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诈与幽默

侦探的巧诈

一提到诈,人们自然会想到欺诈、敲诈、讹诈等等,总之,与诈骗有关,非君子所为也。

不过,对于侦探来说,诈,并非贬义。《韩非子,难一》云:“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孙子计篇》:“兵者,诡道也。”于是,后世便有“兵不厌诈”之说。侦探的对手是罪犯。巧诈,是克敌制胜的一种战术,是同罪犯斗争的一种手段。换句话说,巧诈,就是侦探在特定的场合,采用巧妙的计策,迷惑对手,迫使对手就范的一种方法。

纵览推理小说,凡享有盛名的侦探,无不长于巧诈之道。说到底,巧诈,这是侦探智慧横溢的一种表现。

那么,侦探是怎样运用巧诈的呢?

一、巧设圈套,诱捕案犯。有经验的侦探,在充分、深入地分析了案情的基础上,准确地把握住案犯的心理,然后定出妙计,设下圈套,引诱案犯入环就范。

在所有推理小说里,最擅长于巧诈的侦探,莫过于福尔摩斯。《血字的研究》《空屋》《王冠宝石案》《海军协定》《跳舞的人》《诺伍德的建筑师》等等,都有这位大侦探的精采表演。《诺伍德的建筑师》叙述一位名叫奥德克的建筑师,原经营建筑业,现退居诺伍德郊区。有天夜里,他的宅后贮木场发生大火,宅主失踪。据警方现场侦查推测,此乃一起极其惊人之凶案:受害者在寝室里被击毙,文件被盗,尸体拖至木料堆焚烧灭迹。警方还以证据确凿,逮捕了一位嫌疑犯年轻的律师麦克法兰。

福尔摩斯受被告的委托而介入此案。经过深入调查,他胸中有数,便在现场当众导演了一场别出心裁的喜剧:他请警察们搬来两捆麦秸,堆在屋里,叫华生划根火柴把麦秸点着。麦秸冒出火焰,噼啪作响,白烟在走廊上缭绕。然后,他请警察们跟着他大声叫嚷:“着火啦!着火啦!”警察们莫名其妙,不知福尔摩斯搞的什么鬼。喊声刚落,就发生了惊人的事情,在走廊尽头的那堵看起来完整的墙上,突然打开一扇门,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此人就是失踪的建筑师奥德克。原来,这位建筑师早年曾向律师的母亲求婚,遭到拒绝,于是怀恨在心,终生渴望报复。最近,他投机生意失败,为欺骗债主,便用另一个名字,转移了大笔款项。他想出一条毒计:制造火灾假象,嫁祸于旧情人的儿子,让人以为他被谋害了。他把自己藏在墙壁的隔层里,准备从此消声匿迹,改名换姓,去别处重振旗鼓。这样,既赖了债,又对他的旧情人进行了报复。可惜运气不佳,遇到了大克星福尔摩斯,他的阴谋才未能得逞。

这是福尔摩斯使用巧诈的一次惊人业绩。当然,他使用这一计谋是有充分准备的。首先,他检查出火堆里残存的不是人的骨灰,而是兔子的骨灰。其次,他发现楼上的走廊比楼下同样的走廊短了六尺,可能有暗墙隔层。再其次,宅主是老建筑师,建造密室是有条件的。最后,用福尔摩斯的话说:“我也料到他没有勇气能在火警面前呆着不动。”就这样,福尔摩斯也仿效对手的办法,制造一场假火灾,把这个狡猾的建筑师烧了出来。

日本的著名推理小说家横沟正史(变格派),在他的杰作《神秘的五角银币》里,对业余侦探驹井启吉使用巧计诱捕罪犯的描写,也是十分引人入胜的。作家驹井启吉因为好奇,在街上相命,从相士那里找回一枚五角银币。银币是空心的,里面藏有一张密码。八年后,启吉把这件事写成文章登在报上,料想有人看了会找上门来。果然,有个名叫小宫三郎的来访并要求一睹神秘的银币,启吉把银币放在桌上,但不让打开。当夜,小宫三郎来盗走银币,却在门口被人杀死,银币也失踪了。几天后,启吉得知有个古怪人硬要向某邻居购买一架旧衣柜,便立刻通知警长,埋伏在放旧衣柜的房间里。深夜,窃贼撬窗而入,当场被获。启吉一看,正是当年那位相士。这时,只见启吉从这家的一架钢琴腿上取出一枚光彩夺目的钻石别针。原来,八年前,这家举行一次茶会,有人窃走女主人的钻石别针,因为怕搜身,把它藏在钢琴腿里,准备以后寻机会来取。这人怕自己被捕,便用密码写出钻石别针收藏地点,塞在空心银币里,托相士转交给他弟弟小宫三郎,让弟弟去取。不料相士看错人,把银币错交给启吉,那窃贼又死在拘留所。启吉破译了密码,知道钻石别针藏在钢琴里,却不知钢琴在谁家。他登出文章,准备招来窃贼,但把银币里的密码“钢琴”,改为“大衣柜”。小宫三郎被杀,凶手就是相士,因为那枚被盗的银币就在他的口袋里。启吉使用这条巧计,既抓到凶手,又找到了钻石别针,真是一箭双雕!

擒获罪犯,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方法,而巧设圈套,诱敌上钩,却是侦探最得意的杰作,也是广大读者认为最热场的好戏。

二、施放烟雾,诈取罪证。在侦查过程中,有时会出现这样一种局面,即作案人是谁,侦探已有所察觉,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以至迟迟不能下手。面对这种困境,施放烟雾,迷惑对手以达到诈取罪证之目的,这又是大侦探的一种绝招。

奎恩的《希腊棺材之谜》,最迷人的部分,恰恰是艾勒里侦探施展巧诈本领的情节。

收藏家诺克斯有一幅古代名画《昂几利亚战争图》被盗。据艾勒里推断,盗画者与杀人凶手是同一个人。谁是罪犯,艾勒里心里是有数的。但罪犯十分狡猾,行动极端隐蔽,没留下任何作案痕迹。艾勒里派人暗地里搜查他的住处,也没找到被盗的名画。艾勒里知道诺克斯还有一件同一画题的复制品,便请诺克斯与之配合,将计就计,来个三真七假,虚实难分,诱使罪犯自动亮出名画罪证。他们串通一位艺术批评家,请他当众(罪犯在场)讲述这幅名画绘制的背景和过程。批评家诈称《昂几利亚战争图》历史上有两幅,一幅出自大画家利奥纳多手笔,另一幅是后人的复制品,前者价高百万,后者只值几千。传说认为,两幅画一模一样,除了一点:图中紧靠旗标的人像的皮肤色泽存在着细微差别,真品色泽深些,伪品色泽浅些,异点极为细小,只有把两幅画并列在一起比较,才能辨出真伪。罪犯听后,对窃走的画产生了怀疑,为了验明真伪,他利用职权之便,从公事案卷内取出另一幅画,带到一个秘密地下室。正当罪犯把两幅画摊在地上对照时,艾勒里领着一队警探,当场人赃俱获。

解释案情时,艾勒里对自己巧诈的才能十分自豪。“这一手可真是高明啊,我为此深自庆幸。”他当着众人的面得意地问:“难道我算不上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吗?”的确,读罢《希腊棺材之谜》,读者印象最深的一点,莫过于艾勒里的机智和巧诈了。

阿加莎塑造的波洛,也是一名擅长巧诈的高手,在《海滨古宅险情》《东方快车谋杀案》《大侦探十二奇案》等小说里,波洛的表演尤其精采。《海滨古宅险情》里的尼克小姐,谋害堂妹玛吉后,把手枪藏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又以受惊吓为由住进了医院。波洛为取得手枪,挖空心思,想出一条诡计:他先在尼克小姐面前散布烟雾,似乎一切调查结果都对莱斯夫人不利(这正是她原来策划的)。进而波洛请她出院,协助他澄清一些事实。正如波洛所料,她一回到宅邸,便迫不及待地从秘密镶板里取出那支手枪,乘机偷偷塞在莱斯夫人上衣的口袋里。这样,既解除了对自己的威胁,又达到栽赃的目的。但是,尽管尼克小姐多么聪明、狡猾,终究逃不脱诡计多端的波洛的掌心。因为她回家后的一切行动,几乎全在波洛的意料之中。这就是波洛导演的一场诈取手枪的好戏。

除上述两种情况,巧诈还被侦探用于其他方面,以达到某种目的。《红绸巾与蓝宝石》中(《折光暗语》之五),私家侦探亚森落平想把一宗案子转交给警察局的加尼玛尔探长去办,但因为两人有宿怨,很难把他请来。于是,诡计多端的亚森罗平便想出个鬼点子,把探长诱骗到他住所来。加尼玛尔探长准备上班去,走出家门,发现街上有两个鬼头鬼脑的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一段路后,前一个人就在路旁丢下一块桔子皮,后一个人就在那里的房屋墙上画个白粉十字,外面又画了个圈,而后又走一段,再丢桔子皮画十字。

其中一人不时把手伸进口袋里,袋里似乎有把手枪,行动十分诡谲。探长立刻警觉起来,怕歹徒图谋不轨,便紧跟其后,一直跟到一幢大楼前,并快步追上四楼,冲入一个房间。亚森罗平正在那里等待他的光临。

侦探的智慧之光,就在巧诈中闪烁。

幽默与侦探的幽默感

提到幽默,也许有人会说,任何文学作品,有幽默总比没有幽默有趣,作品中的任何人物,有幽默感比没有幽默感生动,又何必唯独强调侦探的幽默感呢?

这诘问是有道理的。不过,当你弄清楚幽默的含义及其艺术特征之后,并把它同侦探的素质联系起来思考,那么,你也许就会发觉,对于幽默感的强调,无疑是塑造侦探形象的一个诀窍。

幽默一词,源自英语的音译。关于幽默的含义,说法却有种种。黑格尔在他的《美学》里,对幽默曾作过精辟的论述:“真正的幽默,要有深刻而丰富的精神基础”“于无足轻重的,东西中见出高度深刻的意义”,从而“放出精神火花”。黑格尔强调的是,幽默要有深刻的意义,能发人深思,给人以启迪。

我认为:幽默是一种能叫人忍俊不禁的生动有趣而含意较深的言语或行动。

在推理小说里,一则幽默一般是由三个部分构成的:一、设置悬念;二、铺垫渲染;三、意外逆转。前两个部分旨在制造假象,让对方形成错觉,做好笑前的准备;最后一部分逆转,出现意外突变,从而收到引人发笑的艺术效果。

如《王冠宝石案》,白金汉宫中的一颗王冠宝石失窃,首相亲自登门委托福尔摩斯办理此案,但陪同首相前来的一位勋爵却对私家侦探抱不信任态度。几天之后,勋爵来了,福尔摩斯热情地要帮他脱脱大衣,遭到对方拒绝。勋爵说,他只是进来打听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福尔摩斯说:“非常棘手非常棘手。”

“我早就知道如此。”在这位老大臣的语调之中有一种明显的讥讽之意。“人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福尔摩斯先生,但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治疗我们的自鸣得意的毛病。”

“不错,不错,我确实相当着急。”

“那自然。”

“尤其是关于一点。也许您能帮我一点忙?”

“你求我帮忙有点为时太晚了。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办法呢。不过,我还是愿意帮忙。”

“说起来,我们对于实际盗窃是可以起诉无疑了。”

“那要在你捉住他们之后。”

“当然。但问题是对于收赃者我们将如何起诉呢?”

“你提这个问题不是有点为时过早吗?”

“计划周密点好。那么,照您看来对收赃者采取行动的确凿证据是什么?”“实际占有宝石。”“据此你会逮捕他吗?”“毫无疑问。”

福尔摩斯从来不笑出声来,这次却是他老朋友华生记忆中几乎近于笑出声的一次。

“那么,先生,我将不得不建议逮捕你。”

坎特米尔勋爵非常生气,他那苍白的面颊也被老年人的火气加深了颜色。

“你太放肆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五十年的公职生活中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体。先生,我是一个公务繁忙、职责重大的人,我没有这种时间和趣味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可以坦白地对你讲,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的能力,我一向认为把这案子交给正式警察去办要安全得多。你刚才的行为证实了我的判断。先生,再见。”

福尔摩斯立刻转身站到门前。“等一等,先生,”他说,“把宝石带走比暂时占有它将构成更严重的罪状。”“这太不像话了!让我过去!”“请你摸一下大衣右手口袋。”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别急,别急,照我的话做。”几秒种之后这位不胜惊讶的勋爵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颤抖的手掌上放着那颗硕大的发黄光的宝石。“呵!呵!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真抱歉,勋爵,”“我真抱歉!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的这位老朋友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有一种爱搞恶作剧的坏毛病。还有,我酷爱戏剧性效果。我冒昧地非常冒昧地在您刚进来的时候把宝石放在您口袋里了。”

这则近乎恶作剧的言语和行动的描写,表现了福尔摩斯幽默风趣的性格。这位勋爵对私家侦探存有偏见,一开始就不赞成委托福尔摩斯办理此案,后来甚至巴不得他办案失败,以证实自己的卓识远见。对于这位代表最高阶层的贵族名士的傲慢、迂腐和无礼,福尔摩斯觉得好气又好笑,为了整治一下这位贵族的傲气,在送交宝石之前,他决定开个玩笑,把勋爵捉弄了一番。最后勋爵还得赔不是:“你的幽默感么,正如你自己所称,确乎有点怪癖,而且表现的又特别不是时机,但不管怎么说我收回我刚才所说有关你的专业才能的评语。”这则幽默是由三个部分构成的。开头部分,从“非常棘手”到“也许您能帮我一点忙”属于设置悬念阶段,目的在于让这位贵族名士产生错觉,以为自称为大侦探的福尔摩斯已陷入困境,不得不向他求援。这样一来,本就怀有偏见的勋爵便有点幸灾乐祸,并摆出一副不记前嫌的高姿态,表示愿意帮他的忙。中间部分,从“我们对于实际盗窃者是可以起诉无疑了”到“毫无疑问”。属于铺垫渲染阶段,目的在于让这位贵族名士当着福尔摩斯的面明确表态:对“实际占有宝石”者必须逮捕法办。至此,勋爵心里似乎有点底了,原来福尔摩斯求他帮的忙乃是逮捕盗窃宝石的罪犯,这正是他的权责,自然要满口应承的。最后部分,从“那么,先生,我将不得不建议逮捕你”到“我非常冒昧地在您刚进来的时候把宝石放在您口袋里了”。属于意外逆转阶段,勋爵做梦也不会想到,福尔摩斯请他帮忙抓的人,竟然会是自已!他更不会想到,那颗被窃去的王冠宝石竟会跑进他的大衣口袋里!从幸灾乐祸到故作姿态,又从满脸怒气到不胜惊讶,再从“不胜感激之至”到“我收回我刚才所说有关你的专业才能的评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位贵族名士瞬息万变的情感,这难道不使人感到生动有趣,幽默可笑吗?

幽默感并非人人皆有,只有那些在智慧和道德上比他人优越者,才可能具有幽默感。侦探的幽默感是侦探智慧超凡的体现,是对自己侦探事业满怀信心的证明。福尔摩斯之所以敢于捉弄贵族名士,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聪明才智上比对方优越,是对自己从事侦探专业满怀信心的炫示,同时,也是对贵族名士那种愚昧无知而又傲气十足的嘲弄。

阿加莎笔下的波洛侦探,也是一位颇具幽默感的人物,即使在最严肃的场合,也不失其诙谐和幽默。在《埃奇威尔爵士之死》中,波洛最后解析案情时,就有一段妙趣横生的表演。有个男演员曾郑重告诉波洛,说他被一位镶金牙的人盯梢。后来结案,波洛特地请他来,当众指出,所谓男演员被盯梢是件海外奇谈,纯粹是胡诌。为什么要胡诌一通无稽之谈?目的是为了转移目标,嫁祸于人。男演员听他这么说,吓得脸色发白。波洛详细分析了他的作案动机,作案计划,作案时间,并提出有力的见证:有人看见他进过埃奇威尔爵士(被害人)的房子,后来,在一次午餐会上,他又偷听罗斯(另一个被害人)的谈话,觉察到自己毕竟还不是绝对的安全..男演员越听越恐惧,满脸汗水,不断地嚎叫着:“完全不是这样!我什么也没有干!”最后,波洛平静地说:“你说的完全是实话。”人们吃惊得透不过气来。男演员愤怒地说:“可是,为什么要我今天到这里来?为什么差点没把我吓死?”波洛冷冷地说:“为了惩罚你,先生,惩罚你的莽撞无礼。你怎么敢想着和赫克尔·波洛开玩笑?”人们紧跟着放声大笑,一个劲儿地笑道:“罪有应得。”

这则幽默不但引人发笑,而且显示了波洛“智慧和道德上的优越”。男演员在人命枚关的节骨眼上同波洛开了个玩笑,胡诌什么被人盯梢,干扰了侦查方向,这是极端不严肃的行为。为了惩罚他的莽撞无礼,波洛在分析凶手线索时,故意含糊其辞,似乎条条线索都同他有牵连,吓他半死。这是波洛特有的教训人的方式:以牙还牙。波洛说,“你怎么敢想着和赫克尔·波洛开玩笑?”其话外音是:在波洛面前,谁都必须老老实实,不能说假话,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否则,到头来都要受惩罚。只有充分意识到自已智慧上的优越的波洛,才敢于使用这种威严的口气说话。

再如梅格雷警长,从外表看,他是个头戴宽边帽,嘴上总是叼着烟斗,说话嘟嘟囔嚷,朴实敦厚的大块头人物。而当他真正办起案子,说起话来,也是少不了幽默滑稽。典型的例子如《巴叶的老太太》,社会名流菲利浦向检察官指控梅格雷警长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进入他的宅院搜查,还私下询问他的仆人和司机。检察官当着菲利浦的面指责警长,说他的行为越出了权限,将引起严重后果。梅格雷警长谦恭地低下眼睛,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职员,老老实实地俯首倾听训斥,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我知道我犯了个错误..请您愿谅..”心里却暗自好笑。在检察官同意禁止警长过问此事并认为事情已经了结后,菲利浦表示感谢,同检察官握手道别时。突然,梅格雷用平静的声调说:

“共和国检察官先生,如果您许可,我想向这个人提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检察官眉头紧皱,菲利浦茫然地站着。梅格雷小声说:“您能否告诉我,先生,您是否去参加卡洛琳娜的葬礼呢?”菲利浦一听,脸刷地变了,手套也掉了,差一点野蛮地向警长冲过来。检察官目瞪口呆,梅格雷异乎寻常的冷静:“您看,我们并没有完全了结此案!请原谅我耽误了您的时间,恐怕还需要较长的时间”原来,这位社会名流为侵吞遗产杀害了自己的姨妈,并使用了掉包计,从别处悄悄运来老保姆的尸体(刚死于心脏病),再请一位陌生的医生来验尸,然后在医生出具的正常死亡证明书里,填上他姨妈的名字。梅格雷提到的卡洛琳娜,就是社会名流用以冒充姨妈尸体的老保姆。

梅格雷和波洛,性格是很不相同的,因此,在幽默感的表现形态上也大不一样。梅格雷的幽默感不像波洛那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而是含蓄藏锋,柔中有刚,表面不露声色,心底嗤笑顿生,手中的利箭不到最后一刻是不射出去的。他在检察官面前表现得那样谦恭,委屈忍让,挨训而不急于申辩,冷静地等待时机,最后低声细语,一言而惊四座。面对罪犯的反诬,他也不仓促还击,而是欲擒故纵,让对手得意忘形一阵,瞅准要害,轻轻一戳,使对手从巅峰霍地直坠深谷。他小声问的那句话“您是否去参加卡洛琳娜的葬礼呢?”听起来是一句极其平常的客套话,但却像一支利箭射中社会名流的要害,使局势出现意外逆转,形成另一种局面:菲利浦惊恐万状,以致不能控制自己,手套也掉了,还准备冲向警长。菲利浦这样巨大的反应使检察官自瞪口呆,因为他还不知卡洛琳娜为何许人也,与此案又有何干系。梅格雷却镇静自若,冷静地把门重新关好,谦逊地请求原谅耽误他们的时间,似乎该受责备的是自己而不是敌我不分的检察官。三个人三种反应,三种心态,三种表情,对比多么强烈,场面多么生动有趣,引人发笑。

此外,艾勒里和亚森罗平,比起上述三位侦探来,其幽默才能也不逊色。不过,由于个人气质不同,因此,艾勒里的幽默感带有浓厚的学究气,而亚森罗平却偏于诙谐油滑,甚至于恶作剧。

至此,我们可以做这样的归纳:幽默是“智慧和道德上的优越”的体现,幽默感是侦探在道德操行和聪明才智上优越于对方的炫示,单纯的逗趣和诙谐(如杂技舞台上的小丑),不能称为真正的幽默。凡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侦探形象,都或多或少具有幽默感。相反,缺乏幽默感的侦探人物,其机智、敏捷、锐利的思维特点一般是不容易得到充分显示的。由于侦探个人气质上的差异,幽默感的表现形态也不尽相同。那种与侦探个人气质相背的幽默,乃是推理小说家们行笔之所忌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