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世仇 第六章

他在伊斯兰堡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疏忽的,追踪者在脑海里踢了自己一脚。贾瓦德,那个中央情报局在三军情报局里的卧底,曾经告诉过他,2004年,年轻的佐勒菲卡尔·阿里·沙在加入反喀什米尔恐怖组织虔诚军之后,就从所有的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从那以后——什么情况都没了。可只是那个名字的全部情况都没了。当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那张脸的时候,想起了另外一条线索。他请中情局再次联系贾瓦德,问题很简单:在致命的边境地区那些各种各样的恐怖组织中,他们有没有哪个潜入的特工听说过一个琥珀色眼睛的恐怖分子?

给兰利的要求没有效果。他同时又打了一个电话,也是同样的要求。

他又要了辆较为正式的汽车,不过这次他穿的便装,西服、衬衣和领带。从“9·11”之后,位于马萨诸塞州大街的英国大使馆也受到重点保护。那座宏大的建筑就在海军气象天文台的旁边。海军气象天文台是副总统的官邸,也是重兵守卫。

他没有从大使馆有圆柱门廊的前门进,而是走的大使馆一侧的一条小马路。车停在了路障杆旁边的小屋处。他从打开的车窗递上自己的名片。门卫用电话联系了一下。不管电话那头是如何回答的,总之已经足以让横杆抬起,让他的车开进院子里那个小小的停车场了。空间有限,不太重要的人只能把车停在外面,步行进入。

这个门比前门小得多,出于安全原因,现在很少用。现在一般只是大使和高级别的美国客人才用。进了门,追踪者转向镶有玻璃窗的岗亭,再次出示自己的身份证。证件上是詹姆斯·杰克森中校。

又是一通电话询问,然后警卫请他坐下。两分钟之内,电梯门开了,出来了一位年轻男子,显然级别不高。

“杰克森中校?”门厅里没有别人。他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份证,“请随我来,长官。”

追踪者知道,大使馆武官是在五楼。美国的保洁人员从来都没去过那一层。那里的保洁工作只能由大使馆低级别的工作人员来做。虽然都是英国人,各自的生活并不一样。

在五楼,年轻男子领着追踪者走过一条走廊,经过的几扇门上都有铭牌标明里面是谁。最后,他们来到一扇没有标志的门前。门上没有把手,装了一个门禁刷卡装置。他敲了敲门,武官从里面刷了下卡。他把门推开,示意追踪者进去,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上,没有跟进去。

房间很雅致,窗户是防弹的,朝向外面的街道。这是间办公室,不过肯定不是专门用来召开最高级别会议的“泡泡屋”。“泡泡屋”在大楼的中心,六个面都用真空隔离,连窗户也没有。冷战时期,在莫斯科,曾经对美国大使馆使用过一种技术,用一束红外线投射到窗户玻璃上,通过屋内谈话所造成的震动读出谈话的内容。不过那需要重建整个建筑。

武官也穿着西装,系了根有条纹的领带。他从自己的办公桌角那儿绕过来,伸出了手。追踪者在伦敦待过几年,所以能判断出那是一所相当好的学校的标志。不过他不是太擅长识别哈罗公学的颜色。

“杰克森中校吗?欢迎你。我想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康拉德·阿米蒂奇。我冒昧地叫了咖啡,你来点儿吗?”

他本可以从这层楼那些年轻迷人的女秘书里喊一个从侧门进来做这些的,但他选择自己亲自来弄。康拉德·阿米蒂奇最近刚从伦敦回来,他是英国秘密情报局在这里的情报站站长。

站长从他的前任那里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他的客人是谁,也非常乐于与之会面。他们都明白,彼此有着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利益,还有共同的敌人。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一个奇怪的要求,不过很简单。我本可以用通常的方式呈送给您。但我想,不管怎样,我们很可能必须找一天会面,所以我就没兜圈子。”

“非常对。什么要求呢?”

“您的机构和索马里的伊斯兰青年军里的什么人有联系吗?或者更理想些,在他们那儿有你们的人潜伏吗?”

“喔。确实不同寻常。不过不是我的专长。当然,我们有部门负责此事。我得问一问。我可以打听一下,是传教士吗?”

阿米蒂奇不是未卜先知。他已经知道追踪者是谁、是做什么的。英国刚刚发生了第四起谋杀,凶手是被传教士的网络布道蛊惑的一名年轻的狂热分子;而针对美国的已经发生了七起,两国的情报机构都知道,他们的政府都想要终结那个人。

“可能是。”追踪者说道。

“哦,那非常好。就像你知道的,和你在兰利的朋友们一样,我们有人在那儿,在摩加迪沙内部。但如果他们在外面的荒野中也有什么人,却没有建议联合行动,我会很惊讶的。不过我明早之前会向伦敦办公室提交这个请求。”

回复只用了两天,但和中情局的一样。阿米蒂奇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任何一个国家在南索马里有一个内线,那实在是太有价值了,所以无论是代价还是成果,都不能分享。

从三军情报局内部贾瓦德处得到的答复非常有帮助。他假装把自己对美国人的谍报侦查汇报给自己的汇报对象。在这些汇报对象中,有一个人是臭名昭著的三军情报局战略处的联络人。战略处使用一切手段,保护所有那些投身于圣战和暴力的组织,这些组织居住在从克什米尔到奎达的边界地带。

贾瓦德直接去问太危险了,那会破坏他的伪装,暴露他的真实老板。不过他在三军情报局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被授权去接近美国人,并且经常出入于他们的公司。所以他假装在一次鸡尾酒会上偷听到一则外交官们的对话。出于好奇,战略处的人来查档案数据库,贾瓦德就站在他身后,把战略处的人去查的档案都记了下来。

这个战略处的军官发现没有那个鸡尾酒会上的美国佬的记录,就关闭了数据库。之后,晚上的时候,贾瓦德重新打开数据库,调出了那份档案。

这份档案里提到一件事,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了。情报来自一名埋伏在三一三旅的三军情报局间谍,那里全是狂热分子和杀手。档案提到从虔诚军来了个新人,很狂热。对他来说,那些针对克什米尔的袭击都太驯顺了。这个年轻人会说阿拉伯语、普什图语和乌尔都语。这帮助他获得了三一三旅的接纳。三一三旅主要由阿拉伯人组成,与说普什图语的哈卡尼家族合作紧密。报告还说到,这只是他的有用之处。可他还证明了他是一名战士。他有着琥珀色的眼睛,称自己为阿布·阿萨姆。

所以,这就是他十年前就消失了的原因。他换了个恐怖组织,还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

美国反恐主义中心有一个关于圣战恐怖分子的庞大数据库,输入“阿布·阿萨姆”得出的结果非常多。

追溯到前苏联占领阿富汗期间,有七个主要的军阀组织了圣战游击队。西方世界十分赞许,支持他们,称他们为“爱国者”“游击队”和“自由战士”。大量的金钱和武器流入阿富汗的山区。那是给他们的,而且只给他们,让他们用来打败俄国人。但是,当最后一辆前苏联的坦克撤回俄罗斯,其中的两个军阀重新变成了邪恶的屠夫。其实他们一直都是。一个是古勒卜丁·希克马蒂亚尔,另外一个是贾拉鲁丁·哈卡尼。

虽然哈卡尼只是他自己的帕克提亚省的军阀和主人,塔利班横扫军阀开始当权时,哈卡尼改弦易帜,成了塔利班武装的司令。

在他们被美国和北方联军击败后,他又再次转移,穿过边界,在边界的巴基斯坦一侧瓦济里斯坦地区安顿了下来。由于他三个儿子的成功,他创建了哈卡尼网络,从根本上讲,就是巴基斯坦的塔利班。

这里成为恐怖袭击活动的核心,对象包括边界上的美国、北约武装部队,以及成为美国盟友的佩尔韦兹·穆沙拉夫。他吸引那些还没死或者在监狱里的塔利班武装,以及任何狂热的圣战者加入他的哈卡尼网络。易卜拉欣·克什米尔就是其中之一,他还带来了他的三一三旅,它也是影子军队的一部分。

追踪者能够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狂热的、渴望向上的佐勒菲卡尔·阿里·沙——现在他自称为阿布·阿萨姆——就在他们中间。

他不会知道,阿布·阿萨姆避免在袭击阿富汗陷入致命危险的同时,已经发展出杀戮的爱好,成为了三一三旅最狂热的行刑者。

哈卡尼、塔利班、“基地”组织和三一三旅的领导人一个一个地被美国人确认了身份,并利用当地情报进行了定位,成为了空袭的目标。他们藏在那些山区的堡垒中,可以免受军队的攻击,巴基斯坦人光是找出这些堡垒就遭受了重大损失。不过他们还是逃不过隐身的、无声无息的无人机在他们脑袋上空无休止的巡航,它们监视一切、监听一切,给所有东西拍照。

那些高价值目标被炸成了碎片,其他的继任者们也挨个被炸死。领导人位置实际上成了死刑判决。

不过他们和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战略处之前的联系从来没有结束。三军情报局把塔利班放在了首要的位置上,从来不会忽视任何一种可能。美国佬有的是时间表,阿富汗人则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们推测,美国人就会卷铺盖走人。塔利班可以重新夺回阿富汗——巴基斯坦可不希望自己的边界上有印度和阿富汗两个敌人。一个已经够了,只能是印度。

追踪者找到的海量数据里还有一篇。三一三旅的领导人,包括克什米尔在内都被炸死了。三一三旅逐渐没落,并被更为狂热和残暴的呼罗珊圣战联合会所取代。而阿布·阿萨姆就是它的核心成员。

呼罗珊圣战联合会人数不到二百五十人,这些极端分子大多是阿拉伯人和乌兹别克人,专门针对卖情报(尤其是那些头号目标的行踪)给美国特工的当地人。呼罗珊圣战联合会没有能力自己收集情报,但在用公开的折磨恐吓当地人方面本事很大。

任何时候,只要有空袭的导弹扫平一座里面有恐怖组织领导人的房子,呼罗珊圣战联合会就到事发地,抓一批当地人严刑拷打,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所进行的审讯极其残忍,包括电击、电钻或是用烙铁烫。法庭由一名自封为伊玛目或是毛拉的人主持。几乎肯定都会招供,几乎肯定都是死刑。

通常死刑的方式是割喉。比较“仁慈”的程序是把刀的刀锋向前,从颈旁刺入,向外快速切下,割断颈静脉、颈动脉、气管和食道,使受刑者瞬间毙命。

杀羊不是这样的,因为杀羊需要放大量的血,以软化肌肉。于是刀从前面将喉咙来回锯开。为了让囚犯更痛苦,同时表现出对犯人的鄙视,他们用的就是杀羊的方式。

宣判结束,主持法庭的神职人员就坐着观看行刑。他们当中的一个,便是阿布·阿萨姆。

档案里还说到一件事。大约2009年,有个云游传教士开始在南北瓦济里斯坦的山区清真寺传教。反恐怖主义中心的档案没有他的名字,只是说他会讲乌尔都语、阿拉伯语和普什图语,是个非常擅长演说的人,能够让他的听众对宗教极度狂热。之后,大约2010年,他消失了。从那以后,在巴基斯坦再没有听说过他。


没有人注意到,在华盛顿文华东方酒店酒吧的角落里,坐着两个男人。也没什么理由需要注意他们。两个人都是四十岁出头,穿着深色的西装、衬衣和暗色的领带。从外表看,都显得精明强干,还略带些军人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他们都曾打过仗。

一个是追踪者。另外一个他自己介绍说叫西门·约旦,相对于在大使馆里面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会面,他更喜欢选在外面。所以这次会晤选在了这个不起眼的酒吧里。

在他的祖国,他的名字实际是塞门,而他的姓则和约旦河没有关系。他是以色列大使馆摩萨德情报站站长。

追踪者对他的要求和他给康拉德·阿米蒂奇的一样,结果也大体相同。西门·约旦也非常清楚追踪者是谁,也知道技术行动支援局实际是做什么的。身为以色列人,他完全认同追踪者和技术行动支援局。但他现在所掌握的消息完全不能回答追踪者的问题。

“当然,在本土总部有人负责那片区域。我会把问题向他转达。我猜,你很着急?”

“我是美国人。我们曾经有过别的样子吗?”

约旦大笑起来,由衷地欣赏这一点。他喜欢自嘲,非常“以色列”。

“我马上去问,会要求他们不得延误。”他拿出追踪者给他的那张杰克森的名片,“我猜这个电话号码是保密的?”

“非常保密。”

“那我就用我们的秘密专线打这个电话了。”

他很清楚美国人会监听从以色列大使馆里传出来的一切,不过盟友之间还是要努力保持必要的礼节的。

他们就此分手。有辆车在等以色列人,专门配了司机。车会把他直接送到大使馆门口。他不喜欢炫耀,不过他是被公开宣称的站长,这就是说他会被认出来。为了防止被绑架,自己开车或是坐出租车可不是个聪明的法子。由前戈兰旅突击队员开车,车后部再配一把乌兹别克冲锋枪会比较好些。另一方面,作为对外公开的站长,他不用冗长繁琐的例行程序——绕两圈,然后从侧门进入。

追踪者不喜欢坐司机开的车,能免则免,这是他让官方不满的众多习惯之一。他也不喜欢在交通拥堵上浪费时间。可在华盛顿市区和他自己在森林里的办公室之间,交通经常陷入全面的堵塞。所以他开摩托车,车后座下面的储物盒里配有头盔和护目镜。这可不是带轮子的扶手椅,而是一辆本田火刃——一种毫无争议的高品质交通工具。


看完贾瓦德的材料,尽管还不能确定,但追踪者相信,阿布·阿萨姆已经从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极具风险的山区逃往了更为安全的区域——也门。

2008年,阿拉伯半岛的“基地”组织尚在初创阶段。但在它的领导人中,有一名美国裔也门人,名叫安瓦尔·奥拉基,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针对美国和英国人数众多的移民社区,让自己成为卓有成效的网络布道者。同时他还成为了也是说英语的巴基斯坦新移民的导师。

奥拉基出生在新墨西哥州,父母是也门人,他的父亲研究农业。奥拉基事实上自小在美国长大,第一次去也门是1978年,当时他才七岁。他在那里读完了中学,然后回到美国,在科罗拉多州和加州的圣迭戈接受大学教育。1993年,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去了阿富汗,看来他似乎是在那里皈依了极端暴力的圣战组织。

和大多数圣战恐怖分子一样,他完全没有研习过《古兰经》,只接触过极端主义的宣传。不过,他回到美国后,设法成为了圣迭戈拉巴特清真寺的驻寺伊玛目。后来他又去了弗吉尼亚州福尔斯彻奇市的另外一家清真寺。在因为伪造护照被捕之前,他放弃了那里,去了英国。

他在那里四处演讲,足迹很广。然后发生了“9·11事件”,整个西方世界最终觉醒了,网络也被严密管控。2004年,他离开英国回到了也门。不久,他就因为绑架和恐怖主义被指控,锒铛入狱。不过由于他所在的部落非常有影响,在其施加的压力下,最终他获得了释放。2008年,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定位——以网络作为自己的讲坛,进行煽动性布道。

他做得很有成效。一些听取了他号召杀戮和破坏的讲座而皈依的极端分子制造了几起刺杀事件。他还和一名出色的沙特炸弹专家易卜拉欣·阿西里结成了伙伴关系。是奥拉基劝说年轻的尼日利亚人哈立德·穆塔拉同意,在内裤里携带无法侦测到的炸弹,在飞机飞临底特律上空时进行自杀式攻击。不过由于故障,飞机幸免于难,不过尼日利亚人的生殖器就没那么幸运了。

随着奥拉基在YouTube上的布道变得越来越有效,日均下载量达到十五万次,阿西里做炸弹的技术也日益熟练。

他曾经遭到过两次追杀。一次是也门军队,包围了他所在的村庄,但他逃脱了。另外一次,美国的无人机用一枚导弹摧毁了他的住所,但他在那之前已经离开了。

2011年9月30日,在北也门的又一次追捕中,他终于被绳之以法。他待在哈谢夫村的时候,被一名拿钱告密的低级辅祭人员认出。几小时之内,一架掠食者无人机从沙特阿拉伯沙漠的一处秘密基地起飞,越过边境,飞抵他的上空。

三辆停放在村子广场上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基地”组织的交通工具)一直处在内华达基地的监控之下。不过因为附近有妇女和儿童,它没有获批发射导弹。30日早上拂晓时分,监控人员发现奥拉基爬进领头的那辆车。摄像头性能非常好,他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整张脸都显示在了克里奇空军基地的等离子监视器屏幕上。

两辆陆地巡洋舰出发了。第三辆似乎碰上了点麻烦,引擎盖被支了起来,有人在修发动机。监控人员不知道的是,还有另外三个人要搭乘那辆车。而美国人对他们每一个都很感兴趣。

一个是阿西里,炸弹制造专家。另外一个是法赫德·库索,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代表,地位仅次于奥拉基,他还是2000年亚丁港科尔驱逐舰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之一。那次事件中有十七名美国水手死亡。后来他在2012年5月的一次无人机空袭中丧命。

第三个人美国人不认识。他从来不向上看,头一直缩着,戴着防沙尘的头巾。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不过没有人看到。

领头出发的两辆越野车,沿着一条满是尘土的小路开往焦夫省。不过他们彼此分开走的,所以内华达基地的监控人员不知道该袭击哪一辆。之后他们停下来吃早餐,两辆车并排停放在一起。车子周围一共有八个人:两个司机,四名保镖。另外两个是美国人:奥拉基自己,还有萨米尔·汗,他是圣战分子的英文网络杂志《激励》的编辑。

克里奇基地的军士告诉他的长官,目标范围内都有什么。华盛顿轻轻地传来一声:“开火。”说话的是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少校,也是一位尽责的母亲,正准备带她的孩子去参加晚上的足球训练。

内华达基地的触发器被摁了下去。北也门上方,六万英尺的高空,旭日东升。两枚地狱火导弹从掠食者无人机上脱开,圆锥形的弹头像猎狗一样,“嗅”着目标,斜着向沙漠掠下。十二秒钟之后,两辆陆地巡洋舰和那八个人被炸成了气体。

六个月内,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有充分证据表明,年仅三十岁的阿西里还在继续制造炸弹,而且技术越来越先进。他开始试验将爆炸物植入人体,并可以不被扫描仪发现。

他派自己的兄弟去刺杀沙特的反恐怖主义首脑,穆罕默德·本·纳耶夫王子;自己则声称已经放弃了恐怖主义,希望能回到故乡。还说自己有大量的情报,希望与王子面谈。王子同意见他。

年轻的阿西里走进房间,整个人突然爆炸。王子很幸运,被炸得从他进来的门里退了出去,只受到一些擦伤和瘀伤。

阿西里在自己的肛门里塞了一个很小但极其强力的炸弹。引爆器是一个用手机做的移动装置,这是他在边境之外的亲兄弟设计的,并且也是他引爆的。

一个继任者替代了死去的奥拉基。人们只知道这个人叫传教士。他开始向网络发送布道,和以往的布道一样有力、充满仇恨,极其危险。也门的无能总统在阿拉伯之春运动中下野。一个新人接管了政权,更年轻,更有活力,准备与美国合作,以交换大量的发展援助。

无人机在也门的覆盖面扩大了。美国雇佣的特工迅速滋生。军队发起行动,反对阿拉伯半岛的领袖们。库索死了,但传教士(不管他是谁)估计仍然还在也门。现在,因为森特维尔那个复式结构里的男孩,追踪者知道的比原来更多了。


追踪者刚刚合上奥拉基的生平档案,那些被格雷·福克斯称之为“弄无人机的家伙”就发来了一份报告。这次行动,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没有使用中情局在内华达基地外的无人机设施,而是用的自己单位的波普空军基地,那里靠近费耶特维尔,在北卡罗来纳州。

报告很简洁,直奔主题。发现有卡车去基斯马尤的目标仓库,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来的时候装有货品,离开的时候都卸空了。有两辆卡车的载货区顶篷是敞开的,看起来运送的货物是水果和蔬菜。报告完毕。

追踪者转过身,盯着墙上传教士的肖像,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到底想用水果和蔬菜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进夏日暖暖的阳光里。他没有理会停车场冲他微笑的那些人,径直把自己的“火刃”从车位里拖出来,戴上有护目镜的头盔,一路冲出大门。到了高速路,他转向南方,先是朝华盛顿特区方向,随后又离开大路,朝森特维尔开去。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他蹲在昏暗的阁楼上,告诉爱丽儿,“基斯马尤有人在买水果和蔬菜。你能找出它们从哪儿来,又被送到哪儿去吗?”

他本可以找在电脑控制台的其他人,只是在那座满是军火商和间谍的大厦里,到处是竞争对手以及嘴巴不严的人。而爱丽儿有两个无法用钱买到的优点:他只对一个人报告,而且他从来不对其他任何人说。爱丽儿的手指又跃动起来。索马里地势较低区域的地图出现在视野里。

“那里并不都是沙漠。”爱丽儿说道,“沿下朱巴河谷两岸,有茂密的森林和农作物区。看,你能看见许多农场。”

追踪者看着星罗棋布的果园和农场,洒落在毫无生气的黄褐色沙漠上。这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土地肥沃之地,是南部的粮仓。如果那些货物是从他盯着的这些农场收获,被运到基斯马尤,它们之后又去了哪里?当地的市场或者出口了?

“去了基斯马尤港口地区。”

和其他地方一样,港口也是支离破碎的。这里曾经很繁荣。可现在码头破碎成很多小块,陈旧的起重机斜在那里,都坏得不能用了。可能偶尔会来一艘货轮,但也不卸货。伊斯兰青年军已经破产了的袖珍政府会进口什么,又用什么来支付呢?是挑点东西运走吗?水果和蔬菜?也许吧。不过目的地是哪儿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搜索全球的商业活动,爱丽儿。看看是否有哪个公司和基斯马尤做贸易?有没有谁买下朱巴河谷种植的水果和蔬菜,如果有,他们是谁?也许那个仓库是他们的。”

他把问题丢给爱丽儿,回到了技术行动支援局。


在特拉维夫最北面的郊区,通往赫兹利亚的公路上,有一条从食品市场过来的安静街道,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没有标识的办公楼,里面的人都只把它叫作办公室。这就是摩萨德的总部。追踪者和西门·约旦在文华东方酒店会面两天后,三名身穿短袖开领衬衣的男子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开会。这间屋子曾经开过很多很重要的会议。

1972年,慕尼黑夏季奥运会,以色列运动员遭到屠杀。这之后的秋天,就是在这间办公室,兹维·扎米尔下令让他的手下出击,寻找并且杀死制造此次事件的黑九月狂热分子。这次行动名叫“上帝之怒”,是总理果尔达·梅厄亲自批准的。四十年之后,这里还是那么寒酸。

屋子里的男人年纪、军阶各不相同,但相互间只称呼名字。年纪最大的那位已经在这儿待了二十年,这期间被人称呼他的姓的次数,只用一只手的手指就能数清。头发斑白的那个是局长,名叫乌里,大卫是行动处长,最年轻的那个叫本尼,他的办公室负责非洲之角地区。

“美国人请我们帮忙。”乌里说道。

“我有点意外。”大卫轻声说道。

“看来他们找到了那个传教士。”

他不用解释。圣战恐怖分子暴力袭击的目标清单上,以色列和美国一样,排名非常靠前。世界上排在前五十名的那些恐怖组织,在场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甚至他们南边的哈马斯、北边的真主党、东边的伊朗圣城军的名单上,这些恐怖分子都是排在首位的。传教士的布道以美国和英国为目标,不过他们知道他是谁。

“看来他在索马里,受青年军保护。美国的要求很简单。我们在南索马里有安插内线吗?”

两个年长一点的都看向本尼。本尼很年轻,以前是以色列参谋本部侦搜突击队的精英。他能说一口地道的阿拉伯语,穿越边境的时候完全不会引起注意,因而成为“阿拉伯排”的一员。这会儿,他一直盯着手里的铅笔看。

“喔,本尼,我们有吗?”大卫轻轻问道。他们都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特工指挥官讨厌把自己的“宝贝”借给外国情报机构。

“是的,我们有。就一个。他在基斯马尤港。”

“你和他怎么联系?”局长问道。

“极其困难,”本尼说道,“而且很慢,很费时间。我们不能发信息。他也不能寄卡片。他们在那里训练人体炸弹。那儿有人受过西方教育,很懂技术,甚至网络联系都会被监控。我们为什么要联系他?”

“如果美国人想要用他,我们就得强化通信方式。可以用微型双向收发报机。”大卫说道,“这对他们来说肯定够了。”

“哦,那肯定是可以的。”局长说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告诉他们‘也许’,我们得讲讲价钱。”

他并不是说的钱,而是许多别的方式——伊朗核弹计划、非常高科技的装备。他要的东西能好好开张单子。

“他有名字吗?”大卫问道。

“奥珀尔。”本尼说道,“特工奥珀尔。他是海产码头的理货员。”


格雷·福克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你和以色列人聊过了?”他说道。

“是的。他们给回信了吗?”

“给了,不过有些咄咄逼人。他们有那么个人。潜伏得非常深,在基斯马尤港。他们准备帮忙,不过胃口很大。你了解那些以色列人的。他们连内盖夫的沙子都不会撒手。”

“他们想讲讲价钱?”

“是的。”格雷·福克斯说道,“不过不是在我们这个层级。那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个级别能给的。他们大使馆的头儿直接去找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指挥官去了。”

他说的是威廉·麦克瑞文海军上将。

“他拒绝他们了?”

“真令人惊讶。没有!将军接受了他们的要求。你可以出发了。你的联系人是他们的情报站站长。你认得他吗?”

“是的,一面之缘。”

“好吧,你去吧。告诉他们你要什么,他们会尽力满足你的。”


追踪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爱丽儿发来一条消息。

“看来是有个买家,他买索马里的水果、蔬菜和香料。公司名叫马萨拉泡菜,生产热的酸辣酱和泡菜,就是英国人就着咖喱吃的那种,然后在基斯马尤的工厂里装瓶或者装罐,或者冷冻起来,运往更大的工厂。”

追踪者给他打了个电话。对监听员来说,这通电话毫无意义,所以他也没加密。

“收到你的信息了,爱丽儿。干得好。只有一件事。那个大工厂在哪儿?”

“哦,对不起,中校。它在卡拉奇。”

卡拉奇。巴基斯坦。当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