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荆轲 第二节 受命

太子宫中。

舞台上摆设笨重朴拙,色彩以黑、红为主。

舞台一侧置一秦王偶像,开场时以红布遮蔽。

太子跪坐席上,一个侍女为其整理衣冠,燕姬托铜镜为其照容。

太子:你一向料事如神,说说看,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燕姬:世事变化莫测,贱妾愚笨,猜不出来。

太子:你曾经说过,“太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燕姬:贱妾虽然愚笨,但也说不出这样的蠢话!

太子:这话蠢吗?我倒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看透我的心。

燕姬:贱妾目光短浅,只能看到殿下的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太子:愁一愁,白了头啊!

台后传呼:荆轲先生到——

太子:有请!

太子立起,迎到台口。退行引导荆轲至舞台中央坐席旁。

太子:(跪下,用衣袖拂拭坐席)先生请。

荆轲:(就座,长跪深拜)殿下如此多礼,荆轲诚惶诚恐。

太子:久闻荆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气韵生动,头角峥嵘,名不虚传也!

荆轲:(再拜)荆轲乃卫国一介寒士,乞食于贵国,殿下过誉之词,实不敢当。

太子:荆卿过燕数年,没能登门拜望,有失东道之礼,还望先生宽恕。

荆轲:鄙人多得田先生照应,衣食丰足,已经深领贵国礼贤下士之风。

太子:田先生为燕国留住了人中之龙,昨日本宫已经深表谢意。田先生怎么没来?

荆轲:先生已经舍身成义了。

太子:(做惊愕状)为什么?

荆轲:殿下,先生说:“侠士一举一动,俱要光明磊落,不使人心生疑窦。殿下临别之时,特别叮嘱,‘方才所言,系国家大事,望先生幸勿泄漏’,这是殿下疑我也。”先生因此自刎,向殿下表明心志。

太子:(在坐席上膝行数圈,以手捶地,号啕大哭)先生啊先生,您误解了本宫的意思了啊……您是国之栋梁,丹之师长,本宫不信任您,还有谁值得信任啊……丹寡才少德,竟然得到先生这样的厚报,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先生啊,您撒手而去,国有疑难,让我去问谁啊?……先生啊,您死了,丹也活不长久了啊……

在太子哭诉时,侍立一侧的燕姬面无表情。

荆轲:殿下,先生已成大仁大义之名,这正是一个侠士求之不得的结局。望殿下制痛节哀,以国事为重。

太子:(做拭泪状)荆卿,先生临终之前,还有什么话说?

荆轲:他让我立即进宫拜见殿下。

太子:(膝行趋前,执荆轲衣袖)荆卿……先生已死,您就是本宫唯一可以依靠之人了。

荆轲:荆轲粗鄙村夫,蒙太子如此看重,自当不遗余力,愿效犬马之劳。

太子:(目视左右)退下。

众侍从急退。

燕姬也欲退下,太子招手留之。

荆轲注目燕姬。

太子:(指燕姬)这是我身边亲信之人,荆卿幸勿见疑。

荆轲:(对燕姬施礼)得睹芳颜,三生有幸。

燕姬:(燕姬对荆轲施礼)贱妾村妇之姿,蒲柳之质,有污先生尊目。

荆轲:(从怀中取出铜指甲)田光先生临终之时,嘱我将此物还给燕姬夫人,还让我向太子和夫人表示歉意:他没能用这副铜甲擒狼捉虎,却用它剔骨挑刺。

太子:(接过铜指甲,注视片刻,递给燕姬)先生啊先生,丹虽然愚昧,但也明白了您的心意!(对燕姬)进酒。

燕姬为荆轲和太子进酒。

太子:这酒的滋味怎样?

荆轲:荆轲心在别处,无暇顾及酒味。

太子:精彩!一心不能二用,识良马者不辨牝牡骊黄,非如此专注不能成大事也!

荆轲注目燕姬。太子冷笑。

太子:此女颜色如何?

荆轲:滋味醇厚,必是陈年佳酿!

太子:(大笑)荆卿指天说地,果然是高人!(示意燕姬揭开偶像遮布)荆卿识得此人否?

荆轲:(注目秦王偶像,良久,低头曰)太子恕荆轲眼拙。

太子:(匆匆膝行至偶像前,绕之两圈,恨恨地)就是为了他,本宫才招荆卿至此,(一跃而起,手批偶像之颊)就是因为你,才断送了田先生性命!荆卿啊,此人诞生在赵国,初名赵政。其时本宫在赵国为人质,与他是少年朋友,经常一起上树捉鸟,下河捞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荆卿知道他是谁了吧?

荆轲:(低声地)秦王。

太子:(再次以手批偶像颊)就是这个赵政,还秦之后,更名嬴政。十三岁继承王位,二十二岁冠冕亲政。以后数年,流放太后,逼死生父,凶狠残暴,滥杀无辜。其时本宫正在秦国为人质,他未亲政时,对我还算客气。见面时称兄道弟,送我名马,赠我美姬。没想到他亲政之后,全不念当年情谊,将我逐出华屋,弃置陋室,没收我财宝,断绝我饮食,居所周围,时时有暗探监视。丹之性命,危在旦夕。我上书请求归国,他托人传话给我:“乌头白,马生角,方可归!”乌鸦能白头吗?马头能生角吗?他是想把我困死在秦国啊!幸亏天不灭丹,让我巧计得逞,得还祖国。但我与这竖子的仇,是永世难以化解了!

荆轲:殿下金蝉脱壳,假道归燕,已经成为传奇。

太子跪地,膝行回到荆轲面前。

太子:荆卿,嬴政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不将天下土地纳入秦国版图,他的进攻就不会停止。不久前他俘虏了韩王,吞并了韩国。接着又分兵南下伐楚,北上攻赵。眼下,大将王翦率三十万大兵逼近漳水、邺城,上将李信已经攻占了太原、云中。赵国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而赵国一旦覆灭,秦国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我燕国了。燕国弱小,虽全民皆兵,也难挡秦军锋芒。(捶地痛哭数声)燕国之祸,就在眼前了,荆卿可有救燕之计教我?

荆轲:荆轲草莽之人,见识短浅,只有匹夫之勇,愿听殿下差遣。

太子:此是天不灭我大燕也!(顿首)本宫代表燕国百姓感谢荆卿了。

荆轲:(顿首)荆轲不敢承受殿下如此大礼,请殿下直言。

太子:丹日前与田先生谋划,想请荆卿伪做我的使者,持厚礼晋见秦王。荆卿借此机会,劫持秦王,逼他签订合约,返还侵占诸侯的土地,就像当年鲁国的侠士曹沫挟持齐桓公那样。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实现,荆卿不但有大功于燕国,而且有大功于天下。如果挟持不成,就在殿上将他刺死。秦国大将带兵在外,个个骄横专断,闻朝中有变,必拥兵自立。趁此机会,我与诸侯联合,破秦必矣!如此,则燕国百姓有福,天下百姓有福。望荆卿幸勿推辞!(以额触席,不起)

荆轲:(跪在席上转了几个圈子,也以额触席)殿下,非是荆轲推辞,实在是荆轲胆气不足,剑术不精,难以担当如此大任。

太子:田先生慧眼识英,言举国上下,胆气才识,无有出荆卿之右者,我不信田先生,还能信谁呢?望以燕国百姓为念,临危受命。

荆轲:请殿下另寻高人。

太子:荆卿难道惜死吗?

荆轲:(慨然地)殿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注目燕姬,太子看在眼里)。荆轲受殿下如此礼遇,虽万死不敢辞。反复推辞,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太子:荆卿,您答应了?

荆轲:荆轲患有失眠之症,近日愈发严重。

太子:大人物个个失眠!荆卿人中龙凤,如不失眠,才是咄咄怪事!

荆轲:荆轲是小姐身躯丫鬟命,草民患上了贵族病。夜晚似睡非睡,白天似醒非醒,如此状态,只怕误了太子的大事。

太子:荆卿不要推辞了。

荆轲:太子盛情难却,鄙人只能勉充副使,协助正使,去完成这件惊天动地的壮举。

太子:副使可由荆卿自选,但正使非君莫属。至于失眠吗,(冷笑)我这里有专治失眠的良药。

荆轲:殿下,檐下的麻雀,飞行不过几家瓦舍;田中的老鼠,活动不过几道垄沟。荆轲小国寡民,一向寄人篱下,眼界狭窄,没见过盛大场面。只怕我一进秦宫,就像出了地洞的鼹鼠,分不清南北西东。

太子:(对燕姬)进酒,为荆卿把盏。

燕姬持酒器,膝行至荆轲身边,为之侍酒。

太子:本宫在城内另有豪宅一所,即请荆卿搬去居住。那里的一切,都按秦宫式样布置。(指燕姬)燕姬原是秦宫之女,曾专司为秦王梳头之职,她对秦宫中的门径可谓了如指掌。待几日本宫将她送过府去,荆卿尽可以从她那里摸清底细。

荆轲:荆轲何等之人,敢居殿下豪宅?燕姬乃殿下宠爱之人,她多情重义,曾协助太子逃离虎狼之国。多年来襄助殿下,处理军国大事。荆轲若敢染指,天地不容也,望殿下勿再言。

太子:荆卿,为了破秦救燕,要本宫的头颅也在所不惜,何况一宅一姬乎?(侧身对燕姬)你收拾收拾,明日即过府去事荆卿。(燕姬默然)(悄然对荆轲)此女技艺超群,专治失眠。

荆轲:请殿下不要再提此事。

太子:吾意已决,荆卿不必客气。(膝行至秦王偶像前,跃起)嬴政啊嬴政,我仿佛看到了你的末日!(努力将偶像推倒)

荆轲:(膝行至太子身边)荆轲此身已经属于殿下,但如此大事,必须详细策划,以求万无一失。否则,无异于引狼出洞,惹火烧身。望殿下允许荆轲从容策划,万勿催逼过急。

太子:荆卿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