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国有了国会,国会会怎么样?

民国是民作主的国家。民作主了,官怎么办?中国人对这个问题始终弄不清楚。

国会是代表民意的组织,但请注意:国会被宫办了,民意便无法表达了。信不信由你!

袁世凯很累。

袁世凯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排了排,一天办一件,还不增添新项目也得办一年。一个国家的大总统真不容易当!

宋教仁的案子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有人敢再追根求底,喋喋不休。但是,宋教仁造成的局面,却并没有因人亡而消失,国民党在国会中占据的绝对优势没有丝毫改变,而国会又不能不成立,不能不议事,不能不在所有的大事同他袁世凯制肘。

一想到国会,袁世凯就心慌意乱,这是个不能用枪消灭的团体。不仅不能消灭,还得敬奉,还得给它笑脸。前天,他又把宋教仁案引出来的人和事安排一番之后,精神猛然轻松多了,他把梁士诒和段祺瑞叫到居仁堂,摆下酒菜,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场。在酒场上,梁士话想谈谈借款问题上新政初举,国库无银,捐税又收不上来,袁政府只好向西方银行团大借款。而大借款,不仅遭到国民党的反对,举国百姓也一片责骂。有人认为是袁世凯卖国,有人认为是袁世凯借债培养势力--,话题一出,袁世凯便摇着头说:"今天是家宴,是私谊谈心,莫论国事,莫论国事。"段祺瑞是代总理,虽然他对治政乏策,在其位得谋其政,他想谈谈各地遴选国会议员和因选议员而激起的民怨问题--中国的南方、北方都在民怒沸腾,眼看着民怨而造成了政令无法推行--。袁世凯还是摇着头说:"今天是家宴,是私谊谈心,莫论国事,莫论国事。"在这些身为总统、身为总理、身为总统秘书长的人面前,中国仿佛已是枪刀入库,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这些人王地主们只有对酒谈心了。那一天,袁世凯醉了。烂醉。当他躺到五姨太杨氏的罗帐里时,口中还在嘟嘟嚷嚷:"莫论国事,莫论国毫。"可是,当他一人梦乡,当他发出雷鸣般地鼻鼾声时,他早已进入了"国事"大圈--

他梦见国会正式成立了,宋教仁被推为议长。宣誓就职之后,宋教仁就找到袁世凯,对他说:"袁世凯,你用了那么多心机杀我,却没有杀死我。现在,我当了国会议长了,我的议员全票通过赶你下台。你滚蛋吧,回项城也好,凹彰德也好,总之,北京是没有你立足的地方了。滚吧,滚!"说着,k来一群议员,推推拥拥,把袁世凯推下深渊。他大叫一声:"不让我当总统了,还得让我当人呀!你们要给我一条生路!"

他醒了。他的心在跳,他额角上渗出汗珠。"宋教仁,阴魂不死!"

经过半年的筹备,中华民国的第一届国会就要于1913年4月8日正式举行开会礼了。袁世凯又发愁了:作为临时大总统,第一届国会开幕他必须参加,他必须有一篇像模像样的颂词。按说,这些都是属于沽名钓誉,拉选票的事,表世凯应该积极对待。可是,他却如临大敌,坐卧不安。

是的,他明白:国会议员中给他笑脸的人毕竟大大少于给他怒目的人,说不定有几个激进分子会当场发难于他:追问宋案,查究借款,还有......谁说得清楚还会有什么问题使他难堪呢?国会议员是可以代表黎民百姓的,是国家的主人。民主、共和,就是给人民这样的权力,他不敢对抗它。

两天前,他交待老文案阮忠枢为他草拟一篇对国会的颂词稿,这个读惯了"奉天承运"的刀笔手,以"圣谕"的口气编了一大篇堂皇词章,"饬"如何,"当"怎样,又"谕"什么,除了没有"钦此"之类了。袁世凯只看了一半,便弃之一旁。

"斗公,你这头脑得换换了。"

"大总统,你在什么场合说话,都得......"阮忠枢只知道帝王的显赫,袁世凯便是帝王之位。

袁世凯一脸寒霜,声调也那么阴沉。"糊涂、糊涂!时至今日,你竟连中华民国的民国二字都不懂。民国是民作主的国家,民国的国体是共和!以后,一切事务都得民说了算,懂吗?得颠倒过来,民是圣!"

"那么,总统的权利是什么呢?"阮忠枢没忘极权。

"总统、总统......"袁世凯当然不甘心听"民"的,听民的他做总统干啥?"总统要听老百姓的。斗公,不能抱着老历书不变了.得随潮流。随潮流才能生存。在这样的大会上,我得赞颂潮流,得赞颂黎民,得向他们表示忠心不变。好了,你照我说的,记下来。"阮忠枢似乎明白了,他拿出纸笔,戴上花镜,便一字一句的记下袁世凯的话。又经过字甄句酌,颂词便定了下来。阮忠枢抹了抹额角上的汗珠,退出来。一边退,一边在想:"今后这文案该怎么干呀?"

送走了阮忠枢,袁世凯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坐在太师椅上,拿过雪茄,自己吸起来。有好几天他没有这样轻松地吸雪茄了,有时忘了吸,有时燃着了又不吸,和人谈话时又总是匆匆忙忙,激动不已,顾不得吸雪茄了。现在,也并非因为一篇颂词而高兴,他高兴的是,总算想出了一套对付国会的办法--

他要敬重它,把国会捧上天;

他要拿主张,把国会当成挡箭牌;

他要逐步净化国会,使它成为他的工具;

他只打算当一个幌子来办国会。

然而,业经成型的国会毕竟是集中了当代国中的精英,它囊括着各政界的名流,各学术界的泰斗,还有各地方的一方霸主。弄不好,任何一方都会兴风作浪,尤其是国民党。

袁世凯预感到国会一成立便会对他发难,他干了许多不得人心,早在国内沸沸扬扬的事。有国会了,难道没有人质问?"万一在会场上有人发难,有人煽动,可怎么办?"袁世凯历来是刚愎自用,连对部下都是独断专行,何况百姓。但在国会这种场合,他却深知不能使性子,得服服帖帖。他把燃着的雪茄又放下,他又锁起眉来。

秘书长梁士诒来了。

袁世凯欠欠身让他坐下。"冀夫,我正有些事想找你。"

"众议院的新楼落成了,"梁士诒没待袁世凯再说下去,便说:"今天要行安居礼,请我们去......"

"又是形式。"袁世凯说:"你着个人去应酬一下吧。这么多大事......"

"不好应酬,得郑重其事的去祝贺。"

国会的两院,参议院原有房子,仍在旧处办公;众议院是新摊子,房子自然新筑。落成了,规模可观,便想声张一下。于是,邀请总统府和内阁派员助兴。这件事袁世凯是知道的,他也答应去参加安居典礼的。他想起了自己的许诺,又说:"那就你去吧,说我忙。脱不开身。"

梁士诒没有说,只在思考如何应酬。

袁世凯又说:"国会就要召开成立大会了,我参加不参加这个会?还没拿定主意。你的意见呢?"

"你当然要参加。"梁士诒脱口而出。他是想让袁世凯跟议员们多接触,取得好感,以后在选票上能多拉些。"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再说,会议议程还有总统颂词,你不去怎么行。"

袁世凯没有说话,他重新把面前捏灭了的雪茄拿起来,燃着,然后在桌边缓缓踱步。

梁士诒是熟知袁世凯性格的,他不愿干的事别人无法强迫。要是劝他,他便沉默踱步。看到这种情形,秘书长猛然醒悟了。"大总统难呀!这个会议上对他吉凶都有,可能凶比吉大。他是不会做到真正礼贤下士的。"梁士诒不想去强人所难,他的职位要求他只能帮他解难。于是,他说:"如果总统觉得不可在这个会场出面,我看也好。那就得安排一个能代表的人去出席。"

"当然只有阁下了。"袁世凯脱口而出。略停片刻,他又说:"只是,现在不必告诉他们,临到会上,再说我无暇脱身。"说着,便将和阮忠枢一起刚刚草成的颂词稿交给梁。"这是斗胆拟的讲稿,你看看。我看还是可以的。"

梁士诒接过颂词讲稿,边看边想,这可是一次多风多险的代价呀!"看完讲稿,轻轻放下,说:"总统,我作你的代表,义不容辞。只是......"

"说。"

"万一有人当场咨询国事,我该如何回答他们?"

"凡属个人的,见机而定;"袁世凯说:"凡属公府的,均由国务院总理、国务委员去回答。再不,便暂不回答。"

"这是不是把芝泉(段其瑞)推到前场去了?"

"我会对芝泉安排的。"

梁士诒拿着讲稿退出居仁堂。

四月的北京,业经完全换上了春装,树枝喷绿,花圃呈艳,双双燕子也穿梭于桃红柳翠之间!

古城又是一派欣欣向荣。

然而,来自天南地北的国会议员,并没有因为京城的复苏而欢欣鼓舞;也并未因为轮到了中国百姓第一次享受到国家主人的特权而心花怒放;议员、国会、仿佛不是一个议论国政的殿堂和人士,这是一个战场,是一个充满着血腥和恐怖的战场!北京人似乎也感到了这群没有拿枪炮的人,仍然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厮杀,一场殊死的搏斗,素性小心翼翼地藏在小巷中的四合院,任其日出日落去吧1

1913年4月8日,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所谓代表民意的国会在北京召开成立大会。

这一天,北京城朗朗晴,温和的阳光洒满街巷。国会会场装饰得庄严而热烈,五色国旗高悬,军乐队门前盛列,鼓乐宣天,礼炮轰鸣。虽然参、众两院所选出的国会议员均未能到齐,总算各过半数,符合法定人数,可以举行国会成立大会。国务总理以下,所有国务员尽行莅会,还有政府特派员,会场挤得满满的。

由于国会议长尚未选出,只好推举议员中年岁最长者杨琼先生为临时主席,由他主持开幕式。会议开始,军乐高奏,礼炮齐鸣,与会人员在国旗下向国徽行三鞠躬礼。然后,由临时主席宣读开会词,无非是一些阐明国会的要意,议员的作用,最后又说了一通:"愿我一国,制其中权,愿我五族,正其党偏。大穰呖雨,农首稷先。士乐其业,贾安其廛,无政不举,无隐不宣。"等等。

这个开会词完了,便是该总统致颂词了。众人的目光四处嘹望,竟不见袁世凯的影子。有人议论了:"怎么,总统不致词了?是不是总统不支持国会?""大总统不到会,什么意思?记错日子了?"还有人干脆大叫起来:"大总统呢?该同议员见见面,不致颂词也可以。"

正是议员们议论纷纷之际,只见一个人手持讲稿,匆匆走上讲台。有人认识他,便说:"这是梁冀夫,公府的秘书长,他什么时候迁升总统了?"

梁士诒走上讲台,不管会场上的情绪,便说:"大总统有要务,无暇到会,派我为代表,致颂词。"说罢,便展开由阮忠枢拟定的词稿,朗诵起来:

中华民国二年四月八日,我中华民国第一次国会正式成立,此实四千余年历史上莫大之光荣,四万万人亿万年之幸福。世凯亦民国一分子,当与诸君子同深庆幸。念我共和民国由于四万万人民之心理所缔造,正式国会亦本于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结合。则国家主权当然归之国民全体。但自民国成立,迄今一年,所谓国民直接委任之机关,事实上尚未完备。今日国会诸议员,系由国民直接选举,即系国民直接委任,从此共和国之实体借以表现,统治权之运用,亦赖以圆满进行。诸君子皆识时俊杰,必能各抒谠论,为国忠谋,从此中华民国之邦基益加巩固,五大民族之幸福日见增进。同心协力,以造成至强大之民国,使五色国旗常照耀于神州大陆,是固世凯与诸君子所私心企祷者也。谨致颂日;"中华民国万岁!民国国会万岁!"

诵毕,便匆匆走下来。

尽管议员们议论不停,国会成立的大礼总算完成了。于是,国务总理、国务员、政府特派员纷纷退席,议员们也离开会场。

国会成立了,往日的参议院自然要解散了。原参议院的议员仍回到旧房子里,又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解散礼。

国会成立之后,两院分别选举自己的议长,到是又闹腾个不休。袁世凯无心肠顾他们了,他把梁士诒叫到面前,询问了一番国会开幕的情况,然后说:"让他们生灭自如去吧,干咱们的事。"是的,袁世凯的事情很多,比国会事大得多的事也很多,他不能只想着它。梁士诒是摸透大总统心事的,更不想多谈国会。只顺着竿儿说:"让他们去演讲吧,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社会名流若是也能得天下,天下也太容易得了。"

"你说得对,我依然是老子掀须一笑休!咱还是谈借款的事。"

袁世凯说的借款,当该说是他的临时政府面临的最大、也是最棘手的问题:他们从清王朝接收的国库,那是一座早已四壁空空的殿堂了,何况还背着累累外债,并且全是有条约在案的。新政兴起,百废俱兴,无一项不得钱;到了912年,袁世凯以萌生了用武力消灭国民党的念头,要用兵,更得钱。为了解决战争经费,袁世凯政府唯一的办法便是向帝国主义国家借款。

借款,谈何容易!帝国主义国家的钱,除了要付给高额利息之外,那是要拿着国家主权作赌注的。早在首任内阁唐绍仪时,因借款已经闹得满天风雨,以致唐内阁不得不向四国公使道歉,道歉之后,借款问题因帝国主义内部矛盾搁置下来。912年5月中旬,英、美、德、法、日、俄6国银行代表在伦敦举行会议,又谈起对中国的借款问题,经过一个月的争吵,总算达成一致,同意贷款给中国总额6万万两,分5年付清的贷款。但是,这项贷款的用途应由6国加以监督,并由6国政府代替中国征收盐税。以借款干预中国内政了。

由于唐内阁的过早夭折,6国贷款一时无人作主,财政总长熊希龄要求6国政府在大借款之前先成立一笔小借款,以顾燃眉。6国银行拒绝了这一要求。然而,英国一个叫白启禄的资本家愿由自己的克利浦斯公司给中国提供一笔贷款。此时的财政总长周学熙便与之签订了借款1千万英镑的合同,指定以盐税为担保。这个单一国家的贷款毕竟影响了其他国家财团的利益,他们竟以"中国的盐税已经指定为庚子赔款的担保品,不得移作他项抵押"来反对中国政府与克利浦斯公司签约,连英国政府也加入了反对行列,贷款自然成了泡影。

1913年3月20日,美国银行宣布退出6国银行团,自己成立一个银行团来同5国银行团对抗。5国银行团怕夜长梦多,利益被美国吞了去,便于4月26日同中国签订了借款合同,款额为2500万英镑。

请务必不要为借款乐观,这笔贷款是按几折支付的,实际到手只是2100万镑,而这个2100万镑还得首先把历年来向各国借款、垫款、到期的庚子赔款以及各国在辛亥革命中的损失通通扣除,到手的款只有820万镑了。该项借款利息为5厘,期限47年,从第11年起按年还本。47年本息共6785万镑。多么巨大的一笔剥削债呀!

如此巨额借款,当然要向国人交待。袁世凯装模作样地编了一篇咨文、交给参众两院。咨文上除了说了一串动听的理由之外,还说:"查此项借款条件,业于上年12月27日由国务总理暨财政总长赴前参议院出席报告,均经表决通过,并载明参议院议事录内,自系当然有效,相应咨明贵院查明备案可也。"

两院议员一见这样一件咨文、都愤怒了:"这那里是向两院报告,简直是强加给两院的。什么备案,我们得审议,得对能借不能借这笔款加以表决!"

参议院最积极,他们认为这是袁世凯"违法擅行",不待再议,即复咨过去,明明白白加以否决:

大借款合同,未经临时参议院议决,违法签字,当然无效。

众议院也于5月5日开会,就借款事质问政府。

此时的国务院已由段祺瑞代任总理,这个只会玩兵弄枪的人.从不涉足财政,借款不借款,签字不签字他毫无了知。众议院要质问政府了,他先是挺着肚皮大叫:"不理他们,不理他们!"有明白人告诉他:"这是国体,共和了,民主了,不理不行。"他这才硬着头皮答应。去众议院之前,他匆匆跑到居仁堂,问袁世凯:"这事该怎么答复?"

袁世凯沉默阵子,怒冲冲地说:"这群国民党,胡闹!搪塞他们。"

段祺瑞眉头一皱,心里嘀咕:"怎么搪塞?这些人难道是搪塞得了的吗?"他呆呆地望着袁世凯,似乎表明不能接受的意见。袁世凯冷静地想想,觉得搪塞不是个办法。但有什么办法呢?

他也茫然。这才说:"事已如此了,该怎么说,你自酌情吧。以国务院名义,把此事平息下来。"

段祺瑞一看袁世凯把事情推给他了,这个合肥人也冷了心,"如此大事,那么容易平息吗?咳,大总统办事......"

没有请到具体对策,段祺瑞还得按时到众议院去参加质问会。国会成立之后,两院几经磋商,分别选出议长,副议长。参议院的议长是直隶人张继,本属国民党;副议长王正廷。众议议院长是湖北人汤化龙,民主党人士,副议长陈国祥。参议院对于借款事已经明白表示"合同无效",不必赘述,现在质问的,是众议院议员,态度虽然温和,却是问题回避不得。段祺瑞是抱着搪塞态度而来的,所以,当众议院提出质问时,他眨了眨眼睛,对大家淡淡地笑着,说:"财政奇绌,无法可施,不得已才变通办理,还请诸君原谅!"众议员们一听,实在哭笑不得:借款大事,关系国计民生,怎么能够"原谅了之"。会场一阵骚动,议长汤化龙站起来,态度依然温和地说:"我等并非反对借款,反对的是政府违法签约。政府这样擅行,何需议院?不需议院了,我们这些议员又何需存在?这是政府应该解释清楚的。"

段祺瑞一听,心里一跳,人家问的不是为什么借款,而是政府为什么不通过议院就擅自签约了?这是瞧不起议院,瞧不起议员。他是个军人,只知唯命是从,知道武力解决一切。现在,问题来了,上边没有"命令",用兵又不行,他有点着急了。急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论起交议的手续,诚是未完备;论起财政的情形,实是困难之极。鄙人于借款问题,前不与闻,诸君亦不必怪我;如可通融办理,自属诸君的美意,余无他说了。"说完了这段话,竟一转屁股走了。

段祺瑞走了,议员们一下子呆了起来:"啊?他竟能走?他竟敢走?"这些对于共和、对于民主略知一二的众议员们个个目瞪口呆,他们不敢想象,被他们监督的政府总理竟敢如此无视民主!瞪目归瞪目,日呆任口呆,代行国务总理毫不含糊地走了。

有人大喊:"把咨文退回政府去,看他如何向国人交待?"有人大喊:"立即弹劾政府,问问他们目中还有没有黎民?"天真而又善良的众议员们,你们别太忘情了,中国是中国,是走了几千年封建专制道路的中国!权在谁手,军在谁手,礼和法也都在谁手了,那个监督权就是他们给的,千万不能忘记,他给你的监督权绝不是真的让你去监督他的。而是做做样子。你真的去行使它了,最后便监督到你自己头上。

汤化龙众议长只好提出承认不承认两个条件,让大家对借款问题投票表决。结果:不承认票219张,承认票53张。然而,有什么用呢?就在众议院投票的时候,袁世凯已经派出大批人马,携带重金去做参、众两院议员的工作。结果,他们一张张嘴巴全被封住,国民党议员中也不乏崇金主义者。于是,虽有舆论监督,借款事却任袁总统去借,去花。

这此日子来,北京的小报纸上常常出现袁世凯的轶闻趣事、生活掠影,到是十分吸引读者。中国人好奇,尤好奇于大人物的秘闻。于是,读报传报,也便一时成风。一日,一家小报又见轶闻,原来是袁世凯同他的朋友一段谈心,内容却也一般,袁世凯说:

我活到这把年纪,没有多大企盼了,我时时刻刻想回到彰德故居,以钓游为趣,度过余年。可是,国人把国家的重担交付与我,使我不能。而现在,却有一股暴民鼓吹二次革命,企图破坏国家,我怎能丢下不管呢?你们看,外国人都相信我,如果我不干了,他们老早就动手瓜分中国了。同时,北方军队也只肯服从我,如果我下台不干了,全国秩序也将无法维持。这些情形,牢牢绑住我,使我想去不得。谁能知道我这个大总统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受罪日子?人们糊涂了,大总统这些话什么意思呢?

其实,大总统的用心是十分良苦的,他发布一种信息:"暴民"要"二次革命"了,要推翻我这个大总统了,要瓜分中国了,你们来吧。外交上,有许多国家支持我;军事上,我有的是实力,谁来我都可以消灭谁。这还不是目的。袁大总统的目的,是要向"暴民"开刀了!谁是暴民?当然是要"二次革命"的国民党。

袁世凯手下的能人真多,什么样的奇计绝招都能想出来。

袁世凯是熟悉中国历史的,他曾经掰着指头数过,无论汉唐还是明清,历朝历代,任何一个人王地主,从无和别人共撑天下的先例,那怕是父子兄弟,权总是握在一个人手中。当初,袁世凯为了抓到权,他和国民党南北议和,把权分给国民党一半,他甘心情愿。那样做,他既可以获权,又不被国人骂他"纂权";共和就共和,民主就民主。如今,大清王朝完了,天下大权落到他手了,他就对分权、对共和、民主得掂量了。"什么共和,什么民主?政权不是合股做买卖,盈利按股均摊。当初,赵匡胤还不许别人在他床下打鼾呢!"他不自在了,心里不平衡了。

议会议员、国民党党员,还对他借款说三道四,还要弹劾他的政府。"这不是分我的权了,这是要做我的太上皇、做我的老爹来约束我了。"袁世凯不答应,他认为这违反祖制,是欺天的行为。他把他的北洋将领秘密找到中南海,抖底儿讲明自己的心事,然后说:"你们都想想,咱们这群人从小站练兵起,从未散过板儿,成了今天独有天下的一支军队。没有咱这支军队,大清王朝的皇亲贵胄就没有今天的安居生活,咱这支军队一鼓作气朝南打下去,也没今天他国民党。,咱们是不忘皇恩,保有清亡而清室不散,生活有依的;不忘国人灾难,息兵罢战,和平演变,才有了今天一统的共和天下。国民党算什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政治主张,驱除鞑虏的任务完成了,他们就没事干了;光靠他们的兵马去驱除鞑虏,怕是早被鞑虏赶下海了。现在,自不量力,打起旗号来争权夺利了。简直......简直......孰不可忍!"

袁世凯说得满口唾沫,桌子拍得震天雷响,脸膛都气青了。

方丈发怒了,小和尚们正闲着没事,怎不想闹腾一番。何况,这些时日以来,这群只会操练的武夫,早被共和、民主、议会闹得晕头转向、愁眉苦脸了。现在,他们的头儿发怒了,他们当然不甘落后。一个个磨拳擦掌,大呼小叫:"灭掉国民党,杀死黄兴!杀死黄兴!灭掉国民党!"

一番准备之后,行动开始了,北京城里,以攻击国会为主,大街小巷,许多人大骂国会在借款问题上"不顾大局,无理取闹",降低国会威信;在外地,便举起刀来:

--黎元洪在湖北,以改编军队为名,排斥起义有功人员和国民党军队,引起鄂军倒黎(元洪)反袁(世凯)。鄂军八师师长季雨霖为首掀起这场怒潮。结果,被黎元洪镇压下去了,季雨霖弃职逃走。袁世凯依据黎元洪报告,便对季发出通缉令,说"国民党在湖北组织军队造反,背叛政府","要捉拿首犯季雨霖"。

--张勋在兖(州)、徐(州)一带组织定武军攻击国民党军队,黄兴派人到兖州去劝说张勋,要他以国家为重,"不要只孝忠袁世凯一人"。张勋即将此事向袁世凯作了密报,说"黄兴破坏团结,预谋造反,""是叛国的罪人,"当严惩。段祺瑞起了横劲,他以陆军部名义呈请袁世凯撤销黄兴的陆军上将。袁世凯便于5月15 日下令照办。

--在东北的奉军师长张作霖也在袁世凯下达撤销黄兴陆军上将后发出通电,骂黄兴"倾陷政府,危害民国",拍着肚皮表示:"作霖对民国存亡,不能坐视,惟有国民公意,负弩前驰,为我庄严灿烂之民国,扫除妖氛"!

--毅军翼长赵倜,河南护军使雷震春联名发通电,骂黄兴"争总统不成而捣乱";北洋大将冯国璋、姜桂题、段芝贵、张勋联名发通电,要大总统"大张挞伐"......

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剂兴奋剂,虽然幕后指挥都是袁世凯,可袁世凯见到这些行动,还是捋着短须暗笑;而社会上却产生了阵阵迷雾,上述这些"誓死捍卫共和"的英雄,两年前还是"誓死拥护君主的"大清王朝的孝子贤孙,不知他们为什么脸膛变得那么快?

一番舆论之后,袁世凯坦然地笑了,他在自己居仁堂的小会客厅里。陪着一把把空落落的太师椅,边吸雪茄,边在暗自唠叨:"孙中山呀,孙中山!在争权问题上,我还是高你一筹的。下一步,我肯定还是比你更高!"

孙中山是没有走好这一盘棋。到目前为止,他几乎步步被动,步步是被袁世凯指挥着的。当他冷静地在上海思考这一切时,他对他的同志说:"大权失去之后,一切都无须再谈了。"孙中山锁眉了,孙中山也瘦了,还不到50岁的人,几口之间便显得苍老了国贷款成立之后,孙中山致电5国公使要阻止其付款,说是"这笔贷款将促使中国内乱"。结果就像一片黄叶落人大海,既没有得到微弱的回音,连一朵,的涟漪也不曾荡起。

孙中山发怒了,他要采取革命的措施了:他电令广东省独立,"以为各省之倡",用革命推翻袁世凯的反革命。广东都督胡汉民给他回了电,但却说广东情况复杂,独立尚非其时。"

"什么时候是其时?"孙中山怒道。"你们广东不干,我就在上海打响第一炮!"于是,他同陈其美商量,让他行动。结果,陈其美伙着一批国民党人到孙中山面前去劝阻,说什么"上海有外国租界,在这里用兵,必将引起外人干涉;我们又无海军,闹不好退守也无处。"

一切都振振有词,唯独孙中山之见是不可行的。孙先生叹息着摇着首说:"既然一切都举步维艰,我也不好强求各位了,我只好再到日本去,重新组织革命力量,再与袁世凯争个高低。"

就是这样,也还是不行。有人阻止孙先生说:"千万不可如此。到日本去组织反袁力量,袁世凯一定会说我们引外援以启内争,事情更难收场!"

孙先生啊孙先生,革命怎么能是这样的呢?权让出去了,自己又缺乏明确的政治纲领和强大的武装,怎么能不令你的同志畏首畏尾?这样下去,自然路子越走越狭小!

果然,国中发生的两件大事国民党的最后决议是:

宋案--由法院去解决:

借款--让国会去阻止。

上海的一举一动,孙中山的一气一怒,袁世凯都了如指掌,他不气也不怒,他在想如何利用国民党给他提供的"温馨"气候,去干他该干的事--

一年多来,袁世凯没有少费心思,光是军事方面他就实实在在而又偷偷摸摸办了几件大事:在南方,在国民党的范围,通过裁、撤、改组,那些令他心神不安的武装,渐渐缩小,失去战力了;还有的,业经成了他袁氏的鹰犬。在北方,经过梳理、调整、装备,他的北洋军业经更加强大,就连远在长城之外的奉系张作霖,也屡屡向他表忠心,而被国民党视为"战友"的黎元洪,早已疏远了"朋友"而回到老上司袁大总统怀中。

"时候到了,时候到了!"袁世凯在他的幽静密室里,审时度势,决定着该如何走下去。

此时,人报:"汪瑞闽求见。"

"哪个汪瑞闽?"袁世凯脱口即问。"就是那个到江西去的汪瑞闽。"袁世凯心里一动,暗想:"汪瑞闽不是去江西任民政长了吗,怎么又回到北京来了?"

--江西、安徽、江苏、广东、湖南等省,都是袁世凯势力并不占劣势的地方,他虽然想用"军民分治"的办法来分散这些省的实力,除都督之外再设一个行政长官--民政长。但由于这些省国民党占优势,民政长的推荐仍多是国民党。江西都督李烈钧便抢先一步,推荐自己的老师汪瑞闾为江西民政长。李烈钧正是袁世凯眼中最大的钉子,因为在袁大裁南兵时,他竟私自买枪2000支,袁几乎要除了他,曾派人监视他却被他先下手,就连袁派的新任九江镇守使也被李挡了回去。幸亏有人中间调停,矛盾才暂缓下来。李烈钧推荐民政长,袁本不想同意,但对江西毕竟鞭长莫及,不同意也得同意。谁知这位做过江西陆军学堂总办的汪瑞闺,还念念不忘大清旧制"二品以上大员上任必先到京陛见",先去向袁世凯谢恩。谢过了,袁世凯也就忘完了。不想今天又匆匆来京。

眨了眨眼,袁世凯说了一个字:"请!"

汪瑞闽进来了。一个鬓发斑白、装扮清秀的老头。见到袁世凯便行起大礼。"大总统,大总统......"

"你不是到南昌上任去了?怎么......"

"一言难尽。"汪瑞闽说:"我到南昌后,按例先去拜都督。可是,去了许多趟,他却挡驾不见。"

"李都督得算是你的高足,"袁世凯说:你先去拜了,这已是厚礼有加,为何挡驾?

"他命人传话说;你已拜过总统了,何必再来拜我!就为这......"

"啊!就为这?"袁世凯顿时大怒,他起身扶起汪瑞闽,说"我......我饶不了他!"

国会,对于中国人说来,似乎该算泊来品,那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产物,也叫议会。一般由上下两院组成,也有只设一院的。有了议会,便可以实行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议会是立法机关。在内阁制的国家,议会有监督政府的权力,议会授权才可以组织内阁,议员有权对政府提出质问,要求答复,议会如果通过了不信任案,内阁就得下台。颇似权力归人民了。其实,那不过是一套装样子的玩艺,资产阶级的权力依然在资产阶级手中。

中国人是听惯了"圣旨"的,"万岁爷圣明",小百姓是"愚民"。把人家的假东西搬到中国来,当然只会更假。

但要明白:假的有时比真的还"真"!

国会产生之后,又经过一番折腾,袁世凯早已厌烦了。"一切都是多余的,所有的人都得为我所用!"

袁世凯要除国民党,又不敢明目张胆,他要拉同盟军,拉支持者。黎元洪是作为有实力的,武的代表人物拉拢的。黎虽非北洋嫡系,向袁已是死心塌地。袁还是不放心,他在千方百计的拉黎的心腹铙汉祥。这个以骈体文章见长的湖北广济人铙密僧,自然愿意抱袁世凯这样的大柱子,袁世凯略施小计另加点小惠,他便服服贴贴,代黎元洪并表自己的心计对袁说了句"元洪备位储贰"的肉麻话,像儿子一般忠于袁,以至社会上刮起一股"黎元洪和袁克定争位"的风潮。袁世凯却放心的笑了。

武的归顺了,文的怎么办呢?

当时文场上著名人物有二,一是广东新会人和康有为一起发动"公车上书"、倡导变法维新的梁启超(卓如),虽然维新失败他逃跑了,可是,他资产阶级社会、政治、经济的学说,却在国中极有影响。一个是浙江余杭人因倡导革命触怒清廷、被捕入狱,后又参加同盟会与改良派开展大论战的章炳麟(太炎)。梁启超早已没有"公车上书"时的锐气了,袁世凯组织一届内阁时给了他个司法部副大臣的纱帽,他便倾心于袁了;国中国会运动紧锣密鼓时,他从海外归来了,一到北京就盛会招待报界,说了一大堆拥护袁世凯的话,袁世凯自然乐意接纳他。现在,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把章炳麟拉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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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严肃穆的勤政殿,袁世凯俨然以大总统之姿坐在正位上;刚从上海赶来接受"勋二位"的章炳麟,来京后借友人一套礼服穿在身上,深深地对袁行了三鞠躬礼,然后双手接过勋章,说:"太炎真诚的感谢大总统的厚爱,愿为大总统的千秋大业鞠躬尽瘁!"说着,又是一鞠躬--昔日那种冷嘲热讽袁世凯的语言不见了,连神态也变得温驯、服贴了。

袁世凯欠了欠身,朝着身旁一把预备好的太师椅示意一下,让他坐下。然后,笑着说:"太炎先生道德文章,皆是四海同钦,同是安邦治国之大才。日后,慰庭为国事,自然少不了聆听先生指教!""大总统谦虚了。"章炳麟受宠若惊,想站起来,行大礼。袁世凯反应灵敏,马上示意谢止。章坐下,继续说:"太炎日前在上海已有文章问世,以愚浅见,当今天下,以项城之雄略,黄陂(黎元洪黄陂人,故称黄陂)之果毅,左提右挈,中国宜无灭亡之道。"

袁世凯仰了仰面,轻轻地"哈哈"两声,说:"尽人事,听天命。慰庭德才鲜薄,唯靠国中仁人志士。"

章炳麟觉得大总统把他当成治国栋梁了,有点昏昏然。他淡淡地笑着说:"不就是孙黄之辈吗,暴徒而已。"他忘乎所以了,文学泰斗的身架不顾了,泼妇般地张开大口骂街了。"那些暴徒就像一群恶狗,饥饿的时候,他们会温顺地朝你仰面乞求;丢给他们几根骨头,也会摇头摆尾致谢。一旦骨头吃完了,他们还是会咬人的。"袁世凯许久想说而没有敢说出口的话,没想到会从这个文豪口中淋漓地说出来,他心里那个高兴,竞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然给了他一个应壹丞(桂馨)为他杀了政敌宋教仁都没有谋到手勋位,却又觉得"很不够",好在他手里像"经略使"、"宣慰使"、"筹边使"之类的"空头支票"式的纱帽多得很,也就毫不吝惜的拣一顶,送给了章炳麟。

"太炎先生,真当今大才!勋二位,不足以志其荣,当请先生出就吉林筹边使,如何?"

已经有点发疯了的章炳麟,听说"封"他为"使"了,竟心中猛跳,觉得这是一个大得像太阳发出的光芒一样的显位,急忙问道:"筹边责任重大,未知总统要筹何要事?"

袁世凯知道章炳麟当真了,便暗自好笑。"不过给个衔儿,有名目领钱罢了。还有真权给你?"他却笑着说:"中国之大,举世无几;边陲事多,于今尤烈!东北复杂呀,日俄两国,虎视眈眈,野心俱大,且冰天雪地,又难安居,太炎先生虽领了筹边使,但在北京呆着也是一样,不必急于就任吧。"

袁世凯其实已把话说明白了,章炳麟偏偏呆气太足,竞把棒子当成了针。又说:"总统盛情,令人感激。但养兵千日,终是为用。我既领了筹边使职,决心东北一行,以固边疆。"

此刻,袁世凯又有点怕他真的去东北了。"此人胸有韬略,文章震世,在边疆闹事怎么得了?"于是,他决心留客了。"太炎先生道德文章四海钦仰,撰文一篇胜过雄师三千,何必亲往东北呢?"偏偏这章文豪不理解袁总统的苦心,坚持说:"不到其地,不知其事,理应一行。"仿佛一顶纱帽罩了顶,他便成了东北的救世主,他不亲去东北,便对不起天地良心。

袁世凯无由推辞了,一个身心都扑在黎民庶务上的大忠臣良将,怎么好把他"藏在闺中无人知"呢?他暗自笑道:"好吧,那就让你去东北、去过过筹边使的瘾,尝尝这使的滋味吧。"于是,便关切地说:"太炎先生既然如此尽职,我也不便再留。只是,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去法?"

"但愿有一万开办费用,太炎便可去吉林上任。"

"宝眷是否随行?"

"尚未成婚,孑然一身,举止无挂。"

袁世凯当即满足所求,支付现洋一万,让他去了--章炳麟此行为如何?待后再续。

章炳麟成了袁世凯"圈"中人之后,袁世凯便转而抓黎元洪了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大的行动:袁世凯要向国民党发起总攻了。他要把自己圈子之外的一切势力都清除干净,尤其是国民党。他习惯的是一呼百应,是唯我独尊,权是不可分散的。他用最焦急地语气告诉黎元洪,说"国民党许多地方不服从中央",说"国民党鼓动二次革命,意在推翻中央政府"。他诚诚恳恳地向黎元洪请教,问他"该怎样对待时局?"

黎元洪早已不是武昌城头炮响时的心态了,都督也好,副总统地好,他认为与国民党无涉,还得靠袁世凯。如今袁世凯又这样"器重"他,他当然得向袁表示忠心。于是,他秘密地给袁世凯发了一个效忠电报,说:"元洪唯知服从中央,长江下游,誓死堵住,决无瞻顾。倘谕此盟,罪在不赦!"

袁世凯高兴了,他没想到黎元洪会如此忠心,会发此誓言。于是,也给黎一个密电,赌咒发誓表达心情,说:"世凯若有欺天下之心,利一己之见,罪亦不赦!"

准备就绪之后,他把段祺瑞找到家中,先以翁婿之情,叙说天下与自己的心思,然后说:"芝泉,形势越来越明白了,国民党不是咱们的同道,咱们再委屈求全,也无法全得了了。"

自从袁世凯让段祺瑞作了代总理之后,袁段之间曾经出现的隔阂便渐渐消失了,段依然唯袁是命,袁依然视段为肱股。在旧人的相比中,袁世凯认为段祺瑞比所有的人都可信,而段也认为袁是最牢靠的靠山。听了袁的话,段说:"对于国戈党,该做的礼节都做到了,现在,到了该用兵的时候,不必再犹豫了。"

"是的。"得到段总理的"副署",袁世凯自然高兴,何况段祺瑞又是陆军总长,用兵之事当然不必顾及。便说:"用兵同时,政治还是不可少的。"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袁世凯笑了。又说:"你是责任内阁,又掌管陆军,该你做的事,还是得由你出面。"

密谋已定,行动开始--兴师讨伐国民党的行动分两路开始了:

第一路,以段芝贵统率毅军翼长赵倜、第二师长王占元、第六师长李纯,由河南通过湖北直趋九江;

第二路,以冯国境统率辫子军张勋,淮军雷振春及第五师一部由山东经苏北攻南京。

之外,又命扬州徐宝山率二军出兵侧击津浦路中段;命倪嗣冲率部由皖北取安庆,而后攻江西。

在用兵的同时,袁世凯又连续任命欧阳武为江西护军使,陈廷训为江西要塞司令;调胡汉民为西藏宣慰使,以陈炯明为广东都督;调柏文慰为陕甘筹边使,派孙多森兼代安徽都督。该走的调走了,该来的到任了,一番紧罗密鼓,袁世凯的阵布好了,一场大厮杀,即将在长江中下游展开。

48岁的孙中山,过了两年云缭雾绕的岁月。武昌之役,该算他的思想一次发扬光大,中国人需要他孙中山,孙中山的革命学说能够救中国;那个业经腐朽了的封建王朝,必然会寿终在孙中山的旗帜下!孙中山在回首他走过的路程时也颇为自信和欣慰:"1894年创立兴中会以来,我的道路虽然走得坎坎坷坷,但毕竟是向前进了,我的学说毕竟是见到作用了......"。

兴中会--同盟会--国民党,都是遵从孙先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纲领去奋斗的。为此,孙先生呕心沥血,又创造了一种"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学说。目的是在推翻了封建王朝之后,会使中国人民、中国国家有一个欣欣向荣的新局面,中国人能以强者之姿几立在世界各国人民之中!武昌的烽火燃起之后,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两年过去了,孙先生渐渐感到他的学说、他的奋斗目标都那么飘渺,那么遥远,甚至都那么快捷地成了泡影。

他相信袁世凯,袁世凯面对面地同他讲了一串串动听的言语,向他表示了一串串志同道合,目标一致的见解。孙中山相信袁世凯会实现他的学说。可是,握着大权的袁世凯,却一步一步地和他分道扬镳了,走向反面了。

孙中山相信自己的战友,他的学说,他的奋斗目标,是同他的战友共同创造出来的,他们和自己精诚一致,去实现它!然而,他的战友每至关键时刻,却总是表现得那么畏首畏尾,举步艰难他被逼到日本去了。去日本又能如何?

就在孙中山举棋不定的时候,袁世凯却一天比一天兴奋。居仁堂的"大圆镜中",夜以继日,人来人往:有等待被传议事的;有等待接受命令的。这座平时只接待一般客人的场所,如今也有一些特殊客人在等待。而居仁堂楼下西部那个只会身份特殊客人的会客室,却也有许多只管听命的人被随时叫进去。整个居仁堂,日间人流如梳,夜晚灯火辉煌,成了它建成之后最兴旺的岁月。

居仁堂最常来的,是段祺瑞。

由于国民党的事情缠着袁世凯的心,他和段祺瑞之间的不愉快退到不值一提的位置上来了,他要用他呢,让他代理国务总理就是这个意思。段祺瑞也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袁世凯作靠山,他扎不牢根基,更腾达不起来。袁段毕竟还有一 层翁婿关系,胳臂肘子要往里弯,对待国民党他们还是志同道合的。

那一天,居仁堂楼下会客室的宾客都走完了,袁世凯留下段祺瑞,以长者的口气说:"芝泉,这些日子以来,我总觉体力有些不支;思想也乱。咳,岁数不饶人呀!我还得应酬,我总在想,该你办的事你只管大胆办。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了,又是责任内阁,你放手办就是了,别顾前顾后的,不必样样都问我。让我清闲些儿吧。"只比袁世凯小6岁的段祺瑞,对于袁世凯在他面前的倚老卖老,早已心怀不满。有时他还后悔,悔不该续娶了袁氏的表侄女张氏,弄得他在他面前低了一辈。但是,封建传统占主导地位的官场,总是以家天下为主。段祺瑞又为有这层关系而自豪,也便甘愿低他一辈了。特别是把他捧到国务总理位置上,他又一次领略了家族的作用。听了袁世凯的话后,段祺瑞说:"我知道大人最近忧虑过多。其实也不必放在心上。政治解决不了,就用军事么。前几天我已让冯国璋、姜桂题、段芝贵、张勋等军人联名发出通电,呼请以大总统名义对他们大张挞伐。"

袁世凯点点头,知道段祺瑞做了一件他想做的事。

段祺瑞又说:"河南护军使雷震春、毅军翼长赵倜也联名发了通电,指责黄兴争总统不成而捣乱。趁这个形势,该用兵了。"袁世凯既点首又皱眉,想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段祺瑞笑了。"大人更不必顾虑名声问题,把南方撇开,以北方为主、以军人为主,开一个会议,例行一个手续,不就成了正式大总统了吗。到那时,谁还敢放个屁!"

袁世凯这才深舒了一口气,笑了。

袁世凯在用兵的同时,于1913年6月8日连连发出命令,又是免了江西都督李烈钧的职调京侯处,又是让黎元洪兼领江西都督,再让江西一师师长欧阳武为江西护军使节制全省陆军,再任金鸣坡炮台司令陈廷训为江西要塞司令,节制九江、湖口炮台,风风火火,大张旗鼓摆开了消灭国民党的战斗。

袁世凯军政一起用,来势不可挡。以上海为根据地的国民党这才大梦方醒,知道和平的美梦做不下去了,国会、约法通通都不起作用了,这才破釜沉舟,准备来一次真正的"二次革命",反对袁世凯。

7月7日,李烈钧在江西湖组织讨袁军总司令部,12 日江西省宣布独立讨袁;

7月14日,黄兴到南京,次日,江苏通电宣布独立,发表反袁宣言;

7月18日,安徽第一师师长胡万泰以代理都督名义宣布独立,并逮捕了袁政府任命的都督孙多森;

7月18日,广东都督陈炯明宣布独立;

7月19 日,陈士英自称上海讨袁军总司令,23日拂晓向袁政府的制造局发起攻击;

7月20日,福建独立;

7月25日,湖南独立......

烽烟四起,战火八方,南半个中国一时问竟不是袁家天下了!袁世凯本来是想对国民党不宣而战,以趁他们措手不及分而吞之。不想半月之内,竞有8省独立,再加上云、贵、川、黔本来就不听从他的边陲省份,眼睁睁大半中国去了,不是他"不宣而战",而是国民党"战而不宣"。这时,袁世凯才正儿八经的公开任命段芝贵为第一军军长兼江西宣抚使,统率第二、第六等师进攻江西.并同时发出通电,痛斥国民党人"推翻共和,破坏民国,全国公敌,万世罪人"。袁世凯在他的居仁堂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大总统是由立法机关选举出来的,中华民国不是我袁氏一家之事,临时议会也不是我一人所把持。"对于用兵进攻江西,他又说:"本大总统和黎副总统业经商量,不得已才为之。"到了7月23日,袁世凯便采取大行动了,下令通缉除孙中山之外的国民党领导人黄兴、陈其美、柏文蔚等人,并分别悬赏大洋10万、5万。

袁世凯的军队毕竟是经过近20年的精心训练的。20年中,除了武昌之外,并无较大的战争摧残,是一支战斗力较强的军队。而国民党的武装又是那么的幼嫩和杂乱。打起仗来,双方势力悬殊太大,国民党独立各省渐渐不支,7月25日,江西湖口即被北洋军占领,张勋率领的辫子军由山东,兖州南下,7月22日占领徐州,29日攻占南京,江苏都督逃走;8月4日广东发生内讧陈炯明被赶走;8月28日北洋军阀倪嗣冲占领安庆,安徽归了袁世凯;8月9日福建都督孙道仁宣布取消独立;8月13日湖南谭延闺宣布取消独立;上海的讨袁军也于8月12日被迫放下武器......7月中旬在中国南方兴起讨袁运动(有人称之为"二次革命",也叫"癸丑之役"),不到两个月,便以国民党军队的全部失败而告终,深居北京居仁堂的袁世凯终于轻松地笑着躺到高高垫起的枕头上。

国民党从政治到军事都失败了。失败虽然是暂时的,但失败却是事实。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国会中还有些席位,按党派划分,还称得起大政党。只是作为国民党员的议员,大部分已不是这个党的意志的代表了,有的被袁收买了,有的偷偷南下,有的脱党另谋他路了。这样,袁世凯御用的第二大政治团体--进步党,便成了国会中的核心力量。这个形势,对于袁世凯重新组阁,非常有利。袁世凯在他的居仁堂舒舒坦坦躺了两天之后,便思索起组织一个他自己的内阁的问题。

因为刺杀宋教仁案,赵秉钧从总理位子上跌下来了,段祺瑞是代理总理。老袁也曾想过,就让段祺瑞当总理算了,他还算自己人。可是,思之再三,觉得不行,内阁是个架子,权在总统手里,"段祺瑞是个文不足,武有余的人,与其在执政问题上磕磕绊绊,到不如由他统管军队的好。"袁世凯下了决心,不让段成为内阁的真正总理。

袁世凯想让徐世昌出来组阁,这位前清的阁老,既是袁世凯的老搭挡,又是袁世凯的童年朋友,称得上志同道合。于是,他便派一个亲信秘密去了青岛,去邀在那里清闲的徐世昌。

马上就到60岁的徐世昌,多日来每每在密室祈求吕祖,打探他还有没有出头之日。他是吕祖的忠诚信奉者,27岁去京应试应了吕祖的预示高中125名举人之后,他便供奉起吕祖来,30年诚心不移,并且有求必应,有应必灵。可是,这次却不灵了:吕祖叫他"机不可失",他内心也不甘清闲,可是,他却在袁世凯的密使面前自我标榜,说"生时孤忠耿耿,死后不入《二臣传》。"他以为这样说了,老朋友只会当成谦词,一笑置之,还得请他出山。谁知袁世凯的心思一忽儿又变了,他怕人说他"拉起旧官僚,恢复旧规章、旧制度、还政于清"。所以,顺水推舟,便把徐世昌丢下了。弄得这位注定腾达的老朽狠狠地跌了一跤。

在袁世凯的居仁堂里,有两位被称为摇羽毛扇的人物,一个是随袁多年、甚得其喜的杨士琦,一个是以智谋超人自居的政客杨度。袁世凯要填补总理缺位了,杨士琦遥遥欲试却极力推荐杨度;而杨度同样遥遥欲试,却极力推荐杨士琦。而袁世凯却总是笑而不答。

谁也不敢想象,袁世凯竞让熊希龄出来组阁。

熊希龄组阁的消息一传出,段祺瑞的鼻子就气歪了--这是老段的生理特征。凡遇不顺心的事,他就歪鼻子;心里气越大,鼻子歪得越厉害--,他匆匆去见袁世凯。

"听说你让熊秉三(熊希龄,字秉三,湖南凤凰人)组阁。"段祺瑞皱着眉说。

"是的。"袁世凯说:"此人有个进士功底,又做过翰林院的庶吉士......"

"他可是参加过维新变法运动的。"段祺瑞急急插话。"若不是端方袒护,又推荐他作了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的参赞,怕此人早无立足之地了。"

"武昌起事之后,他毕竟联络立宪派张謇、梁启超拥护过我们的。"

段祺瑞不再搭话,但他心中还在嘀咕--

熊希龄,是唐绍仪内阁的财政总长,唐内阁昙花一现寿终后,他外放热河,任了都统。就是他上任不久,热河行宫发生了盗宝案件。熊希龄是地方长官,一时间竟有"监守自盗"之嫌。现在让这样的人出来组阁,段祺瑞总觉不是个妥当办法。何况,熊希龄虽是以进步党身份参政,却又不是党首。所以,段祺瑞不能副署这样的安排。

袁世凯却不是这样想。他燃起一支雪茄,慢慢地踱着步子,慢慢的语气,说明了自己的意见。"熊秉三正如你想的,不是个完人。论其才能,他不仅不及徐卜五(徐世昌、李卜五),也不及我身边二杨(杨度、杨士琦)。可是,你就把我的用人之道忘了。"

段祺瑞侧目看了看袁世凯,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并不明白。只是他不再言语罢了。

"我总觉得,有弱点、有毛病的人更可重用。"袁世凯坦而言之。"凡有弱点的人,自知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不得不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熊秉三既代表一大政党,又得由我们牵着,全心为我们办事,有什么不好?"

段祺瑞的眉头展开了,歪了半天的鼻子终于正了过来。

熊希龄很有点儿城府,凭着机灵、好学,20岁刚过便中了进士,25岁进了翰林院;出洋考察回来,又作了奉天盐运使。论智论勇,都称得上当代一家。唯独觉得没有找到靠山,官运不通。应该说袁世凯是了解他、是器重他的,要不,他第一次组织的御用唐绍仪内阁怎么会让他出来当财政总长呢?熊希龄没有做过总理梦,他自知他在袁世凯的天平上,"份量"不够,他称不上袁的心腹。何况,他也自知自己的弱点。现在,袁世凯点到他了,要把他举到内阁的首席交椅上去了,他虽也知道这是一种利用,但他还是想乘机反利用一下。

熊希龄知道自己要组织内阁之后,他并没有先去向袁世凯"谢恩",而是认乎其真地思索一番自己组成一个什么样的内阁?他不想组织军人内阁,也不想组织好人内阁或御用内阁,而是想组织一个全国第一流的人才内阁,要挑选国中大名流、将来办最漂亮的事的内阁。他苦思冥想,把名人都想个遍......

正是熊希龄勃勃兴致要组织一个人才内阁的时候,袁世凯派一个亲信找上门来,送来一份大总统铨定的组阁名单。其内容为:

陆军总长段祺瑞,

海军总长刘冠雄,

内务总长朱启钤,

财政总长周自齐,

外交总长孙宝琦。

交通总长杨士琦或杨度,

教育、司法、农商三部由总理支配。

熊希龄一见这个名单,呆了。"这那里是总理组阁,而是总统组阁!"他望着空下来的三个空缺,心里暗想:"大总统故技重演了,当初与同盟会合作时,就是把这三个冷衙门留给同盟会的。现在,又把这三个冷衙门留给我。"熊希龄有点愤怒了:"我能跟同盟会同日而语吗?我组织进步党也是看你大总统的眼色干的,我在任何地方都是为你所用,这还不够吗?"熊希龄拿着名单匆匆走进居仁堂。

原来,在熊希龄接到袁世凯交的名单之前,几个重要阁员他心中已经有数。比如说,他想让梁启超任财政总长,能够为进步党多开辟些财源,以便扩大自己的势力。可是,财政总长被袁安排定了,熊心里有点儿不乐。

袁世凯见熊希龄不请自到,心里便一沉。"他来干啥?"他明白了,肯定是组阁问题。于是,不待熊希龄开口,他便先说了话:"秉三,日前我提出的那个名单,只是想同你商量一下,并没有最后定下来。你来了,咱们好好谈谈。"

熊希龄到是聪明,撇开具体人选,先说空话。他说:"大总统把组阁问题交给秉三,我是有点惶恐。但也感激知遇,感激信任。我想把这任内阁树一个良好的形象,组织一个确实能办事的内阁,是一个有名流、大人才的内阁......"

听着,袁世凯心里已老大的不高兴。"怎么,我提的那些人不是人才,不是名流?"不过,他并未说出,还是笑笑说:"好好好,想法甚好。是要有一个名流内阁,要不同于前几任,更要不同于前清的内阁或军机处。所以,我也怕思索不周,留下几个阁员,由你来安排确定。"

熊希龄把名单拿出来,边看边说:"总统的思考,自然是十分周全的,只是......"

"没有外人,请直说。"

"只是财政总长的安排......"

"你的意思呢?"

"我想,"熊希龄还是以请示的口吻说:"梁卓如是不是更合适。"

袁世凯一听熊希龄推荐梁启超作财政总长,眉头便急促的皱了一下。昔日,他拉拢过梁启超,给过他司法副大臣的高位,那不过是遮人耳目,沽名钓誉,表明他袁世凯胸纳百川。现在,总理要把财权交给此人了,他当然得仔细思量。皱着眉、闭着目想一阵,才说:"梁卓如确实是位大才,但他的擅长是司法。可由他作司法总长。"

"财政......"

袁世凯知道熊希龄讨价还价了,既然是因财政总长谈起,袁便不好不在财政总长一席上作点让步。他说:"秉三,你看这样行不行,梁卓如就任司法总长好了,我日前提的财政总长周自齐,那就改任交通总长。"

"财政呢?"

"人事安排不方便的话,你暂时先兼着,容缓几时,咱们再议。"熊希龄见状,觉得已无法再争取了,只好默认下来。

于是,一个由熊希龄为首的新内阁便产生了,除袁世凯提的名单,三个冷衙门便分别由梁启超(司法)、汪大燮(教育)、张謇(农商)三人坐下了,只是总理兼了财长,周自齐改任交通,而杨度或杨士琦最终被排斥在内阁之外。这便是袁总统的唐绍仪内阁之后第四位内阁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