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通信 第二章

那时,我怀疑自己的听力有问题,要不就是视力有问题。那女的明明没张嘴,我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一定是我想太多,大脑疲惫,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吧。这样解释似乎说得通。然而,这种不可思议的幻听之后又出现了。

几天后,仍旧是个雨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漫不经心地站在阳台上欣赏雨景,竟然又听到了那奇妙的声音。

大家为什么要捉弄我……

那孩子,大雨天跑哪儿去了……

我住在三楼,虽说这些声音不算大,但它们四处回响,还是让我很害怕。我觉得,一定是我的大脑出问题了。

妈妈下班回家后,我就跟她说了这件事。一旦有什么事,能依赖的也只有她了。

“弘美,不要开这种奇怪的玩笑。”

可能是我的说话方式不对,妈妈完全不相信我的话。我重复了好几次后,妈妈皱起眉头,拉起我的手,把我拽到阳台上,呵斥道:“你现在再听听!能听到吗?”

当时,虽然雨还在下,我却听不到奇妙的声音了。我照实回答,妈妈露出“你看吧”的表情,当场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弘美,别再这样闹了,你老实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对中田先生有意见?”

那时候,妈妈的心有大半都被中田先生占据了吧。她一定认为,我是为了重新得到她的关心,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一瞬间不知如何作答。如果是以前的妈妈,肯定不会这样神经质,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她太在乎中田先生,至少比起我这个女儿关心得多……

“对不起,可能是我听错了。”

我了解妈妈的心情,只好做出让步。

那之后,我再也没跟妈妈说过这类事。不,不仅不说幻听的事,连学校的事情和电视上的趣闻,我也渐渐不跟她谈了。因为我开始害怕跟妈妈说话。

其实,是我把以前对妈妈敞开的心扉紧紧地关上了。可我想让她知道,这不完全是我的错。不知她是否明白,是她亲手刺痛了我的心灵,为了不再承受这样的苦痛,我只能这样做。

后来,我还是能听到奇妙的声音。开始,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有问题,后来慢慢注意到其中有规律可循。

那声音,只有下雨天才能听到。

天气晴朗或乌云密布的日子,无论我如何专注,也只能听到普通的声音。只有下雨时,当我用心聆听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时,才能听到奇妙的声音。

这会不会是一种超能力呢?

那年三月,我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因为当时电视上播放的有关外国超能力者的节目正风靡全国。

镜头前,那个人只凭意念就能使毁坏的钟表运转,还能折弯金属汤匙,大多数人对此应该都有深刻印象吧。另外,超能力者还呼吁观众们准备损坏的手表和汤匙,他会在电视里(确切说是在加拿大)修好坏表、折弯汤匙。节目播出时真有好多观众打电话到电视台,说他们的表修好了,汤匙折弯了。

不过我听说,其中也有很多投诉电话,抱怨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但这档节目流行后,还是在杂志界刮起一阵旋风,“超能力”一词轰动一时。那前后,“诺斯特拉达穆斯的大预言”、电影《大法师》以及心灵漫画“占卜先生”都很盛行,是个流行神秘术的年代。我当时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女,当然也被这潮流深深吸引。

我贪婪地阅读所有关于超能力的书籍,慢慢了解到,超能力也分很多种,比如不触摸物体就使之运动的意念术、看穿物体的透视术,还有不张嘴说话就能交流的心灵感应等。我猜想自己在雨天能听到奇怪声音的能力,应该也是心灵感应的一种。

我当时读的书里,把心灵感应比喻成收音机。我们每家每户都有的普通收音机,平时只能接收日本国内的信号,但如果是专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专家)使用的高性能收音机,就能接收到地球上任何一个广播台的信号。心灵感应的原理大致与此相同,就是说,普通人无法察觉的声波,我却能捕捉到,就像高性能收音机一样。而且,这种能力会随着练习的增多而逐渐加强。

之后,一到雨天,我就悄悄进行这种训练,如同我第一次在公园听到芳江的声音一样。

只要我闭上眼睛,专注倾听雨声,周遭的声音好像就会慢慢变得清晰,甚至连小雨珠滴落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到。持续片刻,我还能分辨出雨滴敲打不同物体发出的各种声音,最后会听到不可思议的说话声。有趣的是,比起集中注意力用心去听,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处于放松的状态,会听得更容易些。

当我证实自己的确拥有这种超能力时,我高兴极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仅此一点就足以让我欢欣雀跃。我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领先好几步,莫名地充满了自豪感,仿佛受到了上帝的垂青。

不过,我没对父母和朋友提起过这件事。

如果说出来,他们一定会要求我展示给他们看看,但是我的超能力不是弄弯勺子之类的可视能力,所以他们肯定会怀疑。再说,我只能在雨天听到那声音,这一来,更不会有人信了。

话说回来,我听到的声音为何都很寂寞?难道我这台“高性能收音机”只能接收到这一类波长?夹杂在雨声里的,都是悲伤的叹气,寂寞的感慨,要不然就是不安的惶恐与忧郁的诉说。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

唉,死了算了……

这次,肯定又要不及格了吧。

他一定讨厌我才这样做的……

既然必须在雨声中全神贯注地听,就一定得是安静些的地方。我常常在公园做实验,因此无法锁定特定人员,只能像收听广播一样,听着混杂在雨声中的那些孤独寂寞的声音。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试着回应那声音,可不管我怎么呼喊(其实,不过是在脑海中说出来而已),对方都没回答。也许那个人只有一台普通收音机,无法接收我的信号。

现在想想,那种超能力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要说有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让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寂寞的人……

那个声音告诉我,世间的人,不论大人孩子,都一样孤独,一样忍受着心灵深处的寂寞。解释得浪漫一点,也许有人(不能确切说是谁)为了让沮丧的我明白这点,才在某个时期让我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如果真是如此,虽然糟蹋了别人的好意,但我必须说,他这么做是多管闲事。

要是聪明的孩子拥有这种能力,也许会使自己更强大,但那时候的我完全做不到。每当知晓别人的脆弱,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变轻松,反而怀疑,既然如此无奈,何必还要坚持下去。

“弘美,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有一天,妈妈突然这样问我。

我一天天失去少女该有的无邪笑容,越来越沉默寡言。记得那时候,我应该刚上小学六年级。

“没有啊。”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那段时间,我特别讨厌和妈妈说话。

“莫非你在生中田先生的气?妈妈可能太着急了,不过中田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妈妈刚想解释,就被我不耐烦地打断了,“要是喜欢他,跟他结婚好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你这孩子……”

妈妈根本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惊讶得睁大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本来就没关系啊。我有爸爸,不需要新爸爸……不过,你们能不能再等七年?我高中一毕业,就离开这个家,随便你们怎样……”

“随便你!”

这次,妈妈真的生气了,对我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