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侠门忆情愁 深谷惊绝艺

再说马君武拉着李青鸾急急穿过树林,施展轻身提纵术,全力奔跑,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路,才放慢脚步,喘着气道:“你怎么不通知我走呢?”

李青鸾很温柔地看看马君武笑道:“你正在用心看人家打架,我怎么好拉你呢?我怕拉你走,你心里会不高兴。”李青鸾说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道:“武哥哥,我有话问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再笑我。”

马君武看她脸上神情,无限娇婉,很怜惜地拉着她左臂笑道:“你只管问吧。”

李青鸾问:“那穿黑衣的姑娘,不是要找我们打架吗?她为什么很和气地站在你身边,好像是我们的朋友一样?”

马君武叹息一声道:“今晚上要不是她帮我们,恐怕我们就难以脱身啦。”

李青鸾啊了一声道:“那黑衣姑娘真好!”

马君武见她说话神情自然,毫无妬意,不禁低声说:“你也很好。”

李青鸾听马君武赞她,心里高兴,娇媚一笑,箭一般向前跑去。

月光下快如怒马狂奔,她跑得太快,猛的一个转弯,几乎撞在别人身上,李青鸾赶忙收住急冲的娇躯,可是那人出手更是迅若闪电,玉腕扬处,扣住了李青鸾一条左臂,这一下也逗发了李青鸾的脾气,娇叱一声,右掌迎面劈去。

那人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道姑,鸟云椎髻,柳眉粉面,秋水流波,樱唇喷火,虽然是出家人,却长得十分好看,她见李青鸾掌势极快,不敢怠慢,左手一翻,反点李青鸾曲池穴,李青鸾这一掌旨在分敌心神,其实全身功力都塔运左臂,见她骈指点穴,趁势撤招,左臂一用力挣脱,全身跃退了八九尺远,翻腕抽剑,剑如闪电,冷芒卷风,横扫上盘。

那妙龄道姑看李青鸾出手几招不凡,倒也不敢大意,纵身让开一剑,也从背上扯下兵刃,那柄剑电掣虹飞,眨眼间拆了八招。八括已过,两个人心里都感奇怪,因为两人这几招全是分光剑法中的招式。那道站虽然想停手问问李青鸾来由,无奈李青鸾剑招如冰点骤落,不容她有缓手说话的机会。

两人又拆了几招,马君武已赶到,看李青鸾和人动手,又误认为是拦截两人的高手,心中急谋赶路,也没有细看那道姑剑法,也拔剑出鞘,两招疾攻,他功深力大,比李青鸾高出许多,用的又是追魂十二剑中“石破天惊”、“潮泛南海”两着杀手,那妙龄道姑如何能承受得住,吃马君武两剑紧迫,逼退了七八尺远,这还是马君武手下留情,才没有震飞她手中兵刃。

马君武迫退道姑,拉着李青鸾向前就跑,刚刚跑出去五六丈远,猛觉眼前人影闪动,微风扑前,一个羽衣星冠、眉目娟好的中年道姑,手执拂尘,背插长剑,满脸庄严,拦住去路。马君武急于脱手,出手就是“白燕剪尾”横扫过去。

那中年道姑见马君武一出手就是狠招,脸上微泛怒意,手中拂尘“乘龙引凤”,架开马君武长剑,“神龙摆尾”、“分花拂柳”、“开尺导流”,刷、刷、刷,一连抢攻三招,别看只是一柄轻盈拂尘,在那道站手中威力却是绝大,只震得马君武一条手臂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那中年道姑逼封住马君武长剑,喝道:“你刚才用那追魂十二剑中几招,是什么人传给你的?”

马君武听她一下子就认出昆仑派的绝学,不由一怔,收剑答:“晚辈是昆仑派门下玄清道人弟子,鹤驾是什么人,何以识得晚辈剑法?”

中年道姑还未答话,和李青鸾动手的妙龄道姑已大声喝道:“既是大师伯门下弟子,怎地见了三师叔还不下拜?”

马君武还在猜疑,那中年道姑已接着道:“我乃玉真子,你师父告诉过你吗?”

马君武疑虑尽除,弃剑拜伏地上答道:“弟子奉师命西上昆仑,一来叩候两位师叔金安,二则奉呈师父秘函,不想在此地巧遇三师叔了。”

玉真子打量马君武一阵,笑道:“想不到大师兄会把追魂十二剑也传给你了,那位穿红衣的姑娘是不是我们昆仑派门了弟子?”

马君武急拉李青鸾拜伏在地上,从怀中取出玄清道人交付的两封信,双手奉上,答道:

“弟子拜别恩师时,恩师交给弟子两封信,命弟子面呈两位师叔,一切详情在内,请师叔过目便知。”

玉真子接过信看,果然是玄清道人的亲笔,不禁回想起三十几年前往事,那时候玉真子还是一个妙龄少女,夹在大师兄和二师兄情爱之间,难作抉择,师父仙去之后,本该大师兄玄清道人接掌门户,可是玄清道人看出二师弟对三师妹情重爱深,已到无法自拔,为了免伤师兄弟间和气,留书让师弟通灵道人接掌门户,自己飘然出走,一去就是五年,这五年中,通灵道人和玉真子虽然找遍了天涯海角,但始终找不到玄清道人的去处,通灵道人没有办法,只得遵照师兄留书,拜了祖师遗像,接了掌门之职,哪知通灵道人接了掌门的第二年,玄清道人却返回昆仑山金顶峰三元宫中。

通灵道人本来要把掌门之职让还师兄,玄清道人却坚持不受,他说:“既已行过掌门大典,岂可任意再作更换,我已经寻得一个去处,等拜过掌门之后就走。”果然玄清道人在金顶峰三元宫小住十余日,又离了昆仑山,安居湘北三清现中,很少回昆仑山去。

玄清道人心意,是想等通灵道人和玉真子情爱成熟,合籍双修之后,自己再回三元官去。

可是通灵道人和玉真子,都看透了大师兄的心意,两人也就不好再谈儿女私情,何况玉真手那时芳心本属意于大师兄,又怕伤了二师兄的心,这种微妙心事,一直维持了几十年,谁也没有提过一句,可是内心里都有着很深的隐痛,如今玉真子也到了五旬左右的年纪,这些事自然都成过去,不过这种师兄弟各居一方的微妙关系,却始终没有打开,因为谁也不好意思揭穿个中隐秘。

玉真子想得出神,可就苦了马君武和李青鸾,两人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还是那妙龄道姑看不过去,走到玉真子身边,轻声道:“师父,叫他们起来吧?”

玉其子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看马君武和李青鸾并肩齐跪,淡淡一笑道:“你们起来吧。”

一面就在月光下拆开信看。看完信,脸色微变。转头问李青鸾道:“你叫李青鸾吗?”

李青鸾点点头。

玉真子一皱眉头道:“你愿意投在我昆仑派门下吗?”

李青鸾又点点头,转脸看着武哥哥,马君武低声说道:“快些叩拜师父。”

李青鸾拜伏地上,说道:“鸾儿叩见师父。”

好在玄清道人信上已述明李青鸾出身来历,要玉真子收列昆仑门墙,这拜师一节,也就不过礼到就算,玉真子扶起李青鸾说道:“那位是你师姊,快去见个礼。”

李青鸾转身对妙龄道姑深深一揖,叫声:“姊姊。”

那道姑也合掌还了一礼,握着李青鸾一双手道:“妹妹,我叫龙玉冰。”

马君武不待玉真子吩咐,抢上两步躬身一揖,也叫声:“玉冰师姊,小弟马君武有礼。”

玉冰还给他一个微笑,道:“你看上去像比我大些,又是大师伯的弟子,还是称我师妹吧!”

马君武笑道:“恐怕我没有你入门早?”

龙玉冰眼圈一红道:“我是无父无母的苦命人,两岁之时被师父救上昆仑山去,算起来十八年啦。”

马君武道。“那我还得叫你师姊,我从师才十二寒暑。”

李青鸾叹息了一声,接道:“冰姊姊,我也没有爹娘,和姊姊一样可怜。”

玉真子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处理当前的大事,因玄清道人信上告诉她得到了藏真图,并决定和华林寺悟空大师结伴到浙南括苍山,若寻得《归元秘笈》,立时回转昆仑山,并嘱通灵道人和王真子不要到括苍山去找他……玄清道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玉真子会到湘北来看他。

玉真子想了一阵,对马君武道:“你师父确已得到了藏真图,而且已赶奔括苍山去了,我这几天风闻传言,还不深信,恐怕传言有误,现证实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今晚上如果不是巧遇你们两个,我还得多跑一趟三清观。”

玉真子顿了一顿接着又说:“本来你师父信上意思,是让你和李青鸾都留在三元官中,可是目前形势不同,你师父没有想到我会来湘北,此地距昆仑山遥遥万里,藏真图风声又泄,你们虽学了十几年武功,但却没有一点江湖阅历,让你们自己上昆仑山我更不放心,不如我们一起上浙南括苍山去找你师父,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几句话提醒马君武,立时把两天来连续通上各派高手截击的事,很详细说给玉真子听。

天真子听完,一皱眉头道:“华山派掌门人八臂神翁杜维笙、点苍三雁和蛇叟陈彪等,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人物,天龙帮势力遍及江南,自更不应轻视,你师父本领再大,也应付不了这么多高手,好在这些人的目的都在藏真图,图未到手之前,他们也许不会用什么阴狠手段伤你师父,我们今晚上就兼程南下……”

玉真子说到这儿,倏然停住,一转脸星波电闪,望着三丈外一棵大树,问道:“哪位高人驾到,为什么要藏头露尾,难道玉真子不配迎接尊驾吗?”

一语甫毕,大树上枝叶茂密处传来一声大笑,月光下一团黑影飞起,恍如巨鹤冲天,直飞起三四丈高,半空中身子打旋,快逾陨星飞瀑,脚落地已停在玉真子五六步外,童颜鹤发,白髯如银,身穿灰布长衫,手握竹杖,微笑着答道:“老朽杜维笙,山野草莽,谈不上什么高人,何足以和昆仑三子相提并论?”

马君武见来人就是八臂神翁,怕他突起发难,手握剑把,暗中戒备,玉真子却谈谈笑道:“原来是华山派掌门宗师,贫道失敬了,大驾是一人到此,抑是还有别人?”

杜维笙哈哈大笑道:“不敢不敢,昆仑三子果然是名不虚传,虽然还有两位,不过那是监视我老头子的。”

玉真子大声笑道:“何不请出来大家见见?”

五丈外暗影处,又传出两声大笑,笑声中两条人影如箭,一阵飒飒风声,现出来一道一俗,道人身躯高大,紫脸长须,环眼重眉,年约在五旬以上,另一个儒生装扮,白面无髯,方巾蓝衫,看上去颇似教书先生。

八臂神翁杜维笙笑道:“我来给三位引见引见,这位是名震云贵点苍三雁中的老二老三,这位是昆仑三子中的玉真子。”

玉真子微笑道:“久仰点苍三雁大名,今幸得会其两,贫道缘遇不浅。”

那中年儒生双手一拱答道:“昆仑三子,侠名满武林,我兄弟有幸得很,想不到在湘北能碰上侠驾。”说话间那中年儒生双掌一挥,一股潜力向玉真子直逼过去,玉真子柳眉一扬,右手拂尘一摆,左掌当胸一立,躬身笑道:“过奖了,贫道当受不起。”借躬身之势,发出内家真力。两股强猛力道,暗中一阵激荡,玉真子羽衣飘动,那中年书生双肩晃了两晃。

杜维笙微笑着说道:“两位太客气,咱们括苍山再见啦。”说罢,左掌平推而出,又一股力道从两人中间穿过,人却转过身子,几个纵跃,如飞自去。

那中年儒生转脸望着杜维笙背影,叫道:“杜兄慢走一步,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说毕,又转头对玉真子笑道:“后会之期不远,别让杜老抢了先着,我兄弟也要先走一步了。”说完话,一拉那紫脸黑袍道人,如飞鸟般联抉疾奔而去。

玉真子看三人走远,仰天叹息一声道:“我一时大意,几句话无疑给他们指明大师兄的去处。”说时,低声对马君武道:“我们也快赶路吧!”

括苍山在浙江东南部,距湘北达数千里路程,玉真子心急大师兄安危,不分昼夜赶路。

她久历江湖,阅历丰富,由她领头,沿途自用不着马君武再多操心。李青鸾初涉旅途,处处感到新奇,可惜几人赶路太快,不能饱览沿途风光。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行程,已入浙江仙居县境,仙居县是括苍山脉中一个山城,地方谈不上繁华,但客栈酒店倒是一般都有,玉真子带马君武等,选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四个人都住在三进院中,玉真子和马君武各一室,李青鸾和龙玉冰合住一个房间。

玉真子吩咐店主送上一桌精美的素食,吃完后对马君武等三人说:“明天我们就要入山,括苍山连绵千里,奇峰如林,危壁深壑,险阻重重,要找人自是不易,不知要在山中走上多长时间,你们今夜好好休息一下。”说罢闭目静室,马君武等也各自回到卧室休息。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就离开仙居县,向括苍山走去。玉真子虽然是久历江湖,但此刻好像一叶江洋中失舵小舟,抬苍山干峰万岭,幽谷深壑,数不胜数,这千里荒山,想寻人谈何容易,玄清道人又未说明《归元秘笈》在山中何处,任是玉真子机智绝伦,也不禁望着那连绵奇峰发愁,山路愈走愈崎呕,初还见三五樵夫,砍柴山腰,渐渐人踪绝迹,连那羊肠小径也没有人了。

好在四个人都有极好的轻身功夫,认定了入山方向,攀萝附葛,纵跃绕越于危峰绝壁之间。翻越过十几道峰岭,已是夕阳斜照。玉真子还看不出什么,但马君武、李青鸾和龙玉冰已是顶门见汗,微微喘气了。

玉真子让三人拿出带备的干粮,在一块大山石旁休息食用,自己却施展出绝顶轻功,向右一座峭壁排云的山峰上攀去。只见她疾似飞鸟,在那如削的绝壁上游行揉升,一瞬工夫,已跃升数百丈。

李青鸾看得无限羡慕,道:“师父的轻功真好,我要能练得师父一样就好啦。”

马君武道:“那要下苦功才行。”转过头向左边一条深谷看去,立时发出一声惊叫,龙玉冰和李青鸾不约而同,四道眼光齐向那深谷中看去。

原来那百丈深壑中,有一条两丈左右的大蟒蛇和一只大白鹤在搏斗,那蟒蛇通体如墨,鳞片在日光下闪动耀目,白鹤也大得出奇,要比普通大三四倍,鹤顶红冠如火,盘空飞舞,旋扑下击,那蟒蛇下体盘成一圈。

蟒蛇上身挺立,蛇头随着飞舞在空中的鹤身乱转,每当巨鹤向下扑击时,蛇必张口喷出一团毒雾迎去,那巨鹤似乎很怕蛇口喷出毒雾近身,立时巨翅一展,闪避开去,然后又追逐在毒雾周围,长嘴乱张,不时发出怪叫。

这一鹤一蛇足足斗了有一刻工夫,那墨鳞蟒蛇口中毒雾越喷越稀,几次要趁巨鹤在呼吸毒雾时,乘机逃走,但巨鹤乖巧异常,只要蟒蛇挺立上身一收,立时舍弃呼吸毒雾迅猛扑下,蟒蛇逃走不得,只好再挺立上身迎敌。

马君武细看那巨鹤,似是在故意逗那墨鳞蟒蛇喷出毒雾,然后它绕着毒雾飞行,长喙连张,慢慢把蟒蛇喷出毒雾吸在腹中。那蟒蛇大约又支持一刻工夫,毒雾愈发淡薄,巨鹤却似意犹未尽,不时向下扑去,逗蟒蛇喷出毒雾。

蓦地里那墨鳞蟒蛇全身暴起,箭一般向那巨鹤扑去,大口盆张,红舌闪动。那巨鹤也发起神威,右翅闪电般扑将下去,双爪猛向蟒头七寸抓去。一迎一扑,去势极快,蛇鹤略一交接,那墨鳞蟒蛇便由空中摔下,但卧地上不动,大概已被那巨鹤伤了七寸要害。

巨鹤伤了蟒蛇之后,毫不客气地用双爪抓起蟒蛇,翻转过肚子,长喙一划一啄,吃了蛇胆,然后振翅一声长啸,长颈一伸,直线上升,转眼工夫,便高出深壑数丈。

猛的鹤身翻转,在马君武等三人头顶丈余盘旋飞舞,双翅展开足足有四五尺大小,龙玉冰久居昆仑山中,见过不少怪兽巨鸟,但像这巨鹤还是初见。看它通体羽白如雪,顶上红冠如拳,长喙若钢,利爪似钩,盘旋了一阵,破空向东飞去。李青鸾一直仰脸看那巨鹤没有了影儿,才暗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只白鹤真大,要是它让我骑,我就可以飞上天啦。

马君武正在用心想着刚才鹤蛇相斗时几种迎扑姿势,而且还不时以手作势。

龙玉冰却低着头,出神细看那深壑中死去的墨鳞蟒蛇,发现那是一条罕见的奇毒怪蛇,名叫墨鳞铁甲蛇,这种奇毒怪蛇,很难长大,普通的不过两三尺长,五尺以上的就很少看见,而这条墨鳞铁甲蛇,竟有两丈左右,如无千年以上,决难这样长大,听师父说过,墨鳞铁甲蛇的皮最为宝贵,可避刀枪,武林中的人视若珍宝,只是这种怪蛇很难遇上,即使找到,也是两三尺大小,再说这种毒蛇奇毒无比,性又灵巧,一经咬过,或吃它口喷毒气,在百步之内必死无疑,因此它身上鳞皮,确是稀世奇珍,却是很少有人得到,即使费尽心机,打死一条,也因鳞甲太小,无什么大用,像这样大的墨鳞铁甲蛇,可以说绝无仅有。

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正想得入神,李青鸾忽然想起应该把想骑那大白鹤的事告诉武哥哥,转脸看马君武正在微皱着剑眉沉思,不由觉得奇怪,轻声问道:“武哥哥,你也在想骑大白鹤吗?”

哪知马君武正在思解刚才巨鹤双爪抓那蛇头七寸的方法,全神贯注,没有听见李青鸾的问话。

李青鸾着马君武不理会自己,正想再叫,猛见他左臂高举,右手平伸互相扑击,心里更是不解,不由自主伸出右手去拉马君武,蓦地里伸过一只玉腕,轻轻扣住李青鸾右手,耳际响起女人的声音,道:“不要打扰他。”

李青鸾回头见是师父,不由低声问道:“师父,他在做什么?”

玉其子微笑答道:“他在练功夫,你师哥悟性很高,确是难得的奇资异禀,无怪你大师伯把追魂十二剑也传给了他,下一代掌门非他莫属,我们昆仑派将来能不能光大门户,恐怕全在他身上了。”

玉真子几句话有感而发,李青鸾哪里能完全明白,不过她心里知道师父在称赞武哥哥,心中高兴,跳起来笑道:“师父,武哥哥人最好,他什么都比我强,我有什么事不明白都去问他。”

玉真子看她笑的神态天真可爱,脸上轿痴无邪,微一皱眉头,暗里叹息一声,这又使她想起自己一段往事,巧的是马君武是大师兄的弟子,李青鸾又被大师兄荐人了自己门下,玄清道人本是她心目中最敬爱的人,为顾全大局,她不能和大师兄合籍双修,三十年好梦难圆,寸心仍留下一片怅恨。如今自己这个弟子,又爱上她的师兄,几十年的创伤隐痛,使一代侠女玉真子动个奇怪念头,她想尽力促使李青鸾和马君武一对弟子花好月圆,上一代梦空成恨,不要再使下一代落个抱恨终生,她有了这层想法,不禁对娇稚的李青鸾生出爱念。

龙玉冰这时候也这过身子,接嘴道:“师父,你看那深壑里的大蟒,是不是墨鳞铁甲蛇?刚才立和一只巨鹤搏斗时,口中不断喷出毒雾。”

玉真干凝神看了一阵,心里暗暗吃惊,那深壑巨蟒形态,确和墨鳞铁甲蛇无异,只是这样长大,不要说没有见过,就是想也不曾想到,心里拿不准,只好笑道:“我们下去看看。”

要知墨鳞铁甲蛇,是极难遇上的奇珍,玉真子自是不肯将之轻轻放过。

四个人看准落脚地方,纵身而下,踏着崖上伸出松枝,直落谷底。玉真子伏身捡起一块山石,运足腿力,抖手打去,石若流星,正中蛇身,砰然一声,如击钢铁,只打得蛇身翻滚,山石碎飞,但那蛇身鳞片却是丝毫未损。

玉其子领三人走近死蛇,笑道:“这也算千古奇遇,我们无意中得此奇宝。你们抽出剑来,看看是不是能斩断蛇身!”

马君武不知墨鳞铁甲蛇的鳞皮可避刀剑,闻言长剑出鞘,健碗一挥劈去,哪知连砍三剑,蛇身片鳞未报,那三尺精钢剑锋,却砍得缺口斑斑,不禁一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玉真子接过马君武手中长剑,翻转蛇身,剑锋沿蛇肚上一条白线而下,蛇血奇腥,中人欲呕,好在四人内功都好,赶忙闭气,剥下蛇皮,在谷底山泉中,洗涤干净,才笑对马君武等道:“这墨鳞铁甲蛇,是一种罕见的毒蛇,性残嗜杀,不管人兽,遇上它无一幸免,产于大山中阴暗地方,口中可喷毒雾,中人立即昏厥,据说这种毒物是由不同类型毒蛇杂交而成,故而数量极少,蛇虽奇毒,鳞皮却是难得奇珍,今天让我们遇上,而且又是不劳而获,可算是旷世奇逢,这鳞皮经滚醋浸炼柔软之后,制成软甲,可避一切毒掌刀剑,昆仑派得此奇珍,足可傲视江湖,抗拒各门派歹毒的掌力暗器。”说罢,把鳞皮折叠好带在身上,攀上崖壁。

四个人又向那万峰连绵的重山走去,刚才玉真子登峰了望,见山势形态,东南方叠峰凝翠,气势雄伟,心里想起藏真图埋藏在白云岩上的传说,既称白云岩,大概必是一座高出云的山峰,这推断不一定对,但总比瞎走乱撞强些。东南方重山叠峰,奇峰层立,她想白云岩可能在东南方,就带着马君武等三人向东南方走去。

四人当夜就在荒山中露宿。这时四人已进入括苍山脉腹地,放眼看山势越发奇险,绝峰插天,危崖壁立,瀑布雷鸣。蓦地里一声闷雷般兽吼,只震得深山幽谷中一片回鸣,玉真子转头看去,峰侧一角,缓缓走出一只黄毛黑纹的大狮子,一双怪眼圆睁,仰首望着四人,李青鸾心里害怕,一把拉着龙玉冰问道:“妹姊,这黑虎真大,它咬人吗?”

龙玉冰笑道:“这不是老虎,是狮子,你怕吗?”

李青鸾点点头道:“我有点怕,不过它要来咬我们,我就打死它!”

这当儿,玉真子等四人正停身在一个断崖突岩上,距崖底约有数十丈高,那巨狮注视四人一阵,伏身又一声大吼,猛的一跃,蹿起丈余高,捷逾闪电流星,扑到四人停足突岩下面,玉真干暗运功力,蓄势以待,只要那巨狮一向突岩扑击,立刻用劈空掌力打去,同时马君武、李青鸾、龙玉冰都翻腕抽出背上长剑,并肩而立。

哪知巨狮到了突岩下面之后,忽又转过身子缓缓向来路而去,玉真子心觉奇怪,因为这种百兽之王,凶猛至极,性最嗜杀,既然发现了人,决无自动退走的道理。正自思索不解,忽闻高空里又是传来一声鹤唳,抬头看,云层下一点白影,似陨星飞泻而下,不大工夫,已可见鹤顶红冠,李青鸾高兴地拍着手叫道:“武哥哥,快看,那大白鹤又来了。”

巨鹤到距地百丈时,猛的双翅一展,沿着崖壁绕峰而去,奇怪的是鹤与狮去路相同,都隐没在右侧峰壁尽处。

玉真子心觉有异,凝神静听,果然那松啸声中夹杂一缕箫音。那箫声虽然不大,柔韵袅袅中,似却含蕴无上威力,玉真子听一阵,只觉心神不宁,几乎要随那箫声起舞,不由大惊,赶紧收敛心神,微闭星目,运起内功。

这时马君武等,也被箫声吸引住了,三人功力较浅,感应更烈,玉真子心里一急,正想出手点住三人穴道,那箫声却倏然停住,余音袅袅散入高空。

马君武清醒之后,问道:“师叔,这箫声有点奇怪,音律靡靡,娇婉动人心魂,弟子以本门内功心法,仍难制止心猿意马,几随箫声起舞。”

玉其子沉吟一阵道:“刚才箫声,是武门中一种极高内功,据我所知,天下有此功力的人,实在不多,莫非那玉箫仙子也赶到括苍山来了?真要是这个女魔来了,你师父处境,实在危险极啦。”

马君武问道:“那玉萧仙子是什么人,难道比八臂神翁杜维笙、天龙帮苏朋海等还历害吗?”

玉真子点点头道:“玉箫仙子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很少人见过她,但她那柔靡的箫声,却经常在江湖上出没,江湖上不少武林高手,就栽倒在她那玉箫声中,因为那箫音听起来极尽柔和娇婉,故江湖中人就送她一个玉箫仙子的绰号。传说玉箫仙子是一个爱穿黑衣的女人,脸上也经常蒙着黑纱,她就是这样一个出没无常的怪人,但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还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玉真子话刚说完,又遥闻几声鹤鸣狮吼传来,这次声音越发凄厉刺耳。玉真子心中一动,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首先跃上悬崖,带着马君武等,向左面峰角绕去。拐过几个弯,眼前境界突然一变,一道深谷绕着山峰,曲折伸延而入,谷底足足有三四丈宽,地势平坦,奇花杂出,山风拂面中香气袭人,两旁山色凝翠,遍地碧草如茵,风景如画,那一狮一鹤,却是不知去向。

玉真子见马君武和李青鸾等,脸上都微现倦容,途停步回头笑道:“这谷底温暖如春,风景又好,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再走。”

这时候太阳已快下山,晚霞流照,回光反射谷底,苍松翠色,让夕阳一照,愈觉青翠色凝。

李青鸾仰卧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红云变幻,嘴角笑态盈盈,不知在想什么。

玉真子却是星目四顾,默查四周山势,不时用手在草地上划来划去。忽然她一跃而起,走近崖边,提聚丹田真气,脊背贴在石壁上,整个身子蛇一般向那千寻削壁上升去,百多丈削壁断崖,不过一杯热茶工夫,已升上峰顶。

马君武低声向龙玉冰道:“三师叔壁虎功实在了得,一口气能揉升百多文高,我只能上三四十丈就不行了。”

龙玉冰笑道:“那你比我强,我大概只能揉升二十多丈。”

马君武正待答话,李青鸾忽然叫道:“武哥哥,有人来了。”

说着挺身坐起,龙玉冰、马君武一齐转过头看去,果然东边走过来是一个青衣少年,步履轻逸,看上去走得很慢,其实迅速惊人,眨眼间已到三人身后,马君武连人家面貌都未看清楚,只听一声冷笑,青衣人已从三人的身边过去,三人都不觉转过头去看那青衣少年背影,这一留神细看,马君武、龙玉冰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青衣少年,两脚并未落在实地,只踏在谷底青草上面,这草上飞行功夫并不算太难,马君武自信也能来得,难在人家一口气走这样远的距离,因为草上飞的功夫,全凭丹田中一口真气,功夫好的一口气也不过走过三五十丈远近,而这青衣少年一段行程,少说点总有两三里远,更难得的是他步履飘逸,举重若轻,形缓实快,马君武只看得心中惊奇不定。

再说玉真子登上峰顶,极目望去,只见东方品字形突立着三座高峰,正中一峰有一条银线下垂,晚霞照射里,闪闪生光,玉真子看了一阵,忽地醒悟到那倒垂银线,可能是一道瀑布,就目力所及,山势形态,以那三峰最为雄奇,再看停身峰下幽谷,虽然婉蜒回转,但伸延去向,却是对着那三座奇伟的山峰。玉真子看清楚山势,又用壁虎功游下削壁。

马君武把刚才见到那青衣少年的事,说给玉真子听,这位名驰武林的女侠,听完话脸上竟变了颜色,凝神沉思,良久不语,因马君武描绘那青衣人所用身手,并非一般草上飞的功夫,似是一种极高的凌空虚渡神力,要知道武林中摘叶伤人、飞花杀敌,也是借一叶一苇之力方可横渡百里江河,不过凌空虚渡神力,只是武林中一项传说,玉真子几十年江湖行走,见闻广博,还没有听说天下武林人物中,哪一个有这种功力,马君武描绘入微,当非虚言,这确实使玉真子吃惊不小。

她想了一阵,故作镇静,问道:“你看那青衣人有多大年龄?”

马君武思索半晌,答道:“弟子惭愧得很,那人步履轻逸,有如行云流水,看似缓慢,实则快捷无比,弟子虽很留心打量他,但始终没有看清他的真正面目,看他身材纤瘦,似是年纪很轻。”

玉真子摇摇头道:“如果你说的不错,那不是草上飞的功夫,他经过你们身后时,是不是带有一阵微风?”

一句话提醒马君武,征了一下,答道:“不是师叔问起,弟子倒还想不起来,青衣人经过时,不但未觉带有微风,而且他衣袂不飘,双膝不曲,碎步轻移中,恍如落絮流烟,和一般草上飞行身法大不相同。”

玉真子心中更觉惊异,但仍保持着镇静,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马君武虽然觉得师叔言未尽意,但玉真子不说,他却是不敢追问。

天色渐渐入夜,东方天际,冉冉升出一轮明月,清光如水,把碧翠山色浸润在月华之中,幽谷更静,景物更美。

玉真子缓缓站起,仰望草地,神态间甚是悠闲,龙玉冰却知道师父心中,正在思解着什么难题。忽然间静寂的山谷里传来一声长啸,马君武霍然坐起,李青鸾和龙玉冰也接着跳起来。玉真子却凝神静听,直待那啸声余音全绝,才回头低声对三人说:“很多武林高手,都已赶到括苍山来,这啸声当在五里之内,你们收拾一下,立刻赶路吧。”

四个人展开了飞行身法,足足跑了两个时辰,估计至少有七八十里,这条幽谷似无尽无止一样,愈深入愈觉得雄伟秀奇。又转过两个大弯,骤闻瀑布如雷,抬头看,月光下三座奇峰环立,一前两后排成了品字形,正中一峰上有一条巨瀑激溅而下。月光下看那条瀑布,像一匹白绢由峰顶垂下,同时幽谷也突然开朗,奇花烂漫,香气袭人。

幽谷尽处,苍松林立,一松特高,宛如撑伞,荫地最少有亩许大小。松林后是一座壁立小峰,峰不大,却很秀奇。一道清溪,绕巨松下一块半亩地大小的大石,向左侧一个深涧流去,巨瀑雷鸣声中,隐闻溪水淙淙。

玉真子带马君武等走到那深涧旁边,向下探视,溪水如一道水帘而下,竟是听不出水落涧底的回音。这深涧长不过十丈,宽不过三丈左右,说它是条深涧,倒不如说它是一个深洞,玉真子神凝双目,伏身向下细看,无奈深洞中黑暗异常,玉真子虽有精湛内功,超人的目力,也不过只能看到十丈左右,无法窥到洞中景物。

猛然那沉沉黑暗中有点白影闪动,急如电光石火,刹那工夫已到洞口,白羽如雪,双翅生风,原来就是那只啄死毒蟒的大白鹤,白鹤刚刚飞出洞外,李青鸾已拍手嚷道:“啊,原来这大白鹤住在这深洞里。”

她一叫,马君武心里一动,仓促间无暇思索,奋身一跃而起,左掌护面,右手施出天罡掌中绝招,“赤手搏龙”急如离弦弩箭,猛向那白鹤扑去。

巨鹤本正昂首急上,见有扑击,猛的一转,左翅闪电下击,劲风奇猛,力道逼人。马君武掌势未到,鹤翅扇出劲风已自罩下,马君武只觉全身吃那劲风打中,心神一震,劲力顿失,人从一丈多的高空中跌下,那巨大白鹤在打落马君武之后,却抬头直上而去。

玉真子道饱一拂,人便急抢过去,正好接着马君武下落的身子。

李青鸾直急得两眼流泪,望着武哥哥说不出话来。

玉真子左手在马君武人中穴上微微一掐,马君武缓过一口气,睁开眼挺身而起,看李青鸾呆呆地望着他,泪如断线珍珠下坠,摇头笑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有受伤。”

李青鸾抬起右袖抹去脸上泪痕,道:“那大白鹤坏死,我不再想骑它啦。”

李青鸾话刚出口,松影中传出来一声沉喝道:“鸾儿吗?你怎么会跑到括苍山来了?”

这声音是李青鸾十余年听惯的熟悉声音,不用回头看来人是谁,立时大声喊道:“师父,师父!”

松影下走出来两人,正是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师。

李青鸾张开双臂,扑入悟空大师怀中。老和尚左手扶着禅杖,右手轻抚着她一头秀发,无限慈爱地说:“你已是昆仑派门下弟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叫我?”

玉真子骤见大师兄出现眼前,数十年情爱往事齐涌心间,呆了一阵,合掌问道:“大师兄,你好?”

玄清道人含笑还了一礼道:“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掌门师弟好吧?”

玉其子目含泪光,笑道:“二师兄身体很好,他和我都很想念大师兄,我跋涉千里到湘北去看你,路上遇见他们,拆阅师兄密函后,才知道大师兄到括苍山来了,我就带着他们寻来,想不到竟会遇上。”

玄清道人微微叹息一声,似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出口,转身替玉真子引见了悟空大师。

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立合掌躬身声笑道:“常听令师兄谈起鹤驾,恨无缘早日会晤,鸾儿身世悲惨,孤苦无依,老衲教育无方,致使她野性难驯,望能费心神多加管教,老和尚先代她拜谢大恩。”说罢,又是一礼。

慌得玉真子双掌合十,躬身回拜着答道:“鸾儿武学已尽得大师真传,玉真子有何德何能,敢收这等弟子,不过大师兄令谕难违,只得厚颜承诺,后日里恩怨余波,我决不会置身事外……”

玄清道人接口笑道:“三师妹不要太客气了,大师兄也得遵守掌门师弟令谕,这件事还望你禀明掌门人,来日余波非同小可,事关门派之事,我如何能做得主!”

玉真子笑道:“二师兄虽掌门户,但他数十年都在感怀着大师兄恩赐之德,这件事尽管放心,他决不会反对。”话说完,脸上笑容随敛。悟空大师不知道昆仑三子之间也有着一段情爱除痛,自是听不懂话中的弦外之音,听玉真子说得斩钉截铁,无疑答应承揽李青鸾身世恩怨,这就激起老和尚英雄豪气,一顿左手铁禅杖道:“老衲虽非你们昆仑门下,但极愿为贵派一尽绵力,只要需用得着我,火里火去,水里水行,万死不辞。”说罢,仰起脸哈哈一阵大笑。

玄清道人心中则另有所思,他知道藏真图是天下武林道上梦寐以求的奇宝,真要得到手,必将引起一番惨烈争夺,玉真子把马君武等带来括苍山中,这不但帮不了忙,反得分心去照顾他们。心虽不满,却又不忍出言责备,只是暗里发愁。

玉真子十几年未见大师兄了,见面之后,心里甚是高兴,几个人围坐在月光下面,她把一路见闻惊兆详尽地说给玄清道人听。

各派高手,闻风云集湘北,争夺藏真图,原在玄清道人意料中,不过他倒没想到会这样快,而且听玉真子所述经过,华山派八臂神翁、点苍双雁都已齐来括苍山了,天龙帮主苏朋海一代怪杰,恐怕更有严密布置。但最使玄清道人感到惊异的,还是玉真子述说幽谷中听到的玉箫声和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衣怪人。玉箫仙子隐现江湖神出鬼没,直如飘忽魔影,青衣怪人来路不明,更使人难测高深,而且这两人出现都在这条幽谷之中,距此不过百里,看来这场惨烈争斗,说不定在转眼之间就要在括苍山中展开了。

玄清道人心里是愁思重重,但外表仍很镇静,望着玉真子笑道:“我和悟空大师技图索骥,在括苍山中寻了六七天,才找到这条幽谷,你们一进山就摸到这里,且还比我们先到一步。”

玉真子道:“这只能算是巧遇,被我暗走乱撞碰对了。”

玄清道人知此刻光阴宝贵,也不再多说,月光下摊开藏真图,看白绢外面一层所绘山势,三座高峰品形排列,中间一峰,顶端一道瀑布倒垂,正和这幽谷背景相同。再看里面同一层所绘景物,亦和幽谷尽处完全一样。《归元秘笈》就在附近,已是无可置疑,只是图上并未明示秘笈藏处,这还得费一番思解。几个人研论一阵,一时倒难语解。

玄清道人抬头看天,见月光透松而下,风摇松影,满地银星闪动,遂低吟图上偶语下两句道:“苍松归明月,石上流清泉。”

他猛然一跃而起,绕着巨松下面大石细心查看,潺潺清流,环绕大石半周,流入百丈外一个深洞。玄清道人细查那大石,天然生成,四周并没有丝毫痕迹可疑,虽然如此,仍不敢放松,拔出背上长剑,细细地在石上敲打,足足消耗去一个时辰,却仍是找不出一点头绪。

李青鸾忽然想起两三天没有洗澡了,看到那清流水光,不禁心动,步至溪边,脱下靴子,把两只白玉般的足浸在水里。这条山溪是积雪融化而成,溪水水冷入骨,李青鸾经过一阵奔走,身上微感发热,双足入水,一阵清凉,只觉舒畅无比,心中高兴,提着靴,顺清流走去,水流长不过数十丈,李青鸾走一阵已至尽处,只见七八尺宽的溪水,如一条帘般倒垂入深涧中,心里暗想:这深涧要是浅些,累月积水,必成一个大水潭,我在这里洗澡多好。

她想着,一阵怅惘,叹息一声,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双脚浸在水里,望着深洞出神。

马君武正在思解那藏真图上偶语含意,回头不见了李青鸾,心里不觉有些发急,顺流看去,只见她坐在那深涧边缘,立时赶奔过去。李青鸾正在想得入神,双肘放在膝上,两手支腮,柳眉微蹙,注视那无底深涧,长发红衣,在夜风中同时飘动。他轻着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还在想骑那大鹤吗?”

李青鸾回过脸儿,摇摇头笑道:“我在想这个山涧太深了,要是浅些,不是可以变成大水潭吗?”

马君武啊了一声,脑际闪电般掠过一个心念,暗想:这条山溪不知流了数百千年,这个大洞般的深涧,不管有多深,只要没有出水的地方,也该流满了,看来这涧底必然另有出水道,通往别处。

心念一动,不觉走近涧边伸手一摸,光滑溜手,仔细一看这十丈长短、三丈宽窄的深涧,四周都是天然生成的石壁,宛如一块完整的山石经人工开凿而成,不禁想起藏真图上那句“石上流清泉”的含意,心中一高兴,失声叫道:“不错,这深涧底中,必另有一番天地。”

玄清道人等正在苦苦思索仙示渴语,不能悟解,听见马君武一嚷,全都赶奔过来,马君武把无意发觉深涧四周都是石壁的事告诉了玄清道人。

玄清道人俯视深涧,一片漆黑,而且四壁光滑,着足无处,要想探视,必得甘冒奇险。

想了一阵,抬头吩咐马君武道:“你去采集些老藤来。”

说罢,静坐草地涧目运行内功,玉真子知道大师兄已有冒险探涧心意,口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难过。

一会工夫,马君武携着几大捆老藤回来,玄清道人霍然站起,笑道:“这深涧四壁光滑异常,而且不知多深,壁虎功恐怕难揉到底,我要借这老藤之力,一探涧底景物,你们可在此过等我。”

玄清道人说罢,命马君武把采得的老藤一根一根连接起来。马君武接好老藤,说道:

“弟子愿代师父入洞……”

玄清道人微笑摇头,说道:“洞深难测,其中难保不无毒物怪兽之类,非你力量所能胜任。”

玉真子接道:“我代大师兄一探如何?”

玄清道人大笑道:“掌门师弟,正需你多方扶助。岂可代我涉此奇险?我如身有不测,望你能善为照顾君武和青鸾两个孩子,并代向掌门师弟为我请罪,我把追魂十二剑私授了门下弟子、”

玉真子听得无限伤感,但仍勉强芙道:“我知道,二师兄决不全怪你。”

玄清道人把老藤委于悟空大师放管,自己手抓老藤一端,走近洞边,一跃而下。

悟空大师缓缓把老藤放长,片刻工夫,玄清道人已消失在洞中沉沉黑暗里。

玉真子等都凝神静望洞底,每人心里都升起一缕担忧,悟空大师手中老藤十丈、百丈的缓放下去,约到了二百余丈,猛听那沉沉黑暗里传上来一声长啸,接着老藤一轻,心知去清道人已落到洞底,才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焦急地在深涧崖等待着,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月已落下去,太阳上了山峰,玄清道人仍然是没有一点声息。

马君武担心师父安危,再也忍耐不住,躬身对玉真子道:“师叔,弟子想下去看着师父。”

玉真子看他那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倒不好硬性拦阻他,送点点头道:“你要小心点,如果找不到师父,不要在深涧中多耽误时间。”

马君武答应着,走近涧边。李青鸾追到身边问道:“武哥哥,你也要下去吗?”

马君武说:“你在上边等我好了。”

李青鸾凄然苦笑道:“嗯!不管多长时间,我总是要等你的。”

马君武淡淡一笑,手攀老藤缓缓而下。十丈之后,只觉得冷风阴森,奇寒侵肌,赶紧运气行功,抵御寒意。他一面降下,一面凝神打量这深涧形态,好似锅底一样,愈深形愈收缩。

两百丈后,只不过剩下两丈方圆大小,那流入洞中溪水,打在右壁上,散成千万点黄豆般的水珠儿,四下飞溅,片刻间马君武衣履尽湿.大约在两百五十丈左右,才到洞底,马君武细看涧底、长约一文,宽约八尺,向西边斜下,入涧溪水都沿斜坡从一条大石缝中排出,靠东面光滑石壁间,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门,半开半闭。

马君武侧身进门,眼前又是一道曲折的夹道,仅可穿一人通过,而且黑暗如漆。

马君武神凝双目,贴壁而入,走了一阵,夹道逐渐开朗,碧光隐隐,也不像刚入石门时那么黑暗。

又走了一段,景物越觉奇丽,两边夹壁,色凝翠玉,晶莹透明,碧光耀目,如置身琉璃世界一般。

马君武几曾见过这等景物,不禁暗里连声叹道: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谁想这数百丈深涧之中,竟会有这样一番天地,如非目睹,纵是听人说起,也难置信。

猛的一声叹息,从夹壁中遥遥传来。马君武听出那是师父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加快脚步,急奔前进,拐了两个弯,夹壁已尽,景物豁然开朗,一块亩许大小的草地上,种满着各色花树,玄清道人盘膝坐在花树中间,仰着脸凝神沉思,马君武离他只不过是两丈左右,近在咫尺,但他却是毫无所觉一般。

马君武心知有异,一个箭步,跃到花树林边,正想冲入,猛的心中一动,停着脚步暗想:看样子,师父似是被困在这一片花树林中,不能出来。

他知师父不但武功精绝,而且还精通八卦易理,即便有甚阵式,也难困住师父。

马君武心觉怀疑,不敢莽撞,细看花树排列形态,散乱无序,却又不像八卦阵式,心中愈发不解。

马君武天赋超人,他追随玄清道人十二寒暑,不但学会玄清道人全身武学,而且也学得了宝清道人满腹文才和八卦易理、五行奇门之术。

一时看不出这片花树林有何奇特之处,正想举步而入,倏见玄清道人挺身跃起,一边想着,一边左转右回。

马君武站在林外,看师父按五行奇门步法,左七右八,转来转去,却始终走不出一丈方圆,有时眼看他已快到林边,只要再多走几步就可以出来,但玄清道人却突然转身,又往来路走去,心里大急,高声喊道:“师父,再多走两步。”

他喊的声音虽大,玄清道人却是浑然不觉,连头也不转一下。

玄清道人走了一阵,又在原地坐下,仰险又是长声叹息,马君武听得甚是清楚。

此刻的马君武直急得六神无主,他见玄清道人困在林中走不出来,知道自己更是不行,想了一阵,忽然想出一个笨办法来,查点这片花树共有九九八十一株,玄清道人受困在花树林中,如果把一面花树砍倒,其阵效用自失,师父不就可脱困了吗?只是这八十一株花树,株株灿烂耀目,砍去倒是有些可惜,不过此刻救人要紧,自难顾及许多。心念既决,拔出长剑,伏身探臂,一剑劈去,一株花树应声而倒。马君武心思慎密,砍树时总是伏身出剑,花树砍倒之后,才试探着脚步前进,觉得无异,再探臂向第二株花树砍去,砍断之后,又用长剑挑开树身。他这笨办法还是真行,约有顿饭工夫,被他砍去了二十七株。

玄清道人正在无法可想,猛觉服前一亮,见马君武提剑站在旁边,缓缓起身,道:“这花树阵迥异一般五行奇术,玄妙难测,你想得出这个力法。”

马君武笑道:“弟子无法可施,只得出此下策,毁去花树。”

玄清道人摇着头连说:“厉害,厉害,我一时大意闯了进来,几乎误了大事。”

马君武道:“那就索性把余下花树一齐砍去,免得我们出来时再陷阵中。”

玄清道人笑道:“这倒不必,花树已被砍倒了二十七株,其阵妙用自破,我们进去看看吧。”

马君武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手提长剑开路,凡是近身花树,就顺手挥剑劈倒,玄清道人也不管他。

猛然马君武发现草地里有白骨数堆,每堆相距不过数尺远近,有些还骨架完好,或坐或卧,姿势各自不同,不由停住脚步回过头望望师父问道:“这几堆白骨,都是人吗?”

玄清道人叹口气道:“《归元秘笈》害人不浅,这些人都是为取《归元秘笈》,陷身入花树阵中,不能出去,活活饿死在这里的。”

两人穿过草地,地势又渐窄狭,夹道尽处,迎面石壁间现出两扇石门,玄清道人运气行功,奋起真力一推,石门应手而开。

里面是一座三间房子大小的石洞,石洞左右各有一块大青石,形如莲台,上面盘膝坐着一尼一道,洞中奇香散漫,直透肺腑,中间一座青石案台,台上端放有一尺见方、五寸厚薄一个玉盒,台前一座石鼎,鼎中满是白色香灰,奇香就由那白色香灰中散漫出来。

玄清道人估计这一尼一道,必是传言中的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的法身,立即伏身参拜。

马君武见师父肃容跪拜,也跟着叩拜下去,暗里抬头偷看莲台上两人法体,合掌盘膝,闭目静坐,状似参禅入定一般,心中大惑不解。何以两人归真数百年,法体依然如生,竟是毫无残损?难道这两位前辈奇人,都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果真如是,何以仍然坐化呢?

他心中疑窦重重,百思不解,但见师父凝重神色,哪里还敢追问。

玄清道人参拜过遗体法身,缓步移近石案,细看案上玉盒,刻有八个大字:秘笈重宝,珍惜莫损。这数百年,武林中传言的第一奇宝,一旦呈现眼前,饶是玄清道人定力深厚,也不禁全身微颤,说不出心里是惊奇,还是快乐。他慢慢举起两手,开启盒盖,里面端放着三本薄薄的册子,最上一本封面上用红字书写的“归元秘笈”四个字。玄清道人只觉得一阵心跳,赶忙盖好玉盒,从怀中取出一方黄绢,小心翼翼地包好,背在身上。又拜了拜莲台上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法身,才和马君武退出石室,循原径出了石洞。玄清道人在洞底仰脸一声长啸,气发丹田,声如龙吟,由谷底直冲云霄。

玉真干和悟空大师正目等得心焦,听到谷底啸声,才松了一口气。大约有一刻工夫,马君武首先攀藤登岸,李青鸾自马君武入涧后,就一直瞪着一双大眼睛,向涧底注视,脸上神色无限忧虑,直待看到马君武,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忧容尽敛。

紧接着玄清道人也攀藤上来,玉真子迎着笑道:“怎么在洞底恁长时间,你背上背的是不是《归元秘笈》?”

玄清道人点头笑道:“我被困在谷底花树阵中,几乎不能出来,但总算寻得了《归元秘笈》重宝,不虚这一趟千里跋涉。”言时又无恨感慨地叹息一声,把入洞被困、马君武巧破花树阵的经过,说了一遍。

玉真子转脸望望马君武,笑道:“他不仅心思机敏,而且悟性超人,庆幸大师兄有这样一个好弟子,我们昆仑派也后继有人了。”马君武受师叔一阵嘉许,红着脸讷讷地说不出话。玄清道人神凝双目深注马君武,心里想着一件极大的难题,如今《归元秘笈》已经到手,以后的问题,是应该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研究秘发中深奥含义。推想这一部武林奇书,必然是字字蕴蓄玄机,决不是一年半载所能领悟的,但为秘笈所引起的滔天风波,必然浪涌波翻,如果自己寻地潜修,余波必及爱徒,甚至牵累到整个昆仑派。这不是个人的仇杀恩怨,而是震荡武林的一件大事,不论哪一门派,都将参与这一场惨烈争夺战。想着想着,不觉叹一口气,这《归元秘笈》固然是旷世的奇书异宝,却也是凶杀惨祸的根源。

玉真子看大师兄得到秘笈之后,不但毫无欢愉之情,而且愁眉深锁,似有无限隐忧,深长焦虑。便就问道:“大师兄,既已得到《归元秘笈》,应该快乐才对,为什么仍像有重重心事?”说笑一顿,忽然想起得到的墨鳞铁甲蛇皮,立时拿出来,又笑道:“这一趟括苍山我也没有白跑,大师兄得到《归元秘笈》,我也得到一件武林奇珍,你看这是什么?”

玄清道人接过蛇皮,斜阳照射下,蛇鳞皮甲上闪动着乌油油的光华,细看一阵,点点头笑道:“果然是世上奇珍,这样大的墨鳞铁甲蛇,绝无仅有,你在哪里寻得的呢?”

玉真子笑道:“说起来只能算机缘巧合,这样大的奇毒怪蛇,就是碰上也没法子抓得住它,可是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手中。我们昆仑派有了《归元秘笈》及这墨鳞蛇皮两宝,足可雄视武林,与各派一争短长……”玉真子活还未完,骤闻得一声冷笑传来,声音不大,却听得其是清晰。

玄清道人陡的一惊,疾跃而起,双目神光闪动,四顾笑声处,因为那笑声听来不远,却是看不到人踪何处,就凭自己精湛内功,五丈内能辨落叶,怎么被人欺到附近,竟是不能发觉。玄清道人心里深思,玉真子和悟空大师也警觉到冷笑声来得古怪,六双眼四外搜望半天,仍是未发现一点痕迹。

猛然听得李青鸾大叫道:“啊!大白鹤又飞来了。”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师等都正贯注全神搜寻敌踪,没有想到头顶上会有变故,听得李青鸾一叫,赶忙抬头,可是已迟了一步,巨鹤双翅卷风,掠着玄清道人身侧疾过,钢爪一伸,抓去墨鳞铁甲蛇皮。

玉真子距离玄清道人最近,见巨鹤突然间攫去蛇皮,心中又痛又怒,大喝一声,左油疾展,全身腾空而起,右手一记劈空掌猛向巨鹤打去。劈空掌是一种内家功夫,出手力道非同小可,罡风一阵随掌卷出。

巨鹤受此一击,鹤身在空中晃两晃,一声长唳,破空而去,刹间隐入云层不见。

玉真子心痛失宝,跃起出手一掌,凝聚她全身功力,哪知道力能裂碑碎石,却不能击毙一只空中白鹤。这不禁使驰誉武林的玉真子惊痛之外,又加上一层羞愤,落地后,抬头望天,呆站着一语不发。

玄清道人知她此刻心情混合着惊奇、惭愧和痛苦,慢慢走近她身边笑道:“那鹤能击毙两丈长的墨鳞铁甲蛇,自非凡品,它单单扯去墨鳞蛇皮,而不伤人,这更证明是通灵的鸟儿,千年灵鹤的背后,必然另有着饲养它的主人,你那一记劈空掌至少约有六百斤以上的真力,别说是只白鹤,就是虎豹之类猛兽也得立毙掌下,但那巨鹤却是安然无恙。能饲养这种千年灵鸟,自是仙侠一流人物,刚才那一声冷笑,可能就是饲鹤主人,看情形他志在墨鳞蛇皮,也许你们目击鹤、蛇搏斗一幕,就是人家饲养灵鹤所为,墨鳞蛇皮既失,在此多留无益,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玉夏子叹息一声,点点头。六个人立时沿幽谷返奔,一路上玉真子一直为失去墨鳞铁甲蛇皮而怏怏不乐。

奔了一段路,已到马君武等来时遇见那青衣怪人地方。玄清道人见马君武、李青鸾和龙玉冰都脸现倦容,停下步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让他们吃点干粮再走。”

六个人席地而坐,马君武把带来的干粮,先分三份,恭送到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师面前,然后才和李青鸾、龙玉冰分食。

蓦闻得幽谷一端,响起一声震瑶山谷的长笑,笑声如古刹晓钟,直似冲破群山而出。

玉真子一跃而起,星目闪波,遥见四个怪人,护拥着一位白髯长衫老叟,扶杖而来,刹那工夫,已近身畔。老叟相貌甚是清奇,白髯过胸,青衫及膝,两道白眉从眼角直垂下来,但脸色红润发光,毫无龙钟之态,芒鞋白衫,手握龙头拐。

再看那四个护拥老叟怪人.清一色黄麻大褂,赤足革履,衬着四张疤痕斑斑的怪脸,怎么看也不像人样。

那老叟在距六人一丈左右停住,对玄清道人等拱拱手笑道:“昆仑三子德望重武林,老朽有幸,今天得会高人。”

玄清道人见老叟一副清奇的形象,已知是天龙帮帮主苏朋海了,身边四个面貌奇怪、装束诡异的人,大概是传言的川中四丑,当下也合掌一礼,笑道:“苏帮主乃江湖奇人,手创天龙帮。声威播于遗迹,昆仑三子草野闲人,何足与苏帮主相提并论。”

苏朋海微微一笑道:“客气,客气,昆仑派乃武林中九大主派之一,天龙帮不过是江湖草莽结合,怎敢和武林九大正宗门派互争短长?”说毕,笑容突敛,两道精芒冷电似的眼神,落在玄清道人身背的黄绢包袱上面,又道:“风闻传言,观主得到武林中流传数百年的藏真图,不知此话是否误传?”

几句话问得玄清道人颇难作答,因为他是江湖极负盛实的人,自难矢言否认,沉吟一阵,才道:“不错,贫道确是得有此物。”

苏朋海淡淡一笑,道:“观主既得到了藏真图,自不难寻得《归元秘笈》,侠驾背负黄绢之内,可是《归元秘笈》吗?”

这一问,单刀直入,玄清道人脸色微变,冷冷接道:“正是《归元秘笈》,苏帮主询根究底,意欲何为?”

海天一叟呵呵一阵大笑道:“《归元秘笈》虽是武林奇珍,但我苏朋海还不屑硬抢强夺,目前括苍山中云集高人不少,这件事总得闹一个水落石出,老朽倒有个公平办法,《归元秘笈》仍由观主暂行保管,但不得私自启阅,由贵派掌门人和老朽具名,柬邀九大主派掌门入和天下英雄二次比剑,一则可决数百年来各门派名次烦恼,二则也可决定这《归元秘笈》归属,此一举两得之法,不知观主意下如何?”

玄清道人还未及答话,玉真子已抢先说道:“《归元秘笈》既是我们昆仑派寻得,自应属我派所有。至于二次比剑定名,苏帮主尽管自行柬邀,昆仑派自当奉陪,但怨我们没有具名主持的雅兴。”

苏朋海一声冷笑道:“这位想必是驰誉武林的女侠玉真子,老朽在和令师兄玄清道人说话,长幼有序,女英雄最好是不要插嘴。”

玉真子脸一红,却是无法反驳,转脸看着师兄。玄清道人微带怒意,答道:“苏帮主有雄心柬邀天下各派英雄二次比剑。不失光大武学盛举,昆仑派自无退缩之理。不过这和《归元秘笈》似无因果关系,大可不必牵扯一起。贫道急于西返,恕无暇和帮主多作辩论,贫道等在昆仑山金顶峰三元宫敬候教示,我们必按期践履。”说罢,回头招呼马君武等赶路。

苏朋海一横手中龙头拐,拦住去路,大笑道:“你们再往前走,不用三十里必遇上别人拦截,老朽纵然不出手,你那《归元秘笈》也难以保住。”

玄清道人冷笑道:“昆仑三子还没有受过别人闷气,苏帮主示警隆情,贫道心领就是。”

海天一叟又笑着问道:“如果别人动手强抢你的《归元秘笈》,天龙帮是不是也可凑凑热闹?”

玄清道人冷笑道:“这个当然可以,苏帮主如果有兴,尽管出手就是。”

苏朋海一收龙头拐,让开去路,笑道:“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如果别人不动手抢,天龙帮决不故意作难。”说完话,转身缓步而去。

玄清道人直待苏朋海和川中四丑去远,才回头对马君武、李青鸾等道:“等一会如果遇人拦截,你们切不可擅自出手,来人大都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自负很高,你们不出手,他们决不会对你们几个孩子有所举动。”

马君武听出师父语重心长,淡淡几句话中含意深刻,分明是已存了舍命卫护秘笈心意,心中顿觉一酸,刚喊得一声:“师父……”

玄清道人已摇摇头,不让他说下去,却招呼玉真子和悟空大师向前赶路。

又走了二十多里,已是未末申初时光,幽谷中山风徐来,花香扑鼻。

蓦闻得幽谷一侧峰腰松树上一声大笑,从十几丈高空翻降下一个人来,长衫飘风,白髯如银,手握竹杖,横阻去路,对玄清道人拱手笑道:“三清观主,别来无恙,尚认老友杜维笙否?”

玉真子冷笑一声接道:“华山派掌门人,果然是言而有信,你倒是真找上括苍山来了?”

八臂神翁笑道:“来的何止老朽一个,除点苍双雁外,大概总还有十几位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朋友,天龙帮五旗坛的坛主来了三个,这是嵩山少室降比剑之后,三百年来空前盛会。

好戏连台,瑞得有热闹可看。”

玄清道人冷冷笑道:“这么说,杜兄也是来参与这场盛会了?”

杜维笙笑道:“岂敢,岂敢,我不过是敬陪末座,赶来凑个数罢了。”

玄清道人哼了一声,道:“《归元秘笈》就在我背上黄包袱中,杜兄自信能取得去的,就请动手吧!”

八臂神翁面色一变,忽道:“分光剑法和天罡掌算不得武林绝学。我自信还能接得几招,不过我们华山、昆仑两派素无恩怨可言,道兄如肯让我们华山派参研秘笈玄妙,老朽愿助几位一臂之力,合拒当前各路强敌。”

玄清道人笑道:“杜兄好意,贫道心领,但昆仑三子还不愿屈膝求人。”

杜维笙一横手中竹杖,道:“那我只好领教几手高招了。”

玄清道人翻手抽出背上长剑道:“当得奉陪,能一睹杜兄弹指金丸绝技,埋骨括苍山,死而何憾?”

杜维笙青竹一招“笑指天南”,当门直击,玄清道人剑化“八方风雨”,光如匹练绕体,架开青竹杖,施一招“白云出岫”,剑尖银芒颤动,疾刺前胸。

八臂神翁口喊一声:“好剑法!”青竹杖“回风拂柳”,弹开长剑,纵跃而起,凌空扑击,但见一团碧光,当头罩下。

玄清道人长啸一声,展开分光剑法迎敌,他内功深厚,同样一套剑法,和马君武却有不同,拒敌抢攻,招招含蓄劲力,看着蕴藏变化,两人一接上手,刹那间对抗了十六七招。

杜维笙打起火起,青竹杖“神龙三现”,杖带劲风,刷、刷、刷,三招急攻,逼开玄清道人绵密剑光,人却借机一个倒翻,退出一丈多远,右手横杖,左手虚空一抓,骤然间须眉俱张,两目注定玄清道人,慢步迫将过来。

玄清道人知他再次出手抢攻,运聚了毕生功力,旨在速决,自是不敢大意,脚踏乙木丙火,剑尖斜指癸水,左肘内曲,掌平前胸,气聚丹田,功行周身,两目贯注,凝神待敌。

玉真子直看得心里暗急。因为两人即将连用数十年内功火候,作生死一搏,胜负即见,存亡立分。

眼看两人真到了弦满待发之境,猛闻一声大笑道:“两位且慢作生死之搏,我兄弟也来凑凑热闹如何?”

杜维笙收了待发功力,回头见来人正是点苍双雁,冷冷笑道:“两位也来了?看来我们缘分实在不浅。”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向点苍双雁迎去。

原来八臂神翁正想集一生功力,和玄清道人作胜负之分一拼,胜即趁机抢走《归元秘笈》,败了再用他独步江湖的弹指金丸求胜,他自信内功精湛,胜多败少,哪知正待出手之际,点苍双雁却不早不晚赶到。杜维笙心中一凉,知道纵然抢得《归元秘笈》,玉真子和点苍双雁必将合力拦截,自己弹指金丸虽称武林一绝,对付玉真子和悟空大师追袭则可,如再加上点苍双雁,四个高人联手合击就有点力难从心,不由把一腔怒火,转发到点苍双雁身上。以目前形势而论,只有先击败点在双雁,去了两个强敌,再行抢夺《归元秘笈》。他料想玄清道人,决不会帮助双雁,所以就把凝集的功力转对双雁,想一举击败双雁两人。

且说双雁见杜维笙须眉俱张,缓步逼近,心知来意不善,赶忙暗中戒备,联肩并立,暗中运气,准备硬接八臂神翁排山倒海一击。

杜维笙望着双雁静如山岳,凝神待敌,知他们准备和自己一拼功力,暗里一声冷笑,正想发难,突问背后一声清叱,接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八臂神翁急把待发功力一收,转身着去,不知何时蛇叟陈彪已自赶来,而且已和玉真子动上了手。

杜维笙忖度形势,觉得目前还不宜和双雁力拼,纵然胜得两人,也必耗去不少真力,不如静观其变,等待下手机会。他心动念转,收了待发功力,对双雁一声冷笑道:“来日方长,待你们点苍三雁聚齐之时,我再领教如何?”

双雁何尝不知八臂神翁之意,不过两人也是志在《归元秘笈》,如果先和八臂神翁争斗,正好让别人坐收渔利,杜维笙先自停手,正合心意,同时淡淡一笑,也不点破,三个人暂消敌意,袖手旁观,看陈彪和玉真子两人恶斗。

玉真子和陈彪动手八十来招,仍难分出胜负,这就逗起了玉真子的怒火,于是娇叱一声,长剑骤变,施出追魂十二刻的绝招,刹那间,剑摇寒星万点,光化瑞气千条。这追魂十二剑,是昆仑派到术精华,蛇叟陈彪果然招架不住,吃玉真子剑风迫退到谷边崖畔。如果玉真子再下两招煞手,陈彪必伤剑下,但她心地一向仁慈,不愿随便伤人,收剑笑道:“你蛇头杖的招数实在不错,但还够不上抢夺《归元秘笈》。”

陈彪面泛愧色,八臂神翁站在一边,却冷冷接道:“陈兄既已战败,你还有什么等头,早些请便吧。”

蛇叟受杜维笙一激,只气得全身抖颤,颚下白须怒竖,脸上颜色铁青,阴森森一笑接道:“杜兄少说风凉话,咱们早晚都得有一场生死火拼。”

杜维笙冷笑道:“我早说过,陈兄决非人家昆仑三子敌手,今天当知我所言非虚,至于陈兄想和小弟再斗,我自是舍命奉陪。”

陈彪吃杜维笙一激再激,只气得双眼冒火,丢掉蛇头杖,探怀取出两支鸡蛋粗细、一尺七八寸长短、形如判官笔的兵刃,望着玉真子笑道:“承蒙手下留情,本应含愧服输,但我姓陈的一向就不知死活,想再以这一对飞龙棒领教几手高招。”

玉真子见他仍不认输,心中大怒,横剑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刃本领?请尽管施展出来。”

陈彪阴恻恻一笑道:“好,女侠请留心……”他下面的话还未出口,玉真子长剑“浪卷流沙”,已点到前胸,陈彪只得一分飞龙棒迎敌,这次玉真子下手不再留情,连施迫魂十二剑中三绝招“起凤腾蛟”、“神龙隐现”、“石破天惊”,三招回环出手,直似狂风掠空,一片精芒冷电,逼得陈彪连跳带躲,才算避开三招。

玄清道人见陈彪弃了手中蛇杖不用,却拿出两支似棒非棒,似笔非笔的兵刃,心中很觉怀疑,留心细看也看不出有何出奇的地方,一时间猜测不透,但推想必有作用。正想招呼师妹留心,玉真子已自出手,三剑疾攻,迫得陈彪团团乱转,他一方面注意陈彪手中兵刃作用,一方面还得防备八臂神翁和双雁偷袭,就在他转脸留神八臂神翁的一瞬,猛闻得玉真子一声大叫,玄清道人转脸一看,只唬得惊魂离体,一阵伤心,几乎落泪。

原来玉真子三剑绝招,把陈彪逼退了一丈多远,想趁机再拖杀手,迫服蛇叟,去一强敌,立即又一招“笑指天南”追击过去。

陈彪两眼怒睁,发须倒竖喝道:“玉真子,你连下辣手,怪不得我心狠手毒了。”左手铁棒迎着玉真子长剑一撩,玉真子心里暗笑:“你这是自找苦吃。”一沉玉婉,剑变“春雷乍展”,哪知变招未及出手,却见眼前金光闪动,腥风扑面,匆忙中不及伤敌,把头一偏,挥剑护面,突觉执剑右腕一疼,定神一看,只吓得她一声大叫,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只看见玉真子雪白的工腕上,叮着一条七八寸长的金色小蛇,四个尖长毒齿,已经深嵌肉中,蛇身下垂,尾巴还不住摆来摆去。玉真子只觉得蛇口咬处,奇痒难忍,同时有几道黑线也缓缓循臂而上,心里一凉,劲力顿失,一连后退几步,几乎栽倒。

玄清道人、悟空大师、马君武等都一拥而上,团团围住玉真子。

玄清道人长剑一挥,就要斩蛇,却听陈彪大声喊道:“快些住手,你真不想让她活了吗?”玄清道人停住手,转脸对陈彪喝道:“一条小小毒蛇,该有多大的毒力,难道还真能要了人命不成?”

陈彪冷冷笑道:“如是一般毒蛇,倒是要不了一个内功精湛的人的命,不过我这金线蛇却是不同,除非你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不然就承受不了。你要斩断咬在她腕上的蛇,毒蛇负创后,必把全身毒液完全倾注在她伤处,不出一个时辰,奇毒攻心而死。要不信你就试试。”

玄清道人细看那金色小蛇,果然是连见也不曾见过,低声对玉真子道:“你快静坐运功,先闭了右肘曲池穴,别使蛇毒蔓延。”

这时玉真子反而沉住了气,淡淡一笑,注视着大师兄道:

(此处好像有缺,希望有书的朋友对照补上。)

“你先服了这两粒丹丸,我们就赶路出山。”

玉真子正行功在紧急关头,玄清道人对她说话,全然不觉。悟空大师接道:“暂别扰她行功,待一会儿再服不迟。”

这当儿,玄清道人已失去往常的镇静,脸上满是焦急神色,悟空大师心中一动,暗想:

看来他们师兄妹之间,当不止同门情意。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儿时一段情意纷争,偏脸看李青鸾,小姑娘正睁大着一对眼睛,一脸黯然神情,凝注着师父伤处,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这当儿,猛听得杜维笙一声大喝,青竹杖“浪卷流沙”,突向陈彪扫去,左手五指箕张,顺势抢夺陈彪手中《归元秘笈》。

蛇叟不及迎敌,一个急翻,后退八九尺远,哪知点苍双雁也在蓄势待发,陈彪脚还未稳,双雁已分左右扑到,四掌挟风猛击。

这一击,双雁都尽了全身功力,劲道奇大,迅捷无伦,陈彪一时间应变不及,左肩吃云中雁掌风扫中,身躯晃了两晃。追风雁却易打为抓,一手抢去了蛇叟手中《归元秘笈》,两个纵跃已到崖边,右手提着《归元秘笈》,左手攀登断崖矮松,冒险向那峭壁上抢登。

这变故,不过是一刹那工夫,八曾神翁和点苍双雁,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蓄势而发,出手如电,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师等惊觉要救,追风雁已抢得《归元秘笈》,爬上断崖十余丈了。

最不甘心的自然是八臂神翁,他如不出手一击,纵然双雁一齐动手,也决难抢走秘笈。

想不到自己以一代宗师身份,甘冒武林大不韪,突然发难,却促成点苍双雁机会,心中暴怒已极,舍陈彪,反而向点苍双雁赶去。

追风雁聂桂趁师兄云中雁姚真一掌击中陈彪,藉机抢走《归元秘笈》。

姚真让师弟带着秘笈攀登崖壁,自己抽出背上吴钩剑,横身拦敌。

杜维笙含忿追到,青竹杖一招“寒月沧波”,当门点去。

姚真吴钧剑“野火烧天”,撩开青竹杖。

杜维笙沉脸下扫,青竹杖化招“金刚掣剑”。

云中雁纵身跃起,剑势未及变化,八臂神翁青竹杖已连演伏魔杖中三绝招,但见碧光似电,枝风如啸,挟雷霆万钧之势攻到。

这三招猛攻,宛如冰山溃倒,云中雁失了先机,枉自一身本领,不及施展,已被迫到谷边。

八臂神翁心思秘笈,哪有心情和姚真缠斗,青竹杖猛的又一招“泰山遵流”,想逼开云中雁以便抢登峰壁追赶聂桂。

姚真受杜维笙一连几招猛攻,迫退了一丈多远,心中也是怒极,此刻哪还肯让开去路?

功行右臂,力透剑尖,大喝一声,吴钩剑“独撑五岳”硬架人臂神翁一招。

杜维笙吃姚真这全力一挡之势,竟自被震退三步,但云中雁的苦头更大,已被震得血翻气涌,虎口发热,吴钩剑几乎脱手,暗里一惊,心想:“八臂神翁这老儿果然是名不虚传,倒真得小心迎敌。”他心念初动,杜维笙已凝集了功力,一掌劈出,罡风一阵,迎面打到。

这一击威势奇猛,直似无际大海中千丈狂涛下卷。

云中雁不敢硬接,向右侧一个翻身,避开来势。

杜维笙掌风击中崖壁,一阵沙石横飞,尘土弥天,八臂神翁趁势施出“飞燕凌波”轻功,眨眼工夫已登上峭壁数丈。

姚真心中大念,仗剑急迫上去。

这当儿,玄清道人反而把《归元秘笈》看淡了,玉真子的生死安危,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件大事,所以点苍双雁和八臂神翁为《归元秘笈》火拼,他并不插手,急步走近蛇史陈彪,问道:“你左肩掌伤如何?人还撑得住吗?”

陈彪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杜维笙以一派掌门之尊,竟会暗施偷袭,不是他先攻我一招,点苍双雁就是突然发难,也决伤不了我。”

玄清道人道:“陈兄失去那《归元秘笈》也好,这书虽是旷世奇宝,却也是杀人利器,我们昆仑派得到它不过一天,白白送上了一条人命,陈兄纵肯细心为我师妹疗伤,失去她一身武功不算,也不过再多活十年而已。十年岁月弹指即逝……”话到这里停止,长长叹一口气,不禁泣然欲泪。

两人谈话当儿,玉真子已行功完毕,玄清道人急步走近师妹,取出玉露解毒丸,李青鸾屈一膝跪在师父面前,服侍师父吃下。

玉真子一连吃下五粒,抬头不见了玄清道人背上的黄绢包袱,一皱眉问道:“你的《归元秘笈》呢?哪里去了?”

玄清道人黯然答道:“那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玉真子凄苦一笑,道:“你想用《归元秘笈》换我一条命吗?其实你是想错了,我恐怕是不行啦。”说罢,星目神光闪动,看了陈彪两眼。

玄清道人不忍把她失去功力、只能再活十年的事说明,只低声慰道:“金线蛇奇毒并非无救,陈彪已答应替你疗治蛇毒。”

玉真子淡淡一笑,抬头望天,慢慢说:“我刚才行功时,已觉出毒侵内腑,气阻要穴,别听人家骗你。”

陈彪插嘴接道:“只要蛇毒没有侵入心肺肝脏,命是可保住,只是你一身功力,却要失去,十年内蛇毒当不致复发。”

玉真子心中一凉,这比要她死更加难过,目光移注到陈彪脸上,冷笑道:“那倒不如我死了干脆,你发的什么假慈悲!”

蛇叟忆刚才动手时,玉真子几次剑下留情,心中一阵惶愧,垂下头答不出话。

玄清道入微笑着从旁慰道:“十年岁月,虽然不长,但也不算太短,等你疗治好蛇毒之后,我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我要好好陪你十年。”

玉真子愁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嘴角间也隐隐透出笑意,转眼旁顾,微带娇羞,但却掩不住苦心里一片喜悦。

突然听得几声喝叱,追风雁聂桂身负《归元秘笈》,手握虎尾鞭,当先从去路崖上跃下,八臂神翁杜维笙、云中雁姚真一先一后,跟踪紧迫。

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甚觉奇怪,正想拦问,陈彪已抢先发动。他顾不得左臂断骨刚续,纵身一跃,横右手飞龙棒拦住了追风雁聂桂去路。

追风雁虎尾鞭横扫一招“神龙摆尾”,陈彪侧身半转,飞龙棒“迎云捧日”,斜撩鞭梢。聂桂收鞭敛步,人已逼到陈彪身边,左手平推一掌,右腕回带,虎尾鞭倏尔收回,鞭尾倒卷,斜肩劈下。这一用招的奇妙难测,十三节虎尾软鞭由中间一折,鞭尾回打,变出意外,陈彪几乎又被打中,百忙中向右翻滚数尺,才算躲开一鞭,可是陈彪这一挡之势,杜维笙已自追到后面,“画龙点睛”猛点聂桂背后命门穴。

追风雁横里一跃,杜维笙青竹杖一点落空,招式不收,腕势一转,碧光如电追打过去,迫得聂桂学陈彪一样,贴地向左翻滚出去。

聂桂避开八臂神翁两招,云中雁姚真吴钩剑也已攻到杜维笙的身后,剑卷寒光,横断中盘。

八臂神翁并不翻身迎敌,“一鹤冲天”全身凌空而起,闪开姚真一剑,借身子下落之势,青竹杖“潮泛南海”,仍是猛攻聂桂。

追风雁大喝一声,虎尾鞭卷风还击,点苍二雁合手并攻,双战八臂神翁,一霎时,剑风鞭影,杀气漫天。

八臂神翁力斗双雁,二十招后展开了八十一手伏魔杖法,青竹杖有如天马行空,化作一团碧光飞旋。

双雁全力迎敌,也不过勉强支撑着不败。

激战中突闻一声长啸传来,两崖峭壁上人影翻飞,不大工夫,已落入谷底。

玄清道人细看来人,左面是苏朋海和川中四丑,右边并肩站着三个人,最右一个背负青钢日月轮的,是天龙帮红旗坛坛主百步飞钹胡南平,中间一个紫脸长衫、背插九环刀、腰挂镖袋的,是天龙帮白棋坛坛主子母神胆叶荣青,靠左边腰系软索三才锤的,是天龙帮黑旗坛坛主开碑手区元发。

苏朋海落入谷底后,龙头拐一招“分浪裂流”架开八臂神翁青竹杖和点苍双雁吴钩剑、虎尾鞭三般兵丸,笑道:“三位暂时停停,听我苏朋海说几句话如何?”

杜维笙看四周高手云集,收了青竹杖,笑道:“苏帮主有话尽量吩咐,杜维笙洗耳恭听。”

苏朋海先看了追风雁聂桂背上《归元秘笈》一眼,眼光转射到玄清道人脸上笑道:“道兄秘笈失窃,被老朽把偷窃的人给挡回来了,不知道兄准备作何处理?”

追风雁聂桂只听得脸上发热,原来他从陈彪手中抢得秘发,登上崖壁后,被苏朋海暗用真力到处兜裁,追风雁在峰上东跑西窜,每每都受一股潜力逼退,竟是无法离得开那十余丈方圆的顶峰,心知遇上高人。他在峰上略一耽误,八臂神翁已追上峰顶,紧跟着云中雁姚真也追上来,聂桂和杜维笙拆了两招,姚真已接上手,追风雁脱得身子反从崖上跃下,因为他知道这山峰上暗藏着一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绝难冲得过去,不如再下幽谷,沿着谷底逃走。

杜维笙和姚真都看着暗觉奇怪。不过这当儿姚真无暇追问,聂桂也无暇说明。

八臂神翁见聂桂又下谷底,青竹杖又逼开云中雁的吴钩剑也追下来。他追聂桂,姚真追他,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等也觉不解,此刻苏朋海一语道破,大家才恍然大悟。

玄清道人拱手答道:“那《归元秘笈》已非贫道所有了,我把它送给了陈彪兄啦。”

苏朋海笑道:“道兄真是慷慨得可以,苏某人佩服极了。”说完,又望着陈彪笑道:

“那么陈兄定是受之有愧,又把秘笈转送给点苍双雁了?”

蛇叟脸上一热,答道:“陈某人如何比得上三清观主的宏量,我是被人家突下辣手抢去了。”

苏朋海大笑道:“这么说,大家都可动手硬抢了,天龙帮也凑个份儿,热闹、热闹吧。”

杜维笙冷笑一声,接道:“争夺《归元秘笈》自然是大家有份,不过也总得有点规矩,贵帮中五旗坛主来了三个,加上苏帮主和川中四丑,总共有八个人,实力最大。这规矩得苏帮主自己订,我们都当遵从约言。”

川中四丑见杜维笙直呼他们绰号,个个脸上变色,他们最恨别人直呼川中四丑,熟人见面,都称他们川中四义,此刻,如不是因帮主在侧,早已和杜维笙动上手了。

苏朋海微微一笑,道:“杜兄说得不错,天龙帮来人虽多,但却不一定都要出手,这个请你只管放心……”

海天一叟话未说完,猛见追风雁聂桂一跃而起,杜维笙心中大急,正待施展上乘轻功追截,苏朋海已扬手一掌打去,一股劲风随手掌卷出,但闻得一声大叫,聂桂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云中雁姚真急赶过去,扶起师弟,看他面色惨白,急声问道:“你运气试试,看看内伤轻重。”

追风雁一张嘴,喷出来一口鲜血,道:“我伤得很重……”

姚真一阵伤心,转眼对苏朋海道:“苏帮主这一掌打得很好,点苍三雁有生之年绝不敢忘怀。”

海天一叟微皱两道白眉,从怀中取出一粒金色丹丸,道:“你先服侍你师弟吞下丹丸,至于你们点苍三雁要报仇一事,老朽在黔北随时候教。”

云中雁着师弟伤势很重,大有旦夕不保之险,此刻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伸手接过丹丸,还未及放入聂桂的口中,猛觉扶着师弟的右手一松,追风雁已强忍伤势,解下背上《归元秘笈》,挣脱身子,抖开黄绢,劈碎玉盘,两手高举三本薄薄的册子,仰脸大笑。

苏朋海、杜维笙见追风雁聂桂要毁《归元秘笈》,心中大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海天一叟夺宝不忘攻敌,左手闪电般去抢聂桂手中积发,右手龙头拐猛点杜维笙。

八臂神翁青竹杖横接一拐,只感右臂一震,前冲劲力受阻,身子由空中落下。苏朋海右手一拐挡住杜维笙,左手已抓住追风雁的右腕。聂桂困兽犹斗,左手一用力,三本《归元秘笈》已被他撕开,海天一望见他撕破奇书,心中大怒,左腕加劲一收一推,追风雁立时骨断腕折,闷哼一声,晕倒地上。

苏朋海出手太快,云中雁站在师弟身侧,竟是抢救不及,待他吴钩剑出手,苏朋海已把聂桂撕破的《归元秘笈》抢入手中,龙头拐反臂一扫,当的一声,震飞了姚真手中兵刃,他只觉右臂一麻,吴钩剑脱手飞出去两丈开外,自知功力和人相差太远,再动手是自找苦吃,转脸看师弟,人已晕死过去,一阵伤感,急扑地上,扶起聂桂,替他接续断骨。

八臂神翁见苏朋海抢得《归元秘笈》,心中急怒交加,探手入怀,取出一把金丸,正待施展弹指金丸绝技。

猛听背后冷冷的声音鸿道:“弹指金丸何足为奇,比我飞钹如何?”

杜维笙回头一看,胡南平手握一口轮神月大小的铜钱,蓄势待发,子母神胆叶荣清也正扣着一对子母神胆,飞钹和神胆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只要自己一发金丸,飞钱和子母胆必将同时袭到。刚才他接了苏朋海一拐,已知非人家敌手,如再加上天龙帮三个坛主和川中四丑,那无异自寻死路,心念转动,强接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把一把金丸又放回袋中。

八臂神翁刚刚把金丸收好,突听苏朋海一声大笑,把撕破的《归元秘笈》掷给他,人却缓步迫近玄清道人,冷冷问道:“怪不得你肯把秘笈慷慨送人,原来已有准备以伪乱真,你们好坐山观虎斗,这办法实在高明。”

玄清道人怒道:“我取得《归元秘笈》后,从未翻阅,你不要含血喷人!”

苏朋海冷笑两声,道:“众目睽睽,我就是以伪换真,也换不了,再说也无此必要。”

玄清道人还未及答话,悟空大师已插嘴接道:“三清现主从不打进语,他确未翻过《归元秘笈》。”

苏朋海怔一怔,道:“这么说起来,是我错怪好人了。秘笈现在杜兄手中,大家过目,便可了然清楚的了。”

八臂神翁手拿秘复,慢慢走到两人跟前,放在草地上拼好,天龙帮三位坛主、川中四丑、马君武等全部围拢过来,欲一睹这部武林奇书。

玄清道人蹲下身子,翻开红殊砂写的“归元秘笈”四字封面,但见里面一页上写道:

“巴豆吃不得,吃了拉肚,酱燉豆腐最下酒,又不生燥。”再往下翻,尽都是画些鸟兽之类,画的人似是毫无书画修养,只是大略绘出形态而已,可是笔力沉厚道劲,直透纸背。

待翻到第三本最后一页,却见写道:“酬谢往返徒劳,特绘禽兽赠阅,请一评书画如何?”

玄清道人急取怀中藏真图,摊开来和秘震上字迹比较,这一看,立办真伪,不但书法不同,而且墨色亦异。苏朋海和玄清道人都是绘画能手,一望即知,秘笈上墨色不过只三十年左右时间,那藏真图却是数百年以上遗物。

玄清道人掷圈一叹道:“《归元秘复》真本,早已为人所取,我们受人作弄不浅。数百年武林中传言奇书,至此成谜。”

大家都不禁呆了一呆,苏朋海察言观色,料知玄清道人所言非虚,转头一望,云中雁姚真已背负着垂危的师弟去远了。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候,晚霞流熙,红云如火、海天一叟望着姚真背影消失后,慢慢回过头,对玄清道人、杜维笙拱手笑道:“三年之内,天龙帮当柬邀九大正宗门派比剑,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手扶龙头拐,在川中四五簇拥中,缓步而去,开碑手区无发等三位坛主,一个个单掌立胸,躬身相送。

直待苏朋海背影消失,区元发才看着陈彪冷冷问道:“你那半年履约天龙帮的诺言,还算不算?”

蛇受冷笑道:“姓陈的如果不死,当然要按期践约的。”

胡南平笑着接道:“我们当恭候陈兄大驾早临,别忘了你也是江湖无门派的草莽,武林中纷争一起,号称九大正宗门派的高人,决不会容你立足江湖。孤掌难鸣,你要多想想。”

言时一片傲色,说完,三个人同时转身退走。

悟空大师见胡南平走,手提禅杖就要追去,却被三清观主一把拉住。老和尚叹息一声,望着李青鸾浮现一脸凄然神色。

杜维笙眼看天龙帮都走完,笑对玄清道人道:“天龙帮雄心不小,咱们也得早作准备,小弟要先走了一步了。”

他刚转身欲走,猛听陈彪冷笑道:“杜兄慢走一步,我还有话请教。”

杜维笙回过头,道:“你还要怎么样?”

陈彪道:“我们两笔帐加起来,不算少啦,总该作个了断吧?”

八臂神翁杜维笙长笑一声,横杖答道:“我们现在来算算如何?”

陈彪摇头道:“不行,我还得替玉真子疗治蛇毒。”

杜维笙道:“我在华山绝峰等你,随时敬候教益。”说毕,几个纵跃,人已消失。

陈彪待八臂神翁去远,回身走近玉真子道:“女侠尽管放心,以你精湛内功而论,三五个时辰以内,蛇毒当不致攻心,加上我一瓶玉露解毒丸之力,足可支持两三天时间。只要一出括苍山就可配药疗毒。”

玉真于淡淡一笑道:“死没有什么可怕,你给我医好了,当心我要报仇。”

陈彪大笑道:“大概遍天下还没有能使你恢复功力的灵丹妙药,报仇的事,只有你两位师兄代劳了。”

玉真子一阵伤心,闭上眼不再答话。

玄清道人从旁插嘴,笑道:“先不谈这些事,我们该早些赶路啦。”说罢,李青鸾和龙玉冰一左一右扶着玉真子,沿幽谷出山,可怜名驰武林的一代女侠此刻如深闺弱女一般,竟难自行举步。

李青鸾一边扶着师父赶路,一面看着师父流泪,她似有千万句话要说,但又若无从说起,一副欲言又止、无限凄婉的神情。忽然她转过头问马君武道:“武哥哥,你知不知道,什么药可以医好我师父的伤?”

马君武被她问得一楞,摇摇头苦笑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李青鸾叹一口气,转头看着陈彪道:“你那小金蛇坏死了,要是碰上那大白鹤,它一定会把你小金蛇吃掉。”

玄清道人被李青鸾两句话触动心事,猛然忆起来一位风尘奇人,回头问蛇叟道:“陈兄,金钱蛇毒,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疗治吗?”

陈彪冷笑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不妨请几位名医试试。”

玄清道人笑道:“江西鄱阳湖妙手渔隐招公义,善治疑难毒症,力能回天,他是不是可治金钱蛇毒?”

陈彪沉吟一阵,答道:“金线蛇和墨鳞铁甲蛇。是一百二十八种蛇毒中,最毒的两种,平常人一经咬中,百步内必死无疑。我玩了一辈子长虫,治蛇毒这方面,自信尚有一点本领。我那玉露解毒丸,不敢说是独步天下圣品,但对解救毒蛇咬伤却是神效异常,除了是金线蛇和墨鳞铁甲蛇咬伤之外,只需服一粒即可无事。我陈某决不是危言耸听,故作惊人之言,任他妙手渔隐招公义,医道通神,只怕疗治蛇毒这方面,不比我高明多少。再说妙手渔隐早已不问江湖是非,武林中传言他已离开鄱阳湖了,就是他能医,恐怕道兄也难寻得到他。”

玄清道人答道:“招公义就是尚未归隐,也得请陈兄先代她疗好蛇毒然后我再去找妙手渔隐,看看能不能使她恢复功力?”

陈彪冷笑两声,不再答话,几个人都怀着沉重心情,向前走着。

走了一阵,天已入暮,连绵山峰都逐渐隐没在茫茫夜幕之中,晚风劲吹,松涛若海,夜里山色,倍增凄凉,玄清道人侧脸看师妹,只见玉真子柳眉紧锁,汗水隐现,似在强忍着极度痛苦。

他素知师妹性格高傲,如非有着极端难受的痛苦,她决不会流露于神色之中,心中无限怜借,顾不得悟空大师和马君武等都在身侧,低声慰道:“你忍受一点,无论如何,今夜里要赶出山,好早点给你疗治。”

玉真子睁开星目,夜色中见师兄一脸忧戚之色,叹息一声,答道:“我就是疗好蛇毒,也成了一个废人,何苦让我去迁就别人?”

玄清道人笑道:“也许在十年之中,我能寻得灵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点点头闭上眼睛。

几个人休息一阵,吃了点干粮,又继续向前赶路。一夜行程,苦坏了龙玉冰与李青鸾两位姑娘,两个人搀扶着玉真子翻山越岭,都累得香汗透衣。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赶了有一百多里。旭日初升,阳光从一道峡口中透射过来,照在李青鸾脸上,红白耀目,倍增娇艳,马君武替她理理鬓边散发,无限怜借说道:“你怎么总是爱哭呢?”

李青鸾说道:“我心里难过了,就流出眼泪,哪里是哭呢?”

马君武心里想笑,但又怕她多心,勉强忍住,却听得身侧传来噗的一声轻笑。赶紧回头。但阳光满峡,翠叶含露,哪有一点人踪。

李青鸾也听到了那一声轻笑,美目四顾,搜望半晌,拉着马君武一只手问:“刚才那笑声是不是人?”

马君武点点头,答道:“是人!不过是一个本领很大的人,所以我们就看不见他。”

李青鸾圆睁着大眼睛道:“那我们快些去告诉师伯吧!”

马君武摇摇头,道:“不行。”

李青鸾奇道:“为什么?”

马君武道:“那人对我们似是没有恶意,你要对师父说了,恐怕要招惹麻烦……”

李青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着马君武,微笑含意,走回原处。

玄清道人看李青鸾、龙玉冰似都已恢复了疲劳,立时又动身赶路。

又翻越几道山岭,果然在中午时分到了宁溪县城。玄清道人寻了一座大客栈,包下一进院子,安置玉真子,就陪着陈彪去购置药物。龙玉冰和李青鸾伴随师父身侧,悟空大师张罗着准备用具,马君武无事可做,信步离开后院,溜到前面迎接师父。

这家大客栈店号福升,说不上大厦堂皇,巨屋连云,但在宁溪县城却是首屈一指的大店,前面是酒楼,后面兼营着客栈。

这正是中午时候,楼下敞厅十几张八仙桌上酒客满座,一片猜拳呼喝之声充塞敞厅。靠右侧墙边一张小单桌上,坐着个儒巾青衫的俊秀书生,马君武转过头看了人家一眼,立时觉得那书生和一般人有点不同,傍案独坐,自然中含蕴着一种高华气质,芸芸酒客中他宛似鹤立鸡群,不觉望着人家呆了一呆。

蓦地里青衣人也转过脸来,若有意若无意对马君武浅浅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射过来两道奇光,光如冷电中挟着霜刀,逼得人不敢再看,马君武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震,连人家面貌没有看清楚,不自主别过了头。

这当儿,玄清道人和陈彪已购齐药物归来,马君武接过师父手中几包药,心中却还在想着那青衣书生,不禁又侧过头偷看了人家一眼:只见他面壁而坐,举杯独酌,闲逸神态中,却潜蕴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气质。马君武暗觉奇怪,他想不出何以那青衣书生,和常人大是不同。心里想着,人已随师父进了后院。

玄清道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替师妹疗好蛇毒,略一休息就催陈彪动手。

蛇叟检点疗毒用具,都已准备妥当,才吩咐生起炉火,把三坛黑醋尽倒入一口大铁锅里,加入药物,架在炉上,炉内火焰虽烈,无奈三罐黑醋,要在百斤以上,足足烧了一个时辰,锅中黑醋才滚。

陈彪见炉上醋滚,转脸对玄清道人道:“请令师妹脱去道袍,让滚醋熏过她身上蛇毒集回伤处后,我再动手替她放毒。”

玄清道人听得呆了一呆,问道:“这个有没有变通办法?”

陈彪冷冷答道:“金线蛇是天下毒蛇最毒的一种,事关她生死安危,除此以外,我陈彪还不知道另有高明疗治方法。”

玄清道人无可奈何地走到玉真子身侧,望着她不敢出口,玉真子星目微睁,低声问道:

“你有话说?”

玄清道人说道:“疗治毒蛇,必得先把蛇毒迫回伤处,让龙玉冰、李青鸾,扶持你迫集蛇毒后,我再请陈彪给你放毒。”

玉真子叹息一声,道:“你要我一切都受人摆布?”

玄清道人无限凄伤答道:“我要你先保得十年性命,尽十年之力,我当遍走天涯寻求灵丹妙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淡然一笑,道:“要最将来求不到灵丹妙药呢?”

玄清道人低声答道:“杀陈彪替你报仇后,横剑溅血……”

玉真子滚下两颗泪珠儿,接道:“只丢下二师兄一个人,孤掌难鸣,昆仑派从此一蹶不振,你这是何苦呢?我不甘心作昆仑派中罪人。”

玄清道人苦笑答道:“武儿天赋异禀,十年后他必能青出于蓝。”

玉真子侧头看了李青鸾一眼,道:“十年后的事谁能预料?你去罢,我答应你就是。”

陈彪把滚醋迫毒的方法,告诉了龙玉冰和李青鸾,自己和玄清道人等都退避出去。

龙玉冰替师父脱去道袍,只留下贴身亵衣,扶她仰卧在一张竹榻上,又把竹榻架在滚醋锅上。但见炉内火光熊熊,滚醋蒸气上腾,玉真子如陷一遍烟雾之中,遍体汗水如雨,虽然她咬牙苦忍,但仍不时发出娇凄呻吟。李青鸾挂着两行泪水,睁大一双眼,看师父忍受着滚醋蒸身之苦,不时用绢帕擦拭着玉真子身上的汗水。

龙玉冰虽然也是一副凄怆欲泪神情,但她知道这是师父性命交关的大事,咬着牙,只管把炉火加大。

足足有一个时辰左右。玉真子的汗水真似雨点一般落入那滚醋之中。龙玉冰停下手,和李青鸾一起把师父扶入房中,替她盖上棉被,细看师父右腕伤处,果然凝成一片深紫的颜色,这才去招呼陈彪替师父疗毒。

蛇叟取出一把小巧银刀,割破玉真子伤处,两手在四周缓缓挤压出很多黑水,直待那毒汁出尽,流出血来,又自怀中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敷在伤处包好,回头对宝清道人道:

“令师妹已不妨事,十二时辰后再替她换一次药,眼四五粒玉露解毒丸,十年内侵入骨髓中的蛇毒不致复发,余下的玉露解毒丸和这瓶八宝散,一并奉送,算酬谢你给我接续断骨的情谊。我还要上华山去践履八臂神翁的约会,如果死不了,你们昆仑三子随时可以找我算这笔帐。

玄清人淡然一笑,道:“我已经说过,昆仑派在十年之内不会寻你报仇。”

陈彪道:“就算你们不找我,也许还会为另外的事情碰上,这个我不领情。”

玄清道人道:“如果冤家路狭,那自是又当别论。”

陈彪拿起蛇头杖,拱拱手转身就走。

玄清道人合掌送走蛇叟后,转头看师妹闭着眼似已入睡,看她脸色惨白,发乱枕畔,心中甚是怜惜,低声吩咐马君武道:“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吧。”

龙玉冰和李青鸾搀扶着玉真子走了半日一夜,落店后又忙着帮疗蛇毒,人也实在累了,听得吩咐,都如命退出休息。

马君武回到房间,一个人傍案独坐,想着几天经历风险,感慨甚多,不觉长长一声叹息,缓步起身,推开后窗,但见蓝天如洗,千峰起伏。突然间迎面碧空中有一点白影闪动,直若流星疾驰而来,不大工夫,已经近空,马君武看清楚那闪电奔来的白影之后,不觉心中怦然一跳,原来又是那括苍山中连番所遇的奇大白鹤,心念还未及再转,白鹤已掠空而过。

马君武凭窗呆了一阵,感觉到事非寻常,巨鹤陡然间飞离山区,当是有因而来,几天来,他总是觉得经常有一个人,在暗中追随着他们一样,他几次想对玄清道人说,却又是说不出口,因为自己始终未发现别人留下足以佐证的痕迹,怕师父追问下去,自己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当儿,再也忍不住,决心要把近日见闻告诉师父,也许这巨鹤重现,会和自己等一行有着切身的关系,心中风车般打了几个转,拿定主意,闭上后窗,缓步向师叔房中走去。

玉真子正甜酣入睡,玄清道人坐在榻侧竹椅上闭目养神,马君武在门外打了两个转,还是不敢进去,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了两天养息,玉真子精神逐渐好转,她几次暗里试行运气,那知功劲未达四肢,已觉周身骨痛欲裂,开水汩汩而下,这才知道所说一身功力尽付流水之言,并非信口开河,数十年日夕苦练的一身武功,一旦失去,确使玉真子心灰意冷,如不是玄清道人守在身侧,柔言劝解,她早已没勇气再活下去了。

玄清道人着师妹两天来眉目间愁苦重重,纵然谈笑之间,终难愁怀全开,知她痛失武功,心中大是不忍,劝慰道:“今天我们再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就动身到江西鄱阳湖,去找妙手渔隐招公义,他号称天下第一奇医,不知道医治过多少疑难毒症,也许他有办法替你清除侵入骨髓中的余毒,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侧头看了师兄一眼,道:“陈彪说招公义已离开了鄱阳湖呢?”

玄清道人以玉真子能把满腹情爱,深藏心中数十年不露,维持着微妙关系,实在难得,比起自己走避天涯,苦心让爱的气度,更高一筹,想了一下答道:“假如招公义真的不在鄱阳湖我们再作第二步决定不迟。”

玉真子嗯了一声,不再答话,心里却暗自高兴。

第二天,玄清道人替玉真子雇了一架肩舆,经过了五天行程,已过了缙云县境进入了仙霞岭。这一带山势不大,却是峰峦起伏,绵直不绝,几个人从早至暮赶了一百多里山路,这在玄清道人及马君武等,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可是两个舆夫已走得汗流浪背、气喘如牛了。

到暮色苍茫的时候,两个舆夫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来休息。这地方前不靠村,后不临镇,举目望去,尽都是连绵山丘,玉真子疗好毒后功力尽失,受不得一路风露侵袭,可怜生龙活虎般的一代女侠,此刻如闺中大病初愈的弱女子般。玄清道人只看得无限痛惜,替她选一处避风的山角,李青鸾和龙玉冰打开了简单的行囊,服侍师父休息。悟空大师和玄清道人相对展坐,马君武来些松枝,燃起了难野火,把干粮烤熟,分送几人充饥。

两个舆夫,经过了一天劳累,吃一点东西便倒卧山石旁呼呼入梦。玄清道人看师妹毫无睡意,怕她伤感际遇,陪着她娓娓清谈。

玄清道人说的尽都是武林遗事,江湖奇闻,马君武和李青鸾等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蓦地里,一阵步履声踏着山石传来,马君武回头望去,不自觉心里一跳,朦朦夜色中,一个人缓步而来,正是在宁溪县城客栈中遇见的青衣书生。

青衣人漫步从几人身侧走过,除了斜睇马君武一眼之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一样,闲情飘逸,流目四顾,似是专门在鉴赏夜色中山景一般,从容中骄气凌人。

玄清道人待他背影消失,才回过头道:“这人有点怪道,但又不似对我们存有恶意。”

马君武皱皱眉接道:“在宁溪县城我已经见过他一次,他好像是专门在钉我们的梢。”

玄清道人问清楚事情经过,沉吟一阵,道:“江湖上有很多事使人难料,我们小心点就是了。”他嘴里答着马君武问话,心里却在思解这件事情,看那青衣书生举动,似对马君武特别留意,但马君武尚未涉足过江湖,自然和一般武林人物,谈不到什么恩怨,如果事情是碰巧,却又不像……一时间,把个见多识广的三清观主也难在那里,百思不解原因何在?

一宵山宿,第二天继续登程,越过了仙霞岭,再过武夷山脉,十余天晓行夜宿,进入了江西省境,又几天车马兼程,到了鄱阳湖边的饶州府。这地方是大码头,情形又自不同,商店栉次林立,行人接踵摩肩,几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后,玄清道人又遇上一重烦恼,妙手渔隐招公义,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奇医,泼他已摆脱江湖是非多年,埋名归隐,鄱阳湖方圆数百里,想找他,谈何容易,他一连寻三天,一大早就出去,到中午还未归来。马君武心念师父,也信步出店,见街上人如穿梭,迷迷糊糊步入人群,沿街溜去,不觉走到了鄱阳湖边,抬头看,湖波浩赖,帆影千叶,极目远眺,景物如画,不觉入神。

正当他意酣兴浓地创觅着湖光水色,突然身侧响起一声银铃般清脆的娇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望湖出神?你那师妹没有陪你来吗?”

马君武一转脸就感到一阵香气扑鼻,三尺外俏生生站一个黑衣少女,美目流波,黛眉如画,望着他浅笑盈盈。

马君武怔下神,才认出是在岳阳水月山庄附近,三番碰面的无影女侠苏飞凤。

苏飞凤见马君武望着她,只微微一笑,连话不讲一句,又转头四顾湖色,而且缓步欲去,一阵羞忿,差一点就流下泪来。勉强忍住,急走两步,到了马君武身边,低声道:“你这人忘恩负义,那天晚上我招呼你们逃走,自己却代你受过,差一点就被人家打伤,今天遇上你,你不但不谢我,而且还不愿理我……”话到这里,声调已低沉得听不清楚。

马君武忆及人家示警情意,心中也实在有点歉咎,回头又见她满含泪光,更觉抱歉,立时笑道:“我心里正想着一件疑难的事情,所以……”

苏飞凤见他认错,再看他眉目间,也确有着重要隐忧,心里一高兴,接口笑道:“什么难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马君武皱皱眉头答道:“我在寻一个归隐的奇人。”

苏飞凤偏着头,想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找妙手渔隐招公义?”

马君武急道:“是啊!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苏飞凤笑道:“若非你遇上我,不然你就是再找个三月五月,恐怕也找不着他。”

马君武道:“那么苏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苏飞凤娇笑一下答道:“我怎会不知呢?他是我的干爹嘛。”

马君武征了下神,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住的地方?”

苏飞凤转了转一对大眼睛,偏偏头,说道:“不行!我干爹已闭门谢客,五年来就没有接见过一个外人。”

马君武想起师叔一身武功尽失,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妙手渔隐招公义的下落,几天来愁眉不展,自己无意中获此意外消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心想追问,但他见苏飞凤绷紧着粉脸儿,一时间讷讷说不出口,走又不愿走,话又说不出,窘得一张俊脸红到了耳根后面,神情甚是尴尬。

苏飞凤看马君武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道:“你这人脸皮薄得像纸一样,还走什么江湖?是不是你的宝贝师妹得了病啦?要找我干爹给她医治?看你这副又急又怜的样子,准是她病得很历害?”

马君武有事求人,发作不得,只好摇摇头,笑道:“不是,是我师叔。”

苏飞凤瞪大眼睛问道:“昆仑三子?”

马君武答道:“是我三师叔玉真子,她中了陈彪的金线蛇毒。”

说话间,湖波中疾驰来一艘快艇靠岸,甲板上并肩站着两个垂着双辫、身穿红杉、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快艇还未靠好,她们已双双跃登岸上,走近苏飞凤躬身笑道:“我们小姐已备好佳酿待客,请姑娘登舟小饮。”

苏飞凤一挑柳眉儿道:“知道啦,你们先回船上去吧。”两个小丫头知道这位苏飞姑娘最难侍候,碰个钉子,并不生气,相对扮了个鬼脸,姗姗莲步退回船上。

苏飞凤叱退两婢后,却颦着眉头想了一阵,低声说:“马公子如有兴致,请登舟共饮如何?”

马君武明白欲得妙手渔隐下落,决不能开罪人家,沉吟一下,答道:“舟中是姑娘深闺良友,恐怕有些不大方便吧?”

苏飞凤说道:“湖畔小谈,已引得行人注目,舟中清静,正好畅叙,你师妹又没有同来,你还怕什么呢?”

马君武还在犹豫,苏飞凤又接着笑道:“你要不要找我干爹给你师叔疗治蛇毒?错过今天,你就不要再想见他。”

这两句话,确有无上威力,马君武只好讪讪笑道:“那我就叨扰一杯。苏姑娘如能见示招老前辈尊址,不但马君武感恩,就是家师亦必感怀难忘。”说罢,深深一揖。

苏飞凤一闪身,星目流波,微笑着问道:“感恩图报,你怎么报答我呢?”

这一问,问得马君武又是一呆,瞪眼答不出话来。

苏飞凤微微一声叹息,眉梢眼角升起来一缕淡淡轻怨,笑道:“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再信口开河。上船吧。”说毕,微转娇躯,轻移莲步,登上快艇。马君武跟在人家后边也上了船。

快艇不大,建造却很精致。苏飞凤打开舱门绣帘,侧身让马君武入舱。

甫入舱门,先闻到阵阵珠兰香气,再看舱中布设华而不俗,丽中带雅,配色悦目,不染纤尘,中间一张红漆雕花八仙桌上,已摆好香茗细点,四张小巧木椅上铺着白绫垫子,靠左边窗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穿一身墨绿罗衣,倚窗而立,面露微笑,粉面透红,皓齿排玉,马君武征了一下神,停步在舱门边不敢再进。

苏飞凤已抢先走近那绿衣少女,拉着她一只手笑道:“妹妹,恕姊姊没有得你同意,却替你邀请了一位客人。”

绿衣女打量了马君武一眼,只见他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光隐现,衬着剑眉丰颊,猿臂蜂腰,潇洒出群,不觉心中怦然一跳,附在无影女侠耳边问道:“凤姊姊,他是你什么人?过去你就没有对我说过。”

苏飞凤嫣然一笑,道:“我给你引见引见好吗?”

绿衣女羞红泛颊,忸怩一下,但她还是不自主点点头。

苏飞凤拉着绿衣女走近马君武身边,笑道:“这位就是我干爹的女儿,绿凤凰招月芬。”

马君武躬身一礼,笑道:“苏姑娘盛情难却,致鲁莽闯入了姑娘快艇,招姑娘勿怪才好。”

招月芬展眉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苏飞凤却接口笑道:“哟,你怎么不说我硬把你拉上来的呢?”说罢,又低声对绿衣女道:“他叫马君武,是昆仑派玄清道人老前辈的门下。”

招月芬指着对面椅子笑道:“失敬,失敬。马相公原来是昆仑派门下,难得大驾光临,请坐下用一杯清茶吧。”

马君武拱手入坐,苏飞凤、招月芬并肩儿也在他对面坐下,三个人不过刚刚坐好,快艇立时起旋向湖心驶去。

船行快速,一会工夫离开了饶州码头,苏飞凤打开快艇上白缎窗帘,立时有阵阵清风吹入舱中,两个红衣小婢川流不息地送上来佳肴美酒,绿凤凰招月芬以主人身份举杯邀饮,马君武盛情难却,陪了三个干杯,陪过招月芬,苏飞凤又找他拼酒,两美并肩携手,这可苦坏了马君武,因为马君武酒量本来就差,十几杯佳酿下肚后,已有七分醉意,俊脸上泛起两片红晕,酒壮人胆,马君武渐渐失去了初登快艇时那份拘谨,藉机向苏飞凤探询妙手渔隐招公义的住址。

无影女侠略一沉吟,笑道:“我干爹自洗手隐居之后,已不愿再问江湖是非。我父亲和他老人家数十年交情,义重手足,几度邀请他加入天龙帮,都遭婉言拒绝。昆仑三子虽然名重武林,恐怕他老人家也难得破例延见,这件事实在有些麻烦。”

马君武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招老前辈号称天下第一奇医,自然是仁心侠肠,我们只求他代我三师叔治蛇毒,难道帮人医病,还会招惹出麻烦不成?”

苏飞凤眨眨眼,笑道:“凡是找我干爹的人,大概都是请他医病。如果来者不拒,那还叫什么洗手归隐?江湖上仇杀牵缠,伤者愈后,必又找仇人报复,以果溯因,就给我干爹招惹出了麻烦。他活人愈多,也就结仇愈多,因此才洗手归隐,不问武林中是非恩怨。”

马君武一皱剑眉,道:“这么说,是无法可想了?”

苏飞凤看他一副失望神色,心中颇感不忍,笑慰道:“你急什么呢?我又没说无法可想,不过我干爹地址,目前暂难奉告,等会儿我和月芬妹妹想个法子,总叫你称心愿,但这完全是给你的面子。现在你只管放心喝酒吧。”

马君武摇摇头,微笑道:“我已经有了七分酒意,再喝就得当场醉倒。”

苏飞凤拉着招月芬,低声笑道:“妹妹,你看他大概是真不行啦,我们换茶喝吧!”

招月芬不答无影女侠的问话,却蹙着柳眉儿问道:“你刚答应想办法给人家疗病,这档事我可不敢去对爹说。”

苏飞凤道:“嗯,我也不敢说。”

招月芬道:“那你是骗人家了?”

苏飞凤怔下神,秀目深注在绿凤凰脸上,只看得招月芬面泛红潮。过了半晌,才低声答道:“我不是骗他。不过要请妹妹助我一臂之力。”

招月芬侧目看马君武,见他已缓步出了船舱,正站在舱板上,欣赏湖中景色,回头答道:“你要我怎么帮你忙呢?”

苏飞凤笑道:“只要能想办法使昆仑三子见到义父的面,他老人家就不好再借故推辞了。”

招月芬道:“你想让我把父亲地址告诉他们?”

苏飞凤道:“要是那样简单,我自己不会说吗?”

招月芬摇摇头,道:“你干脆说明白好吗?”

苏飞凤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办起来倒很容易,只是妹妹得受些委屈。”

招月芬笑道:“我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姊姊心里快乐就行了!你说吧。”

苏飞凤凄然一笑,答道:“你认为我帮他们见得义父之后,他会感谢我吗?”

招月芬奇道:“我不懂!如果他对你不好,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助他呢?”

苏飞凤苦笑道:“这就叫情不自禁,我以后也许还要死在他的手里。”说至此一顿,又道:“不谈这些啦!明天你驾舟游湖,无事生非,和他们打一场架……”

说到这儿,招月芬又接口笑道:“我只许打败,不许打胜,藉放跑回家找我爹爹求援,引他们追上门见我父亲,对吗?姊姊,你用心够苦了。”

苏飞凤笑道:“所以说要妹妹受委屈呢。”

招月芬眨眨眼笑道:“他要打不过我怎么办呢?”

苏飞凤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领教过他的剑法,决不会败在你的手里,再说,你还可以故意让他。”

招月芬点头一笑,两女就这样打好了主意,再看马君武站在舱板面上,不知在呆呆地看些什么,样子好像很入神。

苏飞凤轻步走到他身后,顺目望去,十丈外一叶扁舟如箭,裂波分水而来,舟前边站一个青衣书生,似乎也正对着马君武看,另一个灰衣长衫人背立摇橹,不大工夫,小舟已近快艇。苏飞凤看小舟过处,水花飞溅,心中暗暗吃惊,那摇橹的灰衣人腕力实在大得吓人,只可惜他始终侧背而立,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如何?

小舟在快艇五尺远近处疾驰而过,船头青衣人半侧脸对马君武微微一笑,人美如临风玉树,苏飞凤心头一震,暗道:天下真会有这样美的男人?侧脸看马君武,也在望着那一叶扁舟消失在浩瀚沧波之中。马君武还在望着那小舟去向出神,苏飞凤走近君武身边,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马君武如梦初醒般,回过头笑道:“不认识。但我在这一个月内,已经见他三次了,他从浙东宁溪县城,直追我们到鄱阳湖来。”

苏飞凤仰起头想了半晌,道:“江湖武林道上的人物,我就是没有见过,也听说过他的形貌,但这个人,却是想不起来。只看那摇橹灰衣人惊人的腕力,这两个人决非平庸之辈,也许他们为《归元秘笈》而来呢。”

马君武笑道:“《归元秘笈》只是连篇鸟兽的书画,令尊已亲自过目,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吗?”

苏飞凤摇着头笑道:“我不问你这些,《归元秘笈》虽是旷世奇宝,可是我不稀罕……”

马君武是个聪明人,哪还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这就赶紧接口笑道:“那我们就谈这些,姑娘义父尊址,可否见告呢?”

苏飞凤幽幽答道:“你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办,不过我义父性格非常固执,我和芬妹妹都不敢正面求他……”

马君武急得截住了苏姑娘的话,道:“这么说,是没有办法的了?”

苏飞凤笑道:“你急什么,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嘛。我义父虽固执,但他为人却很和平,只要你们能够见到他的面,凭令师父昆仑三子的声望去求他,他决不会拒绝。”

马君武急道:“可是我们找不到招老前辈的尊址,有什么办法?”

苏飞凤笑道:“我已替你想好一个见我义父的办法,明天中午我和芬妹妹仍乘这艘快艇游湖,你们也雇一艘游艇,双方无事生非,借着打斗机会,带你们去我义父住的地方。”

马君武笑道:“办法是不错,只是太委屈人家招姑娘了。”

无影女侠眨眨眼笑道:“你先别高兴,要是你打不过我芬妹,你们别想找到我义父的住址。”

马君武征下神道:“怎么,要当真动手不成?”

苏飞凤格格娇笑道:“半真半假呀,不然你那宝贝师妹看出来,怎么得了?”

马君武淡淡笑道:“她是很善良纯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苏飞凤哼了一声道:“她不只是善良纯洁,而且娇美如花,也对你万斛深情。”

马君武看看太阳,大约已到申时光景,笑道:“天不早了,我回到客栈,还得禀明家师,早点准备一下。”

苏飞凤道:“此处距湖岸总有十里左右,难道你能够飞渡这十里沧波不成?就算走,也还得我们送你靠岸。”

马君武放眼四顾,但见一片碧波如镜,正想入舱,空听快艇后一阵水声急响,青衣人所乘小舟去而后复,小舟停在快艇左侧。

舟上青衣书生转头望着马君武笑道:“阁下想回去吗?我们正好回饶州码头,如不嫌舟小人俗,便道同归如何?”

马君武怔了一下,还未及答话,那青衣书生已连连招手,接道:“扁舟一叶,分浪裂波,溅珠飞玉,别有一番风味,何不登小舟一试?”

马君武对这神龙般突隐突现的青衣人,早就存有一窥究竟之心,此刻再不犹豫,回头向苏飞凤、招月芬扬扬手道:“不敢再劳相送,我就偕这位兄台便舟归去吧。”说罢,纵身一跃,飞落小舟,马君武双脚刚踏上舱板,小舟骤如箭发,裂开一条水线,飞驰而去。

苏飞凤、招月芬并肩站在快艇上瞪着眼看那一叶扁舟在苍茫湖波中消逝。

且说马君武落上小舟之后,但觉破浪如飞,劲风拂面,一会工夫,已望不见苏飞凤、招月芬所乘快艇。

青衣人一挥手,小舟慢下来,他却盘膝坐下,拍着船板笑道:“我没有佳酿待客,咱们就在船头上坐一刻吧?”

马君武微笑着在人家对面坐下,借机会细细打量了青衣书生几眼,只见他,眉如翠黛,面润桃花,秀逸比雪地里一株寒梅,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两道眼光,神威四射,咄咄迫人,令人不敢多看。马君武看了一阵,不自禁地别过头.青衣书生却落落大方笑道:“三番巧遇,总是有缘的,请教贵姓?”

马君武道:“小弟马君武,兄台尊姓?”

青衣人抿嘴一笑,眼珠儿转了两转,才说:“我姓白,名叫……云飞。”叫字拉得很长,说完话,笑中带着几分神秘,这就引起马君武的怀疑,但却是不便当面点破,皱着眉头,笑道:“兄台人如其名,风雅绝俗……”

白云飞淡淡一笑,接道:“风雅未必绝俗,能绝俗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说罢,放眼望湖波,眉宇间隐现出一缕幽怨。

马君武听得一怔,转头望后相摇橹的灰衣人,只见他背面而坐,单手摇槽,行若无事,神态甚是悠闲,这就使人猜测不透两人的身份来历。素来机智的马君武,此刻却有些糊涂起来,想了半晌,逐步试探着问道:“白兄由浙东赶来饶州,不知有何贵干?”

白云飞回过头来,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神盯在马君武脸上,道:“我来找一个人。”

马君武和人家一触眼光,立时觉得心里一跳,赶忙侧过脸去,却听得白云飞一声轻微的叹息,待马君武再转过头来,人家已缓缓起身,站在船头,背地而立,衣袂随风轻飘,猛然间,马君武脑际中闪电般掠过一个观念,就这青衣人倒背看去,颇似在括苍山幽谷中所遇的青衣少年。果真如此,事情就不简单,他心想再试探着向人家几句话,不知怎的,每每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小舟又恢复了飘风般的速度,不大工夫,已靠了码头,白云飞跳上岸,对马君武扬扬手,笑着问:“你以后还想不想再见我?”

马君武笑道:“能得白兄为友,马君武何幸如之?只是白兄如神龙一般,时隐时现,我就是想见白兄,也没有地方可找。”

白云飞摇着头微笑问道:“这话可是由衷之言吗?”

马君武急道:“怎么不是,我……”

白云飞即摇手,接道:“我们明天再见吧。”说罢,跳回小舟,急驶如飞,破浪而去。

马君武直待小舟去远,才转回客栈。

李青鸾正站在店门口,四外张望,一见他归来,飞一般迎上去笑道:“武哥哥,我等了你半天啦。就要吃晚饭了,你要再不来,我就得饿着肚子等你啦。”

马君武看她说得认真,不觉笑道:“我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李青鸾猛然转过头,脸上无限忧凄,叹口气道:“那我就要饿死了。”

马君武心头一凛,默然垂头,慢步回到房间。玄清道人正在静坐调息,眉目间满是愁苦神色。马君武急抢前两步给师父行过礼,玄清道人却满脸肃穆地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马君武答道:“弟子出去探听妙手渔隐的下落。”说着把巧遇苏飞凤,约定明天游湖的经过删繁从简地对师父说了一遍。

玄清道人倒是想不到这位徒弟神通比师父广大,自己苦苦找了三天,遍访饶州附近武林人物,连妙手渔隐一点讯息也未探到,他不过半天时间,竟能弄出眉目。本来还想责备他几句,但心里一高兴,再也说不出口,只好笑道:“不管真假,我们明天去一趟试试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玄清道人就让马君武去雇了一艘游艇,几个人一齐登舟游湖,玉真子凭窗眺望湖景,心中感慨更多,幸得李青鸾和龙玉冰侍立在她身侧,寸步不离,总算略慰万千愁怀。

船在烧州码头外五里水面上荡来荡去,马君武站在船夫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虽然他知道苏飞凤不会骗他,但不见招月芬所乘的快艇,心中总是不安。

蓦地里,一叶扁舟急驰而来,船头上站着白云飞,小舟傍游艇停住,白云飞扬手问道:

“我可不可以上艇?”

马君武没法子,硬着头皮答应,白云飞跃上游艇后,灰衣人立时摇橹而去,他却走到马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你只管请放心,我决不会破坏你们的事。”

马君武带着他引见师父,白云飞也只不过对玄清道人拱拱手说久仰。三清观主对青衣人来历虽然怀疑,却不能当面盘诘,而且他有种和常人大不相同的高华气质,自然中隐含着逼人的威仪,这就使玄清道人在怀疑之外,又加上一层惊奇。

白云飞却是神色自若地站在马君武身侧,四顾湖中景色,突然他转过脸对马君武低声笑道:“来了。快些准备去打斗吧。”

马君武放眼看去,果见正西方水面上有一点黑影鼓浪而来,可是距离太远,无法分辨清楚,不禁回过头来,满脸怀疑神情,白云飞抿嘴笑道:“你看什么?就是那艘快艇,决错不了。”

又过一刻工夫,那一叶舟影逐渐驶近,果然是昨天苏飞凤等所乘快艇,马君武心中一惊,暗道:好厉害的眼力。心里想着,人却转对玄清道人说:“师父,就是那急驶而来的红色快艇。”

玄清道人道:“那我们就迎上去吧。”

一来一迎,两舟如箭,刹那间只余下两丈左右距离,两个摇桨船夫看那红色快艇直对船上撞来,心里大吃一惊,赶忙右手加劲,游艇打个旋,向左边让去,可是那红色快艇,似是有意招惹麻烦,微一转舵,又对马君武等乘的快艇撞去。

两个船夫看出来势不对,船要被人撞坏,无疑敲破饭碗,双双站起,两桨并出。白云飞一推马君武,轻轻笑道:“快些出手,人家诚心讨教,两个船夫,如何能抵挡得住,真要被撞破了船,我们都得落水。”

这当儿,马君武倒是听话,抢步登上船舷,功行右臂,抢过来一个船夫手中木奖,此际两船相距只余下二三尺左右,马君武右臂一伸,木浆猛向那红色快艇点去。

蓦地里白光打闪,一柄剑破窗而出,横制马君武手中木桨,同时传来招月芬的娇笑道:

“马相公,当心你木桨被削。”

马君武答道:“未必见得。”健腕疾翻,木浆横转,让过招月芬一剑,左脚踏在舷上,右脚迎着快艇来势,木桨施一招“封云闭月”,逼住招月芬的长剑,双脚一齐用力两艇骤然一分,对驶而过。

招月芬一声娇叱,玉腕疾推,快艇上两扇窗门随手而开,连人带剑从窗口飞了出来,一掠之势,抢登上马君武等所乘游艇,身法快速绝伦。马君武不过刚刚站好身子,招月芬长剑已自攻到,剑势如虹,当头劈下。

马君武闪身一退,木浆横扫,绿凤凰玉腕一沉,剑尖银芒颤动,指向马君武右腕脉门。

马君武心头一震,暗道:怎么当真打呢?撤招避剑,又被迫得后退一步。这种小型游艇,宽不过丈余大小,马君武连让两招,已退到船边,招月芬得意不让人,剑卷冷风,又攻到中盘。马君武只要再退一步,势必落入湖中,迫得他非用险招不可,顺着剑势一转,欺入中宫,左手疾出,反扣招月芬握剑右腕。这一招是昆仑派天罡掌中三记绝招之一的“赤手搏龙”,招月芬果然是让避不开。马君武左掌将要搭在她的腕上,猛的心中一动,赶忙缩回手来,借势又一个大转身,闪到她背后。

马君武索性丢了木桨,展开昆仑派三十六式天罡掌法,以一双肉掌,力斗招月芬的长剑,不过他却不敢放手抢攻,恐怕开罪了人家。

对拆二十余招,双方仍是难分胜负。玉真子、李青鸾等,都已出舱观战,李青鸾见马君武胜不得人家,芳心中甚是焦急,手握剑把,秀目神凝,一副跃跃欲试神情。

白云飞着马君武只求自保,并不反击,一耸秀眉说道:“笨死啦!人家就存心让你,也不能自己丢了手中兵刃嘛。”

马君武心中一动,暗道:“不错,这样打下去,打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双掌一紧,反守为攻,呼、呼、呼抢攻三招,把绿凤凰逼退两步。马君武一进步欺到招月芬身边,右掌疾变一招,“分花拂柳”,迅猛劈下。

马君武这一招亦是天罡掌中三绝之一,妙在欺近敌人身侧,随势发招。招月芬只觉握剑右腕一麻,已吃马君武指尖扫中腕上,好得马君武点到就收,招月芬也就趁风收帆,右手一松,长剑掉在船板上,飞身一跃,落上自己快艇,回头一声娇喊:“再接我的五星钢环试试。”话出口,暗器随发,蓦见三点寒芒电射而来。

马君武陡地转身,三枚五星钢环贴着身侧飞过,招月芬却纵身入舱,快艇鼓浪飞驰而去.

玄清道人看快艇逾奔马,凭两个船夫腕力,恐怕追赶不上,心里一急,抓起双桨就划。

白云飞却走到马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人家的船是梭形快艇,我们追不上,再说摇桨也太费力气。”

马君武点点头道:“不错,可是怎么办呢?”

白云飞右腕微微一抬,前面快艇突然慢了下来,他却侧着脸儿交到马君武手一条极细的银线,笑道:“你把这个挂在我们船头,让他们梭形快艇,带着我们走吧。”

马君武细看手中银线,大约有粒米粗细,柔软异常,非丝非棉,不知何物,心中大是惊奇,望着白云飞,半晌说不出话来,暗想:两船相距,少说点总有五丈左右,不见他怎么作势用力,竟可将这轻如絮叶的银线投到对方艇上面,而且还牢牢系紧,这手法不止是可怕,简直是有些神奇。马君武呆了一阵,微微叹息道:“白兄神技,绝世无俦,小弟五体投地了。”

白云飞微笑道:“嗯,你想不想跟着我学呢?”

马君武还未及答话,李青鸾已缓步踱到他身侧问道:“武哥哥,你刚才为什么和人家打架?”

马君武既不愿意骗她,又不能对她说明,只好皱着眉笑道:“过一天我再对你说。”

李青鸾点点头,转脸看了白云飞一眼又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认识呢?”

马君武笑着为两人引见,李青鸾呆望了白云飞一阵,低声对马君武道:“武哥哥,他要是女人,一定更美。我就变成丑丫头了。”

马君武怎么也想不到,李青鸾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尴尬至极,但又知她不懂世故,天真烂漫,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只好陪笑道:“白死不要见怪,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白云飞点头微笑,答道:“她很纯洁,也很美。”说罢,抬头望着天上朵朵白云,笑容尽敛,似乎陡然间想起什么心事一般。

李青鸾回顾了马君武一眼,移步到白云飞身边,问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你是在生气吗?”

白云飞回头看李青鸾,只见她一脸淡淡忧苦,娇稚中无限温柔,不禁顿生爱怜之心,缓缓伸手去握李青鸾玉腕,猛见水里浮动着马君武的人影,心神一震,清醒过来,缩回手,微笑答道:“我没有生气。”

李青鸾笑上双颊,嗯了一声,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生气了,武哥哥一定会怪我的。”说罢,退到马君武身侧。

白云飞看两人并肩并立,心中感惭丛生,不知是妬是爱,呆了一阵,别转身子,放眼四顾那茫茫烟波。

快艇裂波急进,渐入湖心,水色也由碧绿逐渐变成了深紫颜色,极目沧波,渔舟绝迹。

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无际湖波一端,隐现出一座岛屿,快艇转正舵向,直对那岛屿驶去。

船又行了顿饭工夫,岛上景物已渐清晰。岛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耸立于水波之中,上面满生杂木,四壁藤萝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画。

白云飞解下船头银线,手腕微微一抖,银线一阵波动,但见一点银芒耀目,倏然飞入袖中,快艇骤减负重,快如离弦弩箭,一会工夫驰近岛屿,在壁下转了两转,立时不见。待马君武等所乘游艇追到,已无踪迹可寻。

玄清道人细查立壁形势,右侧五文远处,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藤萝飘垂,毫无异状,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隐去,心中大感焦急。

白云飞打量了立壁形势,低声对马君武笑道:“招公义这人很富心机,壁间暗门造得天衣无缝,不用心倒是看不出来的。”

马君武自见白云飞飞索系舟之后,对人家已佩眼得无以复加,听完话立时问道:“白兄可是发现了壁间暗门吗?”

白云飞伸手指着那两壁交接之间,笑道:“就在两壁连接的地方,我们把船划过去,再想办法开那暗门。”

游艇驶近壁间,玄清道人拔出背上长剑,寒光闪动,力削藤萝,飘垂四壁的藤萝,尽落水面,立时现出一堵光滑的石壁,仔细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筑的痕迹。玄清道人运真力一推,无奈石壁甚是坚厚,竟是推它不动,一时间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发愁。

白云飞低声对马君武道:“用那老禅师手中禅杖撞击石壁,招公义就非开门不可了。”

马君武心知如不激怒对方,决无法进得石门,随把意思转告师父。

玄清道人沉吟一阵,终于要过悟空大师手中禅杖,运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闻得震天一声大响,石壁被撞碎尺余大小一块,碎屑纷纷落入湖中。

玄清道人连撞三杖,果然两壁接合之处,突然分开,现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宽的石门,一艘小艇当门而立,艇上站着一个五旬开外、面貌清癯、留着花白色胡子的长衫老人,他身后分站着无影女侠苏飞凤和绿凤凰招月芬,两女手中各提一把长剑。

招月芬装腔作势的,用刻指着马君武道:“爹,就是那个人欺侮我,他……”招公义哼了一声,对玄清道人拱手笑道:“难得,难得,道兄大驾光临,蓬筚生辉不少,请换乘小舟,入内一叙,容我招公义略尽地主之谊。”

玄清道人还了悟空铁弹杖,合掌躬身,答道:“惊忧清修,实非得已,望招兄能恕我等鲁莽之罪。”

招公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未见道兄之前,我确实被这个丫头骗过。自己的女儿出卖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说罢,仰面大笑,把玄清道人等迎上舟,厚赐游艇遣之离去,并告诫两个船夫,以后不得再驶来此处。

招公义进了石门,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两面石壁对峙,出了峡道,突然开朗,一片亩许大小的水浒,停着三艘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后,招公义肃容上岸。马君武抬头打量眼前形势,看四周都是断崖悬壁,中间一片狭长的平地,绿荫深入,依山势建着几座茅舍。妙手渔隐把几人带入一座较大的茅舍中,两个青衣重子替几人安下座位,献上香茗。苏飞凤、招月芬分站妙手渔隐身后。无影女侠的眼光若有意若无意的经常在马君武身上打转,招月芬两道眼神却一直盯在白云飞的身上。

玄清道人呷了一口茶,笑道:“招兄住在这等隐蔽所在,害得我一阵好找。”

妙手渔隐两道炯炯的眼神落在玉真子的脸上,凝注一阵,问道:“这位想必是令师妹玉真子女侠了?”

玄清道人叹息一声,道:“如非为她,贫道也不敢打扰了。招兄医术,举世无双,望能大展妙手,挽她一切,则昆仑派门下弟子,无不感恩感德。”

招公义略一沉吟,道:“道兄鹤驾亲临,小弟自难推辞,请先告令师妹受伤经过,自当量力效劳。”

玄清道人详述被陈彪金线蛇咬中情形。妙手渔隐皱一皱眉,走到玉真子跟前,先把了她左腕脉搏,又看了伤口情形,猛的右手食中两指骈出,点向玉真子左肘曲池穴间。玉真子只觉左臂一麻,全身一阵抽动,神情甚是痛苦。

招公义燃着一支蜡烛,两个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开药箱。妙手渔隐从箱中取出一只玉瓶,把手上银针放入瓶中浸上药水,然后放在烛火上烧了一阵,擦拭去针上黑烟,只见雪亮的银针上,隐现出一种铁青颜色。招公义缓缓合上药箱,摇摇头苦笑道:“道兄,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几句话直听得玄清道人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无限感伤问道:“这么说,招兄亦是无能为力了?当真这金线蛇毒,遍天下就无人能够解得吗?”

招公义叹息一声,道:“纵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说起来却不简单,一言失慎,也许会引出一场浩劫惨祸。”

玄清道人急道:“这个招兄尽管放心,昆仑三子还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不管事情牵涉多大,决不敢连累招兄。”

玉真子见到师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大感不忍,谈谈笑道:“急什么呢?反正还有十年好活,十年岁月,并不算短。”

招公义猛地转过头,两目神光逼视在玄清道人的脸上,道:“道兄千辛万苦寻来此地,大概认为我招公义必能效力!解毒其实不难,难在灵药得之不易,能解金线蛇毒的药物并非没有,只是……”说至此一顿,满脸犹豫神色,停住了口。

玄清道人精神一振,合掌问道:“但请招兄指出一条明路,其他决不敢再所多求,来日如因此引起风波,昆仑派一身承当。”

妙手渔隐笑道:“连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索取灵药时的危险。我如不说,道兄必误会我招公义势利小人,不重武林道义,但说出来势必引起一场纷争。”

玄清道人道:“灵药济世,旨在活人,我们以礼晋见,只求少许,难道还会引起纷争不成?”

妙手渔隐仰脸一叹道:“道兄执意要问,小弟只得奉告了。陇、青交界处祁连山中,有一座终年冰雪封锁的奇峰,称为耸云岩,岩上有一座古刹,刹名大觉寺,大概除了寺中和尚不会有外人知道,寺中生一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奇物,在药书上称为雪参果,十年开花一次,百年参果成形,每次得参果三枚。令师妹骨髓中侵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过大觉寺中僧人,一个个都怀有绝技,而且招数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学大不相同,小弟昔年采集药物,误入耸云岩,故此知得……”话到这儿,倏然住口,脸上微露惊怖神值,沉吟一阵又道:“大觉寺僧人闭关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来,雪参果又是天地间奇物仙品,决不肯轻易送入,道兄如拜山求药,势必引起一场风波。”

玄清道人回头望了师妹一眼,笑道:“承蒙指示,贫道已感戴莫铭,不便再扰清修,我等就此告别。”说完话霍然离座,合掌施礼。

招公义抱拳笑道:“茅舍已备薄酒,小饮三杯再走如何?”

玄清道人笑道:“不敢再多叨扰,异日后会有期。”

招公义也不强留,送几人出了水道石门,遣舟相送,招月芬轻声对父亲道:“爹爹,女儿和凤姊姊代你老人家送客。”

妙手渔隐白了女儿一眼,却是不好阻拦。招月芬一拉苏飞凤跃上马君武等所乘快艇。玄清道人正要拦谢,招月芬和不住地以目示意,三清观主一时间不解两女心意,只好任由两女登舟。

快艇疾发,不大工夫,已行驶数里。招月芬站在船头,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耸立翠岛,满脸黯然神色,叹道:“凤姊姊,我不敢再回去了。”

苏飞凤道:“都是我害了你,姊姊惭愧不已。”

扫月芬回过头凄然一笑;道:“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除苏伯伯和你之外,就没有外人到过。”

马君武站在一旁听了更是难过,接造:“招姑娘为我们受此委屈,令人感愧,无地自容,待我莫明师父,再送姑娘回去,恳求令尊免于责罪。招老前辈一言九鼎,只要他当面答应,当不致再贵罪姑娘了。”

招月芬摇摇头道:“我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不知为什么,性格大变,整日间埋头静室,五年来就没有离开过翠石坞一步,对我也不似过去一股爱护了。苏伯父是他最知己的朋友,但他对于苏伯父也不似过去那样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