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夜

第一回

柳枝青青,梅香浮动,樱花灿烂,春色令人陶然欲醉,而幽居雅名更牵动着世上男子的心。山涧潺潺泉水,都似憧憬着爱恋,樱花烂漫乃是大名鼎鼎的香山家。

清澈的江户川流水悠悠,西岸有一栋西洋风格的房子,美轮美奂,行人纷纷驻足观赏。无须看到门前的从三位官阶名称,就知道是同族中的那户人家。庭院里各色绿植翠色欲滴,低矮的青松间夹杂着鲜艳的红叶。若是人人都对这精致的宅院打听一番,怕是庭院里木桥上的脚步声会噔噔地响个不停。人们所知道的可不只这些,香山家有位名唤一重的千金小姐,天生丽质,胜过众多姐妹。从肩缝绽开的孩提时候开始,“怎么着也是个若紫般的佳人吧”——像这样记挂小姐未来的人不胜枚举。只可惜,徒然度过二八年华后,二十岁的一重却依旧独守空闺。该从何说起呢?小姐似乎一心尽孝,每次父母亲语重心长地说起婚姻大事,她总是说:“虽说这样很任性,但我只愿一人终老一生。”

违背父母意愿是可不孝之罪,但毫无缘故地,她始终不情不愿。结果,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名声,人们对她议论纷纷。可是一重毫不在意女孩子的清誉,也不珍惜无情的光阴,只是默默地欣赏风花雪月。是故意这样的吗?她不愿沾惹俗世,有人想在慈善会上与她结识,但以失败告终;也有人在园游会上想攀谈两句,更是大失所望。她就如高岭之花,听说让众多追求者苦不堪言。这其中有一位叫作森野敏的文学专业的学生,寄住在离牛圩不远的一家小旅馆,不知从哪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小姐的传闻。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森野敏听说后笑着谈论。

她独身的理由,人人不知,真想一探究竟,无论如何也想见她一面。不是,不是我想见她,是要她看看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在秘藏佛像前默默诵念,佛龛前的这份信念与日俱增。透过玉珠小帘,明晃晃的朝晖下他羞得面红耳赤。“女儿的愚钝自不必说,保不准双亲才是装腔作势,慈爱深笃全都是假的。”他越是这样想,越是恋慕不已。

若是像光源氏在与末摘花其度良宵的翌日借着窗外积雪,看到她那丑陋的容颜那样,才是可悲之事呢,森野敏又开始担心起小姐的姿容。每次走过香山家门前,他总会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等着佳人是否出现。有次从饭田町学校放学回家,夕阳下阿敏独自着沿着小河散步,突然一辆马车从身后飞奔而过。车上的主人应该就是小姐吧。她是从哪里回家啊?只见她高高的发髻娴雅庄重,未施粉黛的脸庞如凝脂般白晳剔透,身着黑色的绉绸外褂,一派高贵凛然的闺秀风格。

森野敏不由得跑上前去,马车果真进到香山家大门内。车轮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吱呀吱呀地摇晃了一下,发髻后面的一支金簪散落下来。小姐刚要伸手去接,晚风忽然掀起了她的衣角,哗啦一声有东西从入口掉落出来。车夫浑然不觉将车驾到玄关,阿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走上前去,迅速将小姐之物捡起来揣进怀中,然后一溜烟儿不见了。

开进大门的的确是香山家的洋车,光是看车夫所穿的号衣便能知晓。车里的小姐看上去十七八妙龄,容仪俏丽,并且家中应该也没有其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传闻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吗?肯定就是她。果真是名不虚传呢,别说虚传,她比传闻中还要美十倍二十倍。真的,她的美丽绝非庸脂俗粉能比,真是人比花娇。

“她的美丽,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神秘。”阿敏在灯下抱着胳膊思忖不已。他捡到的是一条白手绢,上面缝有西行吟咏富士山的和歌,笔迹娟秀。阿敏越发觉得这个姑娘冰雪聪明,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笑容迷人,那双明眸到底在注视着什么?那不为人了解的行为似乎另有苦衷。虽然我在梦里也爱恋着你,却毫无下流念头,只是想知道你的理由。年轻女子心绪未定,是否遇到一些事情,因而生出皈依佛门的念头,屡次遇到可耻的事情,着实伤害了她高贵纯洁的心灵。坠入魔道之事在我们学生中也时有发生,更何况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呢,一旦沉溺于感情之中,真的是很难脱身。倘使小姐真的被情所伤,该有多忧愁啊。阿敏也迷茫无措:“我想我们能够友善地见面,亲切地交谈。我呢,该规劝的规劝,该安慰的就安慰。”

话虽如此,世事难解,或许小姐曾有过男友,无奈被辜负。即便自己想嫁人父母也恩准,然而父母还是担心万一在嫁人时被对方发现她已不是纯洁之身,那么这不仅是女儿的耻辱,更会是家门的丑闻。前思后想,子爵只能隐瞒这件事,以后都继续将女儿当作掌上明珠疼爱吧。因此,这虽然是认真写作的无心和歌,但是毫无价值。不,如此秀丽的行文,怎么可能出自寡廉鲜耻的人。这里面一定大有缘由另有隐情,一重小姐一定是用长袖和服紧紧包裹着她那不同寻常的心思。午夜梦回,相思无尽。

起初受了好奇心的唆使,描绘着各种虚幻的想象。而恰好此时,得以见她一面,可是,当时为何阴差阳错,单单看见一个背影。就好比人越是口渴,越是找不到水那样急躁难耐,他一念成痴,心里的愁绪找不到合适的出口。不管是清晨白日还是掌灯时分,无论是上课也罢读书也罢,西行的和歌与小姐的芳容全乱入眼前,无法离开。阿敏想自己可能是傻了,前途无量的文学青年这副样子成何体统,深深自责一番后心里更加惴惴不安,最终只好暂时中断寄宿生活,跟学校和寄宿人家都托词自己最近精神状态欠佳,需要回乡调养。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不知所踪了。

陷入恋爱的家伙真是可笑啊,原来,他住进香山家里,成了一名园丁。

第二回

阿敏自小喜欢莳弄树木花草,园丁剪刀都能运用自如,握着竹扫帚打扫庭院之类的活计自不在话下。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他只能装作乡下人的样子。虽然每天灰头土脸,但希望可以从这里发迹,阿敏在心里暗暗起誓。谎话连篇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就连起名字也是如此,他当场就给自己捏造了“吾助”这么个名字。

可惜,清理杂草打扫庭院之类的,是六十岁老头儿的事情吧。于是早晚都打开《古事记》和《旧事记》来读,手中的《万叶集》里夹着一张不明不白的字条。收拾泥盆子这等脏活,莳弄万年青的枝叶,还有在草坪上捡落叶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不像样子,万一被同学们看见可怎么办?想到这里,阿敏的内心宛如奔腾在小笠原荒野。总之他很尽量避免外出做事,厨房的女佣们觉得很可笑,嘲弄他:“东京又不是鬼住的地方,他是不是水土不服啊?你看看怕成那个样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乡巴佬啊。”

如此憔悴,都是为了她。可怜我风华正茂,竟然滞留此地狼狈不堪。窗边微风轻抚,竹叶沙沙作响,我也无法对她诉说心事。毫不知情的小姐总是幽居深闺,不时传出的悠悠琴音越发让人思念。偶然一次在庭院中,他看到一个冰清玉洁的倩影,正在跟一个用人柔声细语地交谈着什么,竟不知道她如此仁慈善良。在最初的想象中,小姐似乎满腹心事,默数长袖中的念珠,诵经声伴随着沉香袅袅的轻烟,不太有少女的样子。然而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眼前的她,柳丝般的秀发高高盘起成岛田髻,发尾一丝不乱,绾发的技艺非常高超。小姐的品位居然如此高雅。如果能常伴在她身旁,该会有多么幸福啊。银丝扁簪上缀着浅粉色流苏,长长地在鬓间摇曳;黑发间别着一朵小花,越显伶俐娇俏。美人必须讲究衣着自然,紫色单衣最衬肤色,但她特意穿着质朴的黑色绉绸,茜草染的梅花纹样衬托着她脱俗的清雅气质。小姐一身别致的浅色绫子外褂,倒映在粼粼水面上,正在和弟弟一起喂锦鲤,瞧她笑语盈盈地一心一意地刮着麸子,真是叫人羡慕。

阿敏可不仅仅想越过假山前去拜会一下那么简单,可怜他对这个人思之如狂,手里准备好秘密之钥,只待时机成熟,可等待得心急如焚,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就让他怨气郁结。“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才是理所当然吧,千金小姐本就可望不可即,而我只是一粒微尘。但是,暴风雨中一切东西都是平等的。”

甚之助是香山家的次子,蔓稍上晚结的瓜反而花朵更大,虽然只有九岁,却凌驾于全家人之上,淘气至极,连那个说一不二的大管家都无可奈何。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哥哥都叹气:“你这家伙,没人能招架得住。”但他跟二姐姐一重小姐关系最好,时刻都黏在她身边,本来一重小姐就性子温和,这样就更加宠爱小弟弟了。一个凄凄的雨夜,一重在灯火下打开书本,将双膝上的图画故事讲给弟弟听:“很久很久以前,某个王国中有位像甚少爷那么勇猛的人,他讨伐背叛天皇的乱臣贼子,建功立业之后有人为他著书立说。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就是大将军。”

听到姐姐的解说,甚之助欢呼雀跃:“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征讨什么作乱的叛党,然后也像这样被人记录在书上,爹爹和娘亲肯定会夸奖我的。”

甚之助好生威风。

姐姐微笑道:“你真勇敢,要是将来你成了大将军,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姐姐吗?大姐她们将来是要嫁人的,终究是要给人当太太的。我呢,只有你和大哥可以依靠,而且谁也不会比我更加喜欢你,真希望我们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好。等你长大从官邸搬走时,请一定让我侍奉左右,就算是去茶室帮帮忙也可以。你明白吗?”

一重贴着弟弟的小脸蛋说。

小少爷放肆地抱住姐姐,学着大人的样子:“那个,将来我要当大将军的,要是从家里搬走的话,我也要带着姐姐,带你吃各种好吃的,去玩各种好玩的。大姐姐和小姐姐一点儿也不疼我,才不要带她们吃好吃的。我要锁上门不让她们进来,让她们哭去吧。”

一重赶忙打住他的话:“不能有那种坏心思,要是母亲听到可就不好了。”

“但是姐姐们光顾着自己去看演艺会去赏花,总是把二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等我长大后只带二姐姐到处转悠。真想带你看全景立体画,上面画着各种逼真的景色,步枪什么的都跟真的一样,还有火灾场景和战争场面,我特别特别喜欢,姐姐看了一定也会喜欢的。大姐姐已经去过好几次上野和浅草了,但一次都没带二姐姐去过,这难道不是心眼坏吗?我最讨厌她这个样子了!”

小少爷随心所欲想说就说的样子,真是招人疼爱。

“你这么为我着想,姐姐很高兴,但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这些呀!不去看戏不去赏花,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姐姐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所以不准再说这种话。你今天玩什么了?要是有好玩的事情跟我讲讲吧。”

“今天吾助跟我说了……”

这个“大将军”少爷很快成了阿敏的小跟班。自从看到他和小姐关系那么亲密后,阿敏便萌生了奇货可居的念头。他以制作竹马为由头,从植木讲义、战争物语,说到乡下的老头儿老婆子如何如何,尽挑些搞笑的事情哄他开心。某处一座野山多么多么宽阔;某处海洋中有一种无名大鱼,动动鱼鳍就会掀起惊涛骇浪,而且还会化身为大鸟。阿敏将这些稀奇古怪毫无根据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述出来以赢取小少爷的欢心。在小孩子看来,这些事情更是十倍百倍的有趣。

“吾助吾助。”小少爷缠着吾助,成了他的跟屁虫。

“如果你觉得好笑,也要原原本本讲给小姐听啊。”

吾助无论说什么,都不像是骗人。他又一本正经地给小少爷讲故事了——

“杜鹃和伯劳前世是同乡人,他们靠缝鞋和卖盐为生。伯劳从杜鹃那里买了鞋却没有价值,于是债台高筑,伯劳抬不起头来。杜鹃来的时候他去寻找饵料,指着路边草丛中的青蛙说,给你吃这个以示歉意吧。”吾助补充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而且若能写成和歌,姐姐一听就会明白其意。”

“吾助可是了不得的大学问家呢,没有不知道的事情,西洋啊中国啊天竺啊,哪里的事情都晓得。他还说我要是觉得有趣,一定也讲给姐姐听听。吾助和从前的老头子不一样,不仅疼爱我还夸奖姐姐,真是个不错的家伙。下次给我织袜子的时候,也给他做点儿什么吧。好吗姐姐?答应我吧,姐姐。”

甚少爷热心地拜托姐姐。

甚少爷将毫无把握的承诺告诉给阿敏,丝毫不避人耳目。小姐的消息翩翩越过珠帘,轻而易举地传递到阿敏耳中。他越发感到此事非同一般,但自己也不能理清这其中的脉络,越理越乱,繁杂的情绪搅得他不得安宁。都是为你,我甘心放弃了我的所有。人非木石,小姐肯定不会厌烦我的信件吧。我必须要把你从荆棘之地中解救出来。

门前的绿竹,残存着爱怜的影子,阿敏想象着小姐的幽居生活。

第三回

父母爱孩子失去理智,是人之常情,因为疼爱孩子有时会迷失心智。但是阿敏注意到,香山家的三个女儿中,老大难以取悦,老三活泼明媚,容貌虽都不相上下,但都不及老二香山一重。不过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容貌不同本无可非议,奇怪的是母亲对待一重的方式,真是轻率怠慢,虽说没有明显到将小姐当作下人看待的地步,但同样的话语,跟一重说话时总是不高兴,态度也很冷淡。

比如,子爵最宠爱的某位女子,宛若桐壶更衣般身姿曼妙,但遭到香山太太的强烈嫉妒,正值花季却生了肺病,可悲可叹,遗爱就是小姐吧。所以,父亲对她格外宠爱,而渐渐地,太太心生怨愤,以致小姐的婚事总是在她的破坏下半途而废。外人都在背后念叨小姐任性妄为,随随便便,那些流言飞语把父亲也卷入进去,一家人中没有一个人为小姐掏心窝子,没有人全心全意对小姐好,只有甚之助少爷和我怜悯小姐。那么,我将心意付诸笔端如何?倘若时机合适,可以去某处陪伴她片刻也好,于是阿敏又开始筹划。好的,我痛下决心,势必要渡过这陆奥之国的名取川,哪怕留下不清不白的名声,我也在所不惜。这世间人言可畏,我愿坦诚面对自己的心。眼前的我不过一介书生,但不久便会让小姐获得幸福,挽回不好的名声也不是没可能。千鸟殷勤,互通笔纸,于是吾助整夜执笔香笺。小姐本来就不是轻浮女子,更不会对我这个男佣多看一眼。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情书,她还会碰吗?不行,那样做太过危险。怎么办啊?吾助冥思苦想。这样吧,反正想藏也藏不住。他鼓起勇气,将四五张日本纸对折后,饱蘸墨汁,或浓或淡,洋洋洒洒间故意写得乱七八糟。最后特意装订整齐,在信封上也写好文字。一张信纸,写不下许多,但盼精心的构思能使自己的计划进展顺利,只待天明,正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才不管字迹的好坏。此处邻近一片草丛,为了小心警惕,特意设计成宜居的茅草屋顶。“这个园丁真是非比寻常啊!”人们纷纷夸赞。

日影斑驳,春光融融,晨露团团,花瓣沉沉,清风扰醒了蝴蝶的清梦,好一片静谧的晨景。甚之助兴致勃勃地跑到院子里来。

“小少爷。”吾助立马招呼他。

这个园丁笑容满面,拄着扫帚的双手一动不动。

“吾助,听说你会画画啊?”小少爷突兀一问的样子很好玩。

“是,我不但能写会唱,还会骑马射箭打球,看我喜欢什么了。”吾助笑着说。

“那你给我画一幅吧。昨晚上我跟姐姐打赌了,我们说好要是我输了的话,姐姐就把小刀收回去。这都是因为吾助啦,我说吾助会画画,姐姐却说不会。要是认输,那不就可惜了嘛。相信你的画技肯定能让姐姐大吃一惊。别推辞了,就现在给我画一幅吧,别管什么扫帚了。”说着就把扫帚夺了过来。

吾助有些为难:“我过会儿就给您作画,现在您先随我到房间来吧。我是给您画一幅骑马武士,还是山水画呢?”吾助想要蒙混过关。

“不好不好不好,你要是现在不画,说什么都不行。要是说以后再画,那么我就输了。因为我不想我的小刀被拿走,现在立刻马上非画不可!我能从姐姐那里借来纸笔。”小少爷一把扔掉扫帚想要狂奔出去。

“请稍等。”吾助急忙阻止少爷,“如您所说,立刻作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画不好反而会被姐姐嘲笑,然后她也会说是少爷输了。要不这样吧,画画的事情以后再说。比起作画,吾助更是和歌名人哟,在乡下的时候还是老师呢,要是将我的和歌拿给姐姐看,保准让她叹为观止,这样才能彻底保证少爷的绝对胜利。”

“早说你会和歌不就好了嘛。”甚少爷死乞白赖地撒娇道。

吾助从怀里抽出装订好的小册子:“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和歌,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少爷要想赢,就要对别人保密,只拿给姐姐看,要快速、悄悄地,拿给姐姐看。”

然后折叠三四次后,塞进甚之助的怀里。

甚之助一派天真,不管什么都记挂着。

“担心不要弄丢了,不要让别人看见!”吾助反复叮嘱。

“快点儿出去吧。”最后说了一句。

其实,他还想朝着两手抱在胸前、一心往前跑出去的甚之助喊一句“不要丢了啊”,结果没有喊出口。猛然间才注意周围,轻抚花儿的微风是在笑我吗?虽然没有别人,可还是觉得很害怕。他匆匆忙忙打扫着庭院,唯恐碰见别人。没想到,阿敏是这么一个胆小鬼呀。

实际上,他并没有人们所想的那么害羞和害怕,对于女性友人,也只是当作令人尊重的朋友。若是二人相对而坐,一般也无话可说。可是小姐不同,小姐的三言两语都会让他羞得面红耳赤、害怕至极,这些情况也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甚之助抱着信来到姐姐房间的时候,小姐姐也在这里,她们正在做手工艺品。他想现在拿出来不太合适,小姐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吾助也嘱咐过。

“甚少爷也来我房间里玩吧,可以去打台球哦。”小姐姐还邀请他去玩。

“快点儿走吧。”甚之助啪嗒啪嗒地打开拉门。

“姐姐这边。”小少爷将怀中的东西露出半边。

“吾助不仅画艺高超,还是个有名的歌人呢。吾助说你要是看过后,我一定会赢的。要是我赢了,小刀还归我,还有姐姐的橡胶娃娃,也说好了要给我。请给!”他把手交叠在一起。

小姐微微一笑,摇着头道:“才不才不,我们约好的是画不是和歌,橡胶娃娃不给你。”

“但是姐姐,这个和歌很重要很重要,吾助叮嘱我说不要弄丢了,也不要给别人看见,肯定比画要好。你必须把娃娃给我。”甚之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小姐心无旁骛地打开和歌纸稿,一行一行读了起来,最后无言地把它放进了文卷匣子里。

甚之助满腹狐疑地抬着头:“姐姐,娃娃给我吗?”

“给你。”姐姐微微颔首。

甚之助开心地跳起来:“我赢啦,我赢啦!”

第四回

假若心意相通,我的心便能安宁平静,这种想法太过肤浅。人一旦品尝过思念的滋味,便再也无法从无穷的思念中抽身,可是,情到底为何物,不过是空虚廉价的东西罢了。

阿敏为寄出的第一封信神伤不已,万一散落途中,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毫不知情的小姐也会被牵连。晢且不论她的继母会如何处置,之后盘根错节的会生出多少事端啊!细想起来,我真是思虑不周,拜托给甚之助少爷真是失策。但是转念一想,又开始鼓励自己:这算什么,想我森野敏英明果断,既然能屈身为下层园丁,早就做好了发生此等波澜的心理准备。只是还不知晓小姐的心思,虽然甚少爷顺利送到了信件,但要是被她无情退回就惨了。不管怎么样,还是等待小少爷的回信吧。

那天傍晚,他看到小少爷抱着一个洋娃娃,那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呢。

“正是因为你的和歌,我才会胜利的。你看,我拿到这样一个娃娃。”甚之助得意扬扬地来见吾助。

“姐姐看了和歌,说了什么没有?”吾助问道。

“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和歌放进小匣子里了。下次再写一首那样的和歌吧,拿给姐姐看才好。要是你得到夸奖,我也会高兴的。”小少爷娇憨可爱。

看样子比想象中还要有希望,吾助继续变着花样讨少爷的欢心。

“想必姐姐一定很擅长和歌,吾助很想拜读一番,近来恳请姐姐回一首和歌给我吧,给我一篇废稿也无妨。请务必,一定要在此处告诉我答复。”吾助说。

等了一日、两日,直到三日后还是没有消息。阿敏心里十分苦闷,每次见到少爷都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示催促。

“我也想让姐姐给我啊,但是姐姐不给我呢。”小可怜,还受着夹板气,也是为难他了。

孩子的心灵也会受到人情义理的牵绊。小少爷周旋在他们两人之间也徘徊不安。这次阿敏千叮咛万嘱咐,把那数不完的相思写在信笺上。此时,他多希望自己文采斐然。

仔细打量一番,阿敏也算得上是美男子,鼻梁高挺,两眼炯炯有神,丰润的脸庞看起来和善柔和。不愧是品学兼优之人,就算是当园丁也没有放弃自己。

“吾助……吾助……”

厨房那片吵吵闹闹。“穿过茶水室,大奥更深远,未婚夫还在留洋呢。我们大小姐啊,每天睡醒后就对着照片说话哩。”

吾助折下一枝墙角的樱花,一丁点儿的小事也小题大做,陷入恋情的人眼里只有对方,没有别人。一念成痴的他早已不是从前的阿敏了,可惜,二十四岁正当读书的年纪,竟然被爱情困扰,怎能不觉得惋惜?他在甚之助后面奉承溜须,在不会表明心迹的书信上动脑筋。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小姐收进文库匣子的肯定是我的东西,再次鼓起勇气吧。自此之后又送过几封信件,虽说依然没有回复,好在也并未被无情退回。

“她打开信纸读过了吗,还是没有?”

但是甚之助含含糊糊,不得要领。

这次提笔,那几寻之长的思念化为锦字,沦落到这般地步连自己迷惑了。他送出信件后深深叹息,面对甚之助更是愁绪满怀。

“姐姐是真的讨厌吾助吧,看过那么多首和歌,却连一首回复都没有,而且还叫你来回传达。身为堂堂男子汉要是继续留在府里,可真是没羞没臊了。我还是请假还乡吧,但是少爷请听我说,吾助的父母早已亡故,后来跟妹妹一起生活,我们关系非常好,但现在妹妹也已去世,只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那妹妹长得很像你姐姐,多希望她能活着啊。我过于思念妹妹,所以每次看到小姐,就会想起妹妹。哪怕是一些写完扔掉的废纸也好啊,我多么希望能带在身边。哪怕拜读一笔也行啊。可是卑微如我,再怎么期盼也是徒劳吧。骂我无礼什么的也没关系,如果我的行为引起小姐的反感,那么就请小姐尽情地讨厌我吧。与其这样没着没落的,还不如干脆利落些,看见小姐的回信后我也就明白小姐是真的讨厌我,那么我就火速离开这里。”

慢慢地了解到这事无果,也就能下定决心,但思念好比流水绵延不绝,怎么会停止流淌呢?不过下定决心,慢慢便会断念死心吧。

“今天再送上书信一封,希望能得到明确答复,那么我也可以跟小少爷告别了。”阿敏的话语虚实交错,为了博得小孩子同情,他可怜巴巴地拜托道。

甚之助本来就偏爱吾助,希望自己好歹能帮上一点儿忙。他一心想见到吾助开心的样子,迄今为止,几封信都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安全投递成功,只是他也不了解姐姐的意思,为回信所烦恼,而吾助急迫的言辞也让他惆怅不已。

“今天我一定要拿到回信。你要是高兴的话,就不再回乡下了吧?请你一直住在这里吧。突然回乡下什么的,真讨厌。”甚之助哭着说。

阿敏替小少爷擦拭泪水,他反而哭得更加伤心了,紧紧抓住吾助的手哭了许久。小少爷还是纯真无邪的年纪,吾助突然辞工这件事一定会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今夜掌灯时分他去拜访姐姐,将吾助所思所想全盘托出。

“我求求你,回一封信吧!从今以后我绝不任性也不再搞恶作剧,不要让吾助回老家呀,让我们还像之前一样玩耍吧。请回信吧。吾助说了,只是稍稍几笔就可以,这张纸上写点儿什么就行。吾助就算是回到老家也没有容身之处,恐怕会变成乞丐,要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请务必看看信,随便说点儿什么。好吗姐姐?拜托你了,拜托你了!”甚之助合上通红的小手,可怜兮兮地恳求。

女儿心柔软,感情之事常会令她们梨花带雨。“好了,管他是土包子还是园丁,难道就非要讨厌喜欢我的人吗?”小姐百般纠结。

还没来得及询问答复,甚之助被叫回母亲那里。待弟弟依依不舍地出门之后,小姐抱着书信彻夜哭泣。

第五回

二十载的年华转瞬而过,独自凝望着落英缤纷的余晖,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萌生了移居别墅的念头,那别墅好像是在镰仓的什么地方,去年刚购置,虽还未见过,但是据说别致清幽,还栽有名贵的松树,是父亲的骄傲之一。

“长大后我一直随性生活,但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我很想去镰仓那里生活。不是曾经说过等甚之助长大后,就把镰仓的庄园送给他吗?在此之前就让我去当看家人吧。这样父亲也可以偶尔过去游玩,无须拜托别人照管,也会减少很多不便。请允许小女移居镰仓吧。那儿海风轻柔,白浪滔滔,还能拾取小小的豆满月蛤,望您能满足女儿的心愿。”

不论小姐有什么苦衷,正值月花美好的年岁,又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怎么像是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似的。外人听到也不会高兴,父母又该怎么办呢?

其实小姐想要隐居,也有足以说服父母的理由。

“与其勉勉强强滞留京城,看着姐姐们花枝招展徒增愁闷,不如依了她。要是愿意住在那里,就过去吧。”父亲渐渐理解了女儿的心思。

“哪怕与爱琴为伴,和着松涛弹唱,至少能纵情肆意些。父亲若能恩允,就是对女儿的无上恩宠。”

“好的,就依你吧。路途并非太远,只是你要是过去,我们会担心,姐妹们也会感到孤独,甚之助不久也会想你,要是二姐姐不在就闹着不睡觉,朝夕之间的无赖吵闹也会增加,其他姐姐们也会增添很多苦恼,现在暂且再留在家中吧。”母亲态度和蔼地劝解。

“光允许你过去也没有用,还需要做各种准备,挑选老实忠诚的女佣,何时何日动身还要再商议。”

甚之助无比懊悔,先是在父亲面前唉声叹气,又跑去跟母亲抱怨:“大姐和三姐也如愿了,我恨她们欺负二姐姐要把她赶出去,我也要去那个地方。”气势咄咄逼人。

面对一重,他更是毫无止境地耍赖,一哭就停不下来。

“姐姐为什么事情生气要去镰仓?要是去半个月一个月的没关系,可大家都说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骗人的。”

“你要是去了镰仓,肯定就不会回来了,与其自己孤零零地留在这里,还不如跟你一起去呢。我也不回这个家了,我讨厌爸爸,讨厌妈妈,我要抛弃所有人跟姐姐一起去!”

小姐禁不住落下泪来,却冷静地晓之以理:“别哭了,别说孩子话了,说什么到镰仓后就不回家了。谁这么说的啊?那是唬你的。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你就安心等我吧。退一步讲,就算我不回来,但镰仓那儿是你的府邸,在你长大之前我会给你看家。要是这次你真的跟过去了,那才是真的寂寞呢,不久你便会厌烦那里,会想念妈妈。所以你在东京要乖乖地长大成人哟。”一重小姐满含歉意地抚慰着弟弟。

于是,小少爷不再淘气,抽抽搭搭地哭泣着,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朝气,无精打采的模样叫人心疼。

小姐打算移居镰仓的消息街谈巷议,阿敏听到后胸口一阵惊慌,一阵恍惚。随后详细地询问甚之助。

“没错。”说到一半,甚之助就泣不成声。

“无论如何没办法阻止吗?”小少爷还拜托吾助想办法。

“该怎么办才好……”吾助抱着胳膊,没有主意。他甚至羡慕甚之助可以不顾别人的目光垂头耷脑。他心里空虚,扫地时也觉得扫帚碍事。我落到这步田地到底是因为谁啊?无情的小姐啊,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缘由,可怜我竟被你抛弃于此。不行,在她离开之前我要见她一面。听说她明天早晨便要起程,今日他丢下所有事情卧床一天,苦恋深深地牵绊着他的灵魂。

一扇之隔就是小姐的闺房,今夜不再留恋不舍。这颗心宛若没有月亮的春夜天空,暗暗沉沉,寂寞空庭落花寥落,待寂无人声小姐入睡之际,阿敏悄悄来到小姐的房前。

深夜,屋檐下的风铃凄凉清冷。

“明日,我肯定会无比怀恋这里吧,还有这个房檐这个房间,特别是甚之助,爸爸还有妈妈,以及平日里不怎么样的姐妹们。”想到思恋的人和事,她越发恋恋不舍,辗转反侧默念着愁思。方才,甚之助片刻不离,本来说今晚就让他睡在这里。还是母亲考虑周到,说:“明天早上会很麻烦的。”甚之助走后,四下里骤然孤寂。明天就要去镰仓隐居,甚之助也只会思念一时,哭泣一时吧,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淡忘,也会跟姐姐们熟悉起来吧。我却无法排遣忧愁,对他的思念也会与日俱增,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他的笑脸。爸爸更是如此吧,远远相隔,我只能回忆他的面影,那种思念要比在他身边的时候浓烈十倍,他深沉慈爱的声音怕是会久久萦绕在耳畔。不过正因如此,才必须离开,这越发激烈的愁思让人痛苦,怕是忘不了吾助。饶恕我吧,吾助,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不过,我不该恋爱,只能抽身而退。

空蝉之世早有先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为了让你讨厌我,才出此下策。我珍惜你寄来的书信,因此才没有拆封,秘密地藏在小匣子里,就让你成为我一生的朋友吧。长日漫漫,想必我会在忧愁苦闷中度过吧。我潇洒地放弃所有事情,但愿能不忧不惧聊尽余生。

春风拂过,花朵娇艳惹人醉,人非木石,孰能无情?

今夜无月吗?为了心里舒爽一些,将双手按在胸前,却渐渐感受到内心的悸动。小姐紧紧咬住衣袖伏身啼哭。夜风起,似要勾人心魄。

一颗悸动的心再也抑制不住,静伫屋外的阿敏推开角门。今夜,农历二十日,月影朦胧悬挂半空,庭院里树丛幽幽暗暗,仿佛孤徽殿的游廊一般幽玄,这是阿敏绝无仅有的时刻。

第六回

道不尽的前尘往事,诉不尽的前缘因果。一重小姐讲述了她不能恋爱的理由,以及令人闻之断肠的身世。春夜深浓,薄寒料峭,卧房的灯影闪闪烁烁,灯花暗淡。

原来,一重的生母名叫阿花,是香山家的小姐,和当今子爵是一母同胞,二人有着“香山双璧”的美称。虽说阿花美色更胜一筹,却从不会抢兄长的风头。她文静有礼,才艺双绝,而且尤善抚琴。月华下,她独调玉琴,冷冷清音回响于无垠的夜空,忽而天空阴霾,一帘云影落在衣袖,云影花阴中,连黄莺都驻足倾听、学习曲调。

子爵对这个失去双亲的妹妹无限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孩子们。他精挑细选想为妹妹选择良婿。二八芳华的小姐仍待字闺中,就在那年,春风掀动小小竹帘,将初绽放的樱花吹落满袖的时节,阿花与那个英俊潇洒的马回相遇相知。不过一介草民六三跟小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二人怎能发生恋情。相爱的誓约不过是幻梦罢了。兄长早已看出端倪,某天乘马远游,归途中到一家荒野茶店休憩,子爵将女人们打发走,对六三说明缘由让他死心。子爵话语慈悲明理,六三才察觉事情暴露,他翘首合掌,当下表明心意。

主公仍对他温和礼让:“六三,放手吧,你从府邸搬走吧。我一直都很器重你,本想赏你所有心愿之物。不过你面对的是七万石石高的先祖,面对的是守护皇室的藩屏名号,光是这些就不能让你们公开关系。一旦败露,那么小姐也无法在官邸立足。这是我唯一的妹妹,而且父母老来得子……一想到这是二老的遗珠,便悲从中来。你若能表明决心,我才能安心,小姐也不会受伤。彻底了断,快些离开这里吧。考虑到你以后的生计,特赐给你包裹一个,我知道你离开官邸后一个钱也没有。”六三眼睛连眨都不眨:“在下罪该万死,就算被斩首,也不会有丝毫怨恨,主公您这番话情深义重,在下定当铭记于心。身为堂堂男子汉却毫无用处,虽说鄙人出身下贱,但从不认为感情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从今往后人生五十年,绝不再与小姐有瓜葛,甚至梦中也不会提到小姐!您无须用金钱让我闭嘴,我绝非贪恋钱财之人!”

六三将包袱推回去,痛心疾首地郑重道歉,而后便告辞归乡,没有跟日思夜想的小姐好好告别。小姐生来高贵,如果离开这里又能寄身何处?越是难以忘怀,就越要下定决心忘记。六三含泪吞下“义理”二字,心却无法离开官邸。

闺阁深处幽怨的小姐听闻了六三归乡的消息后,整日郁郁寡欢。即便如此,情深义重的哥哥并未降罪于我们,已是不胜感激。身为七万石功勋的后代,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怎么能做出连瓦片都不如的淫乱羞耻之事呢。只是思念实在煎熬,她只能以泪度日。年幼无知,哪知多愁之身又添愁云,此刻,阿花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她痛彻心扉,真想一死了之。此后不见人不思想,只是一心寻死,不再踏出房门半步。她悔不当初,可如今又该向谁诉说。这将是祖先的耻辱、家族的污名,我让父兄无颜面对众人。她自责不已,白昼黑夜都无法入眠,憔悴消瘦,不成人形。兄长更是手足无措,他命人准备医药为阿花调理身体,亲自侍奉左右。阿花却愈加悲痛,最后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哭泣。

怀胎八月产下一名婴儿,不足月的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阿花给孩子留下“一重”这个名字,便随飘落的樱花散入虚空。六三不知从哪儿得知此讯,悲痛不已:“小姐的死都是因为我。这短暂的缘分,可怜的尘世,为什么只留我一人苟活?小姐,等我,我的心与你同在。”

子爵将阿花的红绉绸捋腰带赐予六三,他望着小姐遗物啜泣不止,最后于胸前层层缠绕,消失在了大河的波浪中。

阿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重小姐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在思念爹娘的梦里,我这朵无法绽放的樱花都在怨恨微风,因此独居的念头越来越深。我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世,而人们正是不解内情才会捕风捉影,最终我为香山小姐的浮名所扰。舍去众生,处在随心之境了断一切情念,无情二十芳华中独守空房。一念固执,无法撼动。”

精诚所至,阿敏如万箭穿心,时至今日才了解到小姐的身世。

“我怀抱书信,深夜徘徊,我吃惊于自己这颗脆弱的心竟如此无情。我担心长此以往,会生出难以自持的感情,但隐身于镰仓,就会忘记这个人,就能斩断情丝,今晚我决心已定。”阿敏抓住衣袖恳求道:“倾其所有的勇气现在已消失殆尽,就算被别人发现所思,我的心也不会发狂。”两人对坐灯下,这注定无法实现的恋爱让人痛苦万分,阿敏诉说着自己的初心,他怨恨地倾诉自己的悲伤。

“不胜感激。”一重梨花带雨,“我从未拆开您充满情谊的信件,请看,依旧完好如初。”说完,打开文卷匣子。

果然是因为我,可此时真是悲喜交加。

“您前途无量,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仔细想想,大好的黄金年代正是男儿读书时,如果因为我而荒废,那绝对不行。其实,所谓恋情不过是虚无缥缈可悲的东西罢了。我这悲惨的身世,想着一些不能对外人道的事情,只是可悲的恋情吧。我的父母有着不堪的过去,不该说的事情我会永久封存于心,父亲自然是,母亲也是,因为我们要把家族的耻辱隐瞒下去。我从未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今天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敞开心扉。让您听到这么忧伤的身世。”一重尽情地流泪尽情地倾诉。

春夜拂晓将近,天空中传来啾啾鸟鸣,像是在催人上路。

“从今夜起,您留在都城,我前往镰仓,自此别后,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见。世皆无常,会必有离。从此天涯海角,你我两地相悬。那么,请不要再多赘言。”

“我谨遵小姐的吩咐。”

黎明风起,月色暗淡,从今以后小姐会如何改变?阿敏又会如何改变?眺望天空,那一弯冷月且当临别纪念吧,阿敏絮絮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