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致爸爸

要对素未谋面的您叫一声爸爸,确实有些叫不出口。正如原捐精人曾说过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经历,所以也很难称作一家人。可是,还是请允许我叫您一次“爸爸”。

昨天,小贤举行了婚礼。虽然下雨了,可满园绿色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清新漂亮。我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小贤妈妈,她还是那么美,想不到她在婚礼上大哭一场,把大家都吓坏了,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婚礼后的宴会上,波留演唱了一首歌,据说是特意为小贤和新娘创作的呢。小贤的朋友、咲的朋友都为hal亲临现场献唱一事大为惊叹,为此我可是有点小得意哦。

大家重逢后,都没什么大变化。弹时不时会发来像妈妈那样的问候短信,“是不是正常吃饭啦?”什么的。昨天他好几次提到要去参加相亲活动,我还真有点不明白呢,弹那么有钱,人又长得好,挺有女人缘的,却还没有女朋友,不过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有的。

小纪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可听说最近处在离婚调解阶段。说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很难得到孩子的抚养权,所以正忙于各种就职面试。昨天她的小女儿阿由美也来参加婚礼了。一看到阿由美,我脑海里涌现出许多久已忘怀的往事,自己都吓了一跳呢。原本完全遗忘了的,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情景突然一下子清晰地呈现眼前。或许是因为阿由美和幼时的小纪太像了,让我一下子梦回从前了吧。

还有茱丽。我想了又想,才对茱丽说出是否要一起去进行DNA鉴定的想法。那是黄金周在山庄住宿后的第二天。我是去年从电视上看到一位妈妈代替女儿生育的新闻,所以我就想那家医院是否可以接纳有血缘关系的人代理生育的事。如果我和茱丽是姐妹,说不定我就能替她生孩子呢。也许您会认为这个想法很怪,可我们正是由于父母强烈的愿望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当然,我和茱丽是亲姐妹的概率极低,但也不是零。

茱丽一开始没有给我回复。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音信,我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回音,我曾想她大概是生气了。昨天,她终于来电话说谢谢我,说是让她自己再努力努力,因为她还是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心态。她笑着说感谢我的一番心意,我这才放下心来。到处都可以看见茱丽的画,听说夏天还要举办个人画展呢。

小雄离开了他一直居住的公寓,开始一个人在城里生活。他告诉我们说因为在安保公司工作,所以想住在方便上班的地方,不知是不是真的,我总觉得另有原因。或许他不想再收留离家出走的女孩子了,或许他想重新开始一切。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也许变化最大的就是小雄了。我脑子笨,没法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么说吧,有一亿日元的人捐赠一千万日元和只有五百日元的人捐赠四百日元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吧?小雄虽说看起来没有小纪变化那么大,可我感觉他比任何人变化都大,或者说正在发生着变化。

关于我自己是最难写的,因为只有我没有丝毫改变。受到小雄的触动,我比以前更积极地寻找工作了,可眼下这时代……我最近想到要是波留听到我这话一定会说:“别把原因推到时代头上!”(笑)波留呢,不管我说什么必定会反驳,我一直觉得怪不舒服的,现在有点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了。我只要找到某个生活不顺的理由,什么没有爸爸啦,妈妈不负责任啦,就会缩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了。波留正是对不付诸行动的我感到生气吧,事实上昨天我才想明白了这一点。

昨天,波留唱歌前和大家招呼说:“我要说的话有些长,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将要演唱的这首歌曲,以此替代婚礼祝词献给新人。”然后就做了一番讲演,下面是讲演的内容。

“我第一次去国外是十八岁那年,作为毕业旅行,去的是巴黎。本来应该两个人一起去的,可朋友患胃溃疡住院了,我只好一个人去了。到巴黎机场时已是夜晚,几经辗转我总算抵达了住宿的酒店。第二天一早出去吃早饭时,突然陷入一阵恐慌中。我不懂法语,也不认识路。因为不知该怎么说话,我在面包店排队时不断被人插队,不小心碰上别人时还被人撇嘴斥责,于是我飞跑回酒店,想着就一直待在酒店,再也不出去了。

“本来打算在两个星期的旅行时间里,要去马赛、尼斯和雷恩的,可当时决定就一直关在酒店里,哪儿都不去了。酒店房间虽小但很舒适,而且安全。就这样,整整两天我几乎没有走出酒店一步。我在酒店一楼的面包房买面包,到酒店旁边的熟食店买水和沙拉。事实上也没那么无聊,房间里有电视,窗外任何时候都能看到异国风景,我也就转而安慰自己这也算所谓的旅行了。

“可到了第三天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不出门,就只知道酒店这一个地方。我不会碰到小偷、不会迷路、不会挨饿、不会被人欺负、不会有为难的时候。但是,正是这些事,这些事或许同时还意味着,我不会遇见可能成为朋友的人、看不到让我心动的绘画、吃不到让人惊叹的美食,也不会得到友善之人为我指路的经历,更不会偶遇让人兴奋难耐的人或事。因此,那一刻,我想到了,给予我生存下去所必需的力量的不是前者,而是后者。我们今天能够毫不畏惧地走出家门,不是因为有了不会迷路的保证和不会遇到难事的确信,而是因为我们能够想到,我们出门后肯定会遇见什么精彩的事或人、碰到困难时肯定会有人来帮助自己。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今天也好明天也罢,我们才能义无反顾地走出家门,夸张点说,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后来,在第三天的早上,我收拾好行李箱,到酒店前台结账后,踏上了三月巴黎的大街。

“我是未婚人士,还不太了解结婚这件事。不过我想结婚的感觉或许就像两个人共同努力,‘嗨呀’一声打开那扇从封闭自己的地方通向世界的大门吧。我将要唱的这首歌里充满了那时候的我走到巴黎街市上见到的一切。我把这首歌献给小贤、他美丽的新娘,还有共同拥有那个小小的,如花园般美丽的记忆的朋友们。”

波留说完就唱了起来,歌曲美得让人惊叹。十八岁的波留背负着巨大的不安打开酒店的大门走向外面的世界。其间看到、听到、碰到的那些美丽的东西,好玩的东西,好吃的东西,可爱的东西,还有友善的人,有趣的人,迷人的香味,滑润舒适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被放进了这首蕾丝花边般的歌曲中。我虽然只听波留唱过一次,可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波留的歌声。

爸爸,我觉得波留的那番演讲或许就是为我说的。我可能想多了,可就是觉得波留正在对我说:“小纱,不要再关在酒店里啦,快快出去怎么样?你要是再待下去,明天也好,世界也好,都还是一直那么可怕哦。你就连遇见温柔待你的好东西的机会都会失去了。”

所以,爸爸,昨天我这么想了。如果我不存在,就听不到那首美丽的歌,也看不见那场盛大的仪式。如果我不存在,那一切都不存在。所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因为昨天见到的东西都是存在的。所以,我还是要跟您说声谢谢。没有见过面的您,为我创造了属于我的世界,谢谢!我不再会叫您“爸爸”了,因为即使不叫,我也会好好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