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929年英文版序

/欧内斯特?海明威

本序英文版资料由旅美博士吴谦立先生提供,谨表谢意——编者。这本书里登载了许多吉吉的照片,你可以对刚刚过去的十年里吉吉的样子有所了解。本书写于1929年,而现在的吉吉,无论是对她本人而言,还是对蒙巴那斯时代而言,都像是一座丰碑。那个时代,在她——吉吉,出版这本书的时候,就确定无疑地被宣告结束了。

历法中的纪元,从所依据的事件发生(例如耶稣诞生或者战争结束)时起,是以每十年为一个计算单位的。但是,一个时代却随时都可以结束。没有人知道一个时代何时会开始,至少是在开始的那一刻,而那些从最初就很重要或被宣告于众的时代常常维持不了很长时间。比如,以洛迦诺开始的新纪元。

报纸上经常会出现某某时代的说法,那些编写者们经常会宣布一个时代的开始,但人们却全然不会在意,而且这些时代也并不是真正的时代。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没有哪个人会鲁莽地去查字典,追究一个时代应该如何真正和确切地去定义,因为那样就是找这类大作的麻烦。此类大作的关键在于使用像西方、东方、文明等诸如此类的词语,而通常这些词并没有什么该死的意义,而只是为用而用。我的个人经验是,如果面朝北方而立,保持头部不动,你的右边就是东方,你的左边就是西方。你可以将这些词都用大写字母大大地写出来,但是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再说回到时代,另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虽然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但人人都会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结束。就如同那一年,吉吉成了一个象征,蒙巴那斯变成一个富有、繁荣、霓虹闪烁、载歌载舞的城市,充盈着麦片、葡萄干-果仁或者葡萄干果(随便用哪个词吧,绅士们,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成为我们的早餐了),而且,多姆咖啡馆有鱼子酱卖。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认为这个时代有多么的好,但这个时代无论好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蒙巴那斯从这点上看就像咖啡馆和餐馆,里面的每个人都处于他人的观察中。不像在公寓、工作室和宾馆房间的人,可以私密地活动。过去,工作的人和不工作的人区别就在于,中午之前就可以在咖啡馆里看到那些无业游民。当然这种说法也并非全然正确,因为那些最最懒惰的无业游民,在下午5点之前是不会起床的。因此,在他们走进咖啡馆的时候,会和那些刚下了班的劳作者一起友好地彼此喝上一杯。而劳累了一整天之后的那些人,带着作家或画家所特有的落寞感走进咖啡馆,在明天到来之前,再也不想思考任何有关工作的事,他们想做的只是看看某些朋友并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在晚饭前喝上一口。当然,晚饭时或晚饭后,也可能会喝上那么一口,这要依个人 的喜好而定。下班后能看到吉吉,也让人感到非常愉快。她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漂亮的脸蛋首先使她成为一件艺术品。她有着姣好的身材和纯美的声音,这声音是她平时谈话的声音而不是唱歌的声音。毫无疑问,她对蒙巴那斯时代的主宰,远远胜过维多利亚女王对维多利亚时代的主宰。

现在这个时代结束了。那些劳作者们,和无业游民们在一起喝得太多了,他们的肾脏再也无法承受酒精的灼烧了。

而那些无业游民们都好好的,事实证明他们有着更为强壮的肾脏。然而,他们还是整天无所事事。不过这个时代还是结束了。

吉吉仍然有着迷人的声音。我们也不用担心她的肾脏会出什么问题。她来自勃艮第这个盛产美酒的故乡,所出产的美酒比起伊利诺或马萨诸塞来说都要好得多。她的脸蛋同以前一样也仍然是一件艺术品。只是现在她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了;但如果你拥有了本书中的这些照片,你就拥有了这本书。这正是这本书所要做的。

那些告诉过我,哪些书堪称伟大经典的艺术作品的人,现在都离开了这座城镇,因此我无法做出什么有智慧的判断。但我仍然认为吉吉的书是我读过的自《巨大的房间》以来最好的书。也许这还无法说明问题,但是如果这本书对你来说没什么好的,那就去学习法语然后来阅读它吧。学会法语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在阅读它的时候你自然会忘了学习时的所有艰辛。假如你真的学会法语的话,那么我向你推荐吉吉这本书,不是朱利安?格林(Julian Green )①或让?科克托(Jean Cocteau)写的,也不是那些时下美国人认为的伟大的法国作家写的。请从书的开头一直读到末尾,最后一节没什么意义,读了也没什么用,但是在你读完之后你也不会介意的。

①我从来没有读过格林先生的书,因此,这个参考意见可能很不公正。别人告诉我他的书非常好。因此,请允许我收回这条建议,或者改变说法以敦促你学会法语,来阅读吉吉和格林先生的书。这是惟一一本我曾经写过序言的书,上帝保佑,也是惟一一本我乐意作序的书。翻译此书无异于犯罪。如果译本读后你没觉得有什么好,那就马上再读一遍看看有没有好点。我知道谁来翻译都会吃力不讨好的。还是读它的原版吧。

就我所知,这本书是这样一个女人写的,她从来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是我想,其中的一部分会让你想起,有一些地方甚至不亚于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写的另一本有关女人的书。如果你厌倦了时下的淑女作家,那么这是一本由一位从来不曾是淑女的女人写的书。十年来,在我们这个时代所能包容的最大限度下,她一直是一位女王。

显然,女王和淑女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