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从法国勒阿弗尔开来的圣基利恩号滚装渡轮驶入另一国家的近海,它那庞大的船体离爱尔兰越来越近。A层甲板上,司机利亚姆·克拉克凭栏远眺,他看到韦克斯福德镇上座座小山越来越近。

再过20分钟,这艘爱尔兰洲际渡轮就会泊到罗斯莱尔的小码头,又一趟欧洲大陆之旅即将结束。克拉克看了一下表:是下午1点40分,他巴望着能在都柏林赶上和家人共进晚餐。

渡轮又准时进港。克拉克离开船舷回到客舱收拾旅行包。他觉得没必要再等下去,便下了三层来到汽车货仓。他的重型大货车和其它的车都停在这里。带车旅客再有10分钟才能轮到,但他想最好是坐进驾驶室里。船码头上的热闹早就看腻了,他带上船的爱尔兰报纸,虽说是昨天的,但赛车版要有意思得多。

他钻进温暖舒适的驾驶室坐下,等着船头的大门打开让车开进罗斯莱尔码头。他前面的遮阳板上夹着一叠整齐的海关手续单据,以备海关检查。

圣基利恩号在两点差5分时通过了港口的防波堤,两点整时大门打开了。不耐烦的司机们迫不及待的开动马达,底层货舱里顿时一片嘈杂。他们总这么着急。一百多个排气管噗噗地喷着烟,但重型卡车排在前面,他们先出,时间毕竟就是金钱。

克拉克打着了火,他的大富豪马达就起劲地转起来。这时引导员挥手让他们前进,他排在第三个,前两辆卡车爬上吱嘎作响、通向码头的铁坡道,后面轰轰地喷出一大堆尾气。克拉克跟在后面,在他那隔音的驾驶室里,他听见了松开液压刹车的嘶嘶声,接着,他开上了厚厚的钢板。

由于其他车轰鸣加上车轮下的钢板嘎嘎作响,他没听见自己车上发出的刺耳断裂声,就在他身下稍后的什么地方。他把车开出圣基利恩号渡船,沿着200码长的鹅卵石路又开进了拱顶的海关大楼的阴暗棚子下。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一个官员挥手让他开进前面卡车旁边的停车位,他照做了。停好后他熄了火,从遮阳板上拿出那叠单据,下到水泥地面上。因为是常客,他认识大部分海关人员,但这个不认识。那人点了一下头伸手拿过单据,开始迅速翻阅。

海关官员只花了10分钟就满意地看到手续齐全,执照、保险、装船单、已付讫的关税、许可证等等。显然,即使在欧洲共同市场内,将货物从一个国家运到另一个国家,也要有全套手续。他正要把单据还给克拉克,突然他看到了什么。

“嗨,那到底是什么?”他问道。

克拉克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卡车的驾驶室下面有一滩油,而且还在缓缓地扩大着。它正从靠近后轴的什么地方滴下来。

“哎呀,上帝,”他绝望地说,“好像是差速器。”

海关人员找来一位岁数大的同事,克拉克认识他。那两人弯下腰去看油是从哪儿流出来的,两品脱多的油已经淌到地上了,油还继续流着,还会流出三品脱,年岁大的海关人员站起身。

“你这下挪不开了,”他说,然后对着他的同事又说,“咱们得让周围的车绕过去。”

克拉克爬到驾驶室下面想看个仔细。发动机前上方一根粗大的驱动轴撞到了差速器铸钢的外壳。

箱体里面,驱动轴的旋转动力侧向传给旁边的后轴,这样推动卡车前进。而这些都靠机箱里安装复杂的齿轮来完成,而齿轮要泡在润滑油里才能长时间运转。没有油,走不了多远,齿轮就会卡住。可是,油现在正源源滴出。钢板机箱裂开了。

轴上面是绞盘。载货的拖车部分就挂在上面,克拉克从下面钻出来。

“全漏光了,”他说,“我得给公司打电话。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海关高级官员对着落地玻璃墙的办公室摆了一下头,然后接着检查其它卡车。几个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身来对克拉克喊着粗话;克拉克自顾去打电话。

都柏林的公司里没人,他们都出去吃午饭了。克拉克在海关郁郁寡欢地转悠,最后一批旅游车也离开了海关驶向了内陆。3点钟时,他终于联系上了塔拉运输公司的营运主管,解释了自己的麻烦。那人咒骂了几句。

“我这儿没备件,”他告诉克拉克。“我得到富豪卡车代办处搞一个,一个小时后再打给我。”

4点钟时还没消息。5点钟时海关的人想关门了。今天从菲什加德开来的最后一艘货轮也抵达了。克拉克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在罗斯莱尔过夜,过一个小时再联系一下。一个海关人员好心地把他捎到镇上,又给他指了一家“一床加早餐”的小旅店,克拉克当晚就住下了。

6点钟时,公司总部通知他说:他们明早9点能拿到差速器部件,公司的一位修理师将开维修车送过来,那人中午12点能到。克拉克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他得晚一天。他喝完茶又去了间酒吧。3英里外的海关那里,塔拉公司那台与众不同的白绿相间大卡车孤寂地停着,下面汪着一大摊油。

第二天克拉克让自己睡了个懒觉,9点钟才起床。他10点钟给总公司打了电话。那边告诉他,替换的零件已装上车,5分钟后出发。11点,他搭便车回到港口。公司说到做到,修理师开着维修车在12点时便沿着码头叮叮咣咣地进了海关,克拉克正等着。

干劲十足的修理师像雪貂似的爬到卡车下面,克拉克能听见他咂吧着嘴。当他出来的时候,身上沾满了油污。

“机箱的事儿,”他说,“整个儿裂开了。”

“得多长时间?”克拉克问。

“如果你搭个手,我能一个半小时让你从这开走。”

比那稍微长了点儿。首先,他们得擦干那摊油,可是擦干5品脱的油很是费时。然后修理师拿起一把重扳手小心地拧下连着机箱和主体的一圈螺栓。干完后,他取出这两个半轴,开始松开传动轴。克拉克坐在地上看着他,时而按照吩咐递递工具。海关人员看着他们两个,没有来船的时候,海关里没什么事可做。

快到1点钟时,破损的部件一块块地拆了下来。克拉克饿了,想到公路上找个餐馆吃点午饭,但修理师想接着干。这时,远处的海面上,比圣基利安号小一点的姊妹船圣帕特里克号渡轮正驶过地平线向罗斯莱尔开回来。

修理师开始按照相反的程序来装新件。新机箱装上了,传动轴被固定住,两个半轴塞了进去。1点半时,圣帕特里克号对任何一个注视着它的人来说,已经清晰可见了。

墨菲正注视着它。他趴在码头后面高坡上低洼地方的枯草上,100码以外的地方谁也看不到地,当然也没人去看。他把战地望远镜举到眼前,监视着驶近的渡轮。

“来了!”他说,“挺准时。”

布伦丹哼地应了一声,他长得粗壮,正趴在墨菲旁边的长草里。

“你觉得那能成功吗,墨菲?”他问。

“当然,我计划得像军事行动。”墨菲说,“不会失败!”

稍微更在行的罪犯都会告诫墨菲,干这种勾当有点出格。墨菲是个经销破铜烂铁的商人,也搞搞拆装汽车的副业。他已经花了几千英镑来策划这次行动,他是不会打退堂鼓的。他继续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渡轮。

海关这里,修理师紧完了新装零件周围的最后一个螺帽,从下面爬出来。他站起身,伸了伸筋骨。

“好了,”他说,“现在,我们加5品脱油,然后你就可以开走了!”克拉克从维修车上提过一加仑油和一个漏斗,修理师拧下了传动箱边上的一个小螺帽。

海关外面,圣帕特里克号缓缓地把船头开进停泊处;固定之后,它的船头大门打开了,坡道降了下来。

墨菲稳稳地拿着望远镜盯着圣帕特里克号船头的黑洞。第一辆出来的卡车是棕褐色的,有法国标记。第二辆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现出白绿相间的车身。在拖车的侧面上,“塔拉”两个字用大大的绿色字母写着。墨菲慢慢地松了口气。

“就是它,”他喘着气说,“那是咱的宝贝儿。”

“咱们现在去吗?”布伦丹间,他没有望远镜什么也看不着,变得不耐烦了。

“不急,”墨菲说,“我们先等它从海关出来。”

修理师旋紧加油嘴的螺帽,转向克拉克。

“交给你了,”他说,“可以走了。我嘛,我要去洗洗,或许在都柏林的路上能超过你。”

他把油桶和剩下的工具放回车上,挑了瓶洗净剂向卫生间走去。那辆塔拉运输公司的大货车隆隆地通过码头来到海关里。一名海关官员挥手让它停到同伴旁边的停车位上,司机爬下车。

“到底出了什么事,利亚姆?”他问道。

利亚姆·克拉克对他解释着,一名海关官员走过来检查新到司机的单据。

“我可以开走了吧?”克拉克问。

“开走吧,”官员说,“你把这地方搞得一团糟。”

已是过了一天一夜,克拉克才又进了驾驶室。他发动了马达,踩住离合器,他和公司同事挥了挥手,挂上挡,这辆货车从海关的棚子下开到了阳光明媚的外面。

大货车出现在海关旁边的空地上,墨菲调整着望远镜的距离。

“他已经出来了,”他告诉布伦丹。“没有麻烦,你看见没有?”他把望远镜递给布伦丹。布伦丹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去,500码远的地方,大货车转了个弯驶离了港口,开上了去往罗斯莱尔的公路。

“我看见了。”他说。

“用肥有750箱上好的法国白兰地,”墨菲说,“就是9000瓶。每瓶零售卖到10镑多,我能得4磅。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好多酒啊!”布伦丹很是眼馋地说。

“是好多钱,傻瓜,”墨菲说,“好了,咱们该走了。”

这两个人离开那里,猫着腰跑到下面停着车的沙土路上。

他们开回到小路和公路的交界点。公路从码头通向镇上。没等几秒钟,司机克拉克就开着大货车轰然驶过。墨菲开着他的黑色福特牌格拉那达轿车,那是两天前偷来的,现在挂着假牌照,他在大货车后面开始跟踪。

大货车一直没停,克拉克想快点到家。他开过斯莱尼河上的桥,出了威克斯福德,又向北开上都柏林公路。这时,墨菲决定去打电话。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电话亭,并且从听筒把膜片拿了出来,以确保自己过来用时没人用它。确实没人用过。但有人或是被这没用的摆设弄火了,把皮线从底座上撕断了。墨菲骂了一句又向前开。他在安那斯奇北面的邮局旁边又找了个电话亭,他拨号时,前面的大货车已开出了视线。

他是打给戈里北部公路边上的电话亭的,另两个同伙在那儿等着。

“你他妈去哪了?”布雷迪问,“我和基奥在这等了一个多钟头了。”

“放心”墨菲说,“他上路了,会按时到的。你们在停车点的灌木后面好好守着,等他过去再行动。”

他挂了电话接着向前开,凭着那辆车的高速,没到弗恩斯村他就追上了大货车,并尾随它来到了公路上,在卡莫林前面,他转向布伦丹说,“咱俩该变成法律卫士了。”他说着,开车又离开了公路。这次开上的是条他早探看好的狭窄土路,那里很偏僻。

他们俩跳下车,从后座拉出个手提包。他们脱掉前拉链式的防风上衣,穿上手提包里的两件夹克。他们早就穿着黑鞋、黑袜子和黑裤子。风衣一脱掉,他们穿上正规的警察蓝衬衫,扎上黑领带。再套上夹克,便伪装完毕了。墨菲穿着三道杠警官服,布伦丹穿着普通警服,两个人都佩带着爱尔兰警察的警徽。包里的两顶高帽子也戴到了头上。

包里只剩下两卷黑塑料胶布。墨菲将胶布展开,扯掉衬布,小心地铺展在手上,在格拉那达的前车门上每侧贴上一条。黑塑料和黑涂料混到一起,每个车门上都有了白色的“警察”二字。墨菲偷车的时候就精心地选了台黑色格拉那达,因为那是最普遍的警察巡逻车。

从上锁的行李箱里布伦丹取出最后一个装备,那东西有两英尺长,截面为三角形。三角底边安了一块强磁铁,可以紧紧地吸到车顶。前后两面都是玻璃,均印有“警察”字样;里面没有照明的灯泡,但白天谁会注意到呢?

这两个家伙钻回汽车倒出小路时,他们怎么看上去都是一对高速公路上的巡警。现在是布伦丹开车,警官墨菲坐在他旁边。他们发现大货车正等在戈里镇的红绿灯下。

戈里北面有一个新建的双车道公路,就在阿克洛和老市场之间。在向北的车行道的中途有个停车点,那就是墨菲选中打埋伏的地方。正当排在大货车后面的车队进入双车道公路时,后面车的司机都乐不可支地超过了大货车,墨菲看在眼里。他摇下车窗对布伦丹说了声“干”。

格拉那达毫不费劲地开到卡车驾驶室旁边,并排行驶着。克拉克低头看到旁边的警车,一个警官从客座上向他挥手,他摇下车窗。

“你的后胎要瘪了,”墨菲顶着风吼着,“开到停车点去。”

克拉克看着前面,看到了路旁指示牌上大大的停车标记,那有个停车点。他点点头开始减速。警车在前面开,转到停车点的指定位置停下了。大货车跟着也停到了格拉那达车后面。克拉克下了车。

“是后面的这个地方,”墨菲说,“跟我来。”

克拉克听话地跟着他绕过车头沿着绿白相间的车走到后面。他看到胎并没瘪,不过他没机会再看一眼了。灌木丛分开了,身穿工装服戴着头罩的布雷迪和基奥蹦了出来。一只戴手套的手捂住克拉克的嘴,一条有力的胳膊抱住他的胸部,另一双胳膊抱起他的脚。他像个麻袋似的被拖了进去,消失在灌木丛里。

不到一分钟,他那套上衣口袋上带有塔拉标志的工作服被扒走了,手腕、嘴巴和眼睛都被胶布贴住。凭借大货车的庞大车身的掩护,为了不被过路司机看到,他被塞进了“警车”的后座。一个嘶哑的声音让他躺在地上别动,他照做了。

两分钟后,基奥穿着塔拉工作服从灌木丛里出来,走到驾驶室旁。墨菲正在那儿检查着倒霉的克拉克的驾驶执照。

“都符合手续,”墨菲说,“现在你叫利亚姆·克拉克,这叠单据应该也齐全,两小时以前在罗斯莱尔海关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

基奥在来到爱尔兰芒特乔伊打工之前是个司机。他咕咕哝哝地应了一声便钻进卡车。他环顾了一下各个按钮。

“没问题。”他说着把那叠单据放回到遮阳板上。

“一个小时后农场见。”墨菲说。

他盯着劫持的大货车从停车点开出来,混人都柏林公路上北行的车流中。

墨菲回到警车上,布雷迪坐在后排,脚搭在被蒙了眼睛侧卧的克拉克身上。布雷迪脱了工作服和头罩,只穿了件羊毛夹克。克拉克很可能看见了墨菲的脸,但只看了几秒钟,而且那时还戴着警察帽。他没看到另外三个模样,这样,即使他起诉墨菲,另外三个也会给墨菲作无懈可击的无罪证明。

墨菲前前后后地扫了几眼公路。那会儿没什么车,他瞧了瞧布伦丹,然后点点头。他俩撕下车门上的“警察”标记,团了团扔到后面,墨菲向路上扫了一眼,一辆车飞驰而过,没有引起注意。墨菲从车顶拔下照明警灯,把它扔给布雷迪。又扫了一眼,还没什么车。两件制服夹克衫也脱了下来,扔给后座的布雷迪。防风大衣又穿到身上。当这辆格拉那达开出停车点时,它只是辆普通小轿车,能看见里面坐着三名普通人。

他们就在阿克洛北面超过了大货车。这时墨菲又开车了。他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格拉那达正在超过大货车时,基奥举起一只手,大拇指冲上,打着OK手势。

墨菲向北一直开到基马卡诺格,然后开上一条叫做落基山谷的小路,这条路通往卡拉沼泽地。那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他在那荒野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农场,其优越性就是里面有个大谷仓,大得可以装下大货车。要的就是这个。一条泥泞的土路通向农场,路上盖着厚厚的针叶。

他们在天黑前到达,比大货车早到50分钟,比和北方佬以及他们的4辆车接头的时间早两个小时。

墨菲心里盘算着。他做成了这笔买卖,感到洋洋自得。想在南方卖掉这9000瓶白兰地,谈何容易。这些酒是保税的,每箱每瓶都有编号,迟早会被发现,但是在北方的阿尔斯特省情况就不同了,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到处是非法小酒店、无证的地下酒吧夜总会。

地下酒吧是严格隔离的,分别是基督教派的和天主教派的,都牢牢地控制在黑社会手里。而黑社会也早就被逃到那边的爱国者们接管了。墨菲也知道打着为了爱尔兰的荣誉而战的旗号而进行的宗派仇杀,相当的一部分是在保护敲诈勒索,而不是什么爱国主义。

因此,他和其中一个大势力的大亨之一做了买卖。那人是好多家地下酒吧大供货商,白兰地在酒吧里可以任意买卖而无人过问。那位大亨连同他的司机定好在农场和他接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白兰地卸到他的4辆货车上。然后,穿过错综复杂的乡间小路,再沿着弗马德——莫纳亨公路越过大湖之间的省界,赶在天亮前把货运进北方。

他吩咐布伦丹和布雷迪把倒霉的司机克拉克带进农场,将他扔到农场废弃厨房角落里的一堆麻袋上。三个劫持犯坐下来等候着。7点钟时,大货车沿着小路在昏黑中、没有开灯、隆隆地响着开了过来。三个人跑出门外,借着模糊的手电光,他们拉开谷仓的大门。基奥把大卡车开了进来,大门关上了。基奥下了车。

“我觉得我那份钱挣到手了。”他说,“外加喝的。”

“你干得不错,”墨菲说,“你不用再开这卡车了,午夜就能卸完货,然后,我来把它开到10英里外的地方扔了,你喝点什么?”

“就来份白兰地吧?”布雷迪提议说,他们都大笑起来,这是个不错的玩笑。

“我不会为了几杯酒就开箱,”墨菲说,“再说我是只喝威士忌的,威士忌行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大伙都觉得那也凑合。8点差一刻时,天全黑了。墨菲拿着手电筒来到小路尽头给北方来的人引路。他告诉过他们详细路线,但他们还是可能找不着路。8点10分,他回来了,领回了4辆板厢货车。货车在院子里停下,一个穿着驼绒外套的大个子从头一辆车的乘客座位上下来,他提着一个手提箱,表情严肃。

“墨菲吗?”他说,墨菲点头。

“货搞到了吗?”来人又接着问。

“刚下法国来的船,”墨菲说,“还在卡车上,谷仓里。”

“要是你已经开了封,我就要按箱检查。”那人威胁说。墨菲咽了口唾沫。他很庆幸自己抵住了看货的诱惑。

“法国关封原封没动,”他说,“你可以自己看。”

北方人哼了一声,对着随从点了一下头。随从拉开谷仓大门。火把照在车后门的两把锁上,关封还盖在上面,没破。阿尔斯特人又哼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一个随从拿起撬棍走到锁跟前,北方人突然摇摇头。

“咱们进屋吧。”他说。墨菲手里拿着火把带路来到这个老农场从前的起居室。北方人打开手提箱,放到桌上,掀开了箱盖。成捆的钞票让墨菲两眼放光,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9000瓶,每瓶4英镑,”他说,“也就是36000英镑,对不?”

“35000!”北方人咕哝着说,“我喜欢凑整。”

墨菲没争辩。他觉得和这人争辩不明智,无论如何,他还算满意,给每个弟兄3000英镑,再扣去支出,他能净剩两万多,“就这么着。”他说。

另一个北方人在破窗户那儿现出身来,他对着自己的老板说。

“你最好来看看。”那人只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走了。大个子合上箱子,拉开门迈步出来。4个阿尔斯特人,还有基奥、布雷迪和布伦丹围在卡车开着的厢门周围。6把火炬照亮了里面,他们看到的不是整齐地码成堆的箱子,上面也没印着世界驰名的白兰地制造商名字,而是别的东西,里面是堆成垛的塑料袋子,每个上面都印着一个有名的花园用具制造商的名字,下方印着“玫瑰花肥”。北方人瞪着那堆货,一个个面无表情。

“这他妈是什么?”他不满地问。

墨菲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我不知道,”他嘶哑着声音,“我发誓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消息绝对没错——那可没少花钱。他搞到的船号和运货车都没错,他知道那天下午到的圣帕特里克号上只有这么一辆车。

“司机呢?”高个子男人怒喝着。

“在里面。”墨菲回答说。

“咱们走。”大个子说。墨菲带路,可怜的利亚姆·克拉克还被绑得像只袋装鸡。

“到底是什么货?”大个子不客气地问道。

克拉克愤怒地从胶布后面呜呜着。大个子向一个随从点了一下头,那人走上前,不管不顾地从克拉克嘴上扯下医用胶布。司机眼睛上还贴着一条胶布。

“我说到底是什么货。”大个子重复着,克拉克咽了口唾沫。

“玫瑰花肥,”他说,“不都在货单上吗?”

大个子用火把照着从墨菲那儿拿过的那叠单据。他盯着看了看,刷的一下把货单伸到墨菲鼻子底下。

“你没看看吗,笨蛋?”他喝问道。

墨菲把火气发到司机身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训问说。

虽然克拉克看不见谁在呵斥,但狂怒使他鼓足了勇气。“因为我嘴上贴着该死的胶布,那就是为什么。”他吼了回去。

“墨菲,那倒是真的。”布伦丹傻呵呵地说。

“闭嘴。”开始绝望的墨菲喝道。他移近克拉克,“下面就没什么白兰地吗?”他问。

克拉克的表情明白地显出他毫不知情。“白兰地?”他重复着,“为什么有白兰地?比利时不产白兰地。”

“比利时?”墨菲咆哮着,“你是从法国的科尼亚克到勒阿佛尔的。”

“我这辈子还没去过科尼亚克,”克拉克吼着。“我拉了一车玫瑰花肥,泥苔薛和干牛粪做的。公司从爱尔兰出口到比利时,我上周接的货,买方在安特卫普开包验货说不合格,拒收。都柏林的老板让我把它弄回来,我在安特卫普花了3天时间才点清单子。都在上面写着。”

北方人一直用火把照着单据,那证明克拉克的话没错,他不满地哼了一声,把单据摔到了地上。

“跟我来。”他边向外走边对墨菲说。墨菲一边跟着他,一边为自己的无辜辩解着。

在院子的暗处大个子打断了墨菲的辩解。他放下手提箱,转过身,抓住墨菲的风衣前襟,把他提起来摔到谷仓门上。

“听着,天主教小杂种。”大个子说。

墨菲先前还不知道他和阿尔斯特哪边的帮派交易,现在他知道了。

“你,”大个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声让墨菲凉到骨头里。“劫了一车狗屎——真白痴,你白费了我和弟兄们的时间和钱……”

“我跟你发誓……”墨菲哑着声音,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老天在上……一定是下艘船,明天下午两点到,我再去……”

“不敢劳驾,”大个子低声说,“买卖吹了。最后你记着,要是你再跟我这么耍花样,我就让两个兄弟过来敲断你的腿,明白了吗?”

老天,墨菲想,这些北方佬真是野兽。就知道在英国人面前装笑脸,但他知道还是保命要紧,便把这想法压住了,他点着头。5分钟后北方伦和他的4辆空车离开了。

在农舍里,借着火把的光,墨菲和他的几个沮丧的同伙喝干了那瓶威士忌。

“我们现在怎么办?”布雷迪问道。

“这样,”墨菲说,“咱们销毁证据,除了我自己,大伙儿没捞着可也没亏着。”

“那我们的3000英镑呢?”基奥问。

墨菲盘算着,他刚受过了阿尔斯特人的恐吓,不想自己人中再生事端。

“兄弟,只能是1500英镑,”他说,“但你们得等我弄到钱,为了这笔买卖我赔了老底。”他们看上去虽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但内心也不大乐意。

“布伦丹,你,布雷迪还有基奥把这儿弄干净。证据、脚印还有泥里的车辙,一个不剩,全都销毁。干完后,开车把司机扔到南面的路边,嘴、眼睛和手腕都贴上胶布,这样他就是报警也得些时候。然后向北转开回家。”

“基奥,还是像我说的,我开着卡车把它扔到基普尔可的山上,我步行下山,然后可能在干道上塔便车回都柏林,同意吗?”

他们同意了,也别无选择。北方佬砸掉了拖车后门上的锁,所以他们不得不四处找小板条好把这两扇门别住。随后他们关上了这批倒霉货物的车门,用小板条固定住。墨菲开着车,大货车沿着原路开出农场。左转弯朝着朱斯森林和威克洛的山区驶去。

刚过9点30分,墨菲在朗德伍德公路上驶过了森林,突然他遇到一台拖拉机。一般说来,农夫这么晚了不会开着拖拉机出来,何况拖拉机的一只大灯不亮,另一只沾满了泥,拖车上装着10吨重的稻草捆。但就有这么个农夫。

墨菲正在两堵石头墙中间急驰,这时他看到迎面开来个庞大的拖拉机。他狠踩刹车。

值得一提的是:多节汽车虽然能比等长的固定结构汽车更灵活地转弯,但是刹车的时候这却是很要命的。要是起拖动作用的驾驶室和载货的拖车不在一条直线上,它们就会顶牛。重重的拖车会追上驾驶室把它撞得向旁边打滑。墨菲的车就发生了这种情况。

多亏了这种威克洛山区随处可见的石头墙挡着,他才没全滚下去;农夫开着拖拉机冲进了就近的农场大门,拉着稻草捆的拖车被抛在了后面,拖车顶了上来。墨菲的驾驶室开始滑动。刹车也失灵了,化肥货厢把墨菲挤进了一侧的稻草堆。稻草天女散花似的甩得到处都是,几乎把驾驶室埋了起来,拖车的后部撞上了石墙,被弹回到路上,又撞了对面的石墙。

金属与石墙摩擦的吱吱声停止时,农用拖车还竖在那里,只是被拖动了10英尺,断开了和拖拉机的连接。这股冲劲把农夫从座位上甩到了一堆青贮饲料里。他对着上帝在喃喃祷告着。墨菲正坐在满是稻草的昏暗驾驶室里。

撞上石头墙的冲劲使得别着车厢后的木板条断裂,两扇车门洞开。一些玫瑰花肥散落在卡车后面的公路上。墨菲打开驾驶室门,扒开稻草垛下到公路上。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农夫在黑暗中不会认出他。正当他向下爬时,他想起没来得及擦掉驾驶室里面的指印。

农夫已经从青贮饲料堆里拨出脚来站在墨菲的驾驶室旁边的路上,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是现代香水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气味。显然,他在等墨菲爬出来。墨菲的脑袋飞快地转着,他要让农夫消气再帮他装好拖车。这样,他就有机会擦掉驾驶室里面的指印,再趁机溜掉。

就在此时警察巡逻车到了。警车可真是怪,你需要它的时候哪儿都找不到,可是你刚惹点事儿,他们却突然在你面前冒出来。这辆警车护送了一名大臣从都柏林回老家安那摩尔,现在是在返回首都途中。当墨菲看见车灯时,他以为又是辆冒牌货;车灯熄灭的时候他看出来这辆是正宗的。车顶有“警察”二字,里面的灯也亮着,这个灯泡的确发着光。

警士和警察慢慢地绕过卡住的拖挂拖拉机,检查着扣翻的稻草堆。墨菲意识到只能撒谎骗过去了,黑暗之中他还可以趁机逃掉。

“你的?”警士冲着车点了一下头问道。

“是。”墨菲说。

“从干道上开出挺远了。”警士说。

“啊,天气也不早了,”墨菲说,“今天下午到罗斯莱尔的渡轮晚点了。我想交完了货回家睡觉。”

“单据。”警士说。

墨菲钻进驾驶室把利亚姆·克拉克的那叠单据递给他。

“利亚姆·克拉克?”警士问道。

墨菲点点头。单据相当齐全,警察检查完拖拉机回到警士旁边。

“他的一个大灯坏了,”他说着向农夫摆了一下头,“另一个灯蒙着土,10码外看不见车灯。”

警士把单据递还给墨菲,转而注意起了农夫。农夫前一阵还理直气壮,这会儿却显得很担心的样子,墨菲来了精神。

“我不想小题大作,”他说,“但警察说的对。拖拉机和拖车根本看不见。”

“你有执照吗?”警士问农夫说。

“在家里。”农夫回答。

“不用说也有保险吧,”警士说,“我希望都很齐全,我们过会儿去看。车灯坏了,你不能再开了,把拖车弄到田里,稻草从路上清走。天亮时你再来收堆。我们送你回家,顺便也看看你的证件。”

墨菲更来了精神,这伙人一会儿就滚蛋了。警察开始检查卡车车灯。灯一点毛病都没有,他又走过去检查尾灯。

“什么货?”警士问。

“肥料,”墨菲回答,“一半苔藓,一半牛粪做的,玫瑰花用。”

警士发出一阵大笑。他转头看着农夫,农夫已经把拖车弄进了田里,正在扔稻草,路面基本上干净了。

“这车拉了一车粪,”他说,“你却栽了进去,没了脖儿。”他被自己的风趣逗笑了。

警察从货车拖车后面走回来。“门撞开了,”他说,“几个袋子掉到地上摔破了。您最好看一看,警士。”

他们三个沿着车身走到后面。

有12袋化肥从开着的后门里掉了出来,4袋散了包。月光洒在已被扯开的塑料中间一堆堆的褐色肥料上,警察举起火把照在上面,就像后来墨菲对他的狱友所说的那样,有的时候倒霉的话,喝凉水都塞牙。

映着月光和火把光,从破损的袋子里冒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火箭筒和机关枪,直挺挺的,一清二楚。墨菲的心顿时翻了个个儿。

爱尔兰警察一般不带手枪,但执行护送大臣任务时,他们是带枪的。警士的自动手枪对准了墨菲。

墨菲叹了口气,这可真是该倒霉的一天,他不但没劫成9000瓶白兰地,反而中途截获了人家发运的秘密军火,他心中明镜似的知道“人家”是谁,他也能想得出今后两年他要待在什么地方了,但是都柏林的大街恐怕回不去了。

他慢慢地举起双手。

“我要坦白。”他说。

(肖忠哲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