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在我成了没有丈夫的女人,连个寡妇也算不上。

约翰到底出什么事了?这真的令人难以捉摸,就像不明白当年朱迪思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一样。

我尽量保持镇静。我对卡莱恩说,他父亲出远门去了,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他没说什么,我觉得他不怎么留恋约翰。我觉得我的将来只有这两种可能:要么约翰回来了,要么从此就一个人独自生活。

眼下已无人再提开矿的事,我想过一阵子,他们还会旧事重提的。只不过现在他们看到我被约翰失踪这种事搞得心力不济,所以才不提的。

像以往一样,我遇到不顺心事的时候,我总是去看望外婆。她现在几乎是天天在床上度过,看到她日渐衰弱的样子,我真难过。她让我坐在床沿上,认真地望着我。

“这么说,你的丈夫抛弃了你。”她说。

“我不知道,外婆,也许他会回来。”

“你希望他回来吗?亲爱的。”

我在她面前从不撒谎,只好沉默。

“你在想接下去该怎么办,对吧?准备他不回来怎么办,是吧?”

我点点头。

“那牧师的女儿呢?”

“她总是比我考虑的多。”

外婆叹了口气说:“这种时候,如果贾斯廷不回来,他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

她拉着我的手又问:“你希望你丈夫回来吗?”

她期待着我能给她一个正面的回答,一脸焦虑。

“我不知道?”我说。

“克伦莎,”她说,“你记得吗……”

她的声音变得很弱,但她抓住我手的力气还很大。

我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重要。

“什么?外婆?”

“我一直在想……”她停顿片刻后说:“你记得吗,我们那次打扮成西班牙人,我帮你做发型,插上西班牙梳子。”她向后靠在枕头上,眼睛里显出一种迷醉的神情。

“记得,外婆,我一直都保存着那把梳子。”

“要是佩德罗能亲眼看到他的外孙女就好了。”她自言自语地说。但我觉得她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我和梅洛拉坐在客厅里。

我俩彷佛又回到了从前住在牧师所里的那些日子,这种双方都有的感觉,使我俩觉得彼此十分亲密。

“这只是暂时的,梅洛拉,生活马上又要变化了。”我说。

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点点头。

此刻她正在为卡莱恩缝制一件衬衣,每当她做针线活的时候,总看起来十分宁静,充满母爱。

“至今仍无约翰的消息,”我说,“你觉得他们会查到什么时候才彻底放弃?”

“我不知道。我想最终他们会把他列入失踪者的名单。”

“你觉得他会出什么事呢?梅洛拉。”

她沉默不语。

“在圣·朗斯顿,很多人不喜欢他,”我说,“你还记得吗?那天他被人用石子扔了以后是那么的生气。就因为他不同意开矿,这儿的人恨不得把他杀了。他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他们知道我是愿意开矿的。”

“你……克伦莎。”

“我马上就是圣·朗斯顿·阿巴斯庄园的一家之主,除非……”

“阿巴斯是属于贾斯廷的,克伦莎;一直都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贾斯廷一去不回,他不在这儿的日子里,一直是约翰在管理事务,要是他一直都不回来……”

“我觉得他是不会回来了,从前我没跟你说,他现在已下定决心了,他说这辈子他都会住在义大利从事宗教事业。”

“真的吗?”我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不知她有没有看出来。贾斯廷将成为修道士,从此不结婚!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梅洛拉一直像奥德修斯的忠实的妻子泊涅罗珀。我望着梅洛拉说:“那你呢,梅洛拉,你那么爱他,你现在还爱他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得太实际了,克伦莎,你从来不理解我。你觉得我很傻。”

“那你应该主动让我理解你,你的幸福与否对我很重要,梅洛拉。”

“这我知道,”她笑着说,“有时候我提到贾斯廷的名字,你很生气,我知道那是因你你觉得我太痛苦的缘故。贾斯廷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对他从小就有一种崇拜。你想想,他是这么个大庄园的主人,我跟你一样,特别喜欢阿巴斯。贾斯廷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如此完美。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注意到我。在我想像中,他是神话故事中的王子,他遇见了砍柴人的女儿,把她变成了王后。我脑子充满了幻想。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他走了以后,你会悲伤一辈子。”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但我跟他的爱情完全是田园诗式的。要是他能自由选择,我们会结婚的,而且也会过得很幸福,我会是他温顺的妻子,而他也会是个彬彬有礼、温情善良的丈夫,但我们的关系是属于理想化的,苍白无生气且不实际。你已向我说明了这一点。”

“我?怎么会?”

“你对卡莱恩的爱,你让我明白了我自己的爱情是多么苍白无力。当你看到卡莱恩对我表示依恋时,你那么妒忌。你心中的感情是排斥一切的力量,那么激动人心。试想,要是你爱着贾斯廷,你会像我这样面临一切吗?你会让他向你告别?你会让他走吗?不会的,你会跟他远走高飞,或者你会奋力争取,让俩人一起生活在这儿。那才是爱情。但你却从来不这样爱约翰。而你对自己的弟弟也是爱得很深;你也很爱你外婆。现在,你所有的爱都在卡莱恩身上。将来某一天,你会不顾一切爱上某个男人,那才是生命最完美的意义。我相信将来我也会那样。我们俩都还年轻,但我成熟懂事得太迟。现在我长大了,克伦莎,可我们俩都没找到生活的意义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但将来我们会找到幸福的。”

“你怎么敢肯定?”

“因为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克伦莎,我们彼此有缘。”

“梅洛拉,今天你好像很会说教!”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都从过去中解脱出来,彷佛要开始一种新生活。约翰死了,克伦莎,我敢肯定。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杀掉他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有好几个,因为他妨碍了好些家庭的幸福。你是自由的,克伦莎。圣·朗斯顿使你解放了。我也从梦中挣脱出来了。贾斯廷准备毕生献给宗教事业。我再也不会坐在这里边做针线边等他,再也不盼他的来信,听到有人来的动静,我也不会莫名地激动。我现在心静如水。我成了真正的女人,好像重新获得了自由。你也一样,克伦莎,你并没有骗我。你和约翰结婚主要是为了这房子,为了他能给你的位置,成为圣·朗斯顿家族的一员。你付出了该付的,也得到了你要的。你我都将开始一种新生活。”

我看着她,心里想:她说得对。再也用不着感到内疚,下次看到玩具象时我不必害怕,玩具上的破绽再也不是我心上的隐痛。我为了卡莱恩拯救阿巴斯,并不一定就伤害了梅洛拉。从此,我不会感到内疚。

一阵冲动,巴不得走上前拥抱了梅洛拉。她仰起头朝我笑笑,我亲吻着她的额头。

“你说得对,我们是自由人。”我说。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朗斯顿家的律师来见我,他带来了令人沮丧的消息;接连好几年,朗斯顿家的产业在走下坡路,在许多方面都已在尽量地节省开支。

朱迪思嫁过来时,情况有所好转,但因为她的嫁妆是婚后陆陆续续地每年送过来一些,现在既然她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了。

约翰迷上赌博之后,全靠在日常开支上有所节制才得以维持生活。要是朱迪思现在还活着就好了!

约翰为了还赌债抵押了不少财产。再过几个月,随着税收的增加,情况将更糟。看来只有把阿巴斯卖了才能撑得过去。

现在面临的情况彷佛是从前悲剧的再现。那个时候多亏发现了锡,家族才得以起死回生。

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之内想出办法。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家庭律师同情地看着我,他明白我的处境;丈夫失踪了,他输光了庄园的财产,剩下我一个人为儿子的权力绞尽脑汁。贾斯廷只需要一点点钱能维持他在修道院的生活就行了,他已放弃了在这儿的一切义务与权力。

“我觉得,圣·朗斯顿夫人,”他说,“你最好现在搬到天资殿去住,那样会省不少钱。”

“那阿巴斯的房子怎么办?”

“租给别人住,当然这也不一定能解决困难,也许只得把它卖掉……”

“卖掉阿巴斯庄园!圣·朗斯顿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

他耸耸肩膀说:“不少像这样豪华的房子现在都在更姓易主。”

“但是我儿子……”

“哦,他那么小小年纪,在这儿住的时间又不长,”看到我那么伤感,他换了口气说:“也许还不用那么做。”

“还有那个矿,”我说,“它曾拯救过阿巴斯,或许还能再救我们一次。”


我要索尔·坎迪来见我。我不明白他们当时那么热烈高涨的开矿热情,现在怎么变得无声无息了?我下定决心说干就干。第一件事就是要尽快确认地下还有没有锡。

我站在书房的窗前等索尔的到来,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墓场、石像。要是真的开矿了,眼前就不再是这样宁静风景了;矿工们扛着铲子奔来跑去,一片嘈杂声。还有机器的轰鸣声。对于矿业生产我知道得甚少,只是记得外婆曾告诉我有个叫做里查得·特里维西克发明了一种高压卷扬机把矿石挖出来,然后再把矿石压碎。

那将会是怎样一幅画面:宁静的处女石边到处是开矿的人和嘈杂的人声。也没什么,以前不也开过矿吗?现代技术只会把对环境的破坏缩小到最低限度。

锡就是钱,钱就能拯救阿巴斯。

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时,哈格第进来告知索尔·坎迪在外面等着。

“快带他进来。”我说。

他进来了,一手拿着帽子,但他好像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请坐,”我说,“我想你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吧?”

“是的,夫人。”

“你知道,我丈夫至今仍下落不明,贾斯廷又远在他乡,顾及不到这儿的事务。前些日子,你带了你的代表团来这里后,我尽我最大的努力说服约翰。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们先去查清楚究竟还没有锡在矿下。要是有的话,那么,圣·朗斯顿不少人就有活干了。”

索尔·坎迪用手不停地旋转着手里的帽子,眼睛盯着脚尖。

“夫人,”他说,“已经没有用了。圣·朗斯顿矿已经是个死矿,地下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是说你已不可能给这儿的人提供活路了。”

我惊得哑口无言。我原本想拯救阿巴斯的计划,被眼前这个说话吞吞吐吐的巨人捏得粉碎。“胡说!”我喊道,“你怎么知道?”

“夫人,我们早已进行了勘测,在约翰先生……失踪以前。”

“是吗?”

“是的,因为我们还指望着靠开矿谋生,所以,我们深夜去矿下做了调查,确认了矿下已没有锡。”

“我不相信。”

“可那是事实,夫人。”

“你一人下去做的调查?”

“是的,因为下井太危险,而我又是他们的领头人。”

“但是,我,我需要专家的意见。”

“那需要很多钱。我们矿工凭经验,绝对没错,请您相信。”

“怪不得你们最近悄然无声。”

“是的,我们马上就要去圣·艾格尼斯,那有活干。那儿有康沃尔最好的锡。我们这个周末就出发,老婆孩子一起走。”

“我明白了,那就用不着再说什么了!”

他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像长毛狗的眼睛。他彷佛在向我说对不起,因为他也很清楚,阿巴斯陷入了经济困境,我也十分想开锡矿。现在,该为生计犯愁的是哈格第、罗尔特太太以及在这儿干活的佣人们。

“我很难过,夫人。”

“我祝你们在圣·艾格尼斯交好运,”我说,“祝你们大家好运气。”

“谢谢,夫人。”

他走了以后,我才恍然大悟。

那天夜里我在房间里看到的是矿工们,他们在勘测地下有无锡,后来发现结果令人失望。那时约翰还没失踪。

他们既然知道矿下已没有锡了,那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为了什么?

只能说明杀掉约翰的不是矿工,那会是谁?是不是约翰还活着?


我和梅洛拉商讨着我们的未来。她又是从前那个轻松快乐的梅洛拉了,彷佛已经挣脱了贾斯廷的咒语。

以前,是因为她太崇拜贾斯廷,变得驯服、胆小,像只绵羊。现在,她又回复到了真实的自我。

“你把自己看成统治我们的仁慈的上帝,”她说,“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你管辖之下的小皇帝,一旦你看到我们无能,就想替我们管理。”

“你这是一派胡言。”

“你要是仔细想想就会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你想安排乔的生活……约翰的生活……卡莱恩的一生。”

我心中不由得产生自责:也许还有你梅洛拉,我也想主宰你的生活,只是你不知道。

我真应该在将来某一天告诉她真相,不然,心中总不得安宁。

我决定我们都搬到天资殿去住。哈格第和苏尔特母女去别家干活了。汤姆·彭加斯特终于要了多儿。只有戴西跟着我们。阿巴斯的地产暂时由律师负责管理。波罗和特里朗斯他们仍住在原来的土屋里干他们的活儿;罗尔特太太仍在阿巴斯担任管家,弗劳莉·特里朗斯则是偶尔过来帮帮忙。

为了让卡莱恩成年后能有个谋生的依托,我觉得将来需要重新装修阿巴斯的房子。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我每天都去阿巴斯看看,保证这的每一件东西能依然如故。

住在天资殿里,卡莱恩倒是挺满意的。我和梅洛拉同时辅导他读书。尽管他不是很聪明,偶尔还朝窗外张望,但他很听话。每个星期六,他都跟着乔,看他出诊,对他来说,简直高兴得像过节似的。

我们本来可能有两个佃户。但一个认为阿巴斯庄园太大了,另一个觉得庄园的风水不好,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气氛下。看样子是不会有人会租了,只好还是我们搬回去住。

我原来总认为生活中要是有什么重大变故的话,生活总会提前向我预示什么的。但实际上,许多事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那天早晨,因为我前天夜里到很迟才入睡,所以起来得略迟了些。我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时,发现有一封信。信是由我们的代理人写来的,通知我们下午三点钟有个佃户会来洽谈房子的事。

吃早饭时,我把这事告诉了梅洛拉。

“不知道这次会怎样,”她说,“我有时想我们不可能把房子租出去了。”

下午三钟,我去了阿巴斯;心中想将来也许我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进出这房子了。但是,也许我们与新租户间能建立一种友好睦邻关系呢?那我们就能互相往来,邀请他们来吃顿饭,他们也会邀请我们的。作为客人到阿巴斯用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定像当年我去参加舞会那样。

罗尔特太太得知有租户来访时显很不痛快,她十分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还怀念佣人们一起在饭桌上的七嘴八舌的情景。

每次我见到她,她总要说,“我真不明白我们是怎么啦,我的天,阿巴斯竟然变得那么安静,令人伤感,真是连做梦也没想到。”

我很清楚,她是闲得无聊,最希望来的租户能由她暗中盯梢,议论一番。

刚过三点钟,大门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我坐在书房里,让罗尔特太太去开门把客人领进来。我觉得很忧郁,真不想让别人住在阿巴斯,但我知道这已是无可奈何的事。

房门敲响了,门口出现了罗尔特太太,她一脸惊讶;接着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罗尔特太太退了出去;有那么一会,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一个多年来反覆出现的梦:

金朝我走了过来。


在我记忆中,这是我生命中最舒畅愉悦的日子,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我只记得他拥抱着我,脸贴着脸,我的身边响起他的笑声。

“是我让他们不要说出我的名字,我想给你一份惊喜。”罗尔特太太还站在门口,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老天爷!”我也不由得从心里感叹:我的天……我的上帝!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没有太大的变化,我这样对他说时,他却说,“但是你变化可真大。正如我当初告诉你的,你变成了高雅迷人的小姐,现在你真的还是那么的迷人漂亮。”

让我怎么说呢?他还是原来的他:兴高采烈、爱开玩笑,但又不失温文尔雅。他天资聪颖,但从不伤害人,我想是这一点使他显得与众不同的。他从不嘲笑别人,而常常与人同乐。他总让人感到你是重要的,他对你也一样重要。也许就因为他那天帮我把乔背回家这件事,我爱上了他,他在我心目中多少带了点美丽的理想色彩。现在他回来了,就站在我面前,我的意识从梦中觉醒:我爱他。

他告诉我,他父亲去世了。他们结束了海上生涯后,在澳大利亚定居,然后买了个牧场价格便宜,从此靠羊牛谋生。后来他意识到钱已足够,就带着行囊返回英国。听了他的成功故事后,我浮想联翩。

他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你结婚了,克伦莎?”

我讲述了约翰的失踪、朱迪思死后贾斯廷远走高飞,我们后来怎样败落,所以才不得不出租阿巴斯。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叹息了。

“那你一定还想着我们,要不然你就不会回来。”

“我常常想起你们。我常想,不知家乡怎么样了?将来我要回去看看……后来,我得知克伦莎嫁给了约翰;梅洛拉……梅洛拉,跟我一样,仍没结婚。我得去看看梅洛拉,还有你儿子;克伦莎有儿子了,你叫他卡莱恩!哦,我还记得卡莱恩这名字,卡莱恩小姐!哦,克伦莎,这一切真像在梦中。”

我带他来到了天资殿。梅洛拉和卡莱恩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看到金的时候,梅洛拉彷佛是看到某种幻觉似的,两眼直瞪瞪的,接着,她高兴得笑出声来,笑喊着扑向他的怀抱。

我看着他俩。他俩彼此问长问短,像老朋友一样。但我对爱情的占有欲已让我觉得他离开我一刻也会让我痛心。


我感到外婆在世上的日子已不多,因此,我几乎天天去看她。我总是坐在她床边,陪她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她常常会陷入回忆中,有时候显得很平和、安静。

有一天,她对我说:“克伦莎,你现在真漂亮,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

我不由得脸红了,我不敢向她坦白我对金的爱情。我心里还把握不定;我很想忘掉我的过去,渴想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全新的感情生活。

我每天都被一种复杂的情感折磨着,对金的爱与日俱增,我想嫁给他,但我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死活,怎么可能?

外婆很想跟我聊聊金。

“亲爱的,金回来了。我永远忘不了当初他背着乔的样子,他是我们的朋友。”

“是啊,当初我们害怕极了,其实后来知道大可不必。”

“他真是个好人,后来是他跟波伦特说了,乔才找到现在的工作,我很感激他。”

“我也是,外婆。”

“我看得出来,但你对他还有什么想法?我的外孙女?”

我不说话,她就继续往下说:“我俩之间从来没有障碍的,将来也不要有,我希望看到你有个幸福的婚姻,克伦莎,你现在还没有。”

“嫁给金吗?”我悄声问她。

“是啊,你适合他这样的男人。”

“我也这么想,外婆,但是,我恐怕永远不知道是否有嫁给他的权利。”

她闭上眼休息,我以为她又陷入回忆,有好一阵会不理我,但她突然说:“克伦莎,好几次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想告诉你,我的日子已不多了,孩子。”

“别这样说,外婆,我受不了。”

“哦,我的孩子,多年来,你一直给我莫大的安慰,我永远记得你带着乔来的那一天,来找你们的外婆。从比,我便又有了幸福的生活。克伦莎,嫁给自己所爱的人是人生真正的幸福,为你所爱的人生孩子更是生命的意义。爱的幸福并不是逃离你低贱的出身,拥有豪华的住所。我真希望你也能拥有我那样的生活体验。要是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你现在已是自由人,幸福的光环正笼罩着你。”

“外婆,你能肯定约翰已经死了?”

“我没看到他死,但我觉得他已不复存在。”

我靠近她,想判断她是不是在说梦话,是不是仅仅在回忆往事说胡话。

她彷佛看出了我的怀疑,她柔和地笑笑说:“不,我很清醒,克伦莎。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以前没说是因为我觉得还是不让你知道比较好。你还记不记得朱迪思老毛病发作,你到我小土屋里的那个夜晚,我们发现有人在外面偷听这件事吗?”

“我记得,外婆。”

“那人是赫蒂·彭加斯特,她很想看看我,但又怕别人看到她。她当时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她说她害怕极了,怕告诉她父亲,她父亲会告诉索尔·坎迪,因为那孩子绝对不是索尔的,可怜的孩子,她真是吓坏了。她想把这一切掩盖掉,她得知索尔是真正爱她的人,十分后悔跟那个男人的一时冲动。”

我问,“她的孩子是约翰的?”

外婆继续往下说,“我告诉她,‘告诉我谁是孩子的父亲?’她不肯讲,还说得保密,一定是那个男人叫她不要讲。她说他会安排好这件事的。他也只能想办法。她说第二天夜里她要和他见面,她相信那人会跟她结婚,但我告诉她这是做梦,她就走掉了。她害怕她严格的父亲和索尔,怕她父亲告诉索尔,索尔绝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

“她有没有告诉你是约翰干的?”

“不,她没说。但我想是的。我知道当初约翰对你穷追不舍,我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那么爱你。我就问她,你这样约会,难道不怕你父亲或是索尔看到?她说不怕,还说她与他常在草地上,处女石边上幽会,天黑以后,很多人都怕去那儿,所以很安全。我听了很担心,我当初真怕知道那男人是约翰,我这是为你着想。”

“肯定是约翰,外婆,一定是他,我知道他一直想占有她。”

“那天我一直处在担心中,我对自己说,克伦莎会自己解决难题的,后来的结果也是这样。我想起自己当初一边跟老爵士发生关系,一边又不得不欺骗佩德罗的情形。想到了佩德罗,我就梳好头发,坐在窗前,如果那孩子是约翰的,我该怎么办?首先我得搞清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我就去那边的草地上等,我躲在一块最大的石头后面,看见他俩来了。那夜月明星稀,我看得一清二楚。赫蒂在哭,他在安慰她,因为离石头很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许她害怕像传说中那样,她会变成石头。他俩站的地方离矿井很近,她彷佛是威胁他要是不要她,她就跳下井去,但我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可他却吓坏了,我猜他劝她离开圣·朗斯顿。我悄悄走近他们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她说,‘我就去死,约翰,我就从这儿跳下去,’他说,‘别犯傻,千万别这样,别捉弄我了,你去告诉你父亲,也告诉他,我会马上跟你结婚的!’她像是真的生气了,她站在矿井边上一声不响,我当时真想对那男的说:‘随她去,她不会跳下去的!’但他害怕极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我听到她大喊一声,然后……掉下去了,只看到他独自还站在那儿。”

“外婆,是他杀了她!”

“我不敢肯定,因为我没看清……但是要真的看见了,我也不敢肯定。发生得太快了,一会儿前她还站在那儿,一会后,她就掉下去了。”

我的脑海里闪现一连串的事件:他怪异的行为,想逃离这儿的愿望,一提到开矿便吓得魂飞魄散。我双眼瞪着外婆,明白了接下来的故事,便是约翰来找我,要我嫁给他。

外婆仍继续讲下去:“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被变成了石头,接着,在月光下,他发现我站在那儿,梳着西班牙发型,他说,‘克伦莎’,他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他又回头朝矿下看看,又四下张望,我赶紧回头快跑,跑到处女石那儿时,还听到他在喊:‘克伦莎,克伦莎,快过来。’”

“外婆,”我说,“他以为站在那儿的我,看见了他所干的事。”

她点点头。“我回到屋子里,一夜没睡,想着我该怎么办?第二天一早,梅洛拉捎来了你给我的信,我得知你和约翰私奔去了普利茅斯,准备结婚。”

“我明白了,”我不紧不慢地说,“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就要我嫁给他。当时我还以为他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了。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婚姻!”

“他是出于保护自己免得遭到被控告犯了谋杀罪,你是为了得到那所房子。为了你的理想,你付出了很大一笔。”

听完这一切,我已浑身麻木。我的生活意义已全变了。命运就这样捉弄了我一次,那个我一向瞧不起的赫蒂·彭加斯特在我的故事里担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约翰并不是为了疯狂的爱才要我,而是为了堵住我的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外婆,”我真有点责难她的意味。

“在你结婚以后,我告诉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后来你做了母亲,我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告诉你。”

我感到一阵寒颤。“这太可怕了,约翰以为我为了想得到的婚姻就会同意从此闭嘴。我要是知道真相,怎么也不会嫁给他的。”

“哪怕是以拥有朗斯顿作为代价也不嫁?”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我得承认真实的想法:“在当初,只要能成为朗斯顿家族的人,我什么都会干的。”

“这是生活给你的一个教训,我的外孙女,也许你已学到了什么;也许你已懂得了幸福并不存在于形式上的家,而是存在内心的感觉,要是你现在仍然觉得所付的代价不大,那你现在仍可以重新开始。”

“可能吗?”

她点点头说:“你听我说,约翰不愿意开矿,而索尔·坎迪决意要开矿。索尔是想看看究竟还有没有未挖掘的锡,他走下矿井,但他发现了赫蒂的尸体。他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那儿,他也知道约翰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听说过不少花边新闻;后来,赫蒂失踪了,但他却娶了你,这一切都会使真相大白。”

我倒吸一口气问:“那么,你觉得是索尔发现了井底下的赫蒂后就杀掉了约翰?”

“我不敢肯定地这么说,但索尔从来没提及要寻找赫蒂,又因为我知道真相,他为什么不说他在井底下发现了赫蒂的尸体?因为他对乡绅们天生就有仇,再加上他认为血债要用血来还。是约翰剥夺了工人们的谋生手段,夺走了他的新娘。他不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他常说富人与穷人的法律不一样,因此,他就采用了自己的法律手段,他等待着约翰从赌场里出来,在路上把他杀了。处理尸体的最好地方莫过于把他扔到矿井下,让他与赫蒂作伴!然后,他就离开这儿……去了圣·艾格尼斯……离圣·朗斯顿远远的。”

“这故事太可怕了,外婆。”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会从自己的生活中得到最初的一次教训,我再怎么说也没有用,克伦莎,爱他吧,就像我当年爱我的佩德罗,为他生孩子……不要在乎你与他住的是高楼大厦,还是茅草小屋,幸福不属于那些计较物质得失的人。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也就能放心地走了。我已看到你眼中流露出的爱情,克伦莎,以前,我看出你爱我、爱乔、爱卡莱恩,现在你爱着一个男人。亲爱的,爱一个人意味着你有许多东西要给他。乔婚后为他的妻子奋斗,卡莱恩也会为他所爱的人奉献,我也不能永远陪着你,所以,要是有这么个男人,能让你全身心地付出,那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别谈死亡,外婆,别这样说,我没有你不行。”

“这话听上去十分动人,我亲爱的孩子,但那是不可能的,没有我你也行,因为你身边会有你爱的人,在爱情中,你会变得聪明、成熟。你的名字包含着和平和爱情的意思,也意味着幸福的生活。你已长大了,姑娘,你不会追求你不想要的东西,去追求爱情和幸福吧……该是时候了,忘了过去。今天的你已不再是从前的你。千万别为过去悲伤,记住这点,也不要说你的过去是场悲剧,你的过去是你的人生经验,因为没有你的过去,也就没有现在的你,历经磨难后的你会更加珍视生活。”

“但是,约翰现在还下落不明……”

“那就开矿,孩子,他就在矿下,我绝对肯定,他和赫蒂都在那儿,当然,这又会引起新的丑闻,但是比你一辈子守活寡要好。”

“我一切都听你的,外婆,”我刚一出口,心中闪过一阵寒意,“我不能那样做,得为卡莱恩着想。”

“这跟卡莱恩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不懂?大家会说他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外婆沉默了一会后说:“你说得对,那会在他心头抹上一层阴影,但你怎么办?我亲爱的,你这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独自度过?”

我好像非得在金和卡莱恩之间做选择;但我了解卡莱恩温柔易感的天性,他忍受不了别人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外婆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有一个办法,克伦莎,我想到了。人们搞不清赫蒂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们下井时,会发现她的尸体……还有约翰的尸体。我相信是索尔杀了约翰,索尔已远走他乡。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开矿。到现在还有人常来问我赫蒂究竟在哪儿,下次我就说赫蒂回来了,有人看到了……当场抓获;索尔知道这矿已是废矿,就把他俩杀了,一起扔下去”

我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安排自己的生活,这也是她的信念,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她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比前一阵子要好,看样子她还会有很多日子能陪伴我。

我是多么地爱戴她!又是多么地依赖着她!只要我与她在一起,我就觉得生活中没什么不可能实现的梦。

“外婆,”我说,“我不相信约翰杀了赫蒂,也许是个意外?”

“也许是这样。”她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安慰我,卡莱恩的父亲不能是个杀人犯。不能让别人这样怀疑他。

我俩彷佛又回到了从前,互相支持。我的眼前豁然明亮,我已是自由人,卡莱恩的父亲也不是杀人犯。


我们在等待中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我去了一趟圣·艾格尼斯,想摸清楚索尔·坎迪的真实情况。他不在那儿;他确实去过那儿,但只待了几天,大伙儿都说索尔带着他的家人永远地离开了故土,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我赶紧回来告诉了外婆。

“那就别再拖延时间,”她说,“再等下去对你不利,我也经不起等待,我希望尽早看到你把这件事了决。”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些探矿专家们一上午都在忙碌。他们说下矿之前先要做好安全工作;这么长时间废弃的矿井也许会潜伏着危险:比如说洪水、泥土坍塌以及别的不测。要准确地勘测这个矿是否还有经济效益得先花去一大笔钱。

金骑马来到了天资殿。我很庆幸梅洛拉已带着卡莱恩出去玩了。戴西上来通知我他在楼下等我,我说我马上下来见他。我照照镜子,仍然年轻,许多人都说已是丰姿绰约年龄的我穿着淡紫色的晨衣,领子和袖口上镶满花边,看上去十分清雅动人。外婆说得对:恋爱使人美丽。我的发型是高高的华贵式,发泽乌黑光亮,眼睛也很有神,下楼去见金的时候,我的感觉很好。我心里揣度着,也许今天,世界将证明我是个自由的女人。

我一推开客厅的门,就看到他站在壁炉边,两腿分开,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十分自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朝我走来,握住我的双手,眼睛里洋溢着欢愉的神情。

“克伦莎。”他叫我名字时都是笑容满面。

“你来看我,真让我高兴。”

他斜着眼问我:“你心情很愉快?”

“当然,是你让我感到高兴。”

“我很高兴能使你愉快。”

他笑着把我拉到窗前。

“他们今天在草场那儿忙得很。”

“是的,他们在干活。”

“其结果对你来说很重要,克伦莎。”

我不由得脸红了,担心他看出其中的真实原因。这么多年以后,我发觉他的眼睛变得很敏锐,彷佛能看透人;我觉得他的眼睛很迷人但又有点害怕。

“那是因为我们又能重新开挖锡。”我说。

我吩咐戴西拿些酒和一些上等的饼干——专为来阿巴斯的贵客准备的那种,是我从阿巴斯带到天资殿的。

我俩坐在小桌旁,慢慢地呷着酒。他向房间环视一下后说:“这房间比我原先住的时候还要暖和。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克伦莎,这儿曾是我住的地方,但现在却是你的家,陌生的家,陌生的人,陌生的气氛……”

“当年你住在这儿时,我由衷地羡慕你。”

“我知道,你的脸上常有那种表情,克伦莎,你的脸常能向人展示你的心,你从来藏不住心中的秘密。”

“这太吃惊了,我希望我现在有所改进。”

“你是多么的骄傲、目中无人,我从没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个容易生气的孩子,那时是这样。”

“可怜的克伦莎,”他笑了,“我记得你站在墙洞里的样子……那堵破墙,第七位处女的葬身之地。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听了那故事有多害怕吗?”

“记得,所以我才想要去看的。”

“我们都去了,全在那儿碰在一起了。”

回忆又出现在眼前:我、梅洛拉、贾斯廷、约翰,还有金。

“当初我们那么取笑你,让你很生气;你往回跑的时候还回头朝我们吐出舌头。我记得很清楚。”

“我希望你的记忆中还有些更美好的回忆!”

“还有舞会上的卡莱恩小姐,你穿着红丝绒礼服,漂亮极了!还有在林子里的那一夜……你瞧,克伦莎,我记得那么清楚。你和梅洛拉在舞会上的形象!是梅洛拉把你带来参加舞会的,但女主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他放声笑笑又说:“那次我也玩得很开心,本来我一直是讨厌舞会的,但那次舞会……我永远忘不了一提起梅洛拉为你争取参加舞会做的努力,我就想笑……”

“我们一向像亲姊妹似的。”

“我很高兴你们这样友好,”他两眼盯着手中的酒杯;我心中在想:我现在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自由了,要是他得知我是自由的,他就会向我表白他对我的感情。

他还想回忆我们的过去,想让我说说我怎么去劳务市场,梅洛拉又是怎么发现我并雇了我的。我又向他讲了查尔斯牧师去世时我们是多么的悲伤,而且那时我们俩真是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

“我和梅洛拉谁都离不开谁,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了圣·朗斯顿家,我做朱迪思的佣人,她做老夫人的奴仆。”

“可怜的梅洛拉!”

“我们俩都历经苦难。”

“但你至少能照顾好自己。”

我们相视而笑。

接下去轮到他讲他的生活。他还谈到了他在天资殿的孤独生活。他很爱他的父亲,但由于他父亲长期在海上漂泊,所以,实际上,他常和佣人们一起生活。

“克伦莎,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家。”

“你很想有个家?”

“小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但后来就很想,谁不希望有个家呢?佣人们待我很好……但那种感觉不一样。我那时候经常去阿巴斯,我喜欢那里。我知道你也很想去,也许与我的感觉一样。也许是因为传说中的故事给了我们一种格外的向往。那时我常对自己说,我长大一定要赚很多的钱,然后就住进阿巴斯。这不仅仅是为了拥有这样的房子,而是为了圆一个梦,我想成为一个大家族里的成员。你瞧,我是个孤独的男人,克伦莎,我一向都是那么孤独,一直渴望有个热闹的大家庭……子子孙孙,繁衍不绝。”

“你的意思是想结婚,生孩子,做个一家之主,旁边围着一大群孩子?”

说着连我自己都笑了,难道我不是在诉说我自己的梦想吗?我不也是常常幻想自己是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掌管着阿巴斯的家务,与金一起生活,一起度过晚年。我们俩慈祥地看着我的儿孙们欢快地嬉乐。但我现在却又不由得回首往事,即痛苦的往事。

“这一切也不完全是件不好的事。”他彷佛在安慰我。

接着他又讲述了他身处异乡的孤独,怎样向往有个家,“克伦莎,就是这样,家真实地就在阿巴斯,与熟悉的人朝夕相处。”

我很理解他,心想他的梦也是我的梦。

梅洛拉和卡莱恩回来了,卡莱恩一路上又是笑又是喊。

我和金一起走到窗前看他们走进房子;金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我相信,他一定羡慕我有个儿子。


接近傍晚时分,金骑着马又来到了天资殿。他来的时候,脸上有种困惑的表情。那时,我正坐在厅里。

“克伦莎。”他走到我跟前,握着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

“什么事?金?”

“有坏消息,你快跟我到书房里坐下。”

“快告诉我,金,我受得了的。”

“梅洛拉在哪儿?”

“别管她,快讲。”

“克伦莎……”他抱着我,我就依靠着他,把自己看成弱不禁风的性格人物,十分感激他对我的关怀备至。

“金,你别制造悬念了,快讲啊!”

他摇摇头。

“克伦莎,你会受不了的……”

“我一定要知道,金,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他们发现了,在矿底下,他们找到了……”

我抬起眼看着他,希望能看到深藏在心底的一丝得意,但我发现他确实真心真意地在为我担心。

“是约翰,”他说,“他们在井底发现了约翰的尸体。”

我垂下了眼帘,轻声地叫了一下;他把我扶到沙发上,让我靠着他;我心里真想大喊:我自由了!


圣·朗斯顿从来没有过这样轰动的事。矿底下找到了赫蒂和约翰的尸体!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关于他俩之间的各种传闻,还有人说在普利茅斯看到过他俩在一起。人们还回忆起约翰老早就对她含情脉脉,他常常去普利茅斯;当约翰和我一结婚,赫蒂离开了圣·朗斯顿;人们觉得一定是约翰在结婚后把她安置在普利茅斯的某个地方。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明白。索尔·坎迪怀疑了赫蒂,然后暗中查寻,抓到她和约翰在一起,然后就进行了报复。索尔此人天生就惹不起,这次,他为自己平息愤怒,并且他知道这个矿已废弃,就把这两个人的尸体一起扔进了矿坑里。

人们认出是赫蒂的尸体,是因为脖子里挂着个小盒子,那是索尔送给她的纪念品;相比之下,约翰的尸体保持得比较完好,人们为此事不解了好一阵子;后来有人解释说,是约翰的尸体掉下来时,碰巧掀倒了些泥土,于是,尸体被埋在了泥土下,于是,人们便点头称是。

警方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他们想审问索尔·坎迪,就去了圣·艾格尼斯查找,但一点行踪也没查到,人们都说他已不在英国;警方也就相信了人们凭空猜测瞎拼在一起的故事。

在追寻索尔的过程中,我感到紧张极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相信,他们是找不到他了。

谁也无法知道事实的真相——我和外婆也只能凭推测知道一小部分,我们也不敢肯定是约翰杀死了赫蒂。我觉得约翰有部分责任,但不能说他直接杀了赫蒂,但我们肯定是索尔杀了约翰。是他发现了赫蒂的尸体,他逃跑了这一事实就足以证明他有罪。

勘测的结果证明我们的矿已没有太大的经济效益,但从另一方面讲,这次勘测已给了我最想要的东西。事实证明我已成了寡妇,有自由跟我所爱的男人结婚。


外婆得知结果的这天起,她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衰弱,彷佛是她看到了想看的结果,准备随时离去。我的心里涌上无限的悲哀;不管我心中有多大的喜悦,但一想到她即将离我而去,我觉得自己的幸福也将随她而去。

我在那儿陪着她。艾茜和乔都把我当我自己家的人。我不想让卡莱恩在病房里,所以就让乔陪着他。

我不会忘记外婆在人世的最后一个下午。

我坐在她床边,满脸是泪——我一般是不轻易流泪的。

“别难过,我亲爱的外孙女,”她说,“我死后别难过,你忘了我,我反而会安息。”

“哦,外婆,”我哭着说,“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那就记着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快乐时光?没有了你,哪有什么快乐?”

“你还年轻,不能因为一个老人而郁郁寡欢。我有我的辉煌时光,你也该有你的,你该去追求你的快乐和幸福,克伦莎,将来是你的;你已有了生活的教训,记住它。”

“外婆,”我说,“别离开我,我怎么能没有你?”

“这不像是我的克伦莎说的话,我的克伦莎总是勇敢地面对未来的。”

“那是与你在一起时,不是我一个人奋斗,我们不能分开。”

“听着,亲爱的。你已不再需要我,你爱他,也应该是这样。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没有永远双飞的鸟儿,克伦莎,你有自己的一双翅膀,我不为你担心;你已经能够飞得很高,而且你还会飞得更远。你该开始你的新生活,别难过,我亲爱的。我很高兴自己即将离开这儿。别哭,亲爱的,我走了,你要留下来活下去。而且你现在终于有了自由,有个男人在等你,别害怕,跟着他去天涯海角,只要能在一起就好;别为我难过了。”

“外婆,我要你留下来,看到我的儿孙们,我不能没你你……因为我感到,没有了你,我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

“哦,以前你初来这儿时是多么骄傲而快乐……后来,你想成为贵妇人,现在,你已成了贵妇人,只是这次你并不想拥有那房子,而是为了爱情——这是最幸福的事。哦,亲爱的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克伦莎,请解开我的辫子。”

“那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外婆。”

“不,松开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我照她说的做了。

“我的头发依然很黑吧?我已经很久没护理它。你要好好护理自己的头发,克伦莎,要保持美丽,因为男人喜欢美丽。我那小土屋怎么样了?”

“和你住的时候一样。”我说。她住在这儿,但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小土屋。刚开始时,她仍要偶尔去看看或在那儿做草药,后来她就派艾茜去拿她要的东西,有时也叫我去。

我从不喜欢去那个小土屋,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想极力摆脱或忘掉自己低贱的出身;我觉得如果将来我要成为上等人,那么,忘却过去是很重要的。

“亲爱的,你去一趟小土屋,在角落里的盒子里,有两套发饰,梳子和发罩,有一套是给你的,还有张护理头发的秘方,只要你根据药方,制作起来很容易,你瞧,我这么老了,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答应我,你一定会去那儿好吗?”

“我答应你。”

“我还要你保证,不要悲伤,记住我说的话,连树上的叶子也会有枯黄的时候,我现在就像一片枯老的叶子,马上就要随风而去。”

我把头埋在她的枕头上抽泣起来。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安慰一个小孩子。

我感到死亡之神已徘徊在房间里,我们无可奈何。

外婆就在那天夜里溘然长逝。

第二天早晨我去看她时,发现她躺在那儿,那么安详,梳得十分整齐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并不老;彷佛是她做完了该做的活儿,安然告别。


外婆去世以后,金和梅洛拉一直陪着我,安慰我。

也就在那些日子里,我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金爱着我;我感到他在等我在渐渐忘掉约翰和外婆后向我表白真情。

我觉得他和梅洛拉俩常在谈论我,商量着怎样把我从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件中解脱出来。所以,现在金常在我这儿,我也常去他那儿,我们几乎天天见面。

卡莱恩也很懂事。他常在我身边,而且总那么听话。与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充满了爱。

秋天来了,刮起了西南风,树叶纷纷落下;只有松树依然碧绿,充满生机。树篱上都是蜘蛛网,网上的水珠在晨光里晶莹透亮。

西风过后,大雾弥漫原野。我独自来到了外婆的小土屋里。

我答应过她要去取她送我的梳子和药方。乔说我们最好不要让外婆的小土屋空着,我们应该继续保持原来的整洁样。是应该,这也是我们的一部分财产哪!况且是由外公亲手营建的,更有感情上的价值。

这栋孤独地矗立在灌木丛中的小土屋是我们的骄傲。

我要记住外婆说的,照她说的去做,忘掉过去,幸福地享受现在,尽力向前看。

也许是那天的下午太安静了,也许是命中注定有事要发生,我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安,我觉有人在偷偷地看着我……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我刚才一直沉浸在回忆中,一点没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人跟着我。

“谁在那儿?”我喊了一声。

我凝神谛听,没人答应。

我为自己感到好笑。

也许是由于我内心不太想去小屋的缘故而产生的幻觉吧?

我加快脚步走进小土屋,关上门;我站在那儿,环视着熟悉的一切,那张我睡过的床!当我带着乔初来这里时,这个小屋曾带给我多少快乐和幸福!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真不该这么早就来这儿。

我告诫自己要理智些,我一向不喜欢感伤的,现在自己却在这儿哭。这可不像我。我是那个自我奋斗,从小土屋走向阿巴斯的女人,是那个帮助梅洛拉摆脱她所爱的男人的女人?

然而,我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流泪,是为自己。

我走进贮物间,找到外婆说的那张药方。

屋顶好像是漏了,要是想住人的话,一定得重新维修;有好几处地方需要修建,我要把这儿变得舒服些。

突然,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有人在推门。

当你在一个屋子住久了以后,你会非常熟悉那儿的各种声音:床的吱呀声,地板的格格声,门栓的拧动声……如果外面有人想进来,那他为什么不敲门?

我走到门边,等待着门被推开。但是,却又没动静了。但我发现小小的窗口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显然有人站在窗户口看着我。我吓得一动不动,两腿开始打颤,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感到这么害怕。

为什么我不跑出去,看看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不喊人来?究竟是谁呢?

我实在弄不明白,只好背靠着门等着。

小窗洞恢复了原来的明亮,一定是那个人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害怕,我天生不是个胆小的人。有好一会儿,我就站在那儿,一步也不敢挪动;我一手拿着药方,另一手拿着梳子和发罩,彷佛这些东西是驱除魔鬼的护身符。“外婆,”我轻声说,“快救救我!”

我觉得此刻,她的灵魂就在这屋子里,在告诉我要镇静,没什么好害怕的。

谁会跟着我呢?谁会想伤害我呢?是约翰吗?难道因为他不是真心地想娶我?是赫蒂吗?因为我在她最需要婚姻时抢了她的约翰?

我害怕鬼魂。

我对自己说这是荒唐的,我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并无人影。

我高声说:“有人吗?有人找我吗?”

没人答应。我锁好门,一路小跑离开了那儿。直到看见天资殿就在不远处,我才觉得放心了。我穿过草坪,走进屋里。客厅里生着火,一定是金来了。

他和梅洛拉、卡莱恩正兴致勃勃地聊天。我轻轻叩了下窗户,他们回过头来看着我,又惊又喜的样子。我走上前去,心里安慰自己刚才只不过是一种不愉快的幻觉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而我彷佛生活在等待中——有时我觉得金也在等待什么。我常感到他欲言又止。卡莱恩非常喜欢他,当然,任何人也取代不了他的舅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金让他在阿巴斯随心所欲,使他觉得仍生活在阿巴斯。金也喜欢看他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很感动;在我看来,这是他表露的某种愿望。

哈格第、苏尔特太太和她的女儿又陆续回到了阿巴斯,担任原先的角色。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我们仍生活在阿巴斯,只不过住在天资殿而已!

我们在一起时彼此都有一种温馨的感觉——金和我,卡莱恩和梅洛拉。而我是中心人物,他们都很关心我。

一天早晨,哈格第送来了金写的一张便条。哈格第说金正等着回音,而他就站在一旁等我看完。

我亲爱的克伦莎: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要是你仍觉得太早,那就请你原谅,就当没有这回事,以后再说。你看我们在哪儿谈?在阿巴斯?或是你希望我去你那儿?下午三点钟可以吗?

你的忠诚的金

看完条子,我的喜悦难以言表,这一刻总算等到了!我对自己说,这将是我生命中最非凡的时刻。

我决定应该在阿巴斯谈比较好,那儿决定了我的命运。

我拿起笔写回条,哈格第在旁边等着。

亲爱的金:

谢谢你。我很想听听你要跟我说什么,我会在下午三点钟去阿巴斯。

克伦莎

哈格第拿着回条走了,我想这下,那儿的佣人们又会议论纷纷,因为阿巴斯又要进来一位新的女主人——原来的那一位。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人们绝对想像不到我的丈夫刚被谋杀。我的两眼显得神采飞扬,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现在还只有中午11点钟。再过一会儿,梅洛拉跟卡莱恩就要去散步。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兴奋的心情,因此,吃午饭时,我尽量压抑着这种欢乐的心情。

我考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真遗憾,我仍得穿着丧服,但是在接受到人求婚时总不好穿黑衣服吧?然而,我至少得服丧一年,是从约翰失踪的时候算起,还是该从发现他尸体的时候算起?我得做一年的寡妇,但我打算从约翰失踪的那天算起。

其实我真是个快乐的寡妇,但又得装出十分哀怨的样子。当人们找到约翰的尸体时,人们对我表示的悲愤显得十分同情。

是不是该穿件带点白色的黑衣服?那就选那套绸的。至少得表示我仍在悼念丈夫。外面套上黑外套,再戴顶黑帽子,那样,待会儿喝午茶时,就可以把帽子和外套脱掉。我想像着与金一起喝茶的情形,我会为他倒茶,好像我已是那儿的女主人。

好了,我决定在黑外衣里穿上那套白绸晨服,谁也看不出。我会悄悄走过草地去阿巴斯。我想到了那处女石,还有那个矿。既然已经证明没有锡了,我下次就把它填掉,要不然,小孩子去那儿玩,就太危险了。

吃午饭时,卡莱恩和梅洛拉都注意到我异样的神情。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梅洛拉说。

“看上去,你像是得到了很想要的一件礼物似的高兴。”卡莱恩说。

“我今天早上可没收到什么礼物。”我对他说。

“我不相信,是什么礼物?”

“你做得对,”梅洛拉说,“你好像步入了正常的生活。”

我听着,心里想: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了。

吃完午饭,我就穿上白绸衣,仔细地梳好头发。高高的发型使我看上去更加优雅,十足的贵妇人打扮。我要让金为我感到骄傲。因为头发里装饰着西班牙梳子,所以不能戴帽子了,只好披了个披肩,倒也十分得体。一切准备完毕,时间还早,只好再等。我坐在窗前,透过树林望着阿巴斯花园建筑的塔楼,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那儿——我将在那儿与金厮守我的后半辈子。

外婆说得对,生活已给我上了一课,爱情是人生的真谛。我现在确确实实地在恋爱,不是爱一幢房子,而是全身心地爱着一个男人。要是金说他想浪迹天涯,要是他说想重返澳洲我会跟他一起去的……无怨无悔。

尽管我会常常想起阿巴斯,那也只是一种怀旧而已!

但现在用不着想这些,生活给了我所有的保护:金和阿巴斯。

终于到了该出发的时刻,那天下午天气极好,秋日的阳光照在松树枝上,树叶闪着柔和的光泽。

恋爱中的人看什么都是美的。整个世界在我眼里从来没显得如此明媚——松树的芳香、青青的草原、温湿的大地、和煦的阳光;温柔的轻风送来海洋的气息;我爱这个世界。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到得太早。我走近草地上的处女石,看着这些石头,就觉得它们是生活的象征。那些处女也热爱生活,但她们的方式不对。她们像在阳光下惊醒的蝴蝶,娇嫩的翅膀在阳光下飞得太久,飞向了死亡,可怜!我站在那儿,最让我怀念的是那第七位处女。

接着我又回想起站在墙洞里,小伙伴们看着我的情形,那一幕彷佛是生活戏剧的开幕,我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都在那儿登场。有些是悲剧人物,有些已找到了幸福。可怜的约翰惨死敌手,贾斯廷钻进了宗教的寺院里;梅洛拉由于不敢抗争听凭命运的安排;金和克伦莎将为这个故事谱上令人高兴的结局。

我虔诚地祈祷我的婚姻会幸福。我已拥有我的儿子,我还想要有金和我共同的儿女。卡莱恩只是阿巴斯的代名词,而金则是圣·朗斯顿的代名词,其意义要广得多。要是我和金有了自己的儿女,我也要为他们好好安排。

我穿过草坪,走向阿巴斯。

我站在门廊,摁响了门铃。哈格第开了门。

“下午好,夫人,金柏先生已在书房等你。”

我走进书房时,金迎了上来,我感觉到了他很激动。他接近我的披肩,对我不怎么认真地对待丧服一点也不吃惊。他根本就没注意我的衣着,他注视着我的脸。

“我们先谈,然后再喝茶好吗?”他说,“因为要谈的事实在太多了。”

“好的,金,那就先谈吧!”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窗前,我俩并肩望着远处的草场。这已是他向我求婚的最好时刻和最佳环境。

“克伦莎,我一直在想,”他说,“要是我说得太早,因为你刚经过这么多伤痛,那你千万得原谅我。”

“求求你,金,”我说,“请你相信我很乐意倾听你要告诉我的。”

他显得有些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又说:“我对这一带很熟悉,你知道的,我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是在这儿度过的。贾斯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一家对我这个孤独的孩子非常照顾。我常跟着贾斯廷的父亲转悠,他常说要是他自己的儿子要有这份兴趣就好了。”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贾斯廷和约翰对自己家的地产兴趣不大。要是贾斯廷非常喜欢这儿,他是舍不得背井离乡的。对于约翰来说,这儿的地产只是给他提供赌博的钱而已!

“我曾梦想拥有它,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现在在这儿的一切是濒于破灭。像这样大的地产,要是经营不善,会很快完蛋的,要有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恢复,需要钱和辛勤劳动……我想我能做到,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热爱这儿,你明白吗?克伦莎。”

“完全理解,我早就意识到了,阿巴斯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一个全身心投入的男人来管理。”

“我就是那个男人,我能挽救阿巴斯。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就会毁于一旦。你知道吗?那些庭院长年失修,房子的各处都已经腐烂?克伦莎,我想买下阿巴斯,当然,这事应该找律师谈,但我不知道贾斯廷是否会同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也很喜欢这儿,但你也不忍心看着阿巴斯日渐衰败。在着手这事之前,我想先徵得你的同意。你看怎么样?克伦莎?”

我怎么想?我来这儿是以为他会向我求婚,但其结果是他与我进行产业上的谈判!

我看着他的脸,他有些脸红;他双眼注视着前方,彷佛在凝视自己的未来,彷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我慢慢地说:“我本来以为卡莱恩将来是这儿的主人,他会继承爵位,重振一切,结婚、做父亲——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这真有点出乎预料……”

他握住我的手,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说:“我真是大傻瓜,克伦莎,我应该反覆地再仔细想想……而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就说出来。我脑子里充满各样的念头,现在向你解释似乎又不太可能……”

这已经足够了,我相信我已明白,他是想说这仅仅是计划的开始,他想先买下阿巴斯,然后再向我求婚。

“我这个人很笨,金,”我说,“我是那么地爱着我外婆,现在她不在了,我变得一筹莫展。”

“我亲爱的克伦莎,你千万不要觉得孤独和迷惘,你瞧,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还有梅洛拉、卡莱恩……”

我转向他,拉着他的外套;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我觉得我已明白了他的心思。是我太急躁了;我这个人就这毛病,什么事都想尽早知道结果。

当然他现在向我求婚是太早了点,这就是他想告诉我的。他的第一步计划是先买下阿巴斯,进行一番治理,当一切步入正常秩序后,他就会要我嫁给他。

我柔声地对他说:“金,我知道你是对的,阿巴斯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就按你的计划进行吧!我相信你的计划对于阿巴斯,对于我们大家都是最合适的。”

他显得很高兴,我以为他会热烈地拥抱我,但他停了一下说:“我们喝茶吧?”

“好的。”我说。他站在原地向我微笑。

罗尔特太太来了。“请上茶,罗尔特太太,”他吩咐道,“我和圣·朗斯顿夫人两位。”

喝茶的时候,我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从银茶壶——为我俩倒茶,这跟原来设想的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金没有向我求婚,还得再等一段的时间到合适的时候。

但我肯定这是迟早的事,我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金着手准备买下阿巴斯大厦和圣·朗斯顿的地产。这是件非常复杂的事。他与律师进行磋商的同时,就已在维修房子了。

我们常常见面,他总喜欢跟我商量很多问题。我们谈完问题,就和梅洛拉、卡莱恩一起喝午茶,有时,他陪我回到天资殿。这是段愉快的日子,一天天很快地过去。

很多人在阿巴斯干活。有一天,金带着我去看看工匠们干活的进度,我发现鲁本·彭加斯特也在帮忙。

自从那时发现了赫蒂的尸体后,我一直很同情他们家的人。他们一定受到了很大的精神打击。多儿告诉戴西,说彭加斯特老爷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全家人都陷入了沉痛的哀悼之中。彭加斯特一向宠爱自己的女儿,鲁本也十分崇拜自己的妹妹。那天,他在干活的时候,看上去,神情比原先愉快多了。

他在刨木头,下巴不停颤动地,彷佛在想着心中的秘密。

“干得怎么样了,鲁本?”金问他。

“还不错,先生。”他斜眼看了我一下,笑得很开心。

“午安,鲁本。”我向他打招呼。

“午安,夫人。”

金向我解释着工程的进展,我们继续向前走去。我忽然想到外婆的小土屋也需要修理一下,就向金提到了这件事。

“就让鲁本先去看一下,做番估计,他会乐意干的。”

我去找鲁本。

“鲁本,我想让你修理一下外婆的土屋。”

“哦,哦!”他继续刨木头,但我看得出他很愿意。

“我想起那土屋改修成房子,那儿的地基不错,你觉得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但得过去好好看看。”

“好的,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去看?”

他停下手中的活,搔了搔脑袋。

“你想什么时候?夫人,等明天我干完这儿的活行吗?”

“当然可以。”

“那就这么说好了,六点钟吧!”

“那太晚了,最好是在天黑以前。”

他又在搔脑袋,“我想我能在五点钟时刻抵达那儿,那时天还没黑,足有一小时可以仔细看看。”

“好的,鲁本,那就明天五点钟,在土屋见。”

“很好,夫人。”

他重新刨木头,暗自笑着。

看起来他已不再悲伤,我也松了口气。鲁本一向头脑简单,赫蒂失踪又这么长一段日子,他一定早已忘了她什么模样。

我回到了金那儿。

“怎么样?跟鲁本约好了?”

“是的,他很愿意帮忙。”

“鲁本有活干就很高兴。”

金看看手表说。“我们回去吧,梅洛拉和卡莱恩马上就会在书房等我们。”


当我又一次来到小土屋时,不由得想起了上次那种古怪的声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我走到门前时回头望望,生怕有人跟着。我来的时候正好五点钟,希望鲁本也准时到这儿;只要有个伴,我就不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我们的小土屋离别人的家很远,这一点,以前外婆在世时,我很喜欢,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可是现在,我猛然意识到周围的一切已经与往日全然不一样;心中难免升起无限悲哀。

小土屋彷佛也已变了。

以前,这儿是我的家,我们的避难所;现在仅仅是墙围起来的空间,只要有人掀动门栓,他就可以畅通无阻。

我走上前,打开锁,走进屋里,朝里面四下张望。因为窗洞很小,屋里很暗,我真应该让鲁本在中午阳光明丽的时候来,但现在也只好如此,至少我还能指点他该做哪些修整。

我很快地走进贮藏室,想确定屋里没躲着什么人,我再回去拴上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竟然这么胆小。

上一次,一定是过路要饭的吉普赛人站在窗洞口看看里面是否有人,也许想在这儿过个夜,看到里面有人就走开了。

我查看着屋顶,屋顶显然需要维修。我想把屋子加高,上面再多几个房间,那就很好了。

突然,我听到上次门栓被掀动的声音,我大吃一惊,急忙跑到门后面,靠在那儿,话都说不出来;我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口掠过。

我定神看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鲁本,是你啊!等一下,我就开门。”

我打开门,鲁本走了进来,是我熟悉的鲁本,而不是什么可怕的魔鬼。

“哦,好像确实太迟了点,都看不清楚。”

“还可以,夫人。”

“也许,但你可能得抽个上午再来仔细看看,要修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且,我还要把房子加高;我们得有个总体设计,但这个房间绝对不能变样,就保持像现在这个样子,你明白吗?鲁本?”

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听我说完便应道:“我明白了,夫人。”

“我想在上面加盖几层,把它变成一座房子,也就是说得砍掉些树,但为了扩大面积,也只好这么干。”

“哦,是的,夫人。”他说着,但眼睛没离开我。

“那么,我们要不要趁着天还没黑之前,先去看看周围的环境?”我说。

“但我已看不见我的赫蒂了。”他说。

我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上显然异常痛苦的表情,彷佛马上就要哭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阳了。”他说。

“真遗憾,”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多难过,夫人。”

“但我们得趁着天黑之前干点事,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啊,是的。”他说,“就像我们的赫蒂一样。”

他说话的语气中,以及看着我的眼神中,似乎有某种莫名的东西让我感觉害怕。我想到鲁本是神经不正常的;还想起了他与赫蒂在彭加斯特厨房里说起那只猫时俩人互换的眼神。我意识到现在就我和他站在土屋里,也没第二个人知道我在这儿;我怀疑我来这儿时,鲁本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现在我们来看看屋顶,你觉得该怎么办?”我问他。

他停了一会儿说:“得想个办法修屋顶。”

“鲁本,听我说,”我对他讲,“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天气也不好。我看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你什么时候抽个上午来仔细看看,然后再告诉我该怎么处理,行吗?”

他点点头。

“我觉得现在天已太黑了,什么也干下了,早上的时候这儿最亮。”

“哦,不,”鲁本说,“现在最好,钟声刚响是时候了。”

我尽量不理会他说的话,转身朝门口走去,“怎么样?鲁本?”我轻声地说。

但他已站到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真的想告诉你。”他说。

“什么事?鲁本?”

“告诉你关于赫蒂的事。”

“下次再说吧,鲁本。”

他两眼显出生气的样子说:“不,现在。”

“你想说什么呢?”

“她死了,冷冰冰的,我们的赫蒂,”他显得很痛苦,“她是那么可爱,像只小鸟;他们说得对。他本来可以跟她结婚,但后来你嫁给了他;不应该这样,索尔很爱她。”

“现在都过去了,鲁本。”我一边轻声地安慰他,一边想乘机溜出去,但他仍拦住我。

“我在想,”他说,“什么时候墙倒下来。那时候,我就能看到她,就那么一会儿,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让我想起别的什么人。”

“也许只是你的幻觉,鲁本。”我说着;心里暗自庆幸他换了个话题,说到了七个处女的传说。

“她是在那儿,”他继续着往下说,“然后很快不见了。要是那天我不把石头搬走,她到现在都会在那儿。她是因为罪孽深重被人关在里面的。她在男人面前撒谎,在神面前发誓!所以才得到那样的下场……都是因为我!”

“鲁本,这不是你的错:她已经死了。不要再为此事忧伤。”

“我想起来了,”他说,“她长得像一个人……”

“像谁?”

他两眼痴痴地盯着我,“她像你。”

“不,鲁本,那是你的想像。”

他摇摇头说:“她犯罪,你也有罪、赫蒂也有罪,她已得到了报应,但你却还没有。”

“你不能太劳神了,鲁本,”我尽量平静地说,“你要学会忘记过去,都过去了;我现在得走了。”

“不,还没……还没结束。”

“那么你也不要担心,鲁本。”

“我不担心,”他说,“马上就会有报应的。”

“那就好,我要回去了,你拿着钥匙,在桌子上。”我尽量笑着,鼓足勇气想冲到门口,心里盘算着回去以后赶紧告诉金,我们担心的真的发生了;赫蒂的失踪以及找到她的尸体,使鲁本完全疯了。

“钥匙我会拿的,”他朝桌上瞥了一眼,我乘机走到门边,但他紧跟着我,一把抓住我,我怎么也甩不掉他的手。

“你你能走。”他几乎是下命令似的。

“我得走了,鲁本,他们在等我……”

“别人也在等你,”他说,“别人也在等你。”

“谁?”

“他们,赫蒂,还有墙里面的她。”

“鲁本,你在说胡话。”

“我知道我该干什么,我下过保证。”

“跟谁保证?什么时候?”

“我说,赫蒂你别担心,他们太对不起你了,他本来可以跟你结婚,而不是杀了你,但是她从墙里走出来,伤害了你,是我把她从墙里放出来的。她确实很坏,是该把她关进去,你别伤心,你会安息的。”

“鲁本,我要回去。”

他摇摇头说,“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去哪儿?”

他凑近我的脸,放声大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邪恶的笑声;他说:“你当然知道你应该到哪儿去?”

“鲁本,”我说,“以前你也跟着我到这儿。”

“是的,”他说,“那次,你把门锁上了,但其实没必要,那时我还没准备好;现在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干什么?”

他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让我走,鲁本。”我几乎是在求他了。

“会让你走的,我的夫人,会让你去你的地方,但不是这儿,是在地下。我要把你放回我放你出来的地方。”

“鲁本,你听我说,你误会了,墙里什么也没有。你是因为听了故事才产生了幻觉……即便是你真的看见了什么,那她与我们大家毫无关系。”

“是我把你放出来的,你瞧瞧你对赫蒂干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她的悲剧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是只小鸟……一只信鸽。”

“听着,鲁本……”

“不是听你讲故事的时候,我已为你准备好回去的路,那是个安乐窝,很舒服,和你离开时一样。你再也无法伤害别人,我就可以向赫蒂汇报了。”

“赫蒂死了,她听不到你说什么。”

他突然变了脸色:“赫蒂死了,信鸽死了,他也死了,索尔干的。索尔常说富人穷人各有法律,是他依法惩处,是的,我也会的,是为了赫蒂;赫蒂,你别难过,她会回到她的地方去的。”

他一松手,我就冲向门旁,但一下子又被他抓了回来,我只听到他恶毒的笑声在小屋里回响,眼前只有他那双粗大的手向我扑来,掐住我的脖子……

深夜的凉风唤醒了我,我觉得十分虚弱,脖子掐痛得难受;四肢被绑着,我拚命用力挣脱。我的四周是一片漆黑,我想放开嗓子喊叫,但喊不出来。我感觉到自己已被带到什么地方,浑身被震得疼痛极了,我想动一下手臂,但怎么也动不了;我忽然明白自己的手被绑在背后。

我想起来了,耳边响起了鲁本的笑声,眼前闪现他那张邪恶的脸,还有曾经是我温暖的家的小土屋,现在却成了令人恐怖的地方。

我明白了此刻鲁本正在把我带到某个地方。我现在完全处于一种无奈的境地,像一头被带往屠宰场的牲口。

我猜想着他会把我带到哪儿去?

我应该呼喊救命,好让金知道我已落入了一个疯子的手中。我很明白这个疯子是怎么想的,他把我当成幻觉中的某个人物,在他眼里,我成了圣·朗斯顿传说中的第七位处女。

我试图想证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自己的想像,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想奋力呼喊金,但就是喊不出来;我的身上像是覆盖着厚厚的,十分粗糙的东西,很可能是麻布袋。

他最后终于停下脚步,揭掉我身上的麻布袋,我看到了天空中的星星,我知道了所处的地方,我前面就是那高大的院里;我彷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几个在一起:梅洛拉、约翰、贾斯廷、金,还有我。可实际上,现在就我一个人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他用手推车把我推到墙边。怎么回事?那里早已挖好了一个洞,就像从前的那个墙洞。

他把我从手推车上拖下来,硬把我塞进了墙洞;我的身边响着他沉重的喘气声。

“鲁本……!”我用足了力气喊,“不……看在上帝的份上!鲁本……”

“我还担心你死了呢!”他说,“那就不妙,真高兴你还活着。”

我想再说点什么,想求他饶了我,然而,我使足了力气,都说不出一个字。

我站在那儿……像多年前一样。鲁本站在外面,像个鬼影似的令人恐怖;我听见他放声大笑。我看到他手里拿着砖头,一下明白了他将干什么。

我头晕目旋,但脑子里很清楚:这是给我的报应,就像死在这儿的第七位处女一样。我们的命运如此相同,但我到现在才意识到。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安排自己的生活,也许当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在痛苦难熬的半昏迷状态中,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的天!”他说,“克伦莎!克伦莎!”

他抱起我,我感到这手臂是多么的温暖、热烈,充满怜惜。

“我可怜的,可怜的克伦莎!”

是金赶来救我了。我终于从死亡的黑暗中挣扎出来了。


我病了好几个星期。我住在阿巴斯养病,梅洛拉悉心地照料着我。

我彷佛是经历了一场万分恐怖的折磨,比我有生以来想像的要可怕得多。

我几乎每天夜里都是从恶梦中醒来,吓得大汗淋漓。在梦中,我站在墙洞里,魔鬼们集体合作在埋葬我。

梅洛拉夜以继日地守在床边。

一天夜里,我又从恶梦中惊醒,忍不住倒在她怀里哭了。

“梅洛拉,”我说,“我这是罪有应得!”

“嘘!你可别这样想!”她安慰我。

“但是,我真的有罪,罪孽比那第七位处女还深重。她侵犯了教规,我丧失了人格,背信于朋友,梅洛拉。”

“你在做恶梦。”

“我的生活就是一个恶梦。”

“你只是受了点生活磨难,用不着害怕。”

“有时候我觉得鲁本在我房间里,我大声喊叫,但没人应答。”

“他被遣送到堡得明去了,病了很长一段日子了,每况愈下……”

“自从赫蒂走了之后就不正常?”

“是的。”

“金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他发现院里被挖过,又被填上。他去问鲁本,鲁本说院墙倒塌了,重新填上。金觉得刚修好不久怎么可能倒塌……你记得吗?在我们小的时候修过一次。”

“我记得,那次,我们聚在一起……”

“我们都记忆犹新,”梅洛拉说,“后来,你很晚了也没回家,当然,我只好去找金。”

“是的,你一定会去找金救我。”我说。

“我知道那天你先去小土屋,于是我俩就去土屋里找,门开着,金觉得不对。他撒腿就跑……因为鲁本刚对他讲过一些关于赫蒂的胡言乱语……他就想到会不会……”

“他猜到了鲁本可能做的事?”

“他只是觉得情况不妙,特别怀疑那院里。真是谢天谢地,克伦莎。”

“得谢谢金。”我说。

说完我想到我欠金的实在太多:他救了乔的生命,帮助乔谋到了职业;又救了我,也许还会带给我将来的幸福。

金,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让我们忘记过去,面向未来生活,未来属于你和我。

我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梦中的我和梅洛拉一起站在楼梯上,她捡起玩具象给我。

我对她说:“杀死朱迪思的是这玩具,你现在自由了,梅洛拉……自由了。”

我从梦中醒来时,看到梅洛拉就站在我床边;她今天编了两条辫子,金黄的头发闪着黄金般的光泽。

“梅洛拉。”我说。

“别害怕,你在做恶梦。”

“这些恶梦……有没有办法摆脱它们?”

“你就告诉自己仅仅是梦就没事了。”

“但是,梅洛拉,它们是我过去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坏。”

“克伦莎,别这么说。”

“有人说忏悔能使心灵宁静,梅洛拉,我要忏悔。”

“向我忏悔?”

“是的,在你面前我有罪。”

“我给你服些镇静剂,你就会好好地睡了。”

“只有良心得到宽恕后才能安睡。我一定要说,梅洛拉,我要告诉你朱迪思死的那天的真实情况,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因为做了恶梦,克伦莎。”

“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尽管你嘴上会说原谅我。我早该告诉你。我毁了你的生活,梅洛拉。”

“你在说什么?你别太激动,快吃药,然后睡一觉。”

“你听我说,朱迪思的脚绊在了玩具象上。你还记得卡莱恩的玩具像吗?”

她显得很吃惊,她觉得我在说胡话。

“你还记得吗?”我又问了她一句。

“记得,现在仍在什么地方放着。”

“朱迪思绊了一跤,你记得玩具被钩破的地方吗?”

她皱起了眉头。

我继续往下说:“你后来把破洞缝好了,是朱迪思的高跟鞋钩破的。玩具摆在楼梯顶,她绊在上面。我发现了以后就想保护卡莱恩,所以把玩具藏起来了……后来,我想,要是把真相说出来,贾斯廷就不会走了,他就会娶你,你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继承一切,卡莱恩就什么也没有了。”

房间一片沉默,只听得钟摆的滴答声。阿巴斯整幢房子一片寂静,金和卡莱恩早已入睡。

“你在听我说话吗?梅洛拉?”我问她。

“是的。”她轻声应了。

“那你恨我吗?这样改变了你的生活……毁了你的幸福。”

她沉默不语。我心想:我失去她这位好朋友了。先是失去了外婆,现在梅洛拉也将弃我而去。但我在乎吗?我有卡莱恩,我还有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终于开口了。

“但你本来可以嫁给贾斯廷,你可以做阿巴斯的女主人,还可以当妈妈,哦,梅洛拉,你一定恨透我了!”

“我永远也不会恨你,克伦莎,除此以外……”

“但你要是想想所发生的一切,想想你失去的一切,你就会恨我。”

“不会的,克伦莎。”

“你真的……你太善良了。真让我护嫉,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梅洛拉,要是你冲着我发一顿火,我反而会好受些。”

“但我不会;你过去所做的确实不对,太不好了,但那都已过去:克伦莎,我想说,谢谢你,因为你做的这一切,我感到高兴。”

“高兴?失去了你的爱人,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独?”

“克伦莎,也许我从没爱过贾斯廷。哦,克伦莎,也许我并不是你想像得那么软弱。要是我真的爱他,我就不会让他走;要是他真爱我,就不会离开我。贾斯廷追求的是一种宁静和孤独;现在他觉得很幸福,我也觉得很幸福,如果我俩当初结了婚,那才是天大的错误。克伦莎,是你让我避免了这个错误。当然你当时的动机是不好的……但你救了我。我现在很幸福……从来没这么高兴……都是你帮了我。你要记住这点。”

“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梅洛拉,你总是这么好心肠,但我毕竟不是孩子,我懂。”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想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然后,我们大家一起欢庆一番。大家心情都很激动。卡莱恩整天想着怎样让你感到更大的惊喜。我们想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一切就等你快点恢复健康。”

“庆祝……什么?”

“该告诉你了……你就用不着那么内疚了,我要是现在告诉你,他们也不会介意的……本来我们想在一个庄重的仪式上再宣布。”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他一回来我就知道了,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说这是他为什么要回来的原因。”

“你在说谁?”

“当然是指金,他向我求婚了。哦,克伦莎,生活真奇妙,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是你救了我。这下你明白了,对于你,我是满心感激。我们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

“你……和金……哦,不。你怎么会和金!”

她笑了。“这些日子里,你一直为贾斯廷的事悲哀,但是,克伦莎,过去终究已经是历史,过去对我来讲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你难道不明白?”

我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是的,我明白。我顿悟我的理想已成为一片废墟,以往的日子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我觉得我的将来一片漆黑,我像是重新又被埋在墙洞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