹吃,碧莲在床边,亲侍汤药。

沐莹的伤治愈很快。三天后就止了疼痛,五天后就渐生新肉。不过这样一来,去看望师父、打探怀方姐消息之事落空了!既然不能去看师父,只能在此安心静养。碧莲天真、活泼,柔情似水,体贴入微。她每天来陪沐莹说笑,慰藉他的寂寞。

沐莹虽迭遭变故,影响得他性格孤僻,鲜言寡笑,不过,他究竟是二十来岁的少年,童心未泯,受碧莲活泼、开朗性格的影响,渐渐和碧莲有说有笑了。除了和碧莲聊天,屋里还有很多书,供他欣赏。渐渐地使他乐不思蜀了。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把碧空庵那段短暂生活渐渐淡忘了。

从沐莹伤势渐愈起,李文谦就天天来看他,和他谈诗,与他谈剑。二人研究《观公孙大娘第子舞剑器》中一句句诗。然后根据这一句句诗意创造武功招数。几天时间,他们精研了公孙越女剑的所有招数。二人对诗、剑都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李文谦写下了他们研究的结果。二人商量着修改的新招术,李文谦画了图,并编了口诀。

光阴过的真快,转眼过了一月有余。一天夜里,沐莹正在屋里看书,忽听窗外似有声音。他惕然一凛,见窗外一条人影一闪。他一纵身摘剑在手,就要掩身出门,忽听窗外一个女子低声说道:“沐师弟!勿出声,是我。”

沐莹听出这个声音很热,也低声道:“外边师姐是谁?请报名。”

外面女子道:“我是清宁,快开门!”

沐莹急忙开门,让清宁进屋,狂喜道:“原来是清宁师姊!师父怎样?怀方姐可有消息?可惦死沐莹了。”

清宁打量着沐莹,道:“师父的伤好了,沐莹弟,你在这里可好?”

沐莹道:“我那次的伤好了。又受一次剑伤,也好了。勿劳师姊挂念。你快说说师父你们的近况……我怀方姐她……”

清宁道:“在这里说话,有被人听去的危险,咱到庄外,我再对你详说。”说着出屋。

沐莹跟着出屋。二人纵飞上房,飞出李宅,向庄外飞去。

到了庄外,二人站定,清宁才回身道:“那天,你被这李文谦带走以后,师父怕鹰爪孙们来降灾殃,带我们去恒山白云庵投和光师伯。果然,几天后鹰爪孙就来血洗庵堂,他们扑空,只杀了两个看家的老役人,烧了庵堂而去。我们在白云庵,师父养好了伤。师伯和光师太和师父都以为身逢乱世,必须身具奇绝的武功,才能不被人欺,独立于世,于是天天让我们练武,我们众姊妹都武功大进。师父心里牵挂你,眼下有了安身之处,就让我来看你。”

沐莹感动得热泪盈眶:“师父还惦记着我!”

清宁道:“惦记你。我们大家都想念你。连师伯也提到过你。师伯说,寻槐下以究源,我们峨嵋派和使公孙剑法的先祖,还有极深的源渊关系。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和发展、完善了公孙剑法的尉迟霆,曾是一对情侣。师伯说,没有雷霆手段,就难施菩萨心肠,将来有机会,要争取你的同意,借鉴你们公孙越女剑法,完善我们的峨嵋剑法,以光大我们的门派。”

沐莹很高兴,亲切地说:“清宁……师姊,你这就带我去见师父、师伯好吗?”

清宁一笑道,“沐师弟,急什么。说实话,你现在去还不合适——这是我的意思,因为白云庵住着我们两处的人,太拥挤。你现在去,一个男子,恐怕是……没住处。”

沐莹很失望,低头不语。

清宁道:“沐师弟,这里不好吗?”

沐莹道:“倒说不出哪里不好。只是太想师父,太想你们众师姊……”

清宁道:“唉,可惜……小师弟,莫失望,我们大家都常念叨你,我们不会忘记你……”

沐莹非常怅惘,找不出话来说。过了许久,才问道:“清宁师姊,有怀方姐的消息吗?”

清宁遭:“有,但只是听说的。听说怀方小师妹吉人天相,在鹰爪孙押他去京的途中,被一支倚山为寨的弟兄救去。现在究竟在哪里,还不知道。”

听说怀方姐没死,沐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对清宁道:“等我的伤完全好了,我就去找怀方姐。”

清宁道:“很好。师父非常惦念怀方,已派出几拨师姊妹去找她。师父说,找到她后,她那里若不好,就接她到白云庵。”

沐莹伤感地道:“怀方姐姐能回师父身边,我就不能,我好羡慕你们。”

清宁安慰沐莹道:“沐师弟,莫伤感,等白云庵有了住处,我一定让师父派人来接你。我走了,你还有什么事?”

沐莹恋恋不舍,摇摇头,眼含泪不语。

清宁也眼含泪:“沐师弟,你的拳拳之意,师姊知道。回去我一定向师父转达,让师父创造条件,接你回去。”说罢深情望了沐莹一眼,转身去了。

沐莹很失意,呆立良久,方回去。他回到屋中,坐在床上,非常兴奋。清宁到来,给他带来了安慰和希望。就像一个漂流在汪洋大海上的人,看见了远处的海岛。虽然他现在不能去找师父和怀方姐,但已知道了她们的情况为她们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了。他想到怀方姐对自己的情义,也联想到碧莲。碧莲这小姑娘对他好,他知道,但是因为他对李文谦有成见,始终对她很冷淡。但是他对这个小姑娘确实有好感。他想:“在李家,如果没有碧莲,生活不知将是什么样子。”他眼前不禁出现碧莲的倩影。她无论假装噘起小嘴生气,或笑靥如花,都着人爱。他想,她对他柔情似水、体贴入微,他为什么对她很冷呢?他想不出理由。他对她微感歉意。

从对碧莲的态度,联想到对李文谦的态度。这个李叔叔一直待沐莹甚好。就因为沐莹始终对他有疑虑,不愿住在他家,才对他不亲热,不礼貌。李叔叔两次给他治伤都是不遗余力,对他也待如上宾。他为什么对李叔叔一直印象不好呢?李叔叔有令人生疑之处,但是也无非是羡慕他家的武功,想得到他家的公孙越女剑法。这一点,沐莹早想到了。武人爱奇术,骑士爱良驹,这有什么呢,只要用正当手段,学点别派武功的长处去行侠济世,这有什么不好呢?何况他家的秘传剑法,只是徒有虚名,他使着连一点实战威力都没有,根本没保密的必要呢?他想,李叔叔有恩于我,我应改变对李叔叔的态度。我已经把家传剑法全抖落给李叔叔了,还有什么必要疑虑他呢?

这一夜他睡得很晚,早晨也起得很晚。刚洗漱完毕,下人就送来了早饭。他心情舒畅,饭也吃得香。吃过早饭,刚想出去散散步,李文谦来了。

沐莹面色平静,起身让坐:“李叔叔吃过饭了吗?李叔叔请坐。”

李文谦坐了,对沐莹道:“贤侄,这几天身体如何?”

沐莹道:“小侄的身体全恢复了,不劳叔叔挂念。”

李文谦点头道:“身体全恢复了就好。愚叔有一事和贤侄商量。”

沐莹道:“叔叔有事,吩咐就是,何言商量?”

李文谦道:“愚叔这几天闲得无聊,想用我们长白派的天池剑法,和贤侄比一次剑,不知贤侄可答应?”

沐莹没立即回答。他想,和李叔叔比比剑也好,正可吸收天池剑法的长处,丰富沐家剑法。想罢点头应道:“好。小侄也想以叔叔的高超剑术,验验自己的剑法。只是小侄武功造诣很浅,不到之处,请叔叔指点。”

李文谦道:“贤侄不要客气。比武定在明天,今天,请贤侄准备沐家剑法的最佳招术,常言‘进棋莫饶客,比武不让亲’,明天比剑,我们要显手段,如同战场争雄,各不相让。”

沐莹道:“好。明天小侄就在叔叔面前献丑。”

李文谦道:“贤侄的家传剑法厉害,届时万勿因顾老夫薄面藏锋隐锐才好。”

说完走出去。沐莹送至书房外回来。他对这次比剑,怀有极大的兴趣。他想,比剑之前,要精心钻研一下公孙越女剑的奥妙所在,让它在比剑中发挥威力。他闭着眼,以指作剑,比划一招沐家剑法之后,就冥思苦索这招剑法的奥妙所在。有的招数,苦想之下,大有心领神会处。遇到这样的招数,就多练几遍。

沐莹正在屋里比比划划练“剑”,碧莲推门进来,他闭着眼用指乱比划,自己也觉着好笑,就笑了。他听到有人推门,凭直觉,知道来人是碧莲。他以为活泼的碧莲,见他这个滑稽样,一定笑弯了腰。可是去看碧莲,她的俏脸上哪有丝毫笑意!只见她满脸泪痕,立在屋里,抿着小嘴,脸上愁水欲滴。沐莹心一抖,忙停止练“剑”,急切问道:“小妹子,这样伤心,谁欺负你了?”

碧莲柳眉双颦,没说话。

沐莹又问道:“小妹子,准惹了你,你倒是说话呀!”

碧莲轻启抿着的小嘴,进出一句话:“莹哥,你千万别和我爹爹比剑。”

沐莹惊奇地问:“小妹子,为什么?”

碧莲道:“你不用问为什么,反正听小妹子的话有好处。”

沐莹歉然:“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李叔叔,怎能……”

碧莲急道:“这有什么不能呢……到时你说病了,不就比不成了吗?这次比剑,危险。”

沐莹道:“我们武林人,要像李白写自己的诗里那样,‘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何避危险?”

碧莲急哭了:“反正我怎样说你也不明白?我只求你听听我的话就是了。”

沐莹道:“常言,‘轻诺者,寡信。’李叔叔是长辈,我怎能对他老人家不讲信义呢?”

碧莲道:“莹哥,你和碧莲相处这些天了,碧莲对你怎样?”

沐莹道:“情逾亲妹!”沐莹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碧莲道:“你了解碧莲就好。碧莲无兄弟姐妹,拿你当亲哥哥,不害你。这次剑你千万不要比,小妹求你。”

沐莹见碧莲这样楚楚可怜地求他别比剑,知道一定有其原因。喜爱碧莲的感情顿长。他握住碧莲的一双小手,安慰道:“小妹子,我知道你不让我比剑,一定是为我好。哥哥心里感激你。可是究竟什么原因,你倒是说呀!”

碧莲欲言又止,哭道:“什么原因,你不必知道,可是你必须答应我,这次剑你不去比。小妹求你!小妹求你!”

沐莹心想,碧莲小妹是豁达人,好像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对这次比剑为什么异常担心,苦苦阻止呢?她无非是怕刀剑无眼,一时失手,我伤了李叔或叔伤了我。其实这有什么必要担心呢?我无心伤李叔叔,也伤不了李叔叔,大概李叔叔也不想伤我……他对碧莲道:“小妹子,你放心,比剑不过作比成样而已,不会伤人的……你别阻止我了,别让我对长辈无信。”

听了沐莹的话,碧莲益急。想说什么,但话到唇边又咽下。含泪立了很久,颓然道:“小妹知道阻止不了你,你去比吧。不过,小妹请求你,比剑时,必须用我这口宝剑!”说着把剑递给沐莹。

沐莹感激碧莲,不忍拒却,-接过她的剑道:“谢谢小妹关心!”把剑佩在自己身上。

比武地点还是选在那一个山谷,李文谦带了沐莹去,没一个观众。

李文谦和沐莹在山谷一块空旷地上对面站定。李文谦出剑对沐莹道:“贤侄请亮剑吧!”

沐莹抽出剑。沐莹的剑,是碧莲的那口宝剑!剑一出鞘,光华四射,寒气逼人。李文谦不由得心一惊。仔细看了沐莹的剑,立刻怒容满面,厉声问:“沐莹,你这把宝剑是哪里来的?”

沐莹道:“是碧莲小妹借给我的。”

李文谦怒不可遏,恨恨骂道:“贼丫头,真不是东西!”可是骂出口,又觉失态,对沐莹道:“碧莲这丫头,硬让你婶惯坏了,胆子比天还大,竟敢私拿我这口剑!”

这是沐莹认识李叔这个谦谦君子来,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他想,此宝剑一定是李文谦心爱之物,碧莲私拿父亲的东西.也实在顽皮,他对李文谦道:“这宝剑既是碧莲妹私拿的,小侄就交给李叔收藏,我回去另取一口剑也就是了。”

李文谦想了想道:“你再回去取剑,恐怕今天就比不成了。贤侄就用那口剑吧!不过,贤侄的剑法好,宝剑当普通剑使才好。”

沐莹想:“李叔叔真是过分谨慎。”对李文谦道:“那么小侄就占便宜了,咱们点到为止,小侄绝不敢坏叔叔的剑。”

李文谦道:“多谢贤侄照顾,出手吧!”

沐莹道:“和叔叔比武,小侄怎敢僭先,还是叔叔先出手。”

李文谦道:“常言‘当场不让父’,比武不分辈份,还是贤侄先出手。”

沐莹道:“小侄使宝剑,已占叔叔便宜了,还是叔叔先出手吧!”

李文谦不再推让,一出手就使了一招回风舞雪,这是天池剑法中最厉害的招术,剑势猛而多变,沐莹使了个江海凝光,封住前面,等到李文谦剑势变老,宝剑自右上方至左下方一个玄鸟划沙斜划下来,接着一个倒踏七星步,旋身接李文谦新招儿。这一招是沐莹这一天里琢磨出来的,在原招儿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

李文谦见自己这厉害招数被沐莹轻轻化解了,心一凛,立即气运双臂,左掌右剑,连使几个狠招。

沐莹虽然内力不及李文谦.应付很吃力,但靠着自己灵活的身法、步法,奇妙的剑招儿,把李文谦的狠招儿一一化解。

李文谦内力足,招术狠辣,逼着沐莹非使公孙越女剑法中最精妙招术不可。沐莹把公孙越女剑法中“雷收震怒”、“江海凝光”、“羿射九日”、“群帝骖龙”、“玉女投梭”、“西施浣纱”、“天女散花”、“小乔弄姿”等厉害拍数部用上了,而且用得精妙绝伦,才只能和李文谦战了轩轾不分。若比内力,比剑术的纯熟老道,李文谦与沐莹,更有天壤之别。比武的二人部知道,沐莹所以能和李文谦比个平手,就因为公孙越女剑法发挥了威力。

二人比了四十多招,突然李文谦手贯内力使出了天池剑法中最猛烈凶狠的招术——狂飙摧山,这个狂飙摧山是剑掌齐发,左手劈空掌呼呼生风,逼得沐莹吐不出剑,右剑施成无数剑圈,刺向沐莹。

李文谦一使出这招儿,突然左面,山石后传出一声惊叫:“莹哥!快躲!”沐莹听出是碧莲的声音,但这声音发颤,从声音就听出了她的慌急,他想:“莲妹也关心我过甚了!这是比剑,点到为止,又不是实战,慌什么!”他并未着急躲剑。

可是谁知李文谦不是点到为止,而是长剑一直向沐莹前胸刺去,眼看就要刺进沐莹胸部,正在万分危急,碧莲飞身过来,遮在沐莹身前:“莹哥!削爹爹的剑!”李文谦用力过猛,收剑不住,长剑仍向碧莲刺去,眼看就要刺在碧莲身上。

沐莹本来信守诺言,剑刃小心躲着李文谦的剑,宁可自己担险,也不去削李文谦的剑。此时再不削断李文谦的剑,碧莲妹就要命丧剑下!他不能再犹豫,宝剑一挥,后发先至,“当啷”一声,削断了李文谦的剑。尽管如此,李文谦仍收身不住,断剑刺破了碧莲的衣服。

碧莲咬牙恨道:“爹爹,你好狠!”

李文谦低下了头。

碧莲哭着对沐莹:“莹哥,我碰着个这样的父亲,我再没脸见你!”说罢头也不回向山上跑去。沐莹着急,追着呼叫:“莲妹——!莲——妹——!你别走!快——回——来!”不知碧莲听见没听见,仍然跑去。

李文谦歉然对沐莹道:“愚叔为试贤侄高妙剑法,一时性急,出招过猛,以致剑势失控,险些误伤贤侄,真是不好意。思。”

沐莹心说:“明明是你狠下毒招,还说此漂亮话,真是老狐狸!”但是他没好意思挑明,只说道:“李叔,事情过去就算了,去追回碧莲妹要紧!”说完继续向碧莲的方向追去。

沐莹跑着抬头看,只见碧莲在山岭上一晃就翻过了山。沐莹足下加力,向碧莲出现的那山岭跑去,可是跑到那山岭上一看,哪里有碧莲的影子!?他急得破开嗓子喊道:“碧——莲——!莲——妹——!”可是只有空谷传声,没有人答应。

沐莹想,碧莲愤恨出走,完全是了为我,我不找到她,绝不回去。于是他边喊,边向山那边找去。可是找遍山坡,也找不到碧莲。

沐莹正在急着到处找,张荣带着几个家丁找来,后边跟着李文谦和碧莲的母亲王玉英。王玉英边走边和李李文谦争吵。沐莹想知道他们争吵原因,就躲到一个树丛后偷听。

“都怪你鬼迷心窍,给方景纯做这没良心的事!”王玉英埋怨道。

李文谦叹了一口气:“唉!我有难言之隐啊!”

王玉英:“我不管。总之,你爱巴结方景纯由你去,无论找到找不到碧莲,我们都离开你!”

李文谦道:“如此说比剑的事,是你透露给碧莲那死丫头的?”

王玉英道:“是又怎样?我和碧莲不能看着你办丧天良的事!沐莹是朋友的儿子,他有难,你不该落井下石!碧莲劝你不听才离你而去。若我找不到她,我也去!”

躲在树丛后的沐莹心想:“怪不得李家人都说王婶是女豪杰,看起来王婶人真好,可惜我到现在还没去拜见过她。”

“唉!你们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呀!”这时李文谦道,从声音里听出他的颓丧。他继续道:“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呀……方景纯他,他老谋深算,我,我已中计吃了他的毒药。我不听他的,他就不给我解药……”

王玉英仍埋怨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中了他的计,死则死耳,也不能出卖良心哪!”

李文谦道:“可是……”二人边说边走,说着已走过树丛,越去越远,下边的话,听不清了。

沐莹躲在树丛后苦痴苦呆。听了王玉英和李文谦的谈话,他知道李文谦邀他比剑不过是一场阴谋。接他来住,山谷演剑……也都是阴谋的一部分。他也知道了李文谦的阴谋是听命于人的,后面的牵线人是方景纯。这方景纯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为什么要害我!?这个李家我是不能去了,我何不去探探这个方景纯?他既然要得到我家的公孙越女剑法,那么他是不是杀害我一家的凶手呢?

李文谦和王玉英去远,沐莹从树丛后出来,背着他们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