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病

“那,适合吗?”

小诸一边用筷子把鸡肉大葱串的大葱从竹签上剔到碟子里,一边问世之介,他已略有几分醉意。和往常一样,傍晚世之介发来“今晚喝一杯去”的邀请,小诸也跟往常一样满口答应。

世之介把小诸剔下来的大葱夹到自己嘴里。顺便提一句,每次点鸡肉大葱串的都是小诸。世之介总提醒他说,既然不喜欢吃大葱就别再点了,但小诸就是不肯退让:“吃烤串不就是吃鸡肉大葱串吗?虽然我不喜欢大葱。”

“哎,到底适不适合啊?”小诸又伸手拿起一串酱烤鸡肝,同时用略显焦急的口吻询问道。

“你关心的就是这个?”世之介有点无语。

“不关心这个,还关心什么?”小诸也毫不退让。

“欸,通常情况下,如果听说一个年轻女孩子当着你的面剃了一个板寸头,不是应该首先关心她为什么会剃板寸吗?”

“哦,对啊,她为什么要剃板寸呢?”

“哎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嘛!”

“那到底适不适合她啊?”

说到底,他好像还是更关心这个。

“哎呀,怎么说呢,嗯,适合……吧?”世之介倒也不是不愿回答。

“哦,适合啊!”

“嗯,她很适合那种发型。”

在那之后才只过了三天——不,都已经是三天前了,却感觉就像刚刚见过她一样。

还是在那家店,还是那个吉原炎上,世之介剪完头发刚起身,她就走了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突然问道: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横道,叫横道世之介。”

抢先做出回应的是那位凶脸理发师。

“哟,好像浪人的名字哪。”他笑着说。

简简单单说像武士不就得了吗,世之介心想,但又觉得这时跟他较真也不合适,也就没吱声,只管坐到了沙发上。

实际上现场也弥漫着一种近乎决斗的紧张感——想剃板寸的女人,还有纠结于到底要不要给她剃的理发师,以及被要求见证全过程的世之介。

这个时候,如果把剃板寸换成“复仇”这个词可能会比较容易想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之中,女人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姓滨本”,便坐到了椅子上。他俩都等着,但她并没有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全的意思。

坐上椅子之后,滨本似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吧!”

这句话确实像是决斗前说的台词。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剃,不过,真的可以吗?”

对理发师的问话,她点了点头:“是。”

“不过呢,头发这种东西嘛,很快还会长长的啦。”

平常沉默寡言的理发师这时话有点多。

“那我剃了啊!”“好的!”“真剃了啊!”“好的!”“是用电推子哦!”“嗯!”对话反反复复,就在连世之介都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电推子终于带着声响钻进了滨本的后颈发丛中。

随着电推子自下往上推进,黑发哗哗地往下掉。推过之后,发青的皮肤就显露出来了,看起来很凉,惹人心疼。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最后剩下的前额的头发也被推掉了,镜中坐着的赫然是另一个人,和刚才走进店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眼睛显得比先前更圆更大,突显出来的耳朵反而使她更像个女孩子了。

“这位客人,你的头形不错,这发型很适合你!”

对理发师说的这番话,世之介也点头表示认同。

打上肥皂,剃完后颈和鬓角之后,除去洗头的时候需要保持不习惯的前屈姿势外,滨本终于顺利地变成了青茬儿。

付完钱,道过谢,她便离开了理发店。先前俨然已经把自己当作店员的世之介见状慌忙也交了钱,紧随着她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滨本站在那里。

“刚才对不起。”没想到她也能说些招人喜欢的话。

“哪里,这也没什么。”

“有熟人在旁边,就没那么怕了。”

“我们也不算什么熟人。”

“我都犹豫好多年了。”滨本说着,摸了一把自己那发青的头皮。

“爽吧?”世之介笑了。

“嗯,很爽。”滨本也报以一个微笑,“那么再见!”说完就迈开了腿。

“嗯,再见了。”世之介挥了挥手。

滨本回过头来,冲他比画了一个玩小钢珠的动作。


“我想把工作辞了。”

坐在他面前的小诸往错点为酱汁味的鸡肉丸串上撒了点盐。

“小诸诸,我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嗯?”

“嗯什么嗯?那个剃了板寸的女人的事,你没兴趣吗?你要这样也行,先说呀。害我白白浪费那么多口水!”

他恨恨地从小诸手里把盐瓶子抢了过去。

“啊,对不起!”

“不用,算了。”

“怎么说呢,黄金周结束后我就完全没心思干下去了。”

看来,青茬儿女人的话题当真是要结束了。

“小诸诸啊,这句话你去年不也说过吗,刚进公司不久的时候?”

“有吗?”

“有啊!说起来你也真是的,基本按日历来啊!”

“按日历来?”

“对啊,这不就是人家说的‘五月病’吗?”

“哦!”

“干脆就辞了吧。我之前也想过的,小诸诸,你不适合在证券公司干。”

“那我适合做什么?”

“嗯……要说和‘株’这个字有点相关的话,那就农业?”

“哦……有道理。”

“你还真信啊?”

世之介重新打量了小诸一番。如果说每年都按照日历准时患上五月病的话,可以想象,他的身体和自然已经融为一体了。

“你这条领带的花纹,原来居然是青蛙?”

世之介突然注意到这一点,拉了一下小诸的领带。

“什么,你现在才发现?我一直都系这条领带啊!”

领带上,小小的青蛙左蹦右跳。


在居酒屋前与小诸告别之后,世之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今晚是从生柠檬鸡尾酒开始喝起的,之后陆续搞定了朗姆、柚子、巨峰、香檬和果味鸡尾酒,然后依次是柚子蜂蜜、枇杷芒、玉露绿茶,至此,无限畅饮的时间就到了。种类虽然多,但都是小容量酒杯,一开始,点的东西刚端上来就又得点下一杯了。

就是最近,世之介他们的酒量明显见长。还好,虽然不像小诸那样,刚进公司时买的衬衫,扣子和扣子之间就像雏鸡在张着小嘴“叽叽叽”叫唤一样被撑开;但偶尔站在澡堂镜子面前的时候,还是会看到白花花的肚皮凸出来。

“明天开始练腹肌!”

每次世之介都拍着肚子这样发誓,但这一决心从来都没能延续到第二天。

此时的世之介醉得恰到好处,他心情大好地穿过依旧喧闹不休的周五的池袋西口欢乐街,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在一栋商住两用楼的前面,有一群人在合力往上抛着自己的同事,也不知在庆祝什么。当他还在疑惑时,又看到一群男子搂搂抱抱地簇拥着几个一脸不情愿的女孩子进了一家卡拉OK店。

世之介一脸羡慕地看着兴高采烈的他们,直到走过了整条街。一走入下一条街,周遭就显得稍稍安静了一些。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上一小段,有一家已经落伍了的大型夜总会,还有怎么看都像是毒品交易点的大型停车场,再往前,就是霓虹灯闪烁的情人旅馆街了。

在停车场前面,世之介轻巧地往左一拐。一直往前走,就是虽狭小但欢乐的自家狗窝池袋旭日升了。

途中有一家便利店,设有店内就餐区。世之介进去兜了一圈。和往常一样,就餐区里坐了几个外国妓女,有的在吃杯面,有的在补妆。

每次世之介刚走进去,离他最近的妓女就会率先开口招呼:

“哥哥,玩不玩?”

但她显然干劲不足。假如世之介这时候回她说“玩”的话,她会先吸溜几口面,半天才能回过神来,懒洋洋地回他一句:

“嗯,要玩啊?”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尽管刚开始时兴奋得很。在阴暗的巷子里,当一个美女冲他招手的时候,他曾经毫不迟疑地就凑了过去。

“哥哥,有空吗,现在?”

对方话音未落,他立马忍不住欢欣雀跃。

咦,倒追搭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倒追搭讪?

“嗯,时间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

他还装出一副矜持乖乖男的样子。

只是,对方自然很快就开始进入谈价钱的环节。对刚刚因心疼七十日元而放弃豪华大肉包只买了普通肉包的世之介来说,对方开出的价码当然不可能付得起。

“我没时间。”

他用刚刚还说“有”的那张嘴这样应付过去后,便仓皇而逃。

这天也是,在便利店买了香煎牛肉饼便当当夜宵,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又有别的妓女很程序化地问他:“哥哥,有空吗?”

“没空。”

世之介应着回过头去,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再往这边看了。

走出便利店没几步,只见从十字路口的牛肉盖饭店里猛地冲出一对情侣。

怎么回事?世之介惊讶地站住了。突然,一脸凶狠的男人狠狠扇了女人一个巴掌。

“啊!”世之介不由得大喊出声。

“为什么打我!”

“烦死了,再说打死你!”

女人扑上去想抓男人,男人毫不客气把她推倒在地,朝她的侧腹猛踢,而且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哎,哎哎……”

世之介惊呆了,完全手足无措。

很快,男人一把揪住了女人长长的黑发:

“喂,给我站起来!”

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四下乱拽,另一只手则揪住她的脸。

一阵惊慌失措之后,回过神来的世之介发现自己正朝那两人冲过去,一下挤到了两人中间,手上在便利店买的便当摇晃个不停。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哎,哎……”

“干吗呢,你!”

男人这下又抓住了世之介的胸口。不知何时,从牛肉盖饭店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一些看热闹的人。相反,便利店里的妓女们或许觉得警察快来了,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世之介从围观群众投来的视线中感受到了正义的力量。

“这个,这个……暴力是……嗯,这个,那个……”

胸口依然被对方揪着的他几乎破音地抗议道,并下意识地换了一个站立的位置,以免那女人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男人还是伸出了腿,想去踢女人的头。

“住手!”

世之介不由得怒吼一声,推了一下男人的肩膀。便当从他的手中脱开,朝围观的群众飞去。刚好那个男人抬起一腿单腿站立,一下便失去平衡倒进了花坛。

“嗵”的一声,男人摔了一个屁股墩。

就在此时——

“住手!”

女人忽然吼道。她把前来帮忙的世之介一把推开,往跌坐在地的男人那里爬过去。

“你干什么呢!”

女人抬头怒视世之介,眼里满是恨意。

世之介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所做的事情,怎么会招来女人的这种眼神?而旁边就是刚买的便当,底朝天地掉在那里。


从三十三岁时拥有自己的店到现在,这十五年来,除了固定节假日之外,一次也没有休息过。

开店第二年父亲就死了。一直以来我们关系就不好,可能是因为性格太相似了的缘故吧。彼此都很固执,自以为是,最讨厌被人呼来喝去。

当母亲从医院打电话来告知父亲病危的消息时,我正独自忙着给店里采购食材。如果当时就给预约好的客人打电话道歉并临时停业,再跑去赶乘新干线,是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实际上,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爸爸,你最讨厌的独生女马上去见你了,你要挺住啊。”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那傻女儿才不会来呢。她现在在银座开了一家那么好的寿司店。一个女孩子家,混在男人堆里学艺那么多年,被老板、前辈们又打又骂的,却一直含泪硬撑着,拼了命才开了一家自己的店,而且店还开在了银座。她那可是一流的寿司店。这么重要的店,我那傻女儿不可能丢下它赶来。我的傻女儿没那么软弱。”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的泪珠在扑簌簌地往下掉,一滴、两滴,掉在砧板上、菜刀上。

当我说想从高中退学去做寿司师傅的时候,父亲放声大笑。那笑声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

父亲当时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个搞笑节目,说的是大佛现世来振兴一个人口过稀的村落的故事。

“啊?寿司店?女人捏的寿司谁愿意吃啊?”

女儿纠结了好久之后才说出自己的梦想,而父亲的嘲笑声就像是他看搞笑节目时所发出的笑声一样。

于是我瞒着父母,去转了当地好几家寿司店,问人家能不能收我当学徒。

每家店一开始都很亲切地给出建议:

“如果你要做服务生的话,不要来我们家,应该去咖啡厅。”

但当我解释说自己是要当寿司师傅的时候,每家店负责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些许怒意。

“这不是女孩该干的事。不要小瞧了这一行,没那么容易的。”

高中一毕业,我便去了东京。

一开始进了一家学校给介绍的小型印刷厂,但很快就辞掉了。辞职后还是四处去找肯雇用自己的寿司店。

当然,如果不做师傅,只是给人倒茶,那还是有寿司店肯雇我的。虽然无奈之下找到了一家,心想至少这下离梦想多少近一点了,但当看到在我之后被招进来的男孩却能站到吧台后面的时候,心里就委屈得不行。

二十岁时,我和一个小混混一样的男人交往。那个傻瓜,以为靠着玩小钢珠和赌马就能够混日子。我并不喜欢他,但和比自己还悲惨的人在一起时,往往会忘了自己有多悲惨。

等醒过神来时却发现,仿佛是为了填补受挫的梦想,我自己也开始每天出入小钢珠店了。

自己的性格中原本就有粗俗暴躁的一面。这种颓废的生活很适合我。白天就在小钢珠店度过,一周会去居酒屋打几次工。

啊,就这样得过且过吧,未来什么样,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我甚至对这样的人生感觉很惬意。

啊,就这样吧!


“滨本小姐,我把这个拿回店里去了。”

当我站在小小的阳台上俯瞰着街区时,忽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拥有自己的店已经十五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在非固定休息日休息。

徒弟内海正在狭窄的玄关处穿鞋,手里还一直抱着纸板箱。不知是懒还是性子急,如果实在穿不上,先放下纸板箱再穿也就是了,但他还是很勉强地扭曲着身体,把总也挤不进去的脚跟硬往鞋子里塞。

“内海君,你拿到店里以后记得全部放到冰箱里去。如果装不进去,就先整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

“好——!”

“好好回话,你得说‘好!’。”

“好好好!”

“就说一次!”

“哦,不是好好好,是……好!”

内海终于穿好了鞋,他抱着沉重的纸板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从三年前买的这间公寓到位于银座一丁目的店,骑自行车还不到十五分钟。这可是费尽千辛万苦贷款买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似乎老天爷也会帮忙。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我的寿司店就出现在了一些推荐寿司美食的正规杂志里,而不是以“女人捏的寿司”为噱头出现在一些意在猎奇的八卦报刊中。

再次回到阳台,看着内海从门口晃晃荡荡地离开。可能是他太沉不住气,又或者是重心过高,总之看上去很不稳当。那画面好有趣,我不由得看了好一会儿。或许是由于太放松,所以第六感爆发了吧,他突然原地站住并往这边看了过来。

“滨本小姐,等下的马拉松比赛你会去加油吗?”内海大声问道。

“会啊,我有个熟人参赛呢!”

“对哦,真的好厉害,你的朋友居然是奥运选手!”

“厉害吧!”

“你在哪里加油呢?我稍后也要去看!”

倒退着穿过人行横道的内海差点摔倒。

内海看了兼职信息杂志前来面试的时候,我曾想过:“嗯,这位不行吧?”也不是说他哪里不好、怎么不好,只是觉得没有哪儿好。当然,短短几分钟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多了解还是个疑问,总之他身上没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按照常规流程结束面试,到店门前送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拉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但内海却又作势要把它打开。

哦,我这才想到,这孩子太紧张了。或者说,由于太过于紧张,以至于让他看上去好像在生气。


目送内海抱着纸板箱走进巷子之后,我转过身正想回到屋里,金属门框上映出了自己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头发虽然不长,但如今当然不再是光头。

不知为何,我笑了出来。

这时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蝉鸣声。

抬头看看天,云朵间隙中的晴空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展开来。由于清晨下过雨,早上还有几分凉意,如果接下来一直晴、气温不断上升的话,反倒会很闷热,这状况对于马拉松运动来说是很残酷的。

一直开着的电视机中,播放着临近开赛时间、位于神宫外苑的新国立竞技场的画面。

“啊,看到日吉亮太选手的身影了。那个……是肯尼亚选手吗?好像他在跟肯尼亚选手开心地聊着什么呢!

“真的!据说日吉选手今天早上也跟往常一样,吃了两碗米饭、两碗加了豆腐和油条的味噌汤,还有煎鸡蛋、烤三文鱼、羊栖菜、炒牛蒡丝,再加上甜烹海苔,早餐相当丰盛,看来他根本不紧张啊。总之,日吉选手这个人,性格很开朗,很有趣,留意一下就能发现,大家都喜欢围着他转,在这次的东京奥运会的选手村里也是,他很快就受到了大家的喜爱。有很多外国选手还在YouTube这些网站上发帖呢,都是一些他们和日吉选手笑脸相对的视频。”

女解说员特别热情地介绍着日吉亮太。她是马拉松选手出身,因解说细致、走心而著称。

画面中的他确实是在跟肯尼亚选手谈笑风生。光看到他笑,让人忍不住自己脸上也笑开了花。

这次东京奥运会的男子马拉松项目有三位日本选手参赛。

从完赛时间和成绩来看,日吉亮太排在第三位。排在第一位的是现在的日本纪录保持者、王牌森本淳司选手,接下来是从一万米长跑转型过来的年仅二十二岁的大野功辅选手,其最好成绩排在第二位。

本来接下来应该让道下公也选手作为代表参赛的,因为他在国内选拔赛中获得了第三名。但不幸的是,在正式公布名单之前,他骑摩托车出了事故,摔成复杂性骨折,需要六个月才能完全康复,只好含泪退出了。

于是顺延入选的就是今年即将三十岁的日吉亮太。

“……关于日吉亮太选手,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他可是一个大孝子啊。他说了,这次首要目标就是要跑完全程,好让在终点等候的母亲高兴高兴。

“那么,他母亲此刻应该也在这个体育场里了,在为马上要起跑的儿子加油呢吧!

“日吉选手的母亲我也见过几次,特别漂亮。听说一直以来都对儿子练田径这事要求很严格。日吉选手进入中学以后,成绩提高得飞快,开始受到全国性的瞩目,从那时候起,母子俩真的就像两人三脚游戏一样,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我往电视跟前凑,想看看电视上有没有出现日吉亮太的母亲日吉樱子。

镜头拍了一会儿已经满员的观众席,然后就切换到了刚刚开始的田径比赛的画面。

仔细想想,和日吉樱子结识已经是二十七年前了。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相遇,一段不可思议的交往,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而这次,在亮太成为奥运会马拉松选手的报道中,也提到了他的母亲樱子。

出现在杂志上的樱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对,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变成了五十二岁,当然还是不一样的,但我立刻就认出了她。

我们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只是一起度过某段时光而已。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怀念、很欣喜地抚摸着她的照片。


临近出门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正打算把电视关上。

离日吉亮太参加的马拉松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而且就算开始了,从神宫外苑的新国立竞技场跑到银座这里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拿起手机一看,打电话来的是矶子直也。

“喂。”

想到这个电话可能会很长,我便先回到客厅再接。

“喂,我是矶子。非常感谢您,前一阵子那么忙还给我安排时间。请问现在方便聊几句吗?”

“嗯,没关系的,不过之后我要去看马拉松,给人喊加油去。”

“马拉松啊?哦,是奥运会啊。是今天比赛吗?”

“是啊。咦,矶子先生您现在是在……”

“我在纽约呢。所以你看嘛,好不容易东京奥运会开始了,可是我这边昼夜颠倒,根本看不了啊!”

矶子是美国大型连锁酒店F的主管,负责管理整个亚太地区。

“……您朋友的孩子要参加马拉松比赛,对吧?”

“是啊,所以,今天从早上起来之后就一直很兴奋,心里平静不下来。”

“那可真令人期待。马上就要开始了吗?”

“不是,还有三十分钟左右。”

“那我也在这边给他加油哦!”

一年后,矶子负责的F酒店就要在东京的丸之内开业。这几年,为了赶上奥运会,东京市内开了很多家高级酒店。据说无论是从时期上还是从概念上来说,这家酒店都和以前那些截然不同。

F这家美国的连锁酒店原本是作为机场酒店发展起来的,所以在坊间,其给人经济实用型酒店的印象很强烈。但这次,据说要在东京丸之内这一世界屈指可数的黄金地段建造一家豪华酒店,届时将完全颠覆F酒店的传统形象。而“滨本寿司”受邀在其中设立门店。

“……不瞒您说,之前我们本来已经决定让别的日本料理店来设立门店了。”

第一次见面时,矶子就坦诚相告。我原本对这件事就不太感兴趣,所以在去聚餐之前原打算一口回绝了的。

“……各方面都已经定下来了,我也知道这时候反悔对对方相当失礼。”

已经定下来的那家日本料理店,可是在米其林餐厅评选中已连续几年获得星级评定的著名餐厅,而且人气超高,据说提前两年都不一定能预约得上。

“……但是就因为我的个人意见,合约就完全作废了。”

矶子说完微微一笑。据他说,今后有可能会因此而被对方起诉。

好不容易定下来和那家超有名的餐厅合作,矶子却突然决定中止,据说是因为在这家餐厅里目睹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矶子和朋友在那家餐厅里用餐。吧台像往常一样坐满了顾客;对于一贯受到好评的菜品,客人们似乎也很是满意。

就在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矶子他们隔壁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女服务员不慎把水泼到了那位妻子的手提包上。

还好,只是杯子里的水洒到托盘上然后再溅出来而已,量不是很多;不幸的是,那是鹿皮做的包,水洒过之后留下的痕迹特别明显。

矶子对这对夫妇很有好感。他们像是为了纪念什么才决定奢侈一把来到这里用餐的,虽然显得有点紧张,但看来很享受在获得米其林星级评定的餐厅里用餐的过程。

水洒上去的那一瞬间,店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店不大,吧台处只能坐下大约十个人,大家都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理所当然地,把水弄洒了的女服务员一个劲地道歉。可能有一些水也溅到年轻妻子的脸上了吧,她慌里慌张地掏出手帕先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又去擦被弄湿了的包。

“没事吧?”

年轻的丈夫也慌乱得可怜。在不常来的高级料理店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似乎很过意不去。

矶子原以为当时在场的店主肯定会说点什么。但是,尽管店主确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却一声也没吭。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面对一个劲道歉的女服务员,年轻夫妇俩可能也想早点收场,于是慌忙说道:

“没事没事。”

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这对夫妇说了,被打湿的包是刚买回来的,这句话矶子听到了,店主应该也听到了。

但直到最后,店主也没和这两人说点什么。当然,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套话“谢谢光临”是喊了的,但并没有涉及把水洒到包上的事。

在之后见面商谈的时候,矶子跟店主提起了当时的这件事,但店主似乎已经忘记了。

“有这事吗?”店主歪着头疑惑地说。

“有的,两周之前,当时我也在场。”矶子对此也毫不退让。

据说店主当即就笑了。

“这种事情嘛,你知道的,要是店主出面应对,对方肯定要索赔什么的,那就麻烦大了。人家会索要比本来的价格更高的金额。当然了,也不至于要你赔金斧头、银斧头什么的,哈哈!”

那一瞬间矶子就在想,哪怕自己被解雇,哪怕是被告上法庭,也要毁掉和这家店的合约。自己的团队费尽心血要开的酒店的餐厅里,可千万不能让这样的人进驻。


“……所以呢,今天给您打电话的意思是,关于前些天我们商量的请滨本小姐来开店的条件,我也和上司商量了很久,所以想把目前的结果先告诉您……”

听着回响在耳边的矶子的声音,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原本不打算接受这次邀请的。这事情当然很诱人,我也不是不想试一试,但说真的,就算那个店主很讨厌吧,但是,要让我取代连续多年获得米其林星级评定的餐厅,我还没有这个自信。

正因如此,我抱着拒绝的打算,开出了各种条件。当然,也不是有意为难矶子,我只是把自己的梦想说了出来。如果这些条件都能满足的话,那该是多棒的一家寿司店啊!说着说着就停不住了。

“……然后,我直接告诉您结论吧:哪怕这次全部答应滨本小姐的条件,我们也希望‘滨本寿司’能进驻我们酒店。”

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可是……”

“您说不提供午餐什么的,哎呀,对一家酒店来说还真是很致命啊!还有就是,座位只有十个,都绕吧台坐这一点……不过,我们还是希望您来做。”

“这也太……矶子先生,这样是不是太为难您了?”

“我要是撒谎就显得太那个了,所以就照直跟您说吧,这相当地,不,应该说,这是我从事这项工作以来逼自己逼得最狠的一次了。”

听着电话那头矶子那开心的笑声,我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一定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很信任矶子这个人了。

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让我觉得特别怀念。

比赛就要开始了。一直开着的电视机画面中,出现了日吉亮太等日本选手的身影。三人表情都很放松,看来都很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那我就做吧。为了不辜负矶子先生的期待,我一定会努力的。”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这样回答了。

矶子沉默了一阵,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太好了……滨本小姐,谢谢!”


我从公寓出发,骑上自行车,赶往加油地点。自从这次马拉松比赛的路线公开后,我就反复斟酌,最终选了这个地方。

一开始想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新国立竞技场的票,因为那里是比赛起点,也是终点,但中途改变了主意。

因为想到自己为亮太加油的最佳场所,还非得是银座这里不可。

抱着誓死的信念理了寸头,好歹总算拿到了工作机会。在银座的店里,饱受欺凌,连泪水都要流干了。

对,饱受欺凌。

这句话说起来只有四个字。这仅有的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冬日晴空下,骑着自行车,穿过架设在隅田川上的桥,赶往马拉松路线经过的银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

银座周边的路线已经拉上了管制线。离选手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还没有什么围观的人。

我在离得稍远一些的公园里停了车,站到了之前早就选好的十字路口处。正如事先掌握的消息所说的那样,前方商业大楼的大屏幕上,正在滚动直播着马上就要开始的马拉松。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帮忙从我家把东西搬去了店里的徒弟内海打来了电话。

“您在哪儿呢?”他问道。

“在十字路口的大屏幕前面。”

“啊,看到了!”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

仔细一看,不光来了一个内海,明明今天店里休息,安达、立野、阿真、由佳却也都穿着便服聚集过来了。

“你们不用特意来啊!”我用力地挥了挥手。

“滨本小姐的恩人,也就是我们的恩人啊!”安达大声喊道。

大家都想走到这边来,但中间拉了管制线,想要过来并不容易。

其实可以等大家过来再说的,但我已等不及了。

“喂——”我大声地喊道,“……我接到F酒店的邀请了,我决定接受啦!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安达他们互相对视着,满脸惊讶。从一开始听矶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表态说,愿意接受挑战,请让我们试试吧之类的。但由于当时我自己没信心,就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

“正式定下来了吗?”安达大声问道。

“正式定下来了!”我回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谁先开口喊了一声:“万岁!”

于是大家就都喊开了:

“万岁!”

“万岁!”

“万岁!”

对于在银座中央突然爆发的高呼万岁的声音,过路人都以为马拉松选手马上就要跑过来了,于是一阵骚动。

“万岁!”

我也跟着大家的节奏高举双臂。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矶子开心的笑声,我就想过了,自己一定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很信任矶子这个人。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很亲切。

觉得亲切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是的。在和世之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在相遇的那一瞬间,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自己就认定了要信任这个人,而且相信这个人也肯定很信任自己。

就在此时,巨大的屏幕上鸣响了马拉松比赛开始的信号。汇集在新国立竞技场的六万八千名观众的欢呼声震天撼地,甚至传到了五公里外的银座这里。

我不由得抬头对着天空祈祷:“亮太,快跑啊!”


星期六晚上的池袋站北口处,和流向检票口的醉汉们方向相反,世之介正在轻盈地向外走。他这是刚从新宿歌舞伎町的波旁酒吧打工归来。临近打烊时来了一批喝醉了的团体顾客,其中有一人还在厕所里吐了。此刻的世之介看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这家波旁酒吧构造有点奇特。

店面位于歌舞伎町一座老旧的商住两用楼的四楼。至于到底有多旧,首先就得说那贴满了宾馆广告、上门推油按摩服务传单等等的狭小的电梯了。坐上去之后,就像是被老大爷背着走一样,没一点劲儿。注意了,不是背着老大爷,而是被老大爷背着,所以一开动起来就让乘坐的人很不安,就像是唯独自己的身体要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一楼一样。

四楼共有两家店铺,一个是世之介工作的波旁酒吧“肯塔基”,一个是日光浴沙龙“加利福尼亚”,但完全名不副实,哪家都小得要命。

顺便一提,打开“肯塔基”酒吧的大门,就能看到大约可容纳十人的座位环绕着圆形的吧台,吧台里就站着世之介和店长关哥。

酒水全都按杯销售,吧台上倒置放着一排波旁酒瓶。

每当有客人说“八年的‘威凤凰’,加冰”、“十二年的‘哈珀’,要twice up的”等等的时候,世之介他们就从倒放的瓶子往杯中注满一杯,递给客人。

所谓的twice up,就是按一比一的比例加入常温的水的喝法。

“波旁酒度数高,这样喝起来才不会抹杀它的香气。”

顾客对酒的这类专业品评,世之介至少每周都能听到一次。

这种感觉的店,单个的客人也多。有的人一手捧着一本文库本小书,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也有的人一进来就连干两三杯,喝到有五分醉意的时候就离开。

酒的喝法,似乎能道尽其人一生。

不巧,店长关哥不是一个能聊起这类话题的人。这对世之介来说倒是求之不得,因为你要是跟他说起这些,他也就回一句“是吗”而已。基本上,关哥只聊赌马以及什么类型的女人一看就是会和自己做爱的这样的话题。

即便如此在刚来这里打工时,世之介也觉得关哥这人颇有意思。他对马和女人的分析,也曾让世之介放声大笑过,但每晚都是这些时间一长也就腻了。何止是腻啊,他心里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说得倒好听,但自从去年的‘有马纪念赛马’以后,基本就没中过。说到女人就更加了,从我来这里打工之后,还没听说成功过一次呢!”

从池袋站走回去的路上,世之介步履匆匆,以便能拂去脑海里还时隐时现的客人的呕吐物。

先顺道去便利店打个转,虽然这出戏码每晚都会上演,但店内就餐区的站街女们今晚依旧跟他搭讪:

“哥哥,玩不玩?”

每晚都见到,至少也该记住哪些客人是不可能玩的吧,他想。等他买好当作夜宵的便当走出去的时候,女人又问道:

“哥哥,玩不玩?”

“买个便当的工夫就改变主意,有这样的人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对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怯弱的人问了这么一句,但对方似乎听不懂长句的日语,他反而又被额外赠送了一句:

“玩不玩?”

离开便利店,回到池袋旭日升公寓,乘电梯上到十楼。下了电梯,和之前因A片音量问题提醒过他的那个美发师相反一侧的隔壁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

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于是世之介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你好。”

对方似乎听不懂日语,像是在微笑,又像是要刻意隐藏笑意,表情暧昧地走了过去。

不能说他和蔼可亲,但好像也不是个坏人。

正要打开自家房门锁的时候,世之介看到门上贴有一张纸条:

“我在‘大渔’喝着呢。小诸”

这是小诸留的字条,但他不记得今晚和他有约。打完工也累了,直接无视掉进门睡觉也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喝一杯。论勾引人的技巧,小诸诸还真是很擅长。

得,那还是去呗!

世之介嘴里念叨着,转过身去,发现刚才那位邻居还在电梯面前站着。看样子时机不对,没赶上世之介刚才坐上来的那趟电梯。

“晚上好。”

世之介又一次和对方打招呼,这次对方冲他笑了笑。

“是最近刚搬过来的吗?”

他想,这可能是外国人吧,于是放慢语速说道,但对方还是没听懂。

他只好放弃,抬头去看显示着正从一楼往上爬升的电梯指示灯。这时,对方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中国。”

虽然算不上正确的一问一答,但两人的距离无疑因此拉近了。

“哦,从中国来的啊。”

世之介回了一句,但他对中国的了解也不多,就没有接着往下说。

“……房间,小吧?”

他果断换了个话题,但,当然对方还是听不懂。

这时候电梯上来了,两人一起坐了上去,默默地下到一楼,走出电梯之后各自往左右两边离开。反正还会回到同一个地方,互相也没有道别。

走进小诸在等着他的“大渔”的时候,看到板寸头、头上缠着红色大绸巾的滨本正和已有几分醉意的小诸说着话。末班电车的时间已过,店里也空了。

“哟,小滨,快说说,怎么样了,之前你说的那家店的面试?”世之介一坐到座位上就问道。

“可能要正式录用了吧?”滨本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那就是工作定啰?”

问这句话的是小诸,仔细一看,他的碟子里又剩下了鸡肉大葱串上剔下来的大葱。

“那家店在银座也算比较大吧,所以呢,光给我面试的掌厨师傅一个人好像也没法决定。”

“但是面试感觉不错吧?那个掌厨师傅怎么说的?”

小诸的生啤似乎是刚端上来的,世之介拿过来喝了一口。

“他说‘嗯,你的诚意和决心,我充分了解了’,还说‘如果录用了,我们也不会特别关照你。而是把你当男徒弟一样,出错了就揍你’。”

“哇,好正经的修行啊!”世之介震惊了。但小诸那头可不管他,兀自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那就是决定录用了。小滨,如果你自己开了店,要给我打折啊。记得啊,我喜欢吃鱼鳍部位的。”

“开自己的店还早啦!”小滨这头似乎也不讨厌他说的话。

“哎呀,话说,小滨你和世之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小诸似乎此刻才注意到这一点,忽然问道。

“怎么认识的……应该是因为小钢珠吧?”世之介疑惑地歪着脑袋说。

“嗯,是吧。或者是因为理发店的事?”小滨也歪着脑袋说。

似乎理发店的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或许还是有些在意吧,世之介就拉上小诸来了小滨工作的这家“大渔”居酒屋。当时小滨也是头缠着红绸巾在工作。

“习惯了吗?”世之介摸摸自己的头问她。

“不习惯呀。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自己的头,都会吓得跳起来。”小滨苦笑着说。

“为什么?”

“因为梦到和高中棒球队的小子一起睡觉……”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确实有黑眼圈。

顺便一提,睡不好的那些夜晚,她还梦到结束训练之后的高中棒球队一整支队伍都躺进自己被子里的场景。

“看到我这发型,原本一起住的男朋友也逃走了。”

“是吗?”

“也不能怪他,自己的女朋友是高中棒球小子,谁受得了啊?”

听到这里,对两人的对话兴趣缺缺的小诸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记得在他们上回来“大渔”的时候,小滨就邀请他们说:“我这边打工快结束了,刚好我朋友在卡拉OK店工作,可以给打个折,我们去玩玩吧。”于是三人尽情地K了歌,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为止。

“我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开一家寿司店。”

从卡拉OK回家的路上,小滨第一次向他们道出了志向。

三个人都已经醉醺醺的了,开始胡言乱语。

“寿司店?寿司店!寿、司、店——”他们在黎明时分的池袋放肆大喊的记忆还留在世之介的脑海里。

只是,在大喊的同时,他才意识到了她为什么要剃寸头的原因:“哦!哦!所以你才这样啊!”

旁边的小诸也像是终于明白了寸头和开寿司店之间的关联,重重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可能只有你们两个吧,没问我‘为什么’。”小滨幽幽地说道。

“什么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剃这个头啊!”

“哦。”

就世之介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问。并不是不感兴趣,不过,他内心隐约明白的一点是:兴趣这种东西完全是自己单方面的事,和小滨本人本就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