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借马的男人

那更夫,四、五十岁的人了,询偻身子,戴一顶鸭舌帽,提一盏灯笼,一路敲着梆子,一路扯着喉咙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行到拐角,赫然一人站眼前,也戴着帽,帽沿拉低,看不清脸面,更吃一惊,问:“你……你这人是干什么的?”

如冰的声音,冷冽道:“白家庄怎么走?”

“白家庄?”那更夫一愕,仲手一指:“从此处,一直往前行,便是了。”

“你说谎!”那人低喝:“敢跟你少爷我使诈,看我饶你!”一下扼更夫脖子,更夫只觉天旋地转,随即瘫软下来。

一样的灯笼,一路晃着前行,路在灯影下向前延仲,清脆的梆子就在此时响开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闻马蹄的挞的挞急响,几盏灯从前端不停闪到眼前,为首的攸地勒住马头,后边也急急煞住,几匹马嘶叫起来。

“打更的。”问话的是张俊明:“路上有没有见着可疑之人?”

“没有。”

张俊明一拍马背,后头的跟着他急驰而去。

那人沿路仍敲梆子,嘴里迭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突又闻马蹄的挞的挞由后头窜近,那敲梆子略一迟疑,已被骑马的赶上,原来张俊明等人去而复返,只听张俊明轻喊一声:“小傅!”

小傅喝道:“你这假更夫!”跃下马,直扑那人,那人地上一滚,迅即跃起,已被捕快团团围住,那人叫道:“你们,这是为何?”

“为何?你这假更夫,为何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那人反唇道:“什么叫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你还装蒜,那更夫给你弄昏了,你还装作不知!”

众人更加围得严密,有一人道:“那些童男童女都是给扼杀的,这假更夫,以手扼人,莫非采花大盗?”

假更夫说:“各位也太抬举我。”哈哈笑道:“我居然是采花大盗?”

张俊明喝:“不与他多说!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举刀挥出,假更夫突地高高跃起,跳出包围。这一刻,张俊明看他身形,瘦而颀长,不觉一怔:“这人,似曾相识?”寻思之间,那人已窜得老远,瞬间隐在芦苇丛里,灯和梆子摔在地下,众人分头去寻,并无所获。

张俊明急叫:“去唐家客栈,看瞎子在不在?”

门突然被踢开,简天红吓傻自己了,她急揪自己前襟,畏缩向后退一步,慌乱叫道:“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瞎子呢?瞎子在不在?”

简天红惊魂甫定,揪眼过去,看俱是穿公服的人,逐渐定下来,说:“你们问我哥吧?”

“人呢?人在不在?”

简天红往角落一指,众人听得水声,那一角,简天助坐矮板构上,前襟敞开着,一双脚泡水里,热气袅袅上升,他慢条斯理搓洗脚丫。稍顷,他停下动作,偏脸问:“什么人?”

“哥,是几位官爷。”

为首的,正是张俊明跟前的小傅,他冷然揪他,间:“刚才,你人在哪里?”

简天助没有作答,伸手抓过一旁的毛巾,缓缓揩拭双脚。

“我哥他一直在房里。”简天红急急道。

“不是问你!”白了她一眼,看住简天助,冷峻道:“瞎子,你说,刚才你人在哪里?”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声音心平气和,神色不畏不俱。

“整晚都在房里吗?”

“上半夜在前头弹曲,今夜大有收获,白家庄白少爷赏白银五两。”脸色喜孜孜的。“这会儿刚歇下不久……”他不慌不忙仰脸。“官爷,有事吗?”

小傅声音更冷:“你说真话!”

“怎么不真?官爷不妨问掌柜跟伙计,要不,问白少爷也成。”他突然面有愕色。“官爷,好端端的,问这做什么?瞎子我哪里不对了?”

小傅冷冷一哼:“便宜你了!”掉头而出,几个人快快跟随。

简天红去闩门,刚掉转身,又听得叩叩作响,简天红跟嘴道:“又来了,真烦人。”隔着门,稍扬声音:“哪位?”

“我是伙计,送来茶水。”

简天红嘀咕道:“茶水早已送来,怎地……”隔着门说:“小哥,多谢你,我们不缺茶水。”

嚣然一声崩,冷风忽的袭人脸面,门瞬间开了,立时窜入两人,蒙着口鼻头脸,只露一双眼睛,简天红想喊叫,立即给掩住嘴。那简天助刚站起,忽然给拿住胳臂,静默一会儿,简天助道:“哪条道上的朋友?有脸欺负一个瞎子吗?”

话刚说完,简天助蓦然就地一旋,使出一招又剪腿,不只挣脱那人,还旋乾转坤,制住那人。对方低喝道:“好啊!深藏不露!”

“是你逼我出手,休得怪我。”简天助沉声道:“快将我妹子放开,否则看我治你!”

“原是与你玩笑,简兄,可别当真。”

挟住简天红那人立即松手,嘴说,“阿弥陀佛!得罪,得罪。”

两人扯下嘴上的布巾,简天红一看,惊奇道:“哥,是读书人和相士!”

简天助脸一垮,不乐道:“与你们无仇无怨,你二人突然冲进,对我妹妹动手,什么意思?”

“简兄别误会,只是试探。”悟凡偏脸看简天红。“阿弥陀佛,没吓着姑娘吧?”

简天红撅嘴不言不语,简天助满脸阴沉,气闷道:“试探什么?说清楚!”

“简兄虽然目盲,但依我们观察行止,决非泛泛之辈,故而有事想与简兄谈谈。”

简天助一愕。“谈谈什么?”

“我们合力去抓采花大盗。”

简天助一眨眼,茫然道:“做什么?”

“简兄难道不知抓到采花大盗赏三百两金?”悟凡道:“我们若各自为政,要赚三百两黄金难如登天,若我们同心协力,恐怕大有可为。”

简天助微微笑道:“我是个瞎子。”一偏头,满脸不信:“你们,如何看得起我,要我同心协心抓采花大盗?”

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尘缓缓道:“简兄眼瞎心明,正想借重简兄。”

简天助面有犹豫,半晌不说话。

“如果赚得三百金,”悟凡道:“我们分文不要,全奉与简兄,简兄试想,若能独得三百两黄金,简兄回去置产买地,外加买婢买仆,再不需为生活劳禄奔波,何等快活。”

简天助略一沉吟,瞧瞧二人,凝神道:“说得倒是诱人,只是做起来怕是不容易。”

悟尘立刻道:“事在人为,只要联我们四人之力,哪怕不成?”

“四人之力?”简天助困惑不解。

“再加这位简姑娘,不是四人?”

“等等。”简天助半举手,偏着脸,一副百思不解。“二位说三百两黄金,分文不要。抓拿采花大盗,是要拚老命的,二位分文不取,所为何来?”

两人对望一眼,悟凡道:“我二人只要两本经就够了。”

“两本什么经?”

“易筋经、洗髓经。”

简天助脸颊捧銮一下,嘴角闪过一抹恨意,但瞬间,他微笑,徐徐道:“好,合我们四人之力,第一步要做什么?”

“师兄,”悟凡说:“你有什么主意?”

“咱们去牧场,暂借三匹马,方便行动。”

“我妹妹呢?”

悟尘想了想,说:“此刻无事,等有事再请简姑娘。”

简天助迟疑一下,说:“天红,你把房门上牢了,除了我,任何人不许开门!”

吴家牧场。

三个人摸着黑,悄无声息潜入。

两持棍的四周巡行,发现黑影,未及动手,悟凡悟尘各给对方一拳,登时静无声息萎下。

马群突然大乱,马匹在顾内嘶叫起来,其声凄厉,其景纷乱,等吴场主率人赶到,三骑已窜出牧场,吴场主喝叫:“追!”

悟凡稍一停滞,回脸大叫:“别追!只是暂时借用,用罢自会送还,君子说话算数!”说罢,策马疾行.

吴场主哭笑不得,气恼道:“好个偷马贼,竟如此嚣张,还敢自比君子,君子如此偷鸡摸狗吗?非追到不可!”

一时马蹄纷乱,“借马”的在前疾行,失马的在后急直追,的挞挞的挞挞喧声大作,慌乱中,追人的,竟有两人摔下马来。

燕燕飞看林老爹喝了碗粥,精神气色稍安,仆妇送来煎药,白禹奇道:“这药要按时服用,否则又要高烧。”吩咐仆妇:“今夜你这里守着,老爹有什么动静,务必要告诉我。”

燕燕飞正喂他吃完药,闻言过意不去,道:“这里由我来,怎好劳动别人?”

“不妨事。”白禹奇道:“燕姑娘别过意不去,请别见笑,白某一点私心,只盼燕姑娘专心陪小薇,白某方能心安。”

燕燕飞听他说得坦率,转脸看林老爹:“老爹,好点没有?”

“好多了。”林老爹眼里满足感激,盯着白禹奇道:“老朽已不打紧,自己可以照应自己。”

“老爹不是急着赶路吗?”他拍拍林老爹枯手,温和道:“有人照应,您老身子恢复得特别快,岂不更好?”

林老爹连连称谢,眼里闲着泪光道:“白少爷大恩,老朽没齿难忘。”

铁龙提着灯笼,前头领路,白禹奇偏脸看燕燕称,问:“燕姑娘累不累?”

“整日不曾奔波,倒也不累,只是老爹高烧,心里焦急罢了,幸亏你解围。”

到得一拐角,看几名仆妇丫头坐矮凳上忙碌,地面尽是铁丝、纸张,还有几盏成形的灯笼,燕燕飞好奇道:“她们,做灯笼吗?”

白禹奇也是一讶:“怎么?”

“这阵子,捕头大人一行人驻守在此,灯笼消耗得快,昨夜采花大盗出现,紧急间竟缺灯笼,家丁护院大多手持火把,诸多不便,我要她们赶工,以备不时之需。”

白禹奇静静听完,凝脸道:“灯笼固然要做,但不宜太过劳累,等告一段落,叫她们歇着吧。”

“是。”铁龙转身嘱咐:“你们做一段落就歇着吧,别熬夜了。”

燕燕飞心里又是一阵激荡,想他知道体恤下人,不愧仁慈宽厚好主子,不觉生出好感来。

蓦地听得马蹄的挞挞挞的挞来,不止一匹,蹄声纷至沓一,听出至少七、八匹。马蹄之后落,便是长长的嘶叫,此起彼落。三人讶然相视。

“这马,走得如此急,必有急事。”铁龙喃喃道。

后头有人疾行而来,两护院各提一灯笼护着小薇,只听她娇嫡嫡呼叫:“哥,会不会是张哥哥回来了?”

白禹奇沉下脸,道:“已经入夜,你怎么到处乱跑?”看着两名护院说:“你二人如何保护小姐的?”

两护院面面相觑,呐呐道:“是小姐她……”

白禹奇冷冷道:“是她骗你们,说有事要见我吗?”

护院说:“是!”

白禹奇冷冷的目光,停在小薇脸上,小薇上前拉他,撒娇:“哥,别这样嘛,你这样,人家怕死了。”

白禹奇无奈一叹:“昨夜采花大盗出现,难道没把你吓着?”

“采花大盗才没那么早出现,我不怕,而且张哥哥他们人在这儿……还有……”她滴溜溜转动眼睁,身子往前一倾,亲热拉住燕燕飞:“人家想念燕姊姊嘛!”

有一家丁急急而来,说:“少爷,牧场的吴场主要见您。”

“哦?”

“吴场主说,牧场失了三匹马,说要与捕头大人,我说捕头大人不在,他就要见您!”

“他们,人在哪?”

众人绕过走廊,到大厅,见吴场主站在门中等候。

白禹奇开见山问:“什么样的人?”

吴场主答道:“蒙着头脸,马术甚是精良,不是采花大盗,便是采花大盗的同党!”

一抬眼,望见燕燕飞,心中一惊,燕燕飞微笑道:“昨日,你也怀疑我是采花大盗同党。”

吴场主觎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

星月之下,三匹马疾行向前,到得一处,为首的悟尘突然勒转马头。

“怎么了?”问话的是简天助。

悟尘揪他一眼,冷着声道:“你的马,倒是骑得好。”

“疆绳一端在冯兄手里,是冯兄领得好,哪是我骑得好?”

悟凡沉声道:“不错,疆绳一开始在我手,只是后来马行太快,我拉不住绳,已松了手,若非简兄骑术精湛,何以在黑夜中,对马驾驭如此之好?”

简天助微笑道:“瞎子本无白天黑夜之分。”

“简兄似乎对此地地形十分熟悉?”悟凡说。

“二位不熟吗?我看二位马术也十分不错。”

“哦?”悟凡抓住话柄,追问:“简兄如何看出来?简兄既然目盲,竟然能看,倒是奇迹。”

“瞎子用耳用心?有时候用耳用心观物,比双眼还准确。”简天助不满道:“二位究竟什么意思,既不前进,又说些稀奇占怪,莫明奇妙的话来!”

“简兄说得好!”悟尘说:“我倒是怀疑,你并非瞎子。”

“我也怀疑,”悟凡道:“哪有这样机灵的瞎子?”

简天助勃然大怒,忿忿说:“二位若无诚意,姓简的回去睡大头觉,不与你们说个没了。”

一拍马背,直朝前奔,他二人哪里肯放?急急追赶,悟尘抢前一步,直窜前方,再勒马回头,拦他去路,嘴里喝叫:“你想跑,没那么方便!”

简天助懊恼道:“你二人究竟什么意思?先前说是合四人之力,这下却又这般作弄,我是上了贼当!”

“你才是贼!”悟凡沉声道:“易筋经、洗髓经还来。”

简天助一惊:“这话从何说起,问我要什么经?什么易筋经?洗髓经?要不是你今晚提起,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装什么蒜?”悟凡提高声音:“师兄,把口蒙好,别又中了他的迷魂香。”

“胡言乱语!”简天助叫道:“你们这两个疯子,少胡闹!”急急要走,

悟凡却向他扑去,两人一起坠下马,滚落地面。

“师兄。”悟凡高喊:“我缠住他,你去找张捕头!”

悟尘应声好,正欲拍马,忽见前方灯光一闪一闪,马蹄隐隐,总蹄声,是一大伙人,悟尘喜道:“恐怕是张捕头,我去唤他。”

简天助正与悟凡交手,两人闻言停下,简天助忽然哈哈大笑,悟尘、悟凡纳闷道:“笑什么?”

“我笑你们太傻,你们说的那两本经,何等珍贵,你们要还给你们就是了,何须找那捕头?弄不好,人家也想瓜分,你们岂不白忙一场!”

两人一呆,不信道:“你真的愿意把经还给我们?”

“我一个瞎子,要那经做什么?”

“可是……”悟尘盯住他的眼:“你不像个瞎子。”

的挞的挞的马蹄越来越近,悟凡悟尘藉星月光交换一个眼色,悟凡道:“暂且信他,不怕他不给咱们。”

问简天助:“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避开他们。”

旁边有芦苇丛,三人把马往里牵,蹲下身,听得群马渐行

渐近,三人大气不敢喘,复又听得马蹄渐去渐远,大地复归寂寂。悟尘先探头一看,果真无人,三人走出芦苇丛,悟尘说:“简兄,说话算数,易筋经洗髓经还来。”

简天助扬起哈哈之声,两人愕然道:“你笑什么?”

“我要有那经,自然给你们,只是,我没那经,如何给你们?”

两人不觉火起,悟凡恼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为何不算数?”

悟尘也咬牙道:“你刚才分明说愿把那经给我们,这会儿竟又食言,分明在戏弄我们!”

简天助扬声又笑,笑罢说:“你二人戏弄我在前,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说得得意,忍不住又哈哈笑起。

“你不必得意!”悟凡恶狠狠盯他,心生一计,在悟尘耳畔说了两句话,

悟尘点头,说:“想他也该来了!”牵了马欲走,简天助却往前一栏,说:“你哪里去?莫非算计我?”

悟尘冷笑道:“你这瞎子,倒是眼明手快,我看你不必装了吧,干脆睁开双眼,四周瞧个仔细!”边说边拍了一下悟凡肩膀,悟凡迅如闪电上马,立即疾驰而去。

简天助脱口道:“糟了!”也要跃上马,悟尘猛地一扳他屑膀,简天助一个不稳,滚至地上。但他立即跃起,朝悟尘扑去,悟尘一闪,扑空。

简天助怒道:“你二人,为何认定我手上有宝经?”

“打开天窗说亮话,三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到过常乐寺?”

“什么常乐寺?我不知道!”

“你这骗子,还要装蒜,是你胡说八道,我们中了你的诡计,宝经才会失落的。”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会让你知道的!”

简天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简天助出门后,她就不停在小小房间转来转去,时坐,时立,时躺,却又坐不住,立不住,躺不住。数不清多少次了,她趴门上,倾听,毫无异动。隔了好半晌,门口有脚步声,她冲动欲开门,却又迟疑缩回手来。脚步声过去了,她无精打采颓坐床畔,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该跟了去的。”

正烦闷焦躁,房门终于在千等万等后响了。

简天红跳起,手抓门闩,屏着气,小心翼翼问:“哥,是你吗?”

“姑娘,快开门,你哥有紧要的事!”

简天红一呆.“你是谁?”

“我是冯悟凡,那个书生,知道吧?”

简天红心慌意乱,问:“我哥怎么了?”

“开门说话。”

简天红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想了想,说:“我哥盼咐过,除了他,不许替任何人开门。”

“姑娘,”悟凡贴着门,急促促,低沉沉说:“事出紧急,你快开门,那捕头大人,把我追得无路可跑,你再不开门,我们计划都完了。”

简天红一慌,忙拔开门门,悟凡一闪而入,还举食指嘴边嘘了嘘,外边果然有脚步声过去,纷纷乱乱,总有三、四个人吧。简天红紧张兮兮问:“我哥怎么了?”

“快!姑娘,找点布,跟我走。”

简大红瞪大眼眼说:“要布做什么?我这里哪来的布?要布来什么?”

“衣服总有吧?你哥哥摔下马,碰到石头,流血不止!”

“他……他怎么会?”她结结巴巴,几乎要哭。“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带回来,阿弥陀佛,说得容易,我们偷三匹马,人有家到处抓,躲都来不及……”

简天红忙说有,包袱里摸了一下,悟凡说:“包袱一起带着,药要敷伤,衣衫可撕来裹伤。”

简天红慌慌急急,抓着包袱,紧紧跟住悟凡,到得墙边,悟凡迟疑一下一揽她腰,跃过墙去。

江宝生半弯腰站床畔,小自翼翼摊开虎皮,左看右瞧,得意道:“这上好虎皮,过两天送白家庄,想必有厚赐。”

忽有人拍门,咄咄咄甚为嚣张,拍门的像有一肚子气,全泄门上,听着教人心惊肉跳,江宝生皱着眉道:“死了人啦,这样敲门法!”

猛地一抽门门,手上一震,原来外面的人,已狠狠蹦开门,江宝生勃然大怒,双拳握紧,想还他颜色,惊地见眼前站着两个人,眼瞪得铜铃也似,好一副凶神恶煞,江宝生目瞪口呆,握拳的手松开,其中一个突地跨前一步,拍地给江宝生一个巴掌,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尽会放狗屁!”

另外一个也蹦他一脚,江宝生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跪了下去,那人骂道:“看你还爱不受放屁!”

江宝生一手抚痛脸,一手抚痛脚,站起身,怒道:“你们,好端端为何伤人?”这一会儿口认出正是今晚隔桌吃饭的小马、小陶,看二人眼光凶恶,身上还佩刀,不觉胆寒。

正迟疑,听其中一个说:“像你这种货色,早该有人来修理你!”

“你们……”他呐呐道:“凭什么修理人?”

“今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好话?记不记得?”

江宝生张口结舌,无言以辩。

“你这狗娘养的,说什么逮不到人,被宰了,快活比神仙,教你少爷听一肚晦气,看我修不修理你?”

突出一拳,殴击江费生腹部,江宝生挥拳反击,手臂被抓个正着,两人轮流拳打脚踢,嘴里骂道:“瞎了狗眼的老小子,你少爷说话敢冒犯,打死你!”

“打死你!让你也快活比神仙。”

江宝生被打得遍身痛楚,不觉哀哀百叫,心想再要打下去,老命休矣,情急智生,急急道:“两位少爷,两位兄弟别打了,我有话说,两位要嫌我说得不好,再打还来得及……求求你们,听我说吧!”

其中一个没好气道:“你要放什么狗屁?”

“小马,让他说,他要说不中听的话,你我打死他算了!”

“打不得!打不得!”江宝生连连摇手,急急道:“你二人把我打死,就断了一大笔财!”

“怎么说?”

“两位少爷想发财,我给你们一条明路,你们要打死我,一文钱也赚不到。”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小陶冷峻道:“好,吧话说出来,要说得不好,饶你不得!”

江宝生骨碌一转眼珠子,说:“二位想抓采花大盗赚三百两黄金对不对,只是那采花大盗岂是好抓的,要不然为什么白少爷和地方士绅要拿出三百两黄金?”

“采花大盗当然不好抓……”小陶不满道:“你说这废话做什么?”

“不是废话,不是废话。”江宝生陪笑道:“大前头有个引子,我才能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对不对?”

“你究竟要说什么?”小马不悦道:“废话少提,把正经的说出来。”

“是。”他四面一瞧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二位请进屋里。”

两人对望,进屋去,小陶说:“少要花样,继续说!”各自抓了一张凳子坐下。

“是,我的意思,采花大盗不好抓,三百两黄金当然要不到,不过我倒有两全办法,不必抓采花大盗,又能得那笔巨金。”

俩人俱是一怔,满脸不信,小陶忍不住发话:“胡说八道,不抓采花大盗,想得那笔巨金,天底下有如此不劳而获的便宜事?”

“便宜事,真的是便宜事。”江宝生住了口,两人急着听下文,他却神秘兮兮一笑,仿佛多大天机,不愿轻泄。

“有屁快放?说了一半,你是想闷死咱们哥儿?”

“两位别急嘛!我的意思,光明正大赚不到,咱们就来个偷鸡摸狗。”

“老小子!”小陶骂道:“你就会偷鸡摸狗!”

“不是我要偷鸡摸狗啊!”江宝生把声音往下压,直压到最低:“这采花大盗能够无声无息把人掳走,自然不是平凡之辈,抓他谈何容易,搞不好,要丢命的。现在,大家抓采花大盗抓得团团转,那笔赏金恐怕就搁那里凉着,好生可惜。不过话说回来,偷那笔赏金也不容易,一句真话,我姓江的不是这块料,只有与二位联手,才大有可为……”

两人听得人神,听至此,彼此微笑,但立即急急追问:“怎么联手?”

“听说,那三百黄金张捕头保管,张捕头就住在白少爷家中……”

小马忙问:“你有什么方法?”

“两位看这个……”他指指床上,二人别过脸,这才注意到床上一张老虎皮,红黑条纹相间,甚是炫丽,那色泽更是鲜艳,两人呆一呆,低呼:“好漂亮!”

小马邪邪一笑:“又是哪摸来的?”

“开玩笑,猎来的!”江宝生一挺胸:“我姓江的,到深山里,脑袋栓腰裤带,设下陷阱猎来的!”眼睛一瞧二人:“到白家庄,就要借重这个……”

“怎么说?”

“晚上白少爷来过,这虎皮曾送与他看过,白少爷嘱咐我过两天送到白家庄去……”向二人一招手,二人凑近了,他耳语一番,得意洋洋,把一张嘴都笑歪。“我们二人,一人一百两金,钱拿到手,何等快活!”

小陶斜着眼,就着油灯,把江宝生从头揪到尾,说:“想不到你这莽汉,倒是会算计!”

江费生也哈哈笑起,乐道:“姓江的我,是个猎户,猎户啊,脑袋栓裤腰带上,猎野兽的,这会儿要把脑袋四平八稳摆脖子上,好好去猎一笔巨款。换个口味,也不错……”说罢哈哈哈一阵低笑,直笑得身体摇摆,头晃脑晃,不可抑制。

“当心别笑岔了气,要笑岔了,那三百两金,可是一两受不到了。”

※※※

东厢房里,白禹奇凝视燕燕飞,温文一笑,体贴道:“时候不早,燕姑娘请去歇着吧。”

燕燕飞踟踌道:“外头情况,教人不安,刚才牧场失马,更夫又差点被杀,不知采花大盗是否又出现了?”

白小薇一旁抢着说:“好可怕哟!偏巧张哥哥人在又不在这,怎么样?”

嗽着小嘴,皱着眉头,白禹奇看她忧心模样,分明是个小大人,不禁莞尔一笑。“张哥哥专门抓坏人,有坏人出现,他对付得了,你瞎操什么心?跟你燕姊姊回房去歇着。”

“不要,”小薇一摇肩膀,眼睛溜溜一转,撒赖道:“人家要等张哥哥回来嘛!”

“别胡闹,为你燕姊姊想想,昨晚她没睡好,今儿又照顾老爹,也够累的。”话是对小薇说的,眼光却同燕燕飞望去,几盏油灯照射下,她五官轮廊突出,脸蛋格外俊秀,是种有韵味的标致。标致的姑娘他见多了,但燕燕飞的标致,蕴含灵秀,又兼英气焕然。标致得如此脱俗,他倒是头一回见。

当燕燕飞凝目看他,白禹奇突地觉窒息,眼光却不舍挪开。燕燕飞低下头,不胜羞窘,白禹奇惊觉,立即自我收敛,移开目光,平和道:“燕姑娘困不困?要不要去歇着?”

“不要紧,外头乱糟糟,教人心里难安,我不困,只担心小薇困了。”

“我才不困呢,燕姊姊别管我,我要真困了,就在榻上歇一会儿。”她机伶一瞧白禹奇,拍拍一旁的榻椅说:“哥,我睡这榻,你不骂我吧?”

白禹奇笑斥:“疯丫头!”

小薇赶紧一抓榻上叠得整齐的棉被,抬脚上了榻椅,棉被迅速盖住自己小身躯,人坐在褥上转着眼珠,看看白禹奇,又瞧瞧燕燕飞,乐呵呵道:“燕姊姊,我这哥啊,他平日可不许我睡他榻的,这会儿,想是你在,他啊!不好骂我啦!”

白禹奇笑对燕燕飞:“不是我小气,这是我书房,女孩家,不许她随便。”

“今天破例啦,人家等张哥哥嘛!”

白禹奇看她天真无邪小模样,忍不住打心里笑起,脸上掩也掩不住,走前两步,捏她脸颊,小薇皱皱鼻子,獗獗嘴,娇声道:“做哥的欺负妹妹,讨厌。”

说罢,头往枕上一落,人在榻上躺定了,白禹奇斜眼揪她,见她被子盖住头脸,吃吃笑着,不觉眼光飘向燕燕飞,她也抿着嘴笑,益发欢喜,小薇不肯回房,却也促成他与燕燕飞独处机缘。那小薇吃吃笑了一阵,倦意袭来,渐觉无趣,便拿开头脸上的棉被,安静下来。

白禹奇转脸笑对燕燕飞,轻声道:“燕姑娘想不想喝点酒?葡萄酿的,味道好极。”

燕燕飞摇摇头。“白少爷自已喝点吧。”

“一人独酌,有什么情趣?不喝也罢。”

燕燕飞站起来,凝望旁边的书柜,里面摆了一册册书籍,白禹奇见她浏览,遂拿来油灯,托手上替她照明。灯光闪烁,看来不太清晰,但确知里边摆了不少好书。燕燕飞不觉道:“白少爷饱读诗书,令人佩服。”

“当此乱世,书生无用。”

“白少爷精通歧黄,何必如此自谦?我义父高烧,要不是你,怕是退不了。”

“能为燕姑娘效劳,白某荣幸。”

燕燕飞没接词,看白禹奇微笑凝望她,眼里似有藏不住情意,燕燕飞愕了一下,微感急促,忙避他视线,一转眼看塌上小薇,毕竟还是个孩子,不一刻功夫,她已酣然入梦。那白禹奇将油灯置放桌上,凝娣燕燕飞:“能与姑娘灯下同处一室,是缘份。”

“是。”燕燕飞漫应着,一抬眼迎上他双眸,炯亮亮,温柔柔,教人承受不住,便把脸一偏,不去看他。白禹奇这才回过神,温柔笑着,轻言细语道:“对不住,燕姑娘,白某绝非轻浮之辈,只是情不自禁,姑娘冰雪聪明,想必明白白某心意!”

“说些什么?”燕燕飞一凝脸,低斥道:“你看来斯文有礼,怎地说话如此鲁莽?”

“燕姑娘天生丽质,又一身侠骨,白某虽一介书生,情不自禁心生仰慕,适才说的话句句由衷,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燕燕飞双颊躁热,正惶然无措,突听得帘子一响,望眼过去,铁龙急步而入,说“捕头大人回来了。”

白禹奇“哦”了声,说:“快请!”铁龙外疾行,白禹奇定定瞧燕燕飞,低声道:“刚才白某失礼,燕姑娘请原谅!”

一瞬功夫,张俊明已一阵风似飘然而入,白禹奇、燕燕飞二人急迎上前,白禹奇问:“外边怎么样?牧场吴场主来过,说给盗走三匹马。”

“是,我那班兄弟告诉我了。”张俊明看他和燕燕飞一起迎出,两个并排而立,一个玉树临风,风采翩翩;一个修长细窈、清丽脱俗。她的身个,正巧到白禹奇肩头,两人如天造地设一对,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意,看她似有羞郝之色,不觉讶然盯住她。燕燕飞察觉,反一抬下颗,昂然回望,这一望,教他一窘,回避她目光说:“有一个假更夫,把个真更夫扼得奄奄一息。”看二人神色,毫不讶异,遂说:“这件事,恐怕二位也知道了。”二人颔首,张俊明继续道:“路上还有人受了伤,据说想抓采花大盗,路上相遇,怀疑对方,就打了起来。其他究竟还有些什么意外,要等天亮才知道。”

“究竟……”燕燕飞忍不住问:“采花大盗出现了没有?”

“不清楚,不过,假更夫出手扼人,把真更夫扼昏过去,手法跟采花大盗相似?”

“那假更夫呢?”

“假更夫身手相当高,我那些弟兄围住他,竟不见踪影,我看那人身个,似曾相识。”

然道:“这个人姑娘见过,很像弹琵琶的瞎子!”

“瞎子?”燕燕飞愣住了,白天她见瞎子闪避江宝生殴打,反应灵巧,心头正疑,这下不觉惊奇道:“你说简天助?”

“是。”

燕燕飞神情由惊奇转为黯然,昨晚,她还为他兄妹投宿说情,若此人竟是采花大盗,岂不助附为虐?心念及此,眉头一皱,说:“真的是他?张捕头可曾查证过?”

“我那班弟兄查证过,他好端端在唐家客栈。”

燕燕飞松了一口气,外边帘子一响,小傅匆匆人内,说:“头儿,有急事。”

“什么事?”

“唐家客栈伙计来报案,说敬他们店里的一个姑娘失踪了,那姑娘姓简,他哥哥就是那个瞎子简天助。”

三人皆惊,张俊明急问:“有没有说,怎么失踪的?”

“两兄妹睡一个房,简天助一觉醒来,找不到他妹子。”

“人呢?”

“简天助没来,眼睛看不见,有所不便,特地托伙计来报案。”

燕燕飞骤觉头皮发麻,急道:“这么说,采花大盗又出现了?”

“我走一趟唐家客栈。”张俊明说。

“我也去。”燕燕飞看一眼睡梦正酣的小薇,对白禹奇说:“我去去就来!这简天红我认得,若及早行动,也许能寻回。”抓起桌上三尺剑,匆匆随张俊明出去。

房门给推开,简天助一声不响站门口,脸上看不出激动,只是缓缓向里迈步,直走到桌畔边,阴沉沉道:“臭和尚,你们把我妹子怎么样?”

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尘道:“你好厉害,知道我们俩是和尚,如此说来,你当然不是瞎子!”

“是瞎子又怎么样?不是瞎子又怎么样?把我妹子还来。”

悟凡笑道:“凭什么还你妹子?”

“你们,又凭什么说我去过常乐寺?”

悟尘微微一笑,说:“你没有去过常乐寺,竟然知道我们是和尚,你这瞎子,比明眼人还要厉害。”

“不与你们作口舌之争,我已报官,是非曲百必有公断。”

悟尘悟凡默不作声。

“我已报官,二位想必怕了?”

“捉贼捉赃。”悟凡笑道:“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你要不信,这小小的屋子,你可以搜啊!”

“不必!”简天助一撇嘴,鄙夷道:“你们这两个奸诈和尚,不致于如此愚笨,只是你们给我听仔细,我妹子要少一根头发,我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阿弥陀佛,话不要说狠了。”悟凡说:“你妹子给谁掳去还不知道呐,这么着吧,只要你肯交出易筋经、洗髓经,我们两个就足拚了死,也要把你妹子救回来。”

简天助哼哼哼一串冷笑,二人诧异看他,简天助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两个臭和尚,敢在佛前起誓,说我妹子不知给谁掳去么?”

悟凡半晌无语。

“两位不敢说话了,是不是?”

悟尘倾听一下,说:“有人来了。”

“瞎子的听力最灵敏。”简天助冷笑:“我当然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听得有人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是唐掌柜,他站门口,埋怨:“教人好找!”一扫众人,目光停在简天助脸上:“弹琵琶的,捕头大人来了。”

众人抬头,见张俊明、燕燕飞走进来,后头还跟了七、八名捕快。

“你姓简是不是?”张俊明问瞎子:“是你妹子失踪了?”

“是。”简天助微昂头,翻了翻白眼。

“你妹子如何失踪的?”

简天助静默一下。

“你是否外出过?”

简天助再静默,悟凡悟尘紧紧盯他,简天助稍一仰脸,微微摆摆头。

“你一直在屋里?”

“是。”他缓缓说:“我一直在屋里,我妹子睡床上,我打地铺,我口渴想喝水,一时找不到茶壶,唤我妹子,才发觉我妹子不见了。”

“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我是说,你发现你妹子不在,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没听到打更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说的没错。”唐掌柜一旁道:“好橡二更以后,就没再听到梆子响。”

张俊明不语,心底却十分明白,那更夫给扼昏,梆子当然不响了。

“横竖……”简天助道:“我一发觉我妹子不见,就叫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要我报官,我眼目不见,诸多不便,请那伙计给报的官。”

屋外,几名宿店的也都探头探脑,那江宝生嘴唇孺动一下,忽然有人狠狠捏他手臂,他一看,是小陶,对方一脸阴郁,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江宝生低低道:“我记得好像听到院墙外咚的一声。”

小陶狠狠盯过来,低声骂:“你不说话,人家把你当哑吧?”

江宝生神情一萎,颓然道:“习惯了嘛!有话悠着难过。”

“你少惹麻烦,咱们自己的事要紧。”

张俊明眼睛四下一瞧,看住悟凡悟尘,问:“你二人住隔邻,可听到什么动静?”

悟凡摇头,张俊明看悟尘:“你呢?”

悟尘摇头。

燕燕飞突然啊了声,转身欲走,张俊明急忙问:“燕姑娘哪去?”

“离此五十华里,有一破庙,我去瞧瞧。”

张俊明一愕,悟凡悟尘惊惶相视,随即若无其事镇定下来,张俊明忙说:“可要我作陪?”

“不必。”燕燕飞说:“大家分头去找,你若多派人手,四处寻觅,说不定能寻回。”

悟尘说:“事态紧急,我二人不愿袖手,可否也四处协寻?”

“太好了。”张俊明说:“你二人可有牲口?”二人垂下眼皮摇头。“没牲口无妨。”他看手下,说:“给他们每人一匹马。”

简天助忽然冷冷一笑。

燕燕飞惊然回头,讶异端详他,简天助冷笑消失了。

张俊明看燕燕飞神情,不觉也注视简天助。脸色忽地一凝,沉声道:“妹子失踪,屋里可曾失落什么?”

简天助一怔,呐呐道:“好像……包袱也不见了。”

张、燕二人愕然相视,张俊明看燕燕飞眼色一闪,忽有所悟,双目含笑凝看燕燕飞:“这掳人的倒想得周到,连包袱一起带走。”陡地掉头,冷脸看简天助,冷腔冷调问:“那简天红是你亲妹子?”

简天助料不到他有此一问,愕了一下,理百气壮道:“当然是!”

“为什么连包袱也不见了?恐怕她不是被掳走,是自己逃跑的吧?”

“这是什么话?”简天助攸然变色。

“是不是她被你挟持?或者你挟持她的亲人要挟,她不甘做你的假妹子,故而趁机逃跑?”

简天助嘴唇抖了一下,较着牙,睹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悟凡唇边迅速飘过一抹微笑。

“看住他!”张俊明令他属下:“你们,牢牢看住他!”

偌大一座占庙,静寂寂。

正因太静寂了,当一有人翻身,立刻发出刺耳的悉陈声。

“你做什么?”说话那人语气温和,不带丝毫火气:“是不是嫌稻草不够多,睡着扎身子?”

“要你管?”那发出悉嚎声的突地坐起身子,恨恨道:“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想把我哥怎么样?”

“简姑娘,”那人说:“你哥很好,不用担心他。”

简天红冷冷哼了一声,忿忿不平道:“你们,什么意思?把我弄来这里?”

“没什么意思,姑娘,只要你哥哥把两本宝经拿出来,我们,就不为难你。”

“我哥哪有什么宝?”

“你哥哥他心里明白.”

“你们会得到报应的,我哥会报官,你们会吃官司的。”

“姑娘,”那人摸着脑袋,光溜溜的一颗,声音平和道:“你趁早歇了吧。”

说完闭眼,人盘坐离她咫尺之隔的角落。

简天红那端忽又悉陈起来,好半晌,那人发话:“你为什么不快歇着?”

“这里太暗了,黑漆漆,我害怕。”

那人先是不语,继而说:“你挪过去一点,亮些。”

简天红挣扎着挪挪身子,她双脚被捆,行动笨拙,弄得地上干草悉陈乱响。好不容易挪到窗边,月光泻进来,亮了些,那人冷眼看她,闭目想休憩。

简天红发话了:“你是和尚是不是?”

边说边揪过去,那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看相貌,土气外带老实,不是狠角色。简天红说完等他答话,那人听若未闻,只一迳低垂眼脸,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十分笃定,认为自己一旁镇守,她就是插翅也难飞出。简天红暗地窃笑,暗忖这呆头和尚居然自以为可以稳稳拘牢她,未免太好笑了,她倒要戏弄他一番。

看他不言不语,简天红又是一阵悉嗦,这杂音比先前要大,好半晌,那人沉沉发话:“你又做什么?”

“年轻的好师父。”简天红压着嗓说:“我包袱搁那头,我凉,要加衣服,劳烦你帮忙递过来好不好?”

那人一伸手,把包袱啪的抛来,简天红娇着声说:“谢谢你啦,年轻师父。”

那人一声不吭端坐,以已入定。

此人,原是常乐寺的悟明,只因和悟尘、悟凡捅了漏子,失了宝经,住持命他三人查访,并派悟非协助。悟尘、悟凡一路,悟明、悟非一路,两路人马一前一后,言明尽可能联系,以便呼应。前两日过路客商俏来信息,悟明看过信函,立即星夜赶来驰援,那悟非则转头回常乐寺报讯。悟明想不到派给他的任务,居然是看住这个女娃儿,心里当然不是滋味,想到宝经失落自已也有罪过,悟尘、悟凡又是师兄,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奉行。

隔了片端,悉嗦声又起,似乎比刚才还要刺耳,也不知道女娃儿怎么就静不下来?悟明一睁眼,大吃一惊,他看简天红正脱她的外衣,出家人与年轻貌美的姑娘相隔咫尺,已足尴尬,这下看她宽衣解带,更吓得他魂飞天外,顿时结结巴巴问:“你做什么?做什么?”

简天红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出家人大有修为,我倒要瞧瞧你这年轻师父,有多大修为?”

说着,例嘴而笑,余着眼揪他。这简天红被诱骗至此,原本心里忐忑,不到片刻,她已发觉这看守她的出家人不但不可怕,且呆头呆脑,老实可欺,她心下一宽,胆子也壮起,这会儿故意慢条斯理轻解罗衫,那悟明已骇然而起,

嘴里哆哆嗦嗦不知念些什么,眼睛紧闭,不敢张开。

简天红见他一副撞鬼的模样,越发好笑,忍不住调侃:“喂!想不到你还害羞哪!”

“姑娘!”悟明脸热心跳,仍然紧闭眼,期期艾艾说:“就别戏耍我了吧。”

简天红听他就要哭出,叶的一笑:“你急什么,年轻和尚,我衣衫单薄,嫌冷,想加件小背心,顺便逗逗你,想不到把你吓得这样,真有趣。”接着又笑起。

“你……”悟明有些懊恼,呐呐道:“快把衣衫换好,我……”

“你要认为非礼勿视,离我远点,眼睛闭起来,背向我……很快就换好。”

悟明本已背向她,这下慌得疾步向另一端,不敢转头,不敢动,闭紧双眼,耳边听那悉悉嗦声特别扎耳,奇怪这女娃儿何以换件衣衫要弄出如此大响?又讶异这妞儿怎地加件背心要煞费周章?心里暗叹,女孩家未免多事,声音消失了。

他松口气,问:“你好了没有?”没回应。

他再问:“你好了没有?”不免担忧,若这女娃儿发了狂,把衣衫剥光,恐怕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端依旧静默。

悟明再也按捺不住,忽地一转身,草堆上别无一物,哪还有人影?

悟明突觉挨了一闷棍,暗叫:“糟糕!”仲手摸摸光脑袋,急急奔窜出去。

简天红嘤嘤哭泣。

燕燕飞古庙一阵好找,没有人影,掉转马头,路旁见一团卷缩黑影,正纳闷,听得低低饮泣,辨出是姑娘家,燕燕飞忙自马上跃下,仔细一瞧,竟是简天红,只见她半蹲地上,怀里揣包袱,鼻子抽抽噎噎,哭得甚是伤心,燕燕飞唤她::“简姑娘!”简天红愕然抬头,认出是她,叫声“燕姊姊”,整个人扑她怀里,越发不可抑制,痛哭失声。

燕燕飞拍她背,安抚她:“别哭,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简天红止住哭声,仍哭泣不休。

“是你自己离开客栈,还是……”

有马蹄的挞而来,前头提着灯笼,后头影影绰绰,约莫七、八人,到得眼前,急急勒马,马煞之不及,齐声嘶叫。燕燕飞看那为首的,是张俊明,后面跟了悟尘、悟凡等人。张俊明跃下马来,悟尘、悟凡愕然呆坐马上。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燕燕飞问。

“是……是……”简天红一昂头,眼光扫过悟尘,停悟凡脸上,两人给她如此一瞄,心里更虚,觉血脉似要凝住,一时竟喘不过气。简天红盯他俩看半晌,这才低头,带哭道:“有人把我掳走。”

“谁?”

悟尘、悟凡张大眼,心急急跃起,简天红眼波再一扫,不屑撇撇嘴。

“快说,谁掳走你!怎么掳走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个人。”她揪悟凡,嘴角牵动,珠泪滚动的腮上,竟有隐隐笑意。

悟凡心中挂了十五个吊桶,一会儿扯上,一会儿拉下,搅得七上八下,心慌意乱。简天红头一低,不看他,慢吞吞道:“那个人……”再一抬头,眼角扫悟凡,终于缓缓摆头:“我不认识。”

悟凡悟尘交换眼色,松了一口气,心里犹在嘀咕,这女娃儿怎在此地?悟明怎么看人的?却也暗暗庆幸,亏得悟明未给逮住,否则,不好辩驳。

“是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简天红再抬头,茫然揪悟凡:“那人蒙着头脸,我在梦中给掳走的。”

“蒙面汉?”燕燕飞与张俊明面面相觑:“会是采花大盗吗?”端祥简天红:“那人,什么样子?”

“那人身个……”简天红想一下,揪揪悟凡,又低头沉思,突朝悟凡一指,诉说道:“身个很像他……”悟凡一惊,忽又听得简天红颓然道:“可惜他蒙着脸,不知长相像不像他?”

燕燕飞、张俊明同时看紧悟凡,燕燕飞紧迫钉人追问:“那人既掳走你,怎肯经易放你走?”上上下下审视,见她脸上泪痕斑斑,不禁焦灼道:“那人,没对你怎么样?”

简天红先是不语,见大家眼灼灼盯紧她,不自在的抚弄自己长辫,淡然道:“没怎么样啦!”

“你刚刚哭得好伤心,像受了很大委曲。”

“人家害怕嘛,天这么黑,心里怕死了,又怕那掳我的人追上来。”

“那人既掳你,又如何肯轻易放你?”

简天红头摇得鼓浪也似:“他没放我,是我……是我逃跑的。”

“你如何逃跑?”

简天红扭促一下,掩着嘴难为情道:“我说了你们可不许笑我不害躁,我说的是真的,那人尿急了,要去撒尿,把我往干草堆一放,我已经醒来了,假装没醒,后来外面下起雨来,沥沥哗啦个没完,我看机会不可失,一个溜烟跑了,可怪啦,外头没下雨,我拚死命跑,一口气跑到这里。”

众人听她如此叙说,俱都忍俊不住,爆笑开来,燕燕飞和张俊明交换一个讶异眼色,一旁的人犹笑个没了,悟凡暗骂:“该死的悟明,竟不把人看牢,只顾自已外头下雨,这节骨眼儿,哪来这许多懒屎懒尿,着实教人气闷。”

“等一等。”燕燕飞问:“那人把你掳到哪里?”

“好大一个地方,上面有两尊断了手的菩萨……”

“是古庙!”燕燕飞追问:“就在前头不远是不是?”

简天红点头,张俊明忙吩咐属下:“你们去搜看看。”回过头盯住简天红问:“那简天助,是你哥哥?”

简天红愕然望他,奇怪何以有此一问,一边点头,一边小心翼翼问:“我哥他……没找我吗?”眼波却向悟凡送去。

“你哥哥当然找你。”张俊明说:“他这会儿在客栈等你消息。”

简天红大大松一口气。

张俊明却瞧紧她胸前包袱:“你既是睡梦中被掳,怎么抱着包袱?”

简天红揪眼悟凡,缓缓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抱着包袱,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眼角再扫瞄悟凡、悟尘,见二人心虚,避她目光,微微一笑,那笑,阴沉沉,不像二八年华的女孩笑容,阴沉得教人打心底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