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二章 马塔·金笃

图诺阿群岛,法润城

普明天治十四年九月

没有几个人能猜到,法润城中心广场边上,俯视鼎沸人声的那名魁梧男子其实不过是个十四岁少年。马塔·金笃身高七尺半,肌肉发达,镇民虽然彼此推推搡搡,却出于尊敬,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们对你有所畏惧。”少年的叔叔飞恩·金笃话音中透着一股自豪。他抬头看看马塔,叹了口气。“若是你父亲和祖父能看到现在的你就好了。”

少年点点头,但没有说话,只如鹤立鸡群般俯瞰广场上人头攒动的景象。柯楚国人眼眸多为褐色,但马塔的眼睛却是炭般黝黑,而且每只眼睛里都有两枚瞳仁,闪烁着幽幽光芒,很多人都以为此种异状只存在于神话中。

重瞳使马塔比常人视力更锐利,目力范围更远。他扫视着地平线,注意到北面镇外不远处的石塔。那座石塔幽暗纤细,伫立海边,宛若插入石滩的一柄匕首。马塔约略能看清靠近塔顶的拱顶大窗,窗框饰以黑白双鸦的繁复雕刻,两只乌鸦的喙交汇于拱心,共同衔着一朵千瓣菊。

那便是金笃部落古堡的主塔。如今,它属于达吞·乍托玛,卫戍法润的乍国部队首领。此人一介平民,甚至不曾习武,不过是个文官,却在原本属于他家的古老厅堂盘坐。马塔一想到此事,心中便涌起一股恨意。

马塔将思绪拉回当下。他俯下身,对飞恩低语道:“我想靠近些。”

皇家巡游队伍刚从本岛南部乘船抵达图诺阿。谣传皇帝在祖邸附近遇刺,但幸免于难。马塔和飞恩往前走,众人便像船首劈开的浪花,自觉为他静静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在第一排人身后停了下来,马塔半蹲下身,与叔叔保持差不多的高度,以免皇家护卫注意到他。

“来了来了!”人群高呼起来。飞船冲破地平线附近的云层,宝座塔的塔尖也映入眼帘。

镇民都在为美丽的舞者叫好,给勇猛的士兵鼓掌,但马塔·金笃关心的只有玛碧德雷皇帝。他终于能亲眼目睹他的敌人了。

一排士兵在塔顶站成一圈,箭搭在弦上,出鞘的剑握在手中。皇帝就坐在圈中心,围观者只能偶尔瞥见一眼他的面孔。

马塔心目中想象的皇帝是一个老头,耽于享乐,脑满肠肥,但他透过纱帘般的人墙,看到的却是一张形容憔悴的脸,眼神犀利冷漠。

他高高在上,无人可及,却无比孤独。

无比恐惧。

飞恩和马塔面面相觑。二人都看出对方眼神中混杂着悲伤与郁积已久的仇恨。飞恩不需要开口。每天,他都会对马塔说同一句话:

勿忘。


那时,玛碧德雷皇帝还年轻,还只是乍国国君,乍国军队在海陆空三面连连击溃六国,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挡他们:图诺阿公爵兼柯楚国元帅达祖·金笃。

金笃家族出过许多伟大的柯楚国将军。但达祖年轻时体弱多病。父亲和祖父决定将他送往北方,远离金笃家族在图诺阿群岛的封地,到达拉群岛另一头云雾笼罩的蚕卵群岛,拜传奇的剑术大师梅多为师。

梅多看了一眼达祖,开口说:“我年事已高,你又太小。很多年前我便不再收徒了。你走吧。”

但达祖没有走。他在梅多门外跪了十天十夜,除了雨水外不吃不喝。第十一天,达祖昏倒在地,梅多被他的坚持打动,终于收他为徒。

但梅多并没教达祖剑术,而是让他帮忙放牧自己的几头牛。达祖毫无怨言。他跟着牛走遍寒冷崎岖的山路,提防躲在雾气中的狼群,夜里就和哞哞直叫的牛儿抱在一起取暖。

春天,牛群里诞下一头牛犊。梅多让达祖每天抱牛犊到他房里来称重,以免地上的锋利石子伤了它的腿脚。这可要走上好几里路,起初还很轻松,但牛犊越长越沉,路就难走了。

“小牛现在自己走得挺好了。”达祖说,“它从来没摔倒过。”

“我叫你把它抱回来。”师父说,“若要做好士兵,必得先学会听令。”

每天,牛犊都会变得更沉一些:每天,达祖都会更费力一些。当他终于走到牧场,累得倒在地上,牛犊就会从他怀里挣脱,自个儿撒欢跑开。

又到了冬天,梅多交给他一把木剑,让他使出全部力气击打练习用的假人。达祖嫌弃地看看无刃的粗糙木剑,但还是依照师父吩咐挥剑了。

木制假人被劈成两半,剖面干净利落。达祖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剑。

“不是剑的功劳。”师父说道,“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他将达祖带到一面打磨光亮的盾牌前。

达祖简直认不出盾牌中映出的这个小伙子了。他肩膀敦厚结实,占满了整面盾牌,胳膊和大腿也比记忆中要粗上一倍。精瘦的腰肢之上是饱满的胸肌。

“高明的武士仰赖的不是武器,而是自己。如果你拥有真正的力量,哪怕手里拿的只是草叶,照旧能发出致命一击。”

“你终于可以跟我学剑了。先去谢过帮你变壮的牛犊。”


达祖·金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乍国勇猛的游牧民族虽能横扫其余各诸侯国军队,但金笃公爵率领的柯楚大军却如堤坝止洪水一般挡住了乍国入侵。

金笃公爵麾下兵力与乍国人数悬殊。他以过人谋略将军力部署在柯楚国各地的要塞和军事重镇。每当乍国进犯之时,他都会下令让部下不要理会乍国将领的嘲讽之辞,而是如乌龟一般躲在高墙之后。

但每当乍国军队想要绕过这些固若金汤的要塞重镇,柯楚国部队便如藏匿于岩缝中的海鳝一样倾巢而出,毫不留情地从后方切断乍国的粮草补给。虽然乍国元帅戈乍·同耶提手下兵力更多,装备更好,可却被金笃公爵的兵法困得趑趄不前。

同耶提意欲羞辱金笃,给他起了个“胡子乌龟”的绰号。但达祖·金笃听罢大笑,颇为自豪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同耶提在战场上频频失利,转而玩弄阴谋诡计。他在柯楚国首都萨鲁乍散播流言,声称金笃公爵有意篡位。

“金笃公爵怎么只会做缩头乌龟,不肯进攻乍国?”人们低声议论道。“乍国军队显然不敌柯楚,但公爵踌躇不决,任凭敌人践踏我们的田地。说不定他与戈乍·同耶提私下盟约,同耶提只是佯攻。他们是不是共谋推翻柯楚国君,欲以达祖·金笃取而代之?”

柯楚国君起了疑心,下令让金笃公爵放弃防守策略,正面进攻同耶提。达祖·金笃说此举不甚明智,可这话却只是加重了柯楚国君的疑心。

金笃公爵别无选择。他披上盔甲,冲锋陷阵。同耶提的部下在令人胆寒的柯楚国战士面前似乎不堪一击。乍国部队节节败退,最终变作一盘散沙。

金笃公爵乘胜追击,进入一道幽深峡谷,同耶提将军躲进了林子深处。突然间,五倍于金笃公爵兵力的乍国大军从峡谷两侧现身,切断了公爵的退路。金笃公爵霎时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只得投降。

达祖·金笃提出投降条件,其部下作为战犯,不得伤他们性命。他随即自刎,因为降敌后无颜苟活。戈乍·同耶提却并未守约,所有投降的柯楚士兵都被活埋。

三天后,柯楚国都城萨鲁乍沦陷。

玛碧德雷决定利用反抗良久的金笃部落杀一儆百。金笃部落诛三族男丁,女人卖给青楼。达祖·金笃的长子西鲁在萨鲁乍城被活活剥皮,同耶提的部下强迫首都百姓围观并分食西鲁的肉,以示效忠乍国。达祖的长女素妥带着侍从躲进乡下大宅,一把火烧掉宅子,逃过厄运。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仿佛是卡娜女神在以此表达悲痛。熊熊大火燃烧得过于猛烈,火灭之后,废墟中连素妥的遗骨也未发现。

达祖的幼子飞恩,年仅十三岁。他藏身于金笃家族城堡地下,其中布局复杂,到处是黑暗的储藏室和隧道,于是逃过抓捕。但最终,他溜去灶屋喝水的时候,同耶提的部下还是抓住了他。士兵把他带到元帅面前。

同耶提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男孩,看他怕得瑟瑟发抖、哭哭啼啼的样子,放声大笑。

“杀了你太可惜了。”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没有像狼一样迎战,而是如兔子一般躲起来保命,来生还有何颜面见你父亲和兄长?你的勇气还不及你姐姐的十分之一。我要给你和你哥哥的孩子同等待遇,因为你跟他没什么两样。”

同耶提没有依照玛碧德雷的命令杀掉西鲁新诞下的儿子。“贵族应该比农民更有德行,”他说,“即便是在战时。”

于是同耶提的部下放了飞恩,他带着耻辱,踉踉跄跄地离开家族城堡,怀中抱着死去哥哥的新生儿子——马塔。他没有了封号、宅邸、部落,富贵荣华的生活如一场梦化作泡影,现在该怎么办呢?

飞恩在城堡大门边拾起一面倒掉的红旗,旗子已经烧焦,脏兮兮的,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绣着一朵金色菊花,这是金笃部落的徽记。他用旗子作为襁褓,裹起马塔,勉强抵御一点严寒,揭开一角,露出他的脸庞。

小小的马塔眨了眨眼,凝视着他,每只黑色的眼睛里都有一对瞳仁。瞳仁中隐约闪烁着一点光芒。

飞恩倒吸一口冷气。古阿诺人认为,重瞳者是受到神祇的特殊眷顾的。这样的孩子大多天生失明。飞恩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从未注意过哭哭啼啼的小侄子。这是他第一次发现马塔是重瞳。

飞恩举起一只手,放在婴儿面前,想看看他是否失明。马塔的眼珠没有动,可随后,他转过脸,与飞恩四目相对。

重瞳者当中,极少数人拥有老鹰般锐利的视觉,据说这样的人必将成就大业。

飞恩如释重负,把婴儿抱在胸前,抵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过了一会儿,一滴如鲜血般滚烫的眼泪从飞恩的眼中落下,落在马塔的脸颊上。新生儿啼哭起来。

飞恩俯身将额头与马塔的额头相触。婴儿安静下来。飞恩低语道:“现在咱俩就相依为命了。不要忘记我们的家族所遭受的一切。勿忘。”

婴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他挣扎着,小胳膊从旗帜襁褓中挣脱出来。他朝飞恩举起双臂,握紧小拳头。

飞恩抬头仰望天空,对着空中飘雪大笑起来。他又用旗帜小心地挡住婴儿的小脸,离开了城堡。


看着马塔皱眉的样子,飞恩想起了达祖·金笃沉思时的严肃模样。飞恩已故的姐姐素妥小时候常在花园里奔跑,她那时脸上的笑容,和马塔的微笑简直一模一样。马塔沉睡时的宁静面庞则会让飞恩想起哥哥西鲁。西鲁总叫飞恩要多一点耐心。

飞恩看着马塔,意识到了马塔幸存的意义。金笃部落祖祖辈辈长成一棵血脉高贵的大树,年轻的马塔就是树梢上最后一朵绽放的菊花,也是最灿烂的一朵。飞恩向柯楚国的孪生保护神卡娜与拉琶起誓,他要尽全力抚养和保护马塔。

他要让自己的心变得像拉琶一样冰冷,血液有如卡娜那般滚烫。为了马塔,他不能再继续软弱和骄纵下去,他要变得坚强而锋利起来。若是怀有复仇之心,兔子也能变成狼。

有几个忠于柯楚家庭同情金笃部落的境遇,多亏他们时时接济,飞恩才挨了过来。后来他干掉在田里小憩的两名盗贼,得了他们的赃物,在法润城外买了一小片地。他在这里教会马塔捕鱼、狩猎、用剑,这些技能都是在他自己不断尝试和摸索中掌握的:他第一次猎鹿,见血便哇哇吐了出来;第一次挥剑,险些砍断自己的脚。他一次次咒骂自己以前耽于享乐,不学无术。

背负着如此重任,飞恩不过二十五岁便已头发灰白。晚上,待年幼的侄子入睡后,他常常独自坐在屋外。他无法忘记自己多年前的软弱,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尽责,是否有能力尽责,确保马塔踏上正确的道路,确保他从自己这里获得勇气与力量,特别是对荣誉的渴望,这原本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达祖和西鲁原本不希望娇弱的飞恩和他们一样成为战士。他们任凭飞恩沉迷于文学艺术,可看看他落得了怎样的下场。在家族需要飞恩之时,他手无缚鸡之力,成了胆小鬼,为整个家族带来耻辱。

于是,飞恩将西鲁与达祖曾经的和颜悦色紧锁于内心深处,按照他心目中西鲁和达祖的期望打造了马塔的童年。每当马塔像其他小孩一样弄伤自己时,飞恩都强迫自己不给马塔任何安慰,教他意识到哭闹毫无用处。每当马塔和城里的小孩打架时,飞恩都要求马塔打到取胜为止。飞恩绝不容许马塔示弱,并告诉他,每次冲突都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年复一年,飞恩原本善良的心性已被他赋予自己的任务层层包裹,他再也无法将家族传奇与自己的生活分开了。

但马塔五岁时,一次病重到奄奄一息,他见到叔叔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条缝。

马塔烧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发现叔叔在哭。他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飞恩紧紧抱着马塔——这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嘴里嘟哝着对卡娜和拉琶女神的感谢之辞。“你是金笃家的孩子。”这话他说过很多遍了。“你比别人都强壮。”可随后,他用柔和而陌生的语气补了一句:“你是我的唯一。”

马塔对自己的生父毫无印象,飞恩就是他的父亲、他的英雄。飞恩告诉他,金笃这个姓是多么神圣。他们的家族血统高贵荣耀,受到上天眷顾,皇帝曾诛杀他们全家,他们定要复仇。

飞恩和马塔将收获的作物和打猎得到的皮毛在城里卖掉。飞恩与一些幸存的学者、世交和熟人取得联系。其中有些人偷偷保存了一些皇帝下令禁掉的古书,以柯楚国独有的古象形文字书写而成。飞恩或借或买,用这些书教会了马塔读书写字。

凭借这些书和自己的记忆,飞恩给马塔讲述了许多故事与传说,内容都是柯楚国的尚武历史与金笃部落的辉煌过去。马塔梦想着效仿祖父,继承他的骁勇善战。他每餐只吃肉,沐浴只用冷水。他没有小牛犊可搬运,于是自愿每天去码头帮渔夫卸鱼,顺便赚上几个铜子。他把石头装入小袋,系于手腕脚踝,每移动一步都要花费更多气力。前往一地若有两条路,他一定选择更长更难走的那一条。十二岁时,马塔已经能将法润寺庙前的巨鼎举过头顶。

马塔没有多少时间玩耍,所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叔叔为他争取到学习古代高尚文化的难得机会,他很珍惜。但他认为诗歌没什么用,却很喜欢历史和兵法方面的书籍。他从这些书中了解到了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还意识到乍国的罪孽并不仅限于他们家族的遭遇。飞恩反复对他说:“玛碧德雷对六国的征服之战损害了这个世界的根基。”

古老的诸侯体系是怎么来的,这一问题的答案早已迷失于时光之雾中。传说,很久以前,达拉群岛的居民是一个自称阿诺人的民族。他们来自大海西面的另一片大陆,那片大陆已经沉没。他们战胜了原本居于达拉群岛的土著人,并和土著人通婚,形成了阿诺人这一民族,彼此之间又开始征战。经过数代与数场战争,他们的后人分裂为数个国家。

一些学者声称,为了解决诸国混战的问题,伟大的古阿诺人立法者阿汝阿诺建立了诸侯体系。古阿诺语中,“诸侯”意为“伙伴”。这一体系最重要的原则便是各诸侯国彼此地位平等,各国均无权对他国指手画脚。只有某国犯下冒犯诸神的罪行时,其他各国可以联合反对,这样的临时联盟首领获得“首侯”的称号。

七国共存已逾千年,若不是乍国的这位暴君,它们还会继续相安无事一千年。国君是各诸侯国至高无上的世俗权威,是七条彼此平行造物巨链。他们向贵族分封领地,贵族再各自管理封地,确保其和平,就像是小诸侯国一般。农民向领主纳税、为领主劳动,领主再向自己的领主纳税效忠,链条便如此这般环环递进。

诸侯体系的成功之处显然在于它贴切地反映了自然世界。在达拉群岛的远古森林中,每棵古树都彼此独立而存在,正如各诸侯国一样。每棵树都无法控制其他树木。但每棵树都有无数枝条,每根枝条上都生着许多树叶,正如每位国君都要仰仗手下贵族的力量,而每个贵族又都依靠效忠他的农民一样。达拉诸岛亦是如此,每个大岛均由数个小岛、泻湖及海湾组成。珊瑚、鱼群、大片海藻、水晶矿脉、动物体内结构……领地各自独立的模式循环嵌套,随处可见。

这是整个世界的基础秩序,如柯楚国工匠所织的粗布一样由经线与纬线交错而成的网络,纬为地位平等者互相尊重,经为大家各归其位,上赋下义务,下向上效忠。

玛碧德雷皇帝却如秋风扫落叶般扫平六国军队,也摧毁了这种秩序。几位早早投降的老贵族得以保留空洞封号,有的甚至还能保住财产,但仅此而已。他们的土地已不再属于他们了。如今,普天之下,皆为王土——所有土地都是乍帝国的,都是皇帝的。如今,领主无权在自己的领地上制定法律,达拉诸岛只有一部法律可循。

各诸侯国的学者不再依据本地的传统与历史以及自己国家的象形文字书写,也不再以本国的方式拼读金达里字母,如今所有人都必须学习乍国的读写法。各诸侯国也不再采取本国的度量衡,不得再以自己的方式判断和观察这个世界,各国道路宽度都必须与蟠城货车车轮间距相同,货箱尺寸必须符合乍国旧都奇霏港船只的运载空间。

一切忠诚与爱国都由对皇帝的效忠取而代之。皇帝撤销了贵族建立的彼此平行的效忠链条,改而设立小官僚金字塔体系,在这一体系内担任官吏的平民几乎不识象形文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只能靠金达里字母拼读。皇帝不用精英,却将治国之任交于怯懦、贪婪和愚蠢卑微之人。

旧有的生活秩序在新世界中不复存在。大家仓皇不知其位。平民住进城堡,贵族却挤在棚屋里。玛碧德雷皇帝的罪孽在于逆天而行,违背了宇宙自有的神秘规律。


巡游队伍消失在远方,人群渐渐散去。大家又要回归艰难的日常生活:种地,放羊,捕鱼。

但马塔和飞恩还没有离开。

“他们竟然为害死自己父亲和祖父的凶手欢呼。”飞恩平静地说道。说罢,他啐了口唾沫。

马塔环顾四周,打量着离去的人们。他们如同海洋搅动的泥沙。若是舀起一杯海水,其中必定满是混沌,难见光明。

但耐心等待,平凡渣滓便会沉于杯底,这也是它应有的归宿,高贵纯净的光线便能照亮清水。

马塔·金笃坚信,他的宿命便是恢复清澄,重建秩序,正如历史终将使一切各归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