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可能

只有在心灵真正地安静时,只有当心灵不再期盼、请求、要求、追寻、占有、嫉妒、恐惧和焦虑时,只有当心灵真正地沉静下来时,才会有爱的可能。只有当心灵不再投射自我、不再追寻它独特的感觉、要求、冲动、隐藏的恐惧,也不再寻求自我实现或被信念束缚时,才会有爱的可能。

问:观念会把人分离,但是也会把人聚在一起。这难道不是爱的表现?它可能产生交流吗?

克:我怀疑,当你问这样的问题时,你是否明了观念、信仰、意见只会隔绝人,意识形态会瓦解人的关系,观念无可避免的也会打断它?观念并不会把人结合在一起——虽然你可能试着去把属于不同或相反意识形态的人聚在一起。观念无法把人聚在一起,因为观念总会在冲突中彼此反对和互相破坏。总之,观念是印象、感觉、文字。而文字、感觉和想法会把人们聚在一起吗?或者有人想要用相当不同的事把人聚在一起?我们看到恨、恐惧和民族主义聚集了民众。恐惧聚集人群。一种共同的憎恨,有的时候也聚集了原本互相反对的民众,就像民族主义也会聚集原本对立的民众。的确这些是观念。而爱是观念吗?你能想一想爱吗?你能想一想你爱的人,或你爱的群众。但那是爱吗?当你想到爱的时候,是爱吗?思想是爱吗?当然只有爱能将人们聚在一起,而不是思想——不是一个团体对抗另一个团体。有爱的地方,就没有族群、阶级、国籍之分。所以,必须了解我们所谓爱的意义。

我们知道观念、意见和信仰的意思。那么,爱是什么意思呢?它是心灵的事吗?当心灵中的事存在心里,这就是心灵的事。对大部分的人来说,就是如此。我们心中存入很多属于心灵的事:有意见、观念、感觉、信仰,而在其中,我们得以生存和爱。但这是爱吗?我们可以思考爱吗?当你在爱的时候,思考在运作吗?爱和思想不是相反的两件事,不要让我们把它们分开。当一个人有爱的时候,孤独感是把人们聚在一起呢,还是解散他们、将他们推离彼此呢?的确,只有在思考下运作时才可经验到这种爱——那并不表示人会发疯或变得不平衡。相反的,它要求思想以最高的形式去超越。

所以,爱不是心灵的事。只有在心灵真正地安静时,只有当心灵不再期盼、请求、要求、追寻、占有、嫉妒、恐惧和焦虑时,只有当心灵真正地沉静下来时,才会有爱的可能。只有当心灵不再投射自我、不再追寻它独特的感觉、要求、冲动、隐藏的恐惧,也不再寻求自我实现或被信念束缚时,才会有爱的可能。但是我们大多认为爱伴随着嫉妒、野心和追求个人的欲望。的确,当这些事存在的时候,那就不是爱。

所以,我们必须不在乎爱,让它自然地来,不刻意寻求,但是我们必须在意是什么阻挠了爱,是什么让心灵自我膨胀而形成障碍。在我们知道爱是什么之前,去了解心灵的过程是很重要的。因而,为什么要去深入研究认识自己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不只是说“我必须去爱”,或“爱使人们结合在一起”,或“信念把人的关系打断”,这只是一味地重复你所听过的,因此完全没有用。文字是纠结的。但是如果能了解一个人思考模式的重要性,我们的欲望、追寻和野心的方式,那么就有可能了解爱是什么。但是,这需要对自己极为了解。

当有自制、忘我的时候——不是刻意地,而是自然地,忘我和自制不是训练的结果——就有爱的可能。当了解自我的整个过程,不论是在有意识和无意识,在清醒和睡梦中时,就产生了自制。然后心灵的整个过程就被了解了,无论是在人的关系里,在每个事件中,在每次对挑战的反应中了解了这些,再把心灵从自我纠正、自我设限里解放出来,如此一来,就有爱的可能。

爱不是情绪、不是浪漫主义、不是依赖;而且很难了解那些状况——因为我们的心灵总是阻碍、限制和侵害了它的运作。因此,首先要了解心灵及其方式是很重要的,否则,我们将陷在毫不重要的幻想、语言和感觉当中。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观念只是一种避风港和逃避;观念变成了信仰,自然避免了完整的生活、完整的行动和正确的想法。要正确地思考、自由、智慧地生活,只有在自我认识变得更深沉、更宽广的时候才有可能。

奥嘉义·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