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风雨前夕

亿万颗繁星闪耀着亿万道光芒。深邃的空间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那光芒看起来是那么的有气无力。

没有尽头的夜晚,无边无际的虚无,超乎想像的寒冷——所有这—切,并没有抛弃了人类,只是无视于人类的存在罢了。宇宙虽大,但在人类眼里,却成了咫尺天涯,因为宇宙早巳为人类所熟悉且被纳入可以来往自如的范围之内了。

人类将宇宙划分得支离破碎,分可往区域和不可往区域,航行分可航行区域和不可航行区域;而那些最无可救药的人们——职业军人,则将所有的空间和星群,划分成敌军支配区域和我方支区域,应该据为己有的区域和值得固守的区域,或是容易攻占的区域和不易攻占的区域。

这些空闻和星群原本并没有名称,渺小的人类为了加以区别,便以自己的语言文字来称呼它们。

这一片宙域叫做“伊谢尔伦回廊”,象一条细长而隐蔽的隧道,贯穿了银河系宇宙的险要之处。

一艘战舰在其中航行着。在GO光谱型的恒星光芒中,流线型的舰体闪耀银灰光泽,下面印着Uiysses的名称。

尤里西斯——这艘以古代传说中的英雄命名的战舰,目前配属于自由星球同盟军伊谢尔伦要塞的驻留舰队。

大约半年以前,尤里西斯仍属于同盟军第八舰队,在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亚姆立札会战中,尤里西斯痛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兵和舰艇,同时,舰队本身也瘫痪了,所剩无几的生还者,不是重行编列入其它舰队,就是分配在基地。

不论是战舰本身,或是战舰中的官兵,尤里西斯堪称是浴火重生的骁勇战士。

然而,在现实的生活里,战舰“尤里西斯”并没有成为受尊崇的对象反而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在亚姆立札会战当中,尤里西斯所受的损害还算轻微。它只是利用微生物的排水系统遭受破坏罢了,为此,官兵们的双脚必须泡在四处逆流的污水中继续作战……

迎接尤里西斯而来的却是一句“厕所坏掉的战舰”这样和期待相违的话。听到别人很勉强的挤出一句“辛苦了”时,担任舰长的尼尔森中校和担任副舰长的亚达少校,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来。

眼看着出征的三000万士兵损失竟达七成以上,这个凄惨的打击似乎令大家不拿尤里西斯来开几个玩笑,在理性上的平衡就无法维持了。话虽如此,生还的官兵们可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藉慰……

现在,尤里西斯正背对着伊谢尔伦要塞,负责巡逻任务,顺便也在这项任务中对官兵们实施训练。

在满布变光星、红色巨星、异常重力场等的宇宙区域前端,充满了更为巨大的人为危机!自由行星同盟的领域延伸至伊谢尔伦的边缘,向前便是银河帝国广褒的边境领域。过去,这里曾发生过多次大规模战斗,有时仍可发现几世纪以来遭受破坏的太空船破片。

舰长尼尔森中校硕大的身躯自指挥席上站了起来,因为通讯兵来报,发现来路不明确的船舰。

尤里西斯的索敌系统和其它战舰并无二致,雷达、质量计算器、能源计量装置、先遣侦察星群等等,一应俱全。这些侦测系统全都有了反应!来方并非舰队,而是一艘战舰。

“在这个宇宙区域里,现在不可能有我方的船舰!”

“没错!现在在这个宇宙区域中,我方船舰一艘也没有。”

“依单纯的推算,那一定是敌军了!全体人员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警报响起!一百四十名官兵体内肾上腺素的分泌量急速上升,各部署准备就绪的报告起讫之间交相传至——

敌我距离三十三光秒、磁力炮没有异常、热线炮准备完毕、荧幕入光量调整完毕……

舰长扬声发出共通讯号的命令,声音震天价响!

“停船!否则将受到攻击!”

官兵们个个紧张得汗流侠背,五分钟后,回音传来。接获回讯的通讯士官搔搔脑袋,将磁碟片交给舰长。上面写着:“我舰无意交战!并有事希望与贵军商谈。”

“商谈?!”尼尔森舰长喃喃自问着。

亚达副舰长两手交臂交叉于胸前。

“难不成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亡命者!”

“算了!容后再研究吧!备战状态还未取消呢。向对方传达!令其停止机关、打开通讯荧幕!”

尼尔森舰长摘下配有白色五积星徽章的军帽,抬头看着。互相残杀能避免尽量避免,否则即使胜利了,牺牲也在所难免。

其中一个荧幕浮现影象,舰长一面望着那艘与尤里西斯相当酷似的敌舰,一面思索着对方是不是也紧张得大汗淋漓呢?

伊谢尔论是位于银河帝国领域与自由行星同盟领域交界的人工行星,环绕着亚尔榭那桓星。两国的军队若不通过“伊谢尔伦回廊”的中心处,便无法互相发动攻势。

帝国建造了这个人工行星,却被同盟夺占。其直径六十公里,内部若加以细分可以分隔成数千层,表层以耐光束用的镜面处理而成,是由超晶纤维及特制陶瓷所组成的复合装甲,共有四层,牢不可破。

以战略基地面言,其战略机能可说样样兼备,攻击、防击、补给、保养,装备,医疗、通讯、管制、情报……等,不一而足。宇宙港口可停泊两万艘军舰,装备工厂可以同时修复四百艘战舰;医院共可容纳二十万张床位;兵工厂—个小时可以生产七五00枚雷射核合成飞弹。

要塞和驻留舰队的军人数目,共计二百万人;住在这里的百姓更多达三百万人,他们大部份都是官兵们的眷属;此外,还有军部委请前来建造生活及娱乐相关设施的工作人员。在这些设施当中,也有完全由女性经营的商家。

伊谢尔伦既是要塞,同时也是拥有五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有人类居住的行星之中,人口数比伊谢尔伦少的还有,这里的社会资本堪称完备,而且各种设施俱全,从学校、戏场、音乐厅、高达十五层的运动中心、产科医院、育儿所,到内部完成型的给水排水系统、淡水工厂既氢气动力炉、可充作氧气供给系统之一及森林浴场所的广大植物园,以及最重要的水耕农场——此为植物性蛋白质和维他命的供给站。

兼任要塞的司令官及驻留舰队司令官,并且是这个巨大宇宙都市的最高负责人,指挥全体官兵的人物——自由行星同盟军的上将——杨威利提督。

乍看杨威利,许多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同盟军首屈一指的重要人物。就连他穿着军服时,还是没有分毫军人的架势。

他不是举止一板一眼、深谋远虑的老派绅士,也不是肌肉结美、体格魁梧的男子汉,更不是冷静俊秀的书生或面白肌净的公子哥儿。

年龄恰是而立之年,但外表看起来则年轻了约两三岁。黑发、黑眼睛,体格中等,虽然不算是不英俊,但倒也不是那种稀世的俊男。

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并不是头盖骨的外侧,而是其中的脑筋。去年——宇宙历七九六年,他一人囊括了自由行星同盟的全部军事战绩。他使同盟军不流一滴血,便将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自帝国军的手中夺取到手;在亚斯提星域和亚姆克札垦域,同盟军惨败于莱因哈特,冯。加急严克拉姆的手下,杨凭着过人的沉着、巧妙的作战智慧,将我方自全军覆没的危机中拯救出来。

没有杨威利的话,宇宙历七九六年,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记录就只有“败北”二字面已。这件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也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由准将直升上将。这位一战成名、特例晋升的青年提督,却没有特别的感动。

因为,尽管杨已伊然成为无人能出其右的战争名人,但战争在他眼里,却是一文不值!他曾不只一次地想从军队引身退隐,做一介默默无闻的平凡市民,但至今始终无法如愿。

有一天,他在自己的房间内下立体西洋棋,下得正起劲时,尤里安。敏兹大嚷一声:“CHECK!”

杨搔搔头,承认输了,下起西洋棋来,这位战场名将也没辙了。

“算了!算了!连败十七次了!”他毫无倔色地叹了一口气。

“十八次喽!”尤里安笑着说道。

他正值少年期,年纪只有杨的一半,亚麻色的头发有微徽的自然波浪,配上暗褐色的眼眸,是一世所公认的俊美少年。

三年前,根据“战时托孤法”的实施,战亡官兵的子女必须送到军人的家庭中抚养,于是尤里安便被送到杨这里来。

尤里安在学校是优等生。在运动方面,是飞球项目的年度得分王,由他作为士官阶级之军眷来看,显示他在射击方面的敏锐度也总是高人一等。

身为监护人的杨看在眼里,一方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引以为自豪。

“尤里安唯一的缺点就是……”亚列克斯。卡价伦对他稍有微词。

卡介伦是杨在军官学校时代的学长,嘴巴上经常不饶人。

“太崇拜杨了!实在是个差劲的兴趣!要是他没有这个缺点,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顺便一提,三十岁的卡介伦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现在是七岁……

“再来一盘!”杨不甘心,再下战书!

“想连败十九场吗?我倒是无所谓啦!”

教尤里安下西洋棋的是杨,但不到半年,这个弟子就青出于蓝了,自此以后,两人的实力差距渐渐拉开。不过,当尤里安对杨说“我比你厉害了”,也仅止于开玩笑而已。不只是在西洋棋如此,尤里安本身认为这并非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自己在根源上原本就远远不及于杨了。

钟铃的声音轻快响起。

“司令官阁下,我是格林希尔!”拥有金褐色头发与浅棕色眼阵的美丽女军官,自电视电话的画面发出声音,她从去年开始担任杨的副官。

“我现在忙得很哪!什么事?”杨的语气显得漠不关心。

“帝国军的战舰派来使者,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要麻烦司令官过目!”

“就这么回事?”

杨并不感到惊讶,仍是一派镇静,停了一会,他放下棋子站了起来,随后走出室外。

看见他的枪仍搁在桌上,尤里安连忙叫道:“您忘了带枪了!阁下!”

“不用了!不用了!”

年轻提督怕麻烦似的挥挥手。

“可是空着手去,太……”

“你认为如果我带着枪而开了枪,会打得中吗?”

“……不会。”

“那么,带着枪也没用!”

杨说毕跨步扬长而去,尤里安慌慌张张地追上前去。

与其说杨大胆,毋宁说他从某个角度上,看清了人类的能力问题。谁都想不到易攻难守的伊谢尔伦要塞竟然会在他的运筹帷幄下轻易得手。正因为如此,他体念了—个道理——对人类而言,没有完全或绝对的事情。

原本志不在军人,一心想成为历史学者的他,也看清了世事的盛衰无常——再强大的国家终有灭亡的一天;再伟大的英雄一旦权力在握,日后必定腐化堕落。

生命亦然。许多战场上勉力挣扎图存的勇士,因一场感冒断送性命;在血腥权力斗争中获胜的人物,命丧于名不见经传的暗杀者手上;还有,银河帝国的皇帝——奥特佛列特三世“因噎废食”,他惟恐遭到毒杀而很少进食,以致于衰弱身亡。

“凭你这么小心,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

杨连护卫也没带,到伊谢尔伦就任之初,有十二名卫兵分四梯次跟在他身边,竟连上厕所也如影随形,因此他私下解散了他们。

但对于要塞内警备保全系统的运作,杨则十分注意。控制机能分散于三处,彼此互相监视,三处必须同步控制,否则将无法充分掌握机能;另外,空调系统也加装大气成份分析装置,目的在不使要塞内部流人瓦斯。

所有这些构想并非出自杨的本意,但是,吹毛求疵的高阶军部单位、忧心仲仲的部属、满脑子只关心预算消耗的官僚、好整以暇专搞视察的政治家、制造新闻炒作的媒体——为了让这些人也感觉要塞的警备体制方是万无一失,因此,杨也不得不设下这些用以昭公信的体制。

“显面易见的,地位愈高的人,想法愈复杂!”杨望向尤里安少年,哺哺自语道。

“您既然知道了,就不会随波逐流啦!为了避免发生无谓的麻烦,这样不是蛮好的吗?”尤里安一付大人的口吻应道,接着补充自己的意见。

“这件事还好,我担心的是地位提高了,您的酒量也增加了!请稍稍节!”

“增加很多吗!”

“现在至少是三年前的五倍了!”

“五倍?没那么多吧?!”

尤里安把三年来家里的收支记录,放到满脸怀疑的杨面前。酒类饮料的支出指标,从三年前的一00,骤升至目前的四九一,这还不包括在外面喝酒的部份,所以尤里安所说的五倍以上,是自有其来的。

杨自是无言以对,只得答应节制酒量,但是,这个允诺能够持续到何时呢?不管是做此约束的尤里安或是受到此约束的杨己也好,可都是没有一点信心……

二个小时之后,杨命令所有干部到会议室集合。帝国军支配这座要塞时,这里是要塞司令官和驻留舰队司令官洽谈咨商的地方,当时,会议经常是以针锋相对、恶言相向的争吵收场,因此,冲突气氛便成了这个会议室的传统。

要塞事务监督——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要塞防卫指挥官——华尔特。先寇布准将;舰队副司令官——费雪少将;参谋长——姆莱少将;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少将;高级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此外还有战舰尤里西斯的舰长尼尔森中校和副舰长亚达少校。

杨形式上地扫视一遍集聚一堂的军官们,接着开口说话。郑重严肃的口吻并不是他的一贯作风,他现在的语气仍象与朋友在举杯品茗、闲话家常一般。

“各位大概都知道了吧!帝国军派出布洛肯战舰作特使,送来一个相当有趣的消息——他们希望帝国与同盟双方互相交换三百多万名俘虏!”

“因为要彼此养活对方的俘虏可真不容易呀!”卡介伦少将调侃应道。

体格中等、肌肉健壮的他,与其当军人倒不如做幕僚官员来得恰当,他在后方的勤务经验也比上前线的经验丰富多了。专搞事务工作,堪称补给、组织运作及设施管理的专家。

亚姆立札会战战败之时,肩负起补给计划失控的责任——失事的原因在于帝国军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巧妙策略——因而—时遭到左迁,后来,透过杨的要求,才到伊谢尔伦来任职。

事实上,卡介伦可以说是这个拥有五百万人口的都市——伊谢尔伦的市长。以他的行政能力对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仍是相当派得上用场的。

“这也是原因之一……如此说来,这件事有一半的责任在我身上!”

同盟军攻陷伊谢尔伦时,杨捕获了数目直达大都市人口的俘虏。

先寇布准将撇嘴一笑。

相貌英俊、现年三十三岁的他,是实行杨的作战计划,并促使其成功的一大功臣。出身贵族的先寇布,幼年随祖父母从帝国亡命至同盟,勇气与才智兼备,有时候,他那无所畏惧的性格也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不论自身遭人攻汗或为人称颂,他都能够泰然处之,毫不引以为意。

“不过,事情本身并不好笑!‘养活俘虏并不容易’这句话中隐含重要的暗示,颇值玩味!事情并不是‘养活俘虏’那么单纯!”

“怎么说?”

“换句话说,莱因哈特。冯严克拉姆已然决意要展开对帝国门阀贵族联合军的武力冲突了,大家应就这点来加以考量!”

当同盟军的头号大敌——金发年轻人的名字自杨的口说出时,—阵悄无声息。

此后的数个月,杨不断地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该如何来对付这个逐步进逼银河帝国霸权宝座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拇?

为了将权力完完全全掌握手中,莱因哈特必须打倒与他敌对的门阀贵族。看来,大规模的内乱不久即将爆发了!杨手边握有的情报虽然并不多,但毋庸置疑的,莱因哈特已开始针对这件事,着手进行铺路工作了。

问题是莱因哈特的布置计划不仅限于帝国境内,范围甚至扩及自由行星同盟。一旦贵族联合组织与同盟联手,或者是当莱因哈特和贵族联合打得两败俱伤时,同盟军便可乘虚而入,那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因此,趁同盟军在亚姆立札会战后元气大伤、无暇派兵出征之际,莱因哈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究竟该怎么办呢?

杨试着分析莱因哈特所设定的情况,对他而言,尚有最低的条件限度,只要根据最低的条件限度来布局,准错不了!

他分析整理的结果如下:

一、莱因哈特的兵力要对付门阀贵族已经倾注全力,没有剩余兵力。

二、他无法同时两面发动攻势。

三、根据一、二的情况来研判,运用谋略比发动武力对付同盟更为恰当。

四、谋略之中,必定暗藏玄机——那便是使敌人分裂,进而互相残杀。

按照这样的推算来看,杨已经识破莱因哈特的计谋了。

由内部分裂同盟军!

莱因哈特正是此意!他不得不如此做。换作是站在莱因哈特的立场上,杨也会这么做,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一旦同盟军内哄四起,帝国军便没有腹背受敌的威胁,除去了后顾之忧,莱因哈特就可以全力讨伐门阀贵族组织了!

接下来,他会采取何种具体措施呢?——杨进一步思考着,并获得一个结论。

或许自己想得太多了……杨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杨对自己的自信,可不如别人对他的信心多。

不过,他现在所做的并不是追求人道或真理的工作,也不是要求绝对价值的工作,而是胜败、是竞争——它们永远是相对的,你永远只能比对方抢先一步,才能稳操胜算。说起来简单,事实上,要比莱因哈特。罗严克拉姆这样的天才更胜一筹,有如难上青天。

杨觉得有点后悔了。

去年,亚姆立札会战之际,杨创下无可比拟的实战水准,但在开战之前的作战会议上,杨并没有竭尽心力去参与。当强硬毫无责任感地高唱主战论调时,即使会使事态陷及胶着,自己也应该加以阻止的!

(如果当时事态胶着,或许已未战先败了哩!)

杨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起来。不管怎样,杨必须将帝国方面所提出的交换俘虏要求,转报同盟的首都——以国父之名为名的行星——海尼森。

政府应该会欣喜地答应吧!俘虏没有选举权,但交换回来的同盟兵则有,选票数目等于二00万票加上其家眷的票数。看来,他们势必会为此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

“尤里安!咱们大概是要走一趟久违了的同盟首都!”

杨的声音充满活泼的气息,令尤里安微微感到不可思议。典礼、宴会、演讲……,海尼森充斥着这些令杨反感的仪式。

可是,杨还是走一趟海尼森。

俘虏交换并不是由“两国政府”之间来执行,因为两国的政府彼此都主张自己才是人类社会唯一的正统政权,互不承认对方的存在,也无意建立两国间的外交关系。

这种情形若换作个人立场的问题,大家必须会对他们的顽固和愚昧,感到啼笑皆非,但站在国家的立场,人们就会以权威尊严之名,容忍这种恶德存在。

是年二月十九日,俘虏交换仪式在伊谢尔伦要塞举行。双方均派军部代表出席,彼此交换名单后,在证书上签名。

“银河帝国军及自由行星同盟军,基于人道及军规立场,决定释回彼此扣留之官兵,并保证以荣誉之名确实执行。帝国历四八八年二月十九年,银河帝国军代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将。”

签名后,吉尔菲艾斯神采突变地笑着对杨说道:“形式上的仪式或许是有所必要,但却也令人觉得是种傻事呢!杨提督。”

“我也有同感!”

杨观察吉尔菲艾斯。杨算很年轻了,但吉尔菲艾斯更年轻,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红宝石溶液染成般的红发,迷人的碧蓝眼眸,高人一等的身材,这位俊逸出众的美少年,是银河帝国屈指可数的一员悍将,连伊谢尔伦的女性也对他仰慕不已。在亚姆立札会战中,杨曾直接和他交手,也知道他是莱因哈特的心腹,但是杨却难以对这年轻人产生厌恶。

吉尔菲艾斯对杨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辞别之际,两人握手更是有力。

“真是令人抱以好感的人啊!”事后尤里安也说出他的感觉。

杨点了点头,但想到自己竟然对敌军的指择官比对我方的政治家还有好感时,不由得感到有点莫名。许多时候你所面临的敌人总远较幕后的操纵者来得光明正大,这种情形并不稀奇,而且,现在的敌人未必是永远的敌人,现在的伙伴也未必是你永久的伙伴!

不管怎样,这下于杨便可以借举办“遣反官兵欢迎典礼”为由,暂时大大方方地返回海尼森了。

离开伊谢尔伦四个星期之后,杨和尤里安终于抵达首都海尼森。两人避开了二00万的遣返兵、前来欢迎他们的家属以及大批记者夹杂簇拥的中央宇宙港,而在次要旅客线和货物线专用的第三宇宙港着陆之后,立刻搭乘无人驾驶的计程车直奔军官宿舍。

途中,在仓库和工人宿舍杂处的哈其逊街上,碰到禁止通行的号令。警官们挥汗如雨地疏导群众,正是忙的不可开交,他们欲借人力来弥补地上交通中央控制系统的不足之处,禁止通行的原因何在则不得而知。

杨下了计程车,走向那还不熟练的年轻警官:“怎么了,为什么不能通行?”

“没什么事,不要靠近就是了,危险!”

警官的话前后矛盾,他神色慌张地把杨推回去。穿着便服,杨也变得毫不起眼了。突然间,杨有股冲动,他想明示自己的身分问个水落石出,不过,杨最后还是不发一语地回到无人驾驶的计程车上。因为讨厌行使特权的憎恶感比好奇心更为强烈。

绕了一个大圈子,事情终于真相大白,那是两人在回到位于希尔巴布利街上那空了四个月没人居住的宿舍之后的事了。

钮开立体电视的新闻专用频道后,当时的情景立刻映人眼前。

“……最近,遣返兵接连犯下罪行,今天,哈其逊街角再度传出惨案,目前尚未调查清楚,己知至少三人被杀害……”

播报员悲伤的表情和强加压抑的声音,显得极不调和。

为摆脱战场上死亡的恐剧阴影而吸食迷幻药和兴奋剂的士兵们,成了毒隐患者,重返市民社会。总有一天,恐怖和疯狂势必像无形的熔岩爆发出来,沛然莫能击之。

杨灵机一动,叫尤里安从资料供应库传送关于犯罪的统计资料。杨没有自己动手的原因是,不晓得如何操作电脑,并非特意要尤里安去做。

杨的猜测没错,和五年前相较之下,犯罪事件的比率增加了百分之四十五,相反的,犯罪的检举率则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二。不但人心颓废,连警官的素质也日趋低落。

由于战事旷日持久,许多官兵阵亡沙场,军队只得不断补充兵员,结果造成社会上各行各业人力资源不足。医生、教育家、警官、系统管理员、电脑技师……等,各类专业人才大量减少,空缺不是由生手接替,便是任其荒置。

于是,维系军队根本的社会体制日渐萎缩,一个衰弱的社会,其军队必然随之衰弱,而衰弱的军队又损失官兵,如来一来,势必得再向社会要求补充兵员……

这种恶性循环,就是那名为战争的纺车所编织出的矛盾累积吧!

杨不禁想到,应该让那些高唱“和平所产生的腐败比战争所带来的破坏还可怕”等论调的战争赞美者看看眼前的社会景象!他们已经加快了社会崩溃的速度了,却还要辩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呢?放下手边的资料,杨仰躺在沙发上,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因为,他个得不荆心自问,自己所做的事情意义何在?当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时,杨的心情就轻松不起来了。

第二天下午的典礼,如往常般地在华丽空洞的词藻和歇斯底里的军国主义狂热中,划上句点。

“我觉得一辈子的耐心都在这两个钟头以内消耗殆尽了!”

杨走出会场,对着在旁等候的尤里安大发牢骚。

“的确是让人受不了!”

——尤里安心中颇有同感。以前,杨对这类的典礼,总是毫不避讳地表现自已的反感,有时甚至当全场都起立时,独他一个人兀自坐着。这次,他只是嘴巴上咕哝几句“不知所云!无聊透顶!”而已。

杨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像要把方才在会场上吸进的“毒气”都排吐出来似的。突然,他看到前面的街道上,有一为数约一百人的群众。他们身穿滚红边的白色长袍,高举“还我圣地”的标语,嘴里不知在吟唱什么,缓缓地向前走去。

“那边是怎么回事?”

杨问身旁的年轻军官。

“噢!他们是地球教会的信徒啊!”

“地球教会?!”

“你不知道吗?这个团体是在最近才形成气候的!至于他们所崇拜的神体,便是地球……!”

“崇拜地球……”

“人类的故乡是地球,也就是所谓的最高圣地,现在由银河帝国所支配。他们希望借着武力夺回地球,然后在上面兴建引导全体人类的大圣堂!不计任何代价,也要为达成这个目标而共赴圣战……”

杨错愕不已!

“他们们不是认真的吧!?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嘛!”

“我倒不这么认为!”年轻军官正色应道。“……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最重要的是。杨提督!我们拥有像您这样伟大的军人,一定能够消灭残暴的银河帝国,把地球夺回来,不是吗?”

“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啦!”杨一面掩饰心里的厌恶,一面回答。

不论在哪个时代,总有狂热的信徒。不过,尽管如此,这件事也太荒谬了!地球的确是全人类的母星,但是极端说来,它只不过是伤感主义的对象。八世纪之前,地球便不再是人类社会的中心了,文明的范围日益扩大,其中心也随之移动,历史可资证明。

为了夺回边境上一个古老的行星,牺牲数百万人的生命也无妨!——这种念头是从何产生的?!

“说到这个,倒是有一个类似的团体存在,忧国骑士团现在怎样了?”

“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有很多团员都加入地球教了。啊!因为想法雷同嘛!这不冲突吧?”

“背后的靠山也是同样的人吧?”杨声音压得很低,军官似乎没有听到。

晚上的宴会时间未到,杨和尤里安想先回官邸休息,坐上无人驾驶的计程车后,杨陷入沉思。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有所谓的十字军。他们以夺回圣地为由,假借神的名义,侵略他国,破坏都市,掠夺财宝,虐杀住民,他们非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向世人夸示着迫害异教徒的功绩。

这一块历史的污点,是由无知、狂热崇拜、自我陶醉和心胸狭隘所产生的。事实上,那些信奉神与正义的人才是真正凶暴残忍的人,这应该已是个惨痛的证明了。然而,二千五百年过去了,地球教徒在宇宙中再度演出这种愚昧荒唐之举!

有一句警句如是说道——好施善行者喜欢一个人默默耕耘,盲信愚行者希望有同伴一起做。他可绝不愿成为那种跟随他人愚行的人!

而地球夺回运动其实和表面上所看到的自信愚行,根本没有两样!

在十字军背后操纵一切的是伯纳乔、杰诺巴等的海上商人,他们的目的不外乎削弱异教徒的势力,独占东西贸易。支撑着这个狂热崇拜的正是这个包藏祸心的企图!这段历史倘若一再重演……

躲在背后的是第三势力国……费沙?

这个想法闪过脑际,杨不禁为之愕然!计程车坐位本就不宽,他突然急促地挪了挪身体,尤里安不禁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他怎么回事,杨含糊应了几句,又陷入沉思之中。

站在费沙的立场来看,当然希望帝国和同盟环伺在地球周围来一场更加憎恨的厮杀!不过,一旦帝国与同盟垮台,秩序破坏殆尽,这样一来,对于以商业立国的费沙而言,反而是一大困扰吧!根据费沙的企图和用心,如果不是在其控制的范围之内,就毫无煽动的价值;但可以肯定的是,盲目信仰的精神张力,最后势必突破控制防线爆发开来,费沙理当明白这层道理才是。

莫非……他们真的志在以武力夺回地球,恢复过去的光荣……

“实在搞不懂,费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杨喃喃自语,想着想着苦笑了起来。地球背后的主谋者未必是费沙哩!自己倒先杞人忧天了,岂不可笑?!

回到官邸,杨想喝一杯消除疲劳,他扬声叫尤里安。

“给我倒杯白兰地好吗?”

“有蔬菜汁啊!”

“……嗯……你认为蔬菜汁可以消除疲劳吗?”

“你认为它可以,它便可以!”

“咦?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

“在伊谢尔伦,周边都有老师啊!”

卡介伦、先寇布之辈的挖苦专家的脸一一浮现在杨的脑际,杨哼了一声。

“少年时期的教育环境早该小心选择才是呵!”

尤里安放声笑了出来,“只能喝一杯!”——他打定主意后,端了白兰地走过来。

和先前的典礼比较起来,派对显得有趣多了。

政治家、资本家和高级官僚继续发表冗长而欠缺幽默感的致词,不过,致词内容毕竟不是那种歇斯底里式的高谈阔论就是了。

在伊谢尔伦时,偶而有为了促进军民交流的派对,但身为最高负责人的杨,始终都是一派个人作风。当大家要求致词时,他只说了一句话“祝大家玩得尽兴!”军中或民间均不乏热衷演说的名士,但像杨这样位尊权重的要人,致词都一句带过而已,其他的达官贵人也只得长话短说了。“杨提督二秒致词”成了伊谢尔伦的大特色。

这位传说中的主角——年轻的黑发提督,是各家名媛贵妇争相瞩目的焦点,除了用餐之外,她们的话题总是绕着他打转。

“杨提督怎么没有配戴勋章呢?”

“因为勋章太重了戴着那些东西走路,我的腰就直不起来了。”

“哎哟!”

“我的监护人告诉我,走路弯腰驼背,看起来像个老头儿。”

妇人们笑得开心,说话的人却无动于衷。这不过是在对自己的职务薪水所做的妥协罢了。广阔的会场一角,尤里安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多达一万名的出席者,无一不是赫赫有名之土,可谓冠盖云集,气势非同凡响!

同盟的元首及最高的评议会会长——特留尼西特也在其中。他是大家公认的花言巧语能手。杨对他极其厌恶,厌恶到他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时,杨就关掉电视。非但如此,杨也尽量避免和地碰面。

“尤里安!咱们该溜喽!”

“是!提督!”

两人行动配合得天衣无缝。尤里安到柜台领回背包,杨到厕所换上较不起眼的便服,将礼服塞进背包里。随后,两人悄悄步出会场,谁也没有注意到。

米海洛之家——名字是有点夸张!它位于劳动工人时常出现的下町一角,也就是克特威尔公园的入口处,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店铺。

贫穷但却拥有年轻和希望的情侣们,经常会来这里买食物和饮料,坐在通宵轩亮的夜灯下细诉情衷。

同时也为军队包伙的米海洛,一忙起来,便无法逐一和上门的顾客打招呼。不管来的是老人、青年或少年,由于灯光很暗,大家也就不太在意。

三个人点了炸鱼、法式烤马铃薯、法式乳酪派和奶茶后,同坐在一张凳子上。开始大啖起来。三个年代的人一同在这里进餐,因为他们方才在派对上都没能好好地享用餐点……

“喂喂!咱们这副德行,又要避人耳目,又得谈话,在这里不太方便吧!”

“我觉得很好哇!想到军官学校时代的事,那时,常常为了想办法打破关门时限绞尽脑汁哩!”

如果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青年是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杨上将,米海洛的老板和一座客人必定哑然失声吧!这两个军队干部是从方才的派对上溜出来,在这里歇歇脚的。

鱼和马铃薯之类的便餐,勾起了思乡愁绪。军官学校时代,杨经常和他的狐群狗党——罗伯尔。拉普,溜出宿舍,到这种即便宜又可口的小吃店来,大饱青春期的食欲。

两个人都是有酒喝就好,什么事都不在乎,他们点了德国威士忌之类的蒸馏烈酒,大过酒瘾后,走出小吃店时,醉倒在走道上,之后一动也不动。透过老板联络,洁西卡。爱德华连忙赶到,为避免严厉的教官们发现,她把两人移到店内看护。

“罗伯尔。拉普!杨威利!睁开眼睛,振作点!天亮以前没有赶回宿舍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喔!”

洁西卡冲咖啡给两个宿醉的年轻人喝下,咖啡没有加糖,但喝起来却有种甜甜的感觉……罗伯尔。拉普在去年的亚斯提战争中阵亡了。和他已订婚的洁西卡。爱德华,当选为德奴仙行星区的议员代表,是反战和平派的急先锋,在同盟议会占有一席之地。

一切都变了,时间的脚步依旧向前推进,小孩子长大成人,增加的只有无法换回的遗憾。老提督的声音打碎了昔日的梦想。

“好了,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们。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吗?”

“是啊!”

几条炸鱼随着奶茶流进胃内后,杨徐徐开口说道:“最近,这个国家有可能发生政变!”杨的语气虽然显示得蛮不在乎,但正待开口进食的老提督,手在半空中戛然停止。

“政变?”

“嗯!”

这是杨所下的结论。他语气淡然但巨细靡遗地说明自己对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意图所作的分析,不知道引发政变的人是不是直接受到罗严克拉姆的控制云云,比克在明白其中道理后,点了点头。

“的确!相当合理!不过,罗严克拉姆侯爵真的认为政变会成功吗?”

“对罗严克拉姆侯爵而言,不成功也好,因为就他的立场来看,能使同盟军分裂就算达到目的了!”

“没错!”

老提督两手捏毁空的纸杯。

“只是……他既敢唆使政变,自是胸有成竹!事先必已拟妥一项缜密且达成度高的计划了!”

“嗯!……”

“地方性的叛乱即使规模再大,只要其它地方不发出连锁反应。自然不会动摇中央政权。最有效的手段是直入首都内部控制核心,一旦权力核心成为人质,我们便束手无策了。”

“言之有理!”

“最麻烦的是权力的中枢,也就是武力的中枢。叛军虽然蜂涌四起,但若以强大而有组织的武力直接镇压,叛军必败无疑,所以即使叛军成功,也不过是三日天下罢了!”杨把最后一块炸马铃薯放进嘴里。“因此,他必须使首都方面权力中枢的夺取与地方性的叛乱能够产生有机性的相互配合!”

随着年轻司令官的理论展开,坐在杨身边的尤里安,目光益发炯炯有神。这是经过数月以来,智慧激荡的成果。

“也就是说,必须分散首都的兵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得先在边境发动叛变,届时,军队必定出动镇压。而在军队尽出时再以全力压制首都。进行顺利的话,结果将会如我们想像中的精彩哪!”

“你刚才也提到,罗严克拉姆侯爵并不一定要使政变成功,只要使同盟分裂混乱,同盟便无暇介入帝国内部的动乱,如此一来,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想起来还真麻烦哪!”

“做起来才麻烦呢!不过,指使人去做的话,自己倒是不须费多少劳力!”

杨以为这对所向无敌的金发年轻人而言,这件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游戏罢了。

“那么连您也不知道谁在支持政变吗?”

“要知道此事到底是太难了!”

“那么,我必须对最近可能发生的政变防患未然才行了?”

“如果政变发生了,即使能镇压也得要派出庞大兵力及耗费相当的时间,亦会造成伤害,因此,若能事先防范,到时候只要一个宇宙兵中队,就可以解决了!”

“没错!责任重大喔!”

“接下来,还有一事相托!”

“哦?”

杨的声音压得极低,老提督凑上耳朵。坐在近旁的尤里安少年,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他显得有点沮丧,但如果是对他有益的话,杨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吧!他们现在的谈话内容,急速地鼓动着少年的胸膛。

“好!我明白了!”比克古用力的点点头。

“在你离开海尼森之前,势必交到你手中,不过倒不知那东西会不会派上用场!”

杨把装炸马铃薯的空纸袋吹胀,然后用手拍破,巨大的爆裂声震惊了四周的客人。

“实在给您添麻烦!不过,请不要一时大意走漏风声!”

杨将纸袋揉成一团,向外抛去,这时,半圆形的机器人清洁车响起了二十年前的流行老歌,他步伐轻快的走过去,将纸团拾起放进自己的身体。比古克也把纸袋扔进机器人清洁车,手抚摸着略微凹陷的下巴,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回去了!保重了!”

老提督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街道后,杨和尤里安也起身离去。

和杨并肩走向无人驾驶计程车的招呼站时,尤里安忽然想到,现在正在策商政变大计的人现在或许也在某个角落密谈着这件事吧……

尤里安才说起这件事,杨就奇怪地露出微笑来,说道:“是啊!可能带着严肃的表情,吃着比我们更高级的食物呢!”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连显示屋主个性的家具也没有,很是煞风景。光线昏暗,大约十个围着会议桌而坐的男子,脸部也看不清楚。

“好了!再确认一次!”

声音低沉,在座的每个人,头都转向同一方向。墙壁的一部份成了展示板,图上所显示的是由天顶向下俯瞰的自由行星同盟域。

“第一起攻击基地是聂普帝斯行星。标准历四月三日!”

星图的右下方,有个闪闪发光的红色小点。男人之间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距离海尼森一八八○光年。位于第四边境星区的中心,是宇宙港和物资集散中心、恒星间的通讯基地。不要忘记!在四月三日!负责带动这个地区暴乱的人是哈贝……”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挪了挪黑色的身影,缓缓地点点头。

“第二起攻击基地是卡佛行星,标准历四月五日。距离海尼森二○九二光年,地点在第九边境星区……”

“第三起攻击基地是帕尔梅伦多行星,四月八日。第四起攻击基地是尚普尔行星,四月十日。从星图上看来,四处发难起点均在以首都为中心的假想球体表面附近、彼此相隔遥远。政府的镇压部队必须分别往各方向派出。”

“如此一来,首都海尼森便成了武力真空地带。届时,将可以少数的兵力控制基地。”

同盟最高评议会、同盟议会、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军事通讯管制中心等各个占据目标,一一被列举前来,攻击时刻、指挥官、人数等等也经过确认。至于细节部分,由于在此之前已讨论了十次以上了,因此,出席人员对全盘计划的内容和自身负责任务,均已了若指掌。在自由行星同盟面临危急存亡的危机感下,在座的每个人都深具共识。一方面是因为去年的亚姆立札会战败北所带来的巨大打击,一方面则是因为政治的腐败、经济及杜会的衰弱现象急剧严重,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危机意识。

现在的政客们实在是不值得赋予大任的,把权力当扑克牌耍的家伙,是应该剔除掉的。

主席环视列席的每一个人。

“我们必须亲手净化失去理想、腐败恶极的愚昧政治!这是一场正义之战,国家若不重建,只有走上灭亡之路!”

可以听得出来,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声音,与疯狂信仰者的自我陶醉,是有所不同的。在座的人莫不猛然点头,对他表示信服。

“不过,在这里有一个问题人物!”男子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其他的人心情也为之悚然。

“这个人就是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杨威利提督。他不在首都,所以未纳他为同志,但是,如果各位有任何意见……”

男子止住声音,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拉他进来好吗,这个人谋略出奇,众望齐归,对我们大大有利,而目,伊谢尔伦的战略价值也不容忽视!”

“若让他成为同志,我们就可以挟海尼森和伊谢尔伦控制全部领土,发挥四两拨千金的效能。”

“不过,没有时间了!在三月末行动展开之前,计划已经堆得满满的了,有办法说服他吗?”

“没有必要让那种人成为同志吧!”

在同座之中,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最年轻,但奇怪的是,语气森然且欠缺活力。一意蛮干的语调,和音声的感觉略微突兀。在座其他人的热络讨论一下子冷却下来,主席像在教训似的开口说道:“不要感信用事才好!只是,要想说服杨成为同志,时间上的确不够,宁可在举事之后再重新考量。以地理条件来看,镇压尚普尔一地攻击行动的任务,必定是由杨负责……”

从伊谢尔伦到尚普尔,以最大的速度——脉冲跳跃航行方法,也要五天的时间。从这里传送首都发生政变的报告到那里,再从那里全速赶至首都,至少也要二十五天,合计是三十天。这段期间,首都已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而且,只要拥有那个厉害无比的防空系统——十二个战斗卫星所形成的“女神的项链”,即使是“奇迹的杨”,要拿下海尼森也没有那么容易。只会让自已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罢了!

“在此前提下找杨商谈,或许就可以轻易地说服他加入我们。目前,我们应照预定的计划行动,掌握权力中枢之后,再扩大新体制的实力和权威!”

“提议……”和先前相同,年轻而附气沉沉的声音,再度吸引全场的视线。“我们应该送一位同志到伊谢尔伦去监视杨,如果他采取任何不利于我们的行动,就立刻杀掉他!”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发出赞成的声音。因为要成功必须排除危险的成份。

“有没有人反对?好吧!我们就采用这个建议,速速找出适当人选!”话是这样说,可是,主席的声音却显得不太热衷。

一位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语的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充满酒味。男子手里拿着一瓶罗瑟兰威士忌,瓶内的酒已喝掉了一半。

这位男于名叫亚瑟。林奇。恶意的咒骂像啤酒的气泡一般,浮现在林奇的心头。跳吧!跳吧!让大家在命运的掌握中疯狂的跳吧!会在途中失足跌倒,或是会跳到死为止,就看你们个人能耐了!林奇自己也搞不懂,究竟是希望政变成功呢,还是失败?自九年前以来,他对自身的未来,似乎也早已漠不关心了。

在这之前,林奇的人生并非如此悲观消极的。不论在前线或处理庶务工作,尽皆成绩斐然,四十岁便晋升中将,人人以阁下称呼。但是他走错了一步。

在艾尔。法西尔星域与帝国军交战之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怖攫住,舍弃部属和百姓企图逃亡时,被帝国军俘虏,成为阶下囚。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成了同盟军的耻辱,从此,鼠辈的污名便如影随形地紧追其后。

对了!事情转变如何了呢?

林奇闭上眼睛。酒精与虚无感交织成厚重的帘幕,帘幕的另一端映像了一个行星的模糊轮廓。

那个行星——一万光年之隔的银河帝国首都——奥丁,在那里,赋予他一项任务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那锐利而野心勃勃的目光,正穿透辽阔的星海,疾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