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个喜忧参半的结局:我们的行为不理性也不完美 我们应如何面对不诚实?

我们周围充满了不诚实的行为。正如名叫E. 卡里的药剂师在1873年写的诗:

欺骗,欺骗,无所不在,

以不同的形式,有不同的程度。

人若不欺骗,

必定在撒谎。

做慈善是为了掩盖欺诈,

慈善事业将骗子聚集在了一起。

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我们都会被骗,

走到哪儿,骗到哪儿,

这个世界充满了骗子。

这个世界又是由不诚实的人来管理,

一个骗子走了,另一个骗子又来了,

于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被骗。

——药剂师卡里,《骗子家族回忆录》

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我们都会欺骗,也很善于为自己的行为编借口,但这么做并不代表我们不诚实或不道德。更糟糕的是,我们还喜欢“抓住”别人谎言中的漏洞不放。另外,一旦我们有不诚实的行为,就很有可能一直出现不诚实的行为。图11–1展示了造成不诚实的动因。

所以,对于不诚实的行为,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最近,我们遭遇了一次严重的财政危机。这次危机为我们研究人类弱点以及不理智,对我们生活和整个社会的影响提供了绝佳机会。为了应对这场人为灾难我们采取了一些行动,对自己不理性的倾向也做出了让步,还重新对市场的运作方式进行相应评估。理性的根基已被动摇,在对不理性行为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后,我们还应重新构建全新的经济结构,因为全新的经济结构将有助于我们在将来避免类似的危机。


图11–1 造成不诚实的动因

死亡警告的现代版本

我们可以从罗马时期的银行业务与现代的银行业务之间,找出许多可能的联系,但其中最重要的也许就是死亡警告了。在罗马政权达到顶峰时,取得了重大胜利的罗马将军会在城市中心威武地游行,并展示他们的战利品。将军穿着紫金相间的衣服,头戴桂冠,脸涂红脂。他们坐于宝座之上,被抬着穿过城市。百姓向他们致敬、欢呼、赞美。但这种庆典还有一点:将军旁边会站着一个俘虏。为了避免将军被胜利冲昏了头,这个俘虏需要不停地在他耳边说道:“memento mori”,意思是“记住,你也会死。”

如果由我来创造这个短语的现代版本,我可能会选“记住,你也会犯错”或是“记住,你也有不理性之时”。无论这个短语是什么内容,认识自己的缺点对于做出更好的决定、创造更好的社会、完善我们的体系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也就是说,我们的下一步是尝试着找出更为有效和实际的方法来战胜不诚实行为。商学院将思想道德纳为课程,公司要求员工听完整场行为准则研讨会,政府也有其披露政策。只要是对世界上的不诚实状况有所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这些对策的效果并不是很好。本书的研究还表明,这样类似“创可贴”的方法注定是会失败的,失败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不诚实的心理原因并没有被考虑在内。毕竟,每一个政策与法规都是用来防止欺骗的,它们针对的是某些需要做出改变的行为与动机。一般来说,当有干预出现时,人们会认为是理性犯罪的简单模式在起作用。但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这个简单的模式与欺骗背后的推动力并无多大关联。

如果我们真的对抑制欺骗有兴趣,我们应该设置什么样的干预方式呢?到现在为止,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如果真有可能抑制不诚实,我们应该先了解人们最初表现不诚实的原因是什么。以此作为起点,我们就能想到更为有效的补救措施。例如,我们都知道人们普遍想做诚实的人,但也会受到不诚实带来的利益诱惑。基于这个认知,我们就可以在人们受到诱惑之时提醒他们要有道德感。从前面的实验中我们已经看到,这个方法尤其有效。同样的,在了解了利益冲突以及利益冲突对我们有着多深的影响之后,我们就应看到我们需要避免和控制利益冲突,绝不能让利益冲突越演越烈。此外,我们还需要清楚环境以及心理和生理的耗竭对不诚实的影响。当然,一旦我们了解了不诚实的社会传染性,我们就能从破窗理论中找到治疗社会传染性的良方。


有趣的是,我们已经有了许多规范道德和克服“管他呢”效应的社会机制。这些社会机制涉及范围广泛,从天主教的忏悔到犹太人的赎罪日,从伊斯兰教的斋月到每周的安息日,为我们提供了整理思路、不再堕落、重获新生的机会。(无神论者在许新年愿望、生日愿望、换工作及结束一段感情时也获得了“重新规范”的机会。)最近,我们进行了一些基本实验来研究这些“重新规范”方法的有效性。(使用了类似天主教忏悔的方法,不过与宗教无关。)以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这些方法似乎可以成功地抑制“管他呢”效应。

以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看,宗教已发展出能抵消社会中潜在的消极倾向的功能,包括人们不诚实的倾向。宗教和宗教仪式以不同的方式,对人们应有的道德责任感进行提醒。例如第2章中,穿着带流苏背心的犹太人;另外,穆斯林每天都会一边拨动被他们称作泰斯比哈的念珠,一边数真主的99个尊名;印度教也有每日祷告和忏悔祷告;还有其他很多宗教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对人们进行警示,其作用就像我们实验中的《十诫》那样。

既然这样的方法有用,我们或许该考虑在商界和政界建立起相关的机制(即使是非宗教的)。也许,我们应该让公务员和商业人士用道德准则起誓,甚至偶尔进行忏悔。也许,这种长期重复的起誓和忏悔可能使潜在的骗子注意自己的言行,改过自新,其自身的道德感也能增强。


几年前,我在某个会议上遇到了一位女士,她为我讲了一个关于“重新规范”的更为生活化(也更为讲究)的例子。这位女士的姐姐住在南美洲,某天,她的姐姐发现她的女佣隔几天就会从冰箱里偷一点儿肉。姐姐并没有那么介意(除非做饭时肉不够用,她才会感到郁闷),但她显然需要做点什么。她先给冰箱上个锁,再告诉女佣,她怀疑有人不时地偷冰箱里的肉,所以只想让该女佣和她自己保管钥匙。此外,她还以增加了女佣的职责为由为她涨了一些工资。在增加新角色、新规则,并加强控制以后,偷盗的情况停止了。

我认为,这个方法之所以有效有很多原因。首先,这个女佣养成偷盗习惯的方式很像我们已经讨论过的欺骗行为。也许,她的偷盗只是起源于一个很小的行为(“我只在打扫的时候拿走一点儿肉”),但偷过一次之后,再继续这样做就变得更轻松了。这位女士通过锁上冰箱和让女佣承担额外的职责,为女佣提供了“重新规范”其诚实水平的方法。另外,让女佣保管钥匙也是使女佣不再偷肉,使家中形成诚实的社会规范的重要因素。最重要的是,现在,打开冰箱必须得用钥匙,因此,人在做出偷盗行为时必须深思熟虑,蓄意性更强,将这个行为合理化也就更难。这与我们迫使参与者将鼠标移到电脑屏幕的下方,才能看到答案(参见第7章)类似。

关键的一点在于,我们越是发展和采纳这样的机制,就越能克服不诚实的行为。克服不诚实的行为向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我们有可能做到。


值得注意的是,改过自新在各个社会阶层均有可能发生。南非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就是这样的例子。成立这个类似于法院的委员会的目的,是想将几十年来一直压迫大多数南非人的种族隔离政府迅速引向一个民主的新的开始。委员会的做法与其他消除消极行为的方法一样,先调停,再给予机会重新开始,其目的是和解,而不是惩罚。我确信,没有人会认为该委员会抹去了人们对种族隔离时期的所有记忆,或是抚平了种族隔离带来的不可磨灭、难以痊愈的伤疤,但它能使我们明白,承认自己不好的行为并请求谅解是我们通往正确道路上非常重要的一步。


最后,让我们从更为广泛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学到的关于不诚实的知识,看看这些知识对我们了解理性与不理性有什么帮助。我们能从不同的章节中看到,一些被认为会引发自己不诚实行为的理性动因并不是真正的原因。而一些被认为不会引起不诚实行为的非理性动因,才是真正导致人们不诚实的原因。我们在识别哪种原因起作用,哪种原因毫不相关方面的无能,在我们有关决策制定和行为经济学的研究中非常常见。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诚实是我们变得不理性的先兆。它普遍存在,我们无法本能地懂得自己为何会不诚实,最重要的是,我们无法看到自身的不诚实。

幸运的是,我们在面对人性弱点(包括不诚实)时,并非是无助的。一旦我们对造成自身不完美行为的真正原因有了更好的理解,我们就能发现控制自身行为并使结果更好的方法。这就是社会科学真正的目标。我确信,探究人类行为的旅程会在未来几年内变得更加重要和有趣。

你不理性的朋友

丹·艾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