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上国难,大臣母难,难难难!

八国联军逼得太后、皇上有家不可归,逃难西安。签了个大赔款的《辛丑条约》。才算平静。

袁世凯葬母:竟不许入袁氏祖坟正穴。原来那位刘氏只算庶母,袁世凯的哥哥袁世敦坚持家规。

1901年10月。

秋高气爽,北雁南飞,长城内外,早已是萧瑟西风,叶落草枯,田原茫茫了。两天前塞外卷来的寒潮,更使这片天地增厚了萎靡。新任直隶总督袁世凯坐在总督署内,心焦万分:时望望弥漫的天空飞沙,茫茫雾幔,令他冷飕飕地颤动着身子;一时看看桌上满放着的公文卷,他猛然感到有万机当理,可又总是人手无定,而放了下来;最令他关注的,是大堂正面那堵萧墙,萧墙两侧的通道,他急切地盼望着他派出去的探马能够飞速的从那里走来,告诉他"两宫銮驾的御辇已到",让他速去见驾。

袁世凯有许多日子不曾见到"圣颜"了。什么办法呢?八国联军逼进北京,朝廷无御敌之兵,跑吧。跑到西安去了。幸亏李中堂李鸿章大人跟洋人签订了《辛丑条约》,才算把这场战乱稳了下来。袁世凯联络了两江总督刘坤一,向西安打去"恭请两宫回銮"的电报。电报发出之后,他便急切地盼望着迎驾的这一时刻。他觉得有许多心里话,必须向老佛爷当面禀明,他要把他那颗忠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老佛爷。许多天来,袁世凯的生活起居都乱了,有事无事朝服齐整,一日三餐急急匆匆,分分秒秒都在敬候着圣驾的到来。可是,却不知圣驾何时才到。

刚到"不惑"之年的袁世凯,官运又是为此亨通,正是干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时候。他自己也这么想。对于袁世凯说来,得算皇恩浩荡,在他荣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之前,他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山东巡抚。镇压义和团,他为朝廷立了功,也只能算一般功劳。直隶总督这个角,外而表率群伦,内而拱卫京畿,位列各省疆吏之首,历来都是元老重臣或老佛爷亲信的人担当,哪里就轮到他袁世凯了?签订《辛丑条约》的李鸿章,大约是这个条约太伤天害理了,条约签定不久便死了,死的时候79岁。李鸿章是在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任上死的。他一死,朝中便议论继任人的问题。有人说可能是刘坤一,有人说可能是张之洞。结果,发表出来的竟是袁世凯。大家都吃了一惊。于是,议论又来了:有人说,李鸿章死前推荐了袁世凯;有人说,袁世凯在两宫危难时上了大贡。虽然都有理由,但却并不确切。内情人明白:李鸿章死了,荣禄病了,北洋大臣所统各军已被八国联军打得不成样子,京、津又处在帝国主义占领下,应付这个局面,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军阀,对外为帝国主义所赞赏,对内能够镇压人民的反帝爱国运动,而袁世凯正是得天独厚,非他莫属:袁世凯手里有实力,山东又是京津近邻,他又为帝国主义所信赖。因而,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便落到他头上。

说来也巧:就在袁世凯从山东济南高升到直隶天津的时候,他的生母刘氏一病不起,求尽名医良药,还是无效,竟然仙逝了。按照本朝制度,袁世凯应该丁忧辞职,归守母丧。袁世凯想想,不能。"此日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就不见这个店了。"于是,他心生一计,指使山东、直隶士绅,纷纷电请政府,允许袁"夺情应变,移孝作忠"。这样的事在清朝例制上虽是少有,但在用人之计,却也竞成事实。山东、直隶人挽留袁世凯,却使袁世凯成了直隶总督,官升一级。赴任那一天,袁世凯披麻戴孝跪在刘氏的灵柩前,悲天恸地,大哭一场:"娘呀,不是儿子不孝,不是儿子不想早早送娘归西,是朝廷用人在急,儿子不得不移孝作忠。有朝一日,儿子会厚送老娘的。"

袁世凯耐不住了,他不在总督署呆等,要出迎了--他探知两宫回銮的路线,便率领随从匆匆赶到顺德府。直到12月15日,两宫銮驾的御辇才跚跚而至。

当銮驾来到袁世凯等人面前,御辇缓缓落地,人们闪出一条通道时,袁世凯长跪三呼,叩请"圣安"--袁世凯有点忘情了,上次晋京见驾,他还是一个声名不响的山东巡抚,几经周折才来到驾前,而说话还有时间限制;今天,这次,他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了,是圣驾前的重臣,是各省封疆大臣之首,身价自然不同寻常,心情也自然不同寻常。他满心感激老佛爷的话,一忽几都拥到胸口,而又是在这样荒辟的田野迎驾,不是在金壁辉煌的圣殿;两宫这样的圣体,颠颠波波的逃难,作臣子的该是什么心情?!想着想着,袁世凯两行热泪便滚滚地流出来,那股忧伤也无法抑制,他匍伏在道旁,竟然号啕大哭起来:"老佛爷呀!万岁爷呀!呀呀呀,呀呀呀!"袁世凯这么一放声,他的随员不知就里,也就跟着放起声来。顿时间,顺德城外,哭声震天。

这一举动,吓坏了所有随驾大臣,人人的脸膛都"唰"地沉了下来--原来本朝有制,王公大臣除"国丧"必须举哀号哭之外,平日绝对不许对皇帝哭泣。哭泣了,就犯了"大不敬"之罪,犯了天条,当斩。大家都认为袁世凯这一次完了,人人替他捏一把汗。

坐在御肇中的慈禧,知道面前迎驾的是新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正想问他儿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忽然听得他放声大哭,脑门一下子冷了起来:"我还没有死,皇帝也没有死,为何一见面便举哀号哭起来?难道不怕我降罪?"

"袁世凯",慈禧忍住圣怒,语气沉沉地问:"你怎么放声大哭起来了?嗯?!"

袁世凯哭出声之后,已经知道犯了不赦之罪。但为时已晚。现在,老佛爷又发出话来,而且带着盛怒,心想:降罪只在老佛爷的下一句话了。可是,袁世凯毕竟是在圣驾前走动过的人,颇知道这个女人的心绪,再加他自己电饱藏着官场权术,知道随机如何应变,惊慌之中,倒有了转机的计谋。他仰起面来,一边涕泪纵横,一边说:"老佛爷呀,老佛爷,臣见圣容清减,痛彻于心,不觉失礼。罪该万死。罪陔万死!"

慈禧处在落难之中,当初为丧家之犬逃离京城时,还不知有没有回来的可能?今天,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有了条约,自己有幸回銮了,大臣们的功劳是当该嘉勉的。动荡之中,袁世凯还有此心,令人欣慰,于是,她转怒为喜,激动得眼圈儿也红了,叹声气说:"好孩子,咱们今天能够见面,总算上天保佑,你也不用伤心难过了。"

袁世凯谢过恩,这才爬起来。

慈禧问了,他几句话,而后又对左右的近臣说:"你们都瞧见了吧。袁世凯才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大忠臣呢!"

--不料,袁世凯这样做竞开了个先例,人们还以为老佛爷逃难回来,喜欢的就是泪眼柏迎,哭声接驾呢。于是,太后回到北京,再次临朝,文武大臣们便鼻涕一把泪两行,哭天号地,闹得金銮殿上"无丧举哀",一片哭泣。下得朝来,一个个又都嘻嘻哈哈,耍着鬼脸。此是后话,这里不提。

直隶总督署,原本是设在天津的,八国联军打了胜仗,在天津设了"都统衙门",统管天津的民财大政,袁世凯衙门也被管了起来,他只好跑到直隶省的省会保定去住,只在天津设了个海关道,派唐绍仪办理所谓的洋兵撤退交涉。事情又闹腾了几个月,洋人的梦也大多圆了,到了902年"都统衙门"撤销了,袁世凯才携着男男女女走进天津。

人是进了天津了,洋人却不准中国兵驻进天津。袁世凯傻了眼--兵是权的靠山,权是人的威风,别管头上有多大纱帽,没了靠山,也休想威风起来。袁世凯是玩了20多年兵权的人,他深懂得这个关系。所以,从保定搬回天津之后,他不仅觉得自己威风不起来,简直像是被囚禁了,他坐在衙门里,头也懒得抬·抬,眉紧紧地锁着。

唐绍仪走进总督府,一见袁世凯这模样,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袁大人",便垂首立在一侧。

袁世凯侧目望望他,指着一把太师椅,呼着唐的雅号说:"少川,坐吧。"

唐绍仪坐下之后,不知是想为袁世凯分心呢,还是为了别的,他一张口便把话扯得很远很远去了。"袁大人,京城里的事情,颇令人担忧。老佛爷西京回来,大家满以为她要励精图治,收拾这个烂摊子,可她,却大罚战争罪犯,把战乱之责一古脑推给别人;对于以前主张招抚拳民的王公大臣,杀头的杀头,充军的充军,监禁的监禁,革职的革职,闹得人心惶惶,怎么得了呀!"

袁世凯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据说,老佛爷正计划开展一次各省大清党,要大开杀戒,又要大修颐和园。战事连连,民不聊生......"

袁世凯站起身来,摇手阻止唐绍仪。"少川,朝中的事,老佛爷和皇上自有他们的想法,作臣子的,我们只能以圣命为是。忧虑过多,反而不好。我只想同你商量一下咱们直隶的事,天津的事。"唐绍仪收住了话题--其实,唐绍仪何尝想谈这些。这些事袁世凯知道得比他还清楚。令袁世凯忧心的是直隶的事,天津的事,他唐绍仪也清楚。他这个没有靠山的海关道当得容易吗?不容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袁世凯缓缓地踱着步子,不时侧目望望坐在那里发呆的、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得力助手,半天才说:"洋人,欺人太甚了。"

唐绍仪心里一跳:"他,也会这么说?"袁世凯跟慈禧一样:怕洋人又崇洋人,投洋人又恨洋人。洋人想利用他,还是略施点恩惠的。摆出谱儿来跟洋人对着干,唐绍仪知道袁世凯不会干出来。总督署搬来天津,袁总督身边又不许有兵,唐绍仪正为此事而来。 。

只是他摸不准袁世凯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才环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见袁也吐了点真情,便壮着胆子说:"袁大人,我们的手脚不能长久被洋人捆着,咱得想个办法。"

袁世凯停下脚步,但却没有说话。

袁世凯最知道兵权的作用,他能有今天,靠的也是兵权。朝中那么多王公重臣,直隶一督能给他,凭什么?还不是兵。跟同僚们争势如此,跟洋人更得如此。许多天来,他便记恨《辛丑条约》中那个"中国不得在天津驻兵"的条款,"要是我签定这个条约,我绝不接受这一条。"袁世凯也只是心里这么想,果真他去签约了,他会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能说现在的话了。

"少川,你说得对,咱们得想办法。"袁世凯说:"我想咱们这样办,你看行不行?"

"大人请说。"

"条约只规定天津不准驻军,并没有规定天津不准驻警。我的总督府驻在天津,我要组织警察,维持秩序。"

"好,好一个化军为警,就这么办。"唐绍仪情不自禁站起来,连连拍手。

不久,袁世凯便从他的军队中挑选3000精锐人马,改编成一个巡警营,派段芝贵统率,皇而堂之地开进天津"维持秩序"。不久,又将巡警营扩编了几个大队、分队,分别派驻塘沽、秦皇岛、山海关以及北塘等地,还是以枪杆子来作自己的靠山。

袁世凯急急匆匆化军为警,建立武装,巩固自己的天津,驻在天津的洋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袁世凯的戏法变得并不高明,警也是拿着枪的,也是武装。"但是,洋人却不想排斥这支武装,并且正想找一支这样的武装来代替洋兵"维持天津地方秩序",这个不出代价的代理人由袁世凯来充当,岂不更好。所以,袁世凯的以警代军巧计也就如期实现了。

北京的事暂时平静了,天津的事暂时也平静了,袁世凯的心情也暂时平静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下,虽然才是四十出头的人,这样没日没夜地忙忙碌碌,他也感到累了,而且累得腰背酸痛,眼睛也不想睁开,他想紧闭房门躺下身来,好好地睡,睡上它几天几宿。袁世凯该睡几天。这一段,他的心机用得太多了,又是义和团,又是洋人,又是迎銮,早几天,一件大事几乎使他得宠惊憨了:他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同晋为太子少保,赏双眼花翎,从此之后,他便有一顶"宫保"的桂冠罩在头上了。他匆匆进京谢恩,又忙忙碌碌应酬同僚们的祝贺,哪样事不得耗费精力。还有,他的生母刘氏遗体还躺在灵床待丧,他尤加心神不定--

三个月了,当他得知朝廷破格留用而且升他北上直隶的时候,他在母亲的灵床前悲痛大哭,然后才脱去绩经,北上应命,母恩泰山般重,他是刻不敢忘。无论在北京、在保定、还是在顺德,每朝每夕.他都面朝南方.心驰天津.对着母亲的遗体默哀.擦抹不尽的汇:汩汩泪水。

母亲刘氏,并非父亲的正窜,虽然生活在大绅士的家庭,却始终过着比下人好不了多少的生活。据母亲对他说,他落地之后,由于刘氏体弱奶水很缺,只好交给婶母--袁保庆的妻子牛氏喂养。牛氏也在此时生了个儿子,但天折了,是在伤子的悲痛中代养着的。但是,从此之后,袁世凯便跟随这位婶母作嗣子,形影不离了。8岁时嗣父袁保庆到山东侯补,他随嗣父母到济南。后来嗣父调任江南盐法道,袁世凯又随到南京。嗣父病故在南京之后,他才随嗣母牛氏回到原籍--河南项城。那时候,袁世凯已经15岁了。当他见到生母刘氏时,竟怯生生地不敢认了,惹得刘氏痛哭一场。袁世凯机灵透顶,见生母悲伤,便跪倒面前,请求惩伐:"娘,是儿子错了,儿子不孝,儿子不懂礼,你打吧,骂吧,儿子再不敢了!"刘氏善慈,只想到这些年日月过得不顺心,想同儿子亲热亲热,见儿子冷淡,便悲伤。现在,儿子跪在面前请罪了,反又觉得心疼。忙抱起来,·边哭一边说:"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凭你走到哪里,娘的心都随着你。你也明白,娘的日子难呀!娘常常把泪往肚里吞,只盼着你......"

"娘,你别说厂,我明白。"袁世凯伏在娘怀里,仰脸望着娘的泪面说:"娘,从今以后我再不离开你了,永远在你身边。要是外出做事了,我也把娘带着。"

刘氏揉揉泪眼,说:"别说孩话了,娘是一时急乱了心,这才流泪。以后,凭你到哪里,千万不能忘了嗣娘,是她的奶水养大你,你不能忘了她,要孝敬她。"

袁世凯说:"娘,你放心,生母、养母我都一样孝敬,我一定让两位娘都高兴。"

正是袁世凯思亲的时候,他派往项城老家安排葬母的袁乃宽回来了,这个到了暮年跟袁世凯认了本家的老管家,一回到天津就哭丧着脸跪在袁世凯面前,悲悲怆怆地喊了声"大爷"。

袁乃宽跟袁世凯续本家的时候,不仅年龄比袁世凯大几岁,按辈还得比袁世凯高两辈。只因袁乃宽是一个无名小人物,甘心退三辈称袁世凯为"大爷"。袁世凯有官有威风,以"爷"自居,总不会半悬空里再拾一个"爷"在身边,那成什么体统。也就心平气和承认这位本来应陔叫爷的人称爷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袁,一日认了本家,终生亲密无间。这袁乃宽也就成了他身边跟老佣人袁振标一样身份的管家了。袁世凯葬母的事,自然由袁乃宽去操办。现在,袁乃宽这模样回来了,袁世凯知道事有蹊跷,便问:"绍明(袁乃宽也附庸风雅起了名号,叫绍明。但他只对袁世凯说是"乳名"。所以,袁世凯总爱这样直呼),怎么啦,事情不顺利?"

袁乃宽点点头,又叹声气,才说:"大爷,项城的大爷说,老太太的葬事,你没有同他商量。究竟该怎么办?还得等你回去一趟才能定。项城的大爷还说......"

"还说什么?"袁世凯急问。

袁乃宽抬起头,没有回话,只用目光朝袁的身边侍卫打量一下。袁世凯明白了,他扬了扬手,说:"你们下去吧。"

侍卫、随从应了一声"是",都退了出去。

袁乃宽揉揉眼,仿佛是在流泪了。"大爷,项城大爷火气大呀,他说......他说......"

袁乃宽口喊的"大爷",自然是对袁世凯,而口喊的"项城大爷",那是指的袁世凯的长兄袁世敦。袁世凯兄弟姐妹共9人,除老大袁世敦是嫡出之外,其余兄弟5人、姐妹3人均为庶出,这位嫡出的长子自诩清高,一生不做官,只守着祖业,甘当绅士,本来就对袁世凯的品行并不赞成,兄弟交往不密。袁世凯对这位长兄。也总是敬而远之。今日葬母,再勉强,也不能漫了老大的头皮,所以,才派袁乃宽先去"招呼"一声。他却不曾想到还会有什么蹊跷俺说"说么,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袁乃宽说:"项城大爷说,老太太葬仪,凭你怎么办,他都不管。但是,老太太的墓地,就不能依你说了算了。得......得......"

"得怎么样?"袁世凯急问。

"得项城大爷......"袁乃宽忙改口,说:"项城大爷说,得按祖制、按家规办理。"

"什么祖制,什么家规?"袁世凯拍桌站起。"难道说我不是袁氏子孙?!难道说......

"大爷,项城大爷说,你最好先回去项城一趟,而后再起老太太灵柩。"

"什么话!?"袁世凯大怒了。"葬母我还要同谁商量。我不去,你们照准备。"

袁世凯要离开天津,然后再到项城为他的生母刘氏出殡。朝廷重臣,位高身显,正是荣宗耀祖的时候。袁世凯要为他的生母赫赫归西。袁乃宽捎来的项城"消息",只令他心里沉了一下,很快便又平静了。"什么祖制,什么家规,袁姓有几个总督,何况总督之首?连各省督抚都不在我心目之中了,老大还会怎么样,家族还会怎么样?"袁世凯官大了,他可以蔑视祖制。所以,他不放在心上。他放在心上的事是:要离开任所了,虽然为时不过两月,可形势日益变化,他要稳住自己的衙门,稳住自己在朝廷的阵角。他闷坐在衙署内,分析着老佛爷的行止和宫中的风风雨雨,他更思索着自己该做的巨巨细细--他还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好好休息。

袁世凯得算是一个在老佛爷面前"有眼色"的人,他办出的事情一般都能令那个机灵的女人满意。就说日前迎銮时的"举哀号哭"吧,要不是他袁世凯摸透了老佛爷的心,要换了别人,还不得算个"犯天条"而杀头!可他袁世凯,竟能博得慈禧欢心。袁世凯精明,精明得透顶。他知道,大清王朝的极权掌握在满族爱新觉罗氏手中。现在,移到叶赫那拉氏手中了,叶赫那拉氏依然是满族。谁人不知,爱新觉罗氏的祖宗就有过遗训,绝不许让汉人作军机大臣。后来,曾国藩、左宗棠作了军机大臣了,那并不是清王朝的祖制改了,而是太平军起义,半个中国都起了火,满族将领统治的旗营又腐败得不堪一击,为了苟延残喘,才破了破祖制。即便如此,皇族还是放不下心,千方百计派八旗要员监视。曾国藩看得透彻,他在作了军机大臣建立湘军时,便力保满族塔齐布为湘军大将,自己才坐稳军机。袁世凯不忘前事,在山东做巡抚时已经力保满族道员荫昌来"佐赞戎机",甚得朝廷放心,现在,官至极品了,他忘不了"成功经验",顺德迎銮那是雕虫小计,大动心思还得另想筹码。袁世凯派人把亲信之一、刚刚作了直隶全省操防营务处督理的王士珍找到面前,亲自为他倒了茶,然后,便问他:"聘卿(王士珍字聘卿),你来说说,眼下朝廷情况,究竟与昔日有无不同?"

王士珍,直隶正定人,比袁世凯小两岁,是在北洋武备学堂时经荫昌推荐结识了袁世凯的。此人城府极深,却又不露锋芒,遇事唯唯诺诺,从无疾言厉色。袁世凯欣赏就欣赏他的这种稳重。王士珍呢,对袁世凯也颇尽得忠心,能够推心置腹。听了袁世凯的问话,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后说:"宫廷中的情况,宫保自然比我看得明白。何必问我呢。"

"怎么能这样说呢?"袁世凯表现谦虚了。"形势多变,人心难测。像老佛爷那样的人,哪里是你我之辈就看明白的。"

王士珍明白了,他知道袁世凯在揣摸慈禧的心思。王士珍同时也知道了袁世凯想干什么。便说:"老佛爷此番西安归来,猛然间便见老了。心情也有点儿反常。"

"噢?!"袁世凯故作惊呀。"我还看得不清楚。"

"人到风烛残年了,该享受的,不愿放过了。"

"你说的是修颐和园是不是?"

"不止如此。"

"还有......"

"你没看见,卖官鬻爵,已经成了公开秘密。有钱的人,谁都可以买个官当当。钱多买的官也大。满街满巷在唱朝为大腹贾,夕便载鸟纱......"

此道袁世凯最精。世界上的生意以买官利最大,可谓一本万利。官买到手,花去的银子转眼便回来,而且厚利无边。"不谈这些了,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再说,卖官买官,那也是愿打愿挨的事,捐官也并非从本朝开始,我只想知道朝中人事有无变化。"

"有,大得很。"王士珍消息灵通。

"听说荣禄荣大人病了。"袁世凯不想听那漫天址地的清谈,单刀直人。

"是的,荣大人不常到军机去了。"

王士珍说:"怕不单单是因为身体不佳。"

袁世凯摇摇手,说:"那么军机呢?"不待王士珍说话,袁世凯便自答起来。"我知道,荣大人一退步,庆亲王奕勖便成了太后身边的最红的皇族大臣......"

"连他的儿子载振也身价百倍,把个官场闹得......"袁世凯又在摇手。"你看看,咱该怎么办才好呢?"王士珍心中一跳,这才转过神来。原来袁世凯关心的并不是

朝中事,国家事,而是他的自己事。奕勖主持军机,袁世凯自然最先知道,他何须问自己的下属。王士珍心里责怪自己,怨自己不该唠唠叨叨东拉西扯,口里却说:"宫保既然诸事看得清爽,何不自己慷慨一番,让那位庆亲王也喜欢喜欢。"

袁世凯笑了。第二天,袁世凯便叫他的幕僚杨士琦给奕勖送去十万两银票。奕勖看着这份沉甸甸的大礼,心里乐滋滋的,嘴里还是说:"这怎么行呢?我怎敢当得起如此大礼?"

杨士琦会说话,他说:"这不过是见面礼,宫保说孝敬王爷的日子长着呢。"

奕勖并不是见钱眼不红的人,十万雪花银早已弄得他心中奇痒了。于是,便推就说:"太难为慰庭(袁世凯字慰庭)了,我如果一定不收,他会怪我不讲交情的。"说着,便把那张银票塞进自己的袖管里。

十万雪花银子买通了一条路,从此之后,袁对这位王爷更亲密起来了,不仅年节、婚寿有礼,连王爷的守门佣人也常常少不了一份礼品。王府的大门,从此之后自然随时都向袁世凯敞着。

朝廷的事安排周到了,自己衙门的事也都作了吩咐,袁世凯这才静下心,转过神要为老娘出殡。亡人人土为安,长期停灵堂上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袁世凯把管家袁振标、袁乃宽,账房先生符殿青,身边的贴身随员申明善、申明法、何殿祥和马其昌以及医官刘斗夫、王仲琴等通通找到面前,和他商量如何出殡的事。

"狗,"袁世凯呼着大跟班申明善的乳名说:"咱们要送老太太归西了,得办得体面一点。你看呢?"

精明能干的申明善,这事想了许多日子,心里早已有了谱。 "老爷,这事就交给我们吧,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待我们天高地厚,我们要对得起老人家。"

袁世凯一边点头,一边对老佣人袁振标说:"老伙(袁氏家人对男佣人一律称"老伙",对女拥人称"干",张氏称张干,李氏称李干),送老太太的灵车你都安排好了吗?"

袁振标说:"安排好了。只是尚未装饰,还有纸幡之类,也得三天才能糊好。"

"我不是让你抓紧点么,怎么这样慢慢腾腾?"显然,袁世凯有点心急。

"老爷,"袁振标在袁世凯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说:"这是我和大总管乃宽和明善、殿青一起商量好。老爷如觉得不妥,还请老爷示下。"

--原来这些管家、佣人都对世俗十分透亮,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又是太子少保显赫的人物出大殡,怎么能不惊动四方上下呢。衙门内设一个灵堂,衙门外扬起白幡,谁不得来吊丧。荣宗耀祖又来了大笔金银。袁振标说的,便是在总督府内为老太太设祭3天,恭承各界惠吊。袁世凯自然不会有异,只是不动声色地说:"务必一切从俭、从简,我还是官职在身的人,皇恩未报,不敢声张,只觉得老太太一生艰难,想让老人家走得称心些罢了。"他又说:"咱们是江淮故土养大的人,不同于北方,更不能与京城相比,一切都按照项城习俗办理,以见咱们不忘桑梓。"

袁振标答应着,便同袁乃宽、符殿青等人退了出去。

果然,第二天总督府衙门内便搭起了灵棚,灵棚正面摆着祭桌,祭桌上摆放着祭品,祭品上有用五颜六色材料装饰的山水人物、飞禽走兽,中间饰有一道龙门,桌前放着大大小小的A布孝垫;祭桌后挂竹帘,竹帘上镶着一个大大的"灵"字,两旁便是隔扇;灵字上边是一个匾额,上书"陟屺兴悲"四个大字;灵棚正门上也悬一块匾额,上书"恭承惠吊"四个大字。衙门外,扬起白幡,设上鼓乐哀队,出出进进的眷属和闲杂用人,一律白衣素裹......显赫的一座衙门,倾刻间便梨花盛开,一片雪海。

袁世凯是红极朝野的人物,许多人想巴结但苦于无门,今天总督府高搭灵棚,出起大殡,怎么不来!于是,先官方后群体,最后是平民百姓,如潮如涌,前浪后浪,足足热闹了七天,这才宣告"拆倒灵棚"。账房先生符殿青收了收账,大大超过了日前袁世凯孝敬庆亲王奕勖的那笔银两。"老爷,请你过过目。"符殿青把账单放在袁世凯面前,便立在一侧。

袁世凯只侧了一下目,便看清了收礼总数。他故意偏过脸去,说:"不看了吧,由你们收拾着好了。"停了停,又说:"只是,这份礼单务必好好收存。亲朋友好,同僚至交,人家对老太太这番深情厚意,咱是当该永远铭记在心的,并且要加倍的补偿。"

符殿青连声应着:"是,是,是。"忙将礼单收下,后退着走出去。两天后,灵车装着刘氏的灵柩,孝子孝妇以及管家佣人和卫队坐着另备的送丧车队,浩浩荡荡地从天津开出来,开向河南省的项城。

项城,河南省东南部一个偏僻的小县,属于豫皖之问淮阳山脉,是淮河流域一片较为贫困的地区。袁世凯的祖籍袁寨,却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镇。袁氏家族的"保"字辈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世"字辈支撑门楣,袁世凯的大哥袁世敦,成了家族中的"大当家"。

袁世敦,五十过来的人了,大约是善于修身养性,又是过着闲云野鹤的悠然生活,体态胖乎乎,呈现着福相。此人为人呆板,一年四季总是长衫马褂,手里抱着只弯脖黄铜水烟袋,一天到晚两头吐云喷雾。他性格内向,对任何问题都是怒目或点头来表示可否。他读了不少书,但却不愿把满腹的才华货于帝王之家,只想在这片故土上当乡绅,当名士,当袁氏家的卫道士,成为袁家一言九鼎的人。他同袁世凯虽是同胞兄弟,关系并不好。一来是他以嫡出自居,不想同那些兄弟平起平坐,常常以傲慢的态度对待兄弟;其次便对袁世凯的为人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学无术,行为不端,人极不厚道。所以,这些年,无论袁世凯在外边如何轰轰烈烈,他却依然不出项城。刘氏病故天津,他只派了两位侄子前去应付了一下吊祭。早时,袁乃宽来项城料理安葬刘氏之事,他便推三阻四不给面见.最后勉强见了一面。

那一天,袁世敦手端着水烟袋,坐在客厅的正位上,眼皮也不翻,只管"呼噜呼噜"吸他的烟。垂首立在一旁的袁乃宽吞吞吐吐地叙说着为刘氏老太太安葬的事。话说明白了,袁世敦才眨巴一下眼皮,侧视他一眼,说:"这么说,是要惊天动地地出一场大殡了?"

袁乃宽没有听明白活意,只"嗯"了一声。袁世敦阴阳怪气地说:"值得吗?"

袁乃宽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位大爷会对亡人这么冷淡,会对他显显赫赫的弟弟这么冷淡.但是,自己却不敢多言一句。只得把垂着的头再往下垂垂,

袁世敦又"呼呼噜晰"地吸阵子烟,才说:"按说,我们袁家的老殡出得再大,也不为过分,只是,这一次么,"他吹了吹烟管里的灰烬,又装上烟丝。"这一次......你回去吧,让世凯回来之后,我们再商量。"

袁乃宽觉得事情办得不园满,想再力争一番。便说:"大爷,我来的时候,家大爷倒是有活,出殡的一一切费用,自然由他一人筹措,不需府上再破费了,只是......"

袁世敦摇手不让他再说,冷冷地笑着。"笑话,难道袁家出不起殡?!我完全可以不动筋骨地大办一场。我敢说,在项城县,还没有那一家敢同我较硅。"

"那......"袁乃宽迷惑了。

"殡,他爱怎么出,便怎么出。"袁世敦说:"我绝不阻拦。只是,祖坟中的那穴地,我是不能让她占的。"

袁乃宽明白了,可是,他也惊慌了......不过,袁乃宽是不敢如此明白地向袁世凯回报的。而袁世凯,也觉得他的大哥不一定会如此阻他。

天津的灵车在县城暂时停住了。县自为他设了祭堂,要让县城乡亲为之祭悼--项城县出了总督,又是北洋大臣,太子少保,全县人民跟着沾光,能不为他老母吊丧?

县城开悼的第二天,袁世凯领着几位随身先去了袁寨。他在天津是发了狠的,他要同他的胞兄扭着劲干一场,殡怎么出,得他说了算。"难道我一个朝廷大臣葬母还会被族规阻拦?"

离开县城的时候,袁世凯没有穿总督服,御赐的双眼花翎也收藏起来了,只按照地方习俗穿上长衫马褂,戴上六片瓦的帽店,坐上县衙门为他特备的马车走进袁寨。

袁寨,是一个住着300户人家,上千口人的寨圩,中间高高的门台是袁世凯的宅院;四周便是众多佃农和其他庄稼人,村子成了园形,一堵高高的圩墙围裹着,圩墙外是一圈丈多深的壕沟,壕沟里终年不断积水,只有圩子南面留着寨门,可以通过行人车辆。寨门外的壕沟上有吊桥。太平年月,只闭寨门不放吊桥;若是战乱或匪盗兴盛时,每晚都把吊桥吊起。这样,住在寨子里的人家便与外界隔绝了。如今,虽然北方多乱,洋人开战,但在偏僻的项城,还算太平,所以,寨圩子上的吊桥一直不曾吊起。袁寨的人都知道袁世凯要还乡葬母,寨门也是天天黎明即敞开。袁世敦也有意差了家丁时刻关照。

袁世凯在寨门外下了马车,在随从的簇拥下,一路和相遇的人打着招呼,一路朝家中走去。

袁家是寨子里的主户,算得上书香门第,自然是讲究礼仪的。袁世敦派出的家丁和族中晚辈,纷纷跪迎袁世凯,然后随在身后。袁世凯走进家门,直奔客厅。

袁世敦也从坐椅上站起来,端着铜制的水烟袋立在当门表示迎接。唯其与往日不同的是:袁家从正门直至客厅、内宅,一律地挂起了黑纱,张起了白纸,袁世敦也换了一身素服,以表示全家举哀。

袁世凯见了大哥,没待说话,便泣不成声地跪倒面前,然后悲痛地大哭起来。袁世敦也放下烟袋,跪下与袁世凯同哀。兄弟们一哭,全宅男女老少都就地跪倒,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袁宅悲天号地,哀声不止。

一阵悲痛哭哀之后,袁世敦收住泪,让人劝止了袁世凯,又止住家人,兄弟俩这才对面坐了一下来。这是袁世凯自从升了三品道员远去朝鲜之后和哥哥的第一次重会,屈指算算,整整17年了,兄弟俩不免相互问候一番。最后,还是把话题归到出殡上。

"日前,你让人来跟我商量老人家安葬的事。"袁世敦先开了口。"其实,无须商量,该怎么办,都有规矩。我们那片祖茔还是比较广阔的,随便那个边上都可以。你去看着定就行了。"

"边上?!"袁世凯把脖子挺了挺,心里老大的不快。"是边上。"袁世敦说:"世俗,族规都如此。"

"不能人正穴?""不能。"

"大哥,"袁世凯讲价钱了。"别管大小,我是朝廷命官,并且又领了太子少保的衔。这样葬母,官场上是会哗然的。你是不是考虑过我日后的处境?"

"我不谙官场。"袁世敦崩起脸膛。"官场上该怎么办?那是你们做官人的事情。我是平民,我只知祖训。"

"这么说,大哥是不顾我在朝廷上的做人了。"袁世凯拉大旗了。

"连家规、祖训都不顾的人,还谈什么在朝廷做人!"袁世敦是封建礼教的忠诚者,他要维护那个"礼仪",他坚持刘氏不能人祖坟的正穴。

刚刚还亲亲热热的气氛陡然间就变了,这哥俩的脸膛都蒙上了冰霜,一个转向左,一个转向右;一个要母以子贵,一个要嫡庶分明。互不相让,剑拔弩张。见此情形,在客厅内外侍候的老伙,老干们,纷纷退了出去,不唤不敢再来。其余几位兄弟全是庶出,他们以为以袁世凯的身份,葬母事会有个好结果的。谁知老大就是不松口。他们也就不敢再去帮腔争取了。

袁世凯这些年的日子,一直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连老佛爷,皇上都得高看三分,不想在葬母事上让胞兄把他"卡"了。堂堂的朝廷重臣,生母葬在祖茔的地边上,自己的脸膛确实无处放。他向兄长说明了这层关系,兄长就是不体谅。若是换成别人、别事,袁世凯早动威、动权了。他现在不能,他看得很清楚,这位兄长是不会怕他的威和权的。袁世凯想即刻返京,在老佛爷面前为娘讨一个封爵,或请老佛爷颁一道圣旨,把老母葬在祖坟正穴。手中有了这两件东西之一,就不怕大哥不服,处处制肘了。他欠欠身,想就此返京。但是,他又坐了下来。"老娘已经死了,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死后虽有追谥的例子,但那是对盛主、功臣,一个平民妇女,朝廷能会追谥她什么?单单为一个大臣的母亲丧事如何办、葬在什么地方。朝廷也不会颁一道圣旨......"想到这些,袁世凯为难了。袁世凯毕竟是显赫天下的人物,把生母葬在袁氏祖莹的地边上,又毕竟是一件被公认为卑下的事情。果然到那一天事情如此,他率领妻妾子女和管家、侍从、佣人去安葬,他以何面目对待四方?他以何心情告慰亡灵?袁世凯不会那样做。"不,绝不会做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这么说,这件事只有按你的意思办才行了?"袁世凯没有再叫一声"大哥"。口气也有点逼人。

袁世敦也不让步。"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礼仪。礼仪是我们祖祖辈辈都最最遵守,不能到我这世字辈,由我坏了。"

"我要是不这样葬呢?"袁世凯又紧逼一步。

"那就是你作主的事了。"袁世敦说:"祖坟正穴是万万人不得的。"

"难道我不是袁氏子孙?"袁世凯发怒了。

"谁否认你了?"袁世敦也随着袁世凯拍案而起。"将来我死了,难道也葬在地边上娘的坟前?"

"我没有说这个话。"

"你不讲情,我也不讲义了。我要另立坟茔,堂堂正正地葬母!"说罢,转身出来,上了送他来的马车,匆匆返回县城。

袁世凯回到县城,在娘的灵前痛哭一场之后,把管家找来,告诉他们:"立即在城外给我买一块风水宝地,我要另立坟茔,轰轰烈烈地葬母!"

袁世凯有势、有银于,买地立坟,说出来办得到。何况有地方官的尽心奉承,还不是好地拣着买,老殡大大地出!

坟地定下来了,又请了风水先生定了穴,重新扎纸幡,做了楠木棺罩,扎了纸楼、六畜。纸人,另请了几班吹鼓手,袁世凯和他兄弟、姐妹、子侄等披麻戴孝,手持哀杖,在由士兵组成的护卫队护送下,真是轰轰烈烈地出了一场大殡。

刘氏的棺椁下地之后,袁世岂仰面朝天,痛哭发誓:"我--我袁世凯再不进袁寨,永不进祖坟了!"

--果然,袁世凯在河南北部的彰德洹上村另安了住宅,日后自己也葬在那里。这是后事,不再详记。

炉中的熏香燃尽了,皇太后慈禧闭着眼睛闻不到了香味,有气无力地喊一声:"人呢?"

两个宫女应声立在面前。

"眼呢?没有眼也没有鼻子了?"逃乱归来,慈禧便一直精神不振,性情也变了,无论王公大臣还是太监宫女,谁在她面都没有好气受,轻则责怪,重则会自己"掌嘴"。连李莲英也有意无意地避她三舍。

宫女不敢作声,匆匆忙忙又燃起了熏香,插入香炉。"袁宫保袁大人来了吗?"慈禧还是有气无力的说话。"回老佛爷,袁大人来了半天啦,见你睡着了,怕影响你休息。

他在前厅侯旨呢!""让他进来吧。""知道了!"宫女退了出去。

随着传话,袁世凯朝服齐楚走进来。跪在慈禧面前,说:"臣袁世凯,恭请老佛爷圣安!"

"罢了。起来吧,那边有座,坐吧。""谢老佛爷。"

袁世凯坐下之后,侧目望了望慈禧,觉得这个老婆子衰老多了。"她还不到70岁呀,不该老得这个样子。"他又想:"国事太冗繁了,她是累老的。"

正在袁世凯胡思乱想之际,慈禧又开了口:"早几天,你回项城葬母去了,事情都办利索了?"不待袁世凯回话,慈禧又叹着气,说:"也难为你了,大孝在身,移孝作忠,我心里是有数的。"

"老佛爷的仁慈,臣没齿不忘。"袁世凯又跪倒磕了个头。"回老佛爷,母葬办妥贴了,臣想朝中事多,没敢久留,便回来了。"

"好孩子,难为你了。"慈禧伸手示意,让袁世凯坐下,又说:"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到直隶之后,办理了一一件开滦煤矿挂旗的事,我知道了,但又忘了。是怎么回事呀?"

袁世凯回道:"开滦煤矿的开采,是同英国人联合办的,那是李鸿章李大人具体经手。臣原不想再过问这件事了,按当初的联办 合约办事就行了。可是,既然开滦煤矿在臣的属地,臣总是要去看看的。这一看,实在令人生气......"

"英国人和中国人合办的煤矿,竟是只悬挂英国的国旗。"慈禧想起来了,当时袁世凯是有奏折报来的,慈禧也是看了奏折挺生气的,并且派人正儿八经地跟英国总领事馆作了交涉。因为八国联军围攻的事急,她便记不大清楚了。经袁世凯一提,她才想起来。"这个李鸿章......"她想责怪当初的经办人李鸿章几句,可是,却又吐了又吞--"一个已经过世的大臣,还是多爱护为宜"。她只顺着势儿问:"以后事情办得如何?"

袁世凯想邀功了。他说:"臣当时除了奏报之外,又派员去向英国人提抗议,要求他们要立即挂出代表我大清国威严的龙旗!""要求得对,该这样要求。要不,也太失中国人的威严了。"慈禧来劲了。她把她逃出北京城、直趋西安避难的狼狈的处境忘了。八国联军中英国人便占着极主要位置。"后来怎么样了?"

"凭着老佛爷和大清王朝圣威,英国人老老实实地在英国国旗旁边又挂出了中国的龙旗。"

"这才像话。你做得很有礼,很有节,做得好。"慈禧眉问呈现出笑意。

"还有件气人的事。"袁世凯说。"德国人想依照英国人的办法在直隶和我们合办启新洋灰公司。我就想起了英国人不挂龙旗的事,便对他们堂堂正正地说:"办洋灰公司,中国愿意同你们合作。但是,主权得是我们中国的,你们德国出技术,你们作公司的总技师好了。"

"说得好,说得好,这才像个中国人的样子!"慈禧夸奖了。

"德国人不甘心,又把我的老师周馥请出,前来说情。"

"周馥?"慈禧眯着眼想了想说:"是不是那个做过两江总督的

周馥?"

"是的。"袁世凯回答。

"也是北洋的老人了,怎么也会办糊涂的事。"慈禧显然是不赞成的。

"我也是这样想。"袁世凯说:"我婉言谢绝了周大人。"

"洋灰公司结果怎么样?"慈禧问。

"办成了。"袁世凯说:"德国人只算技术投资,我们也只给了他们个洋灰公司的总技师头衔。当然公司是不能挂德国国旗只能挂中国龙旗的!"

大约是这女人被八国洋人欺负得太厉害了,有一丝寸洋的反抗和报复,她也觉得心里舒坦。袁世凯把办洋灰公司的事说完,慈禧的眉也就完全展开了,她挺挺胸,像是想站起来。两个宫女忙过去搀扶。可她,却坐下了,遂又指着龙案上的茶杯,说:"给袁大人上茶!"

宫女去倒茶,袁世凯忙又谢恩。

慈禧笑了。"我也明白了,对洋人,就不能任其作为。这方面,我们有的人骨头不硬,酿成大祸,吃了亏。往后,就得按照你对英国人、对德国人的办法。不然,我堂堂大清天朝,还有体面么!?"慈禧气壮如牛地在自己屋里说大话,她竟忘了,那"骨头不硬"的人中间头一个就是她自己,给堂堂大清天朝丢体面的第一人也是她这个老女人。如今却又打肿脸膛充胖子来了。袁世凯是明白这一点的,但他却不敢在这个女人面前拉开这层幕帐,而又献殷勤地说:"臣是能理解老佛爷的苦心。昔日,臣人微言轻,只能为老佛爷叹息;老佛爷厚爱小臣,小臣一定尽最大努力,在同外国人打交道时,首先想到大清王朝的天尊,想到老佛爷的体面。"

"难得你有这番心意。"慈禧觉得这些"闲事"该丢开了,她要找袁世凯来的真实意图该说明了。"西安回来,我的心情总不好,看哪哪烦,该说的话,我也懒得说了。"

"这都是臣子们的不好,让老佛爷伤心了。"袁世凯忙拍马。

"你瞧瞧,你瞧瞧,"慈禧有点生气、变脸了。"八国联军的军队竞住进了宫内,什么地方都给破坏了,宫殿里的陈设,抢走的抢走了,毁坏的毁坏了。这哪里还是皇宫,还是金殿?简直是一片废墟,是一片不是人住的破瓦寒窑。我真伤透心了,若不是还有意收拾这片山河,拯救黎民百姓,我真的连活也不想活在人世了。"说着,竞扯起袖子去揉眼。

"臣子们有罪,臣子们有罪。"袁世凯没受人委托竟代表了满朝文武。他心中早已明白:皇宫烂乱成这个样子,太后伤心到这种地步,把他袁世凯找进宫里来了,鼻涕眼泪地说出了伤心事,还不是想要他筹集款项,办置物品,恢复故宫的旧模样,恢复她慈禧的体面。袁世凯微微锁眉,心中掂量:修复故宫,却不是三儿两钱可以办得到的,拿三、五十万银子洒在故宫中,怕是连个响儿也听不见;再多,哪里去拿?八国之乱,直隶重灾,正常秩序尚未恢复,怎么好张口向黎民百姓摊派泥?若是等到休养生息,那又是缓不济急。老佛爷说的,当耳旁风,听之任之,又不行。不是要我办这件事,她把我叫来干什么?故宫这么大,想诉苦哪里不能诉,何必对着我洒泪!袁世凯又想:现在,朝事危难,老佛爷危难,正是作臣子的要出力,要勤王救驾的寸候,有人想寻找这个机会还找不到呢?献忠心千载难逢之机,不要放过。

"老佛爷请放心,故宫烂成这个样子,臣已觉罪不可免,若是看着老佛爷龙体就此大伤,那更是臣的大罪。老佛爷只管放心,这件事由臣来办。我将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故宫恢复原样。到那一天,让老佛爷看了心里欢喜!"

袁世凯满口答应了修复故宫的事,慈禧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眉眼也展开了。"难为你了,孩子。宫中有一线办法,我也不会让你去为难。咱们共渡难关吧。黑夜过去就是早晨,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日子好了,我会记住你的。谁待我怎么样,我心里都有一笔帐。你去吧,我也累了。"

袁世凯又跪请"圣安",然后退了出去。

从北京回到天津,袁世凯的眉头一直紧紧地锁着。他在慈禧面前大话说过了,他明白,那不是戏言,他不敢把它当成戏言,事情办不成,要落欺君罪的,欺君要杀头的。他应该说到做到。怎么做到?添一片瓦,购一张桌,买一件摆设,都得钱。钱从何来?他离开宫中的时候,大太监李莲英送了他一程。他跟李莲英交往很深,他的许多重要话都是经过李莲英传到慈禧耳中的;慈禧的话也都是经过李莲英传到袁世凯耳中的。

"宫保此番进宫,意义甚大呀!"李莲英伴着袁世凯外走,一边说。

"常常劳驾公公,慰庭感激不尽。"袁世凯说:"此番老佛爷把修复故宫任务交给了慰庭,是慰庭的荣幸。我知道,李公公是厚爱慰庭的。"

李莲英不想只听袁世凯的美言,他看到了修复故宫的难度。他一边递给袁世凯一张备料单,一边说:"这是匡算,算得很紧。略为大方一点,还得更多银子,宫保万不可轻视这件事!"

袁世凯心里沉沉地。他明白,李莲英送行是名,其实是压任务的。便说:"公公放心,我记住你的话了。还望公公在老佛爷面前多为慰庭说几句话。"

"放心吧,我会做的。"

袁世凯把那个清单看明白了,不是几十万两银子办的事,而是过百万两!他心里很焦急--银子过了百万两,是什么含意,他不能不焦急。

他一回到天津,就把帐房先生符殿青找来,他想破釜沉舟、倾家荡产,也要落得慈禧喜欢。

直隶总督府的大客厅里,喜气洋洋。袁世凯以个人名义,邀请所属藩、皋、司、道的官儿们前来聚会。事前,他并未对他们说明来意,等到官儿们都到场了,袁世凯才捧起杯,笑着说:"今天,慰庭请各位大人来,是有件私事相求。还望各位大人能够大力臂助。"藩皋司道的官儿们先后站起,也都捧起杯,说:"宫保大人有话尽管吩咐,下官自当尽力,自当尽力。"

"好好,请各位都坐下说话。"

人们都坐下了,袁世凯才开门见山地说:"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八国联军占领了京城之后,大兵驻进了故宫。这一驻,故宫遭了殃,房舍毁了不说,殿厅室轩的置物,几乎抢劫一空。现在,老佛爷和万岁爷都安然回到北京了,总不能让老佛爷和万岁爷住在那样破破烂烂的地方吧?"

"是的,是的。"众官儿们都应声。

"我今儿去见老佛爷了。"袁世凯说:"我不忍心看着老佛爷过那样的日子,我答应把故宫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这件事我思之再三,既不愿牵动直隶的黎民百姓,也不想惊动各位大人,一切都由慰庭我个人独担了。"

"宫保大人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那是天日共鉴的,下官望尘莫及,以后要当真效法。"众官儿们吵杂说着奉承话。

袁世凯摇着头,淡淡地笑着,又说:"各位大人也是知道的,我袁某素来两袖清风,更加上新近葬母,奉禄所积,早已囊空。但答应上边的事又不能说而不办。这样,我请各位大人来,是想请各位大人先借我一些银子,算官借也可,算私借也可,总之,我是有借有还的。日后好转时,我一定如数奉还各位。"

一听说袁世凯要向他们借钱,藩皋司道们一个一个冷了脸--什么借钱,还不是上司卡下属,这样的钱,有借何尝会有还。他袁世凯对老佛爷尽孝心,让我们出银子,不干。于是,他们纷纷表示:"宫保大人,直隶本来就是片贫瘠的地方,我们这些官儿也穷得出奇,若说积存了,连一家老小也早已过着寅吃卯粮的日子。大人借银,自当解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宫保大人,本地岁岁的皇粮国税,也都勉为其难。民穷官那会富呢?为朝廷尽心,下官是义不容辞。唯其......这银子,却一时筹措无门呀!"

"宫保大人......"

袁世凯一见这情形,心里冷了。"原来这直隶的官儿们一个一个都是如此吝啬的家伙?!"可是,他是直隶新官,尚无相当影响,又是把"借钱"的话说到前边了,总不能因为人家不借,自己采取强硬办法。袁世凯心中有数,无论藩皋,还是司道,哪一个官儿不是私囊饱鼓,十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他们叫苦,其实是欺人欺己。袁世凯心中早已怒火冲天了,只是他不能发作,也不愿发作。只故作淡淡地一笑,说:"既然各位大人都这么贫寒,慰庭自然不能再让你们雪上加霜。此事暂作罢论,我再另谋良策。"寒暄一阵,那些官便一个一个告退了。

袁世凯此计不成,心里十分生气,一个一个都是混仗王八蛋.莫说是为朝廷尽力,就是我袁世凯明火执杖诈你们,你们也不敢一毛不拔的搪塞。穷、穷、那个不知,不刮地皮的官儿有几个?骗黎民百姓可以,骗我袁世凯能骗得过?越思越气、越想越怒,越觉得直隶这些官太不识相。"天子脚下的官儿,连官场上的礼俗都不懂,做得什么官?"袁世凯是个十分刚愎自用的人,这些年官做得大了,高傲自信更强了,他想办的事办不成,他是不会罢休的。他坐在自己的小客厅里,边气边怒边想,倒是颇费了些心机。

袁世凯毕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官场上这些年的体验,使他深谙该怎么走路,该怎么为官;尤其使他警惕的,是该怎么样为自己的更远大前途和更坏的退路着想。借钱不成,借故处理几个藩皋司道,轻而易举。袁世凯摇头不干。"树了敌,又成不了事,下策。"把想借的款摊派下去,限期收来。、袁世凯又摇头不干。"官刮地皮正寻求理由,不能为他们再开方便之门,乘火打劫,下策。"袁世凯锁着眉,微闭双口,"我得想一个既抓到钱又不伤大雅的两全之策!"

世界上最多的路,不在地球的本体,而在官场。打过官司的人都明白:官断千条路,一纸公文下来,死活、胜败你都得认。官想走的路也是千条,坦途人道走不通,便走崎小道;崎岖小道也不通,便在荆棘丛中重踏一条道。总之,当官的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何况袁世凯这样的大官。

"来人。"袁世凯终于想出了一条可行之路,他要调兵遣将了。"老爷!"一个侍从在他面前打了个躬。

"把绍明找来。"

"是,老爷。"

管家袁乃宽匆匆进来。

"大爷,你找我?"

袁世凯点了点头。

袁乃宽自觉与袁世凯认了家,身份不同又曾为他出过不少力,行止都随便些。不待袁世凯发话,他便先开了口:"大爷请属员的事我知道了,不顺利。这些东西真可恶,都是死人......"

"别提他们了。"袁世凯说:"有件大事,你马上去办办。""还是银子的事?"袁乃宽说。

袁世凯又点点头,然后,仔仔细细地对袁乃宽交待了一番。"......要做得大大方方,冠冕堂皇。记住了?"

袁乃宽点头微笑。"大爷,我记住了。你放心。"

总督府得宠的人,袁乃宽得算取首。平时无事他还生着法儿找事,只是不敢惹大祸而已。而今,袁世凯交给事去办了,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办出名堂。袁乃宽狗颠屁股地在天津几个大票号走了一遍,最后来到最享盛名的蔚长厚钱庄。他朝柜台前一站,先报了家门,有人又回报上去。

蔚长厚一听说是总督府的总管来了,马上出迎,领到小客厅。"总管大人光临小号,有失远迎,谢罪谢罪。"蔚长厚打躬拱手。"别客气,我也只是一个客户,想跟贵庄成交一笔交往。不算公务。"

"总管大人请吩咐,小号无不从命。"

蔚长厚--一个近60岁的胖老头,长衫马褂,头戴帽店、脸膛胖胖的,一双机灵的眼睛。从那出神的目光,便会猜知他甚精于算计。他拱着手,一直站立着。

袁乃宽反宾为主,让他坐下,然后说:"宝号的名声和信誉,我们是知道的,更是信得过的。所以,我想把我们府里的一些公款暂存宝号。仅是一笔经济交往,别无他意。"

"小号欢迎,欢迎!"蔚长厚又躬腰。

"那好。"袁乃宽说:"这样,咱们就明说吧。蔚老板你是个通达的人,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也明白,那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蔚老板......"

蔚长厚明白,这是拿公款谋利息的,各官长都这样做。今见是跟衙门中最大的衙门打交道,便认定是一笔大交易。也就慷慨地说:"总管大人,既然府上高看了小号,我也诚实相待。至于说利息么,小号最高息都是付8厘。这也是破了例的。"

袁乃宽笑了。"这个码是不算低了,但不能说是最高。实话对你说吧,我也跑过几家钱庄了,只是觉得他们信誉不佳,最后才落脚到贵号。"

"总管大人,这8厘利息实在是市上最高额了。不瞒大人说,天津卫许多衙门都是跟小号有交往,没有一家超过这个标的。"

"我不信。"袁乃宽摇着头。

蔚长厚诚心想拉住这一大户,便说:"总管大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这样吧,你也是官府的人,我也不瞒你,我拿几本存有官府银钱帐簿给你过过目,你就相信了。"说着,转回内室,取内一撂帐簿,放到袁乃宽面前。

袁乃宽先是推阻不看,老板再次相请,他才翻开来......

袁乃宽接受袁世凯的指示,就是要查清官儿们的存款情况。存款查清了,袁世凯才可以对那些声声哭穷的家伙采取措施。

蔚长厚不知就里,他如实地将某官署、某官的个人存款数字以及利息多少,一一指给袁乃宽看。袁乃宽便一一记在心上。然后,他们又谈阵子别的事,便告别了。"谢谢蔚老板,我回去后即向上边报告,事成了我再来。"

--袁乃宽这一番苦心,收益极大,官儿们的存款竞达一百多万两。袁世凯捧着这个名单和存款花帐,笑了。"他们都穷了,穷得寅吃卯粮,穷得两袖清风!?"

两天之后,袁世凯又把那些藩皋司道的官儿请到自己的客厅。这一次,不谈借钱的事了,却大谈起"天津世风"。

"......天津商人很不守法,唯利是图。尤其是一些票号,简直胡作非为。我告诉大家,一些票号的掌柜的,做事太可恶,他们竟敢冒用诸公的名义招摇撞骗,列出巨额款项,说是诸公存款。我相信是假的。诸公当面对我说过,连渡日都维艰了,哪有大笔银两存入票号?请你们放心,我不再追究。为了惩戒这些票号掌柜的。我已经把这些冒名顶替的存款全部借出暂用了。以后如何处理,我想禀明朝廷再说。"

那些存了款的官儿们听了这话,立即都六神出了窍,他们明知是诈,一个个有苦难言,还得声声附会,说:"宫保大人做得对。该这样做,该这样做!"

一场先礼后兵的筹款,总算解除了袁世凯为修复故宫的忧虑。他把银两送到北京,慈禧乐得合不上嘴。"袁世凯、袁世凯,我没有看错人,我没有用错人。这样的人,我以后还得重用,还得破格。"

袁世凯后来会怎么样?后边再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