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5日,侵华日军两个师团共计五万余人在杭州湾一线登陆,沿沪杭铁路推进,兵分三路直逼战时的中国首都南京。大军压境,南京岌岌可危。

这是11月中旬的一个黄昏。

灿烂的夕阳照射在外表仍然庄严的总统府灰色建筑物上。不过此时的总统府内,却已经陷入撤退前的混乱之中。宽大的走廊上,弥漫着焚烧文件的烟雾,地面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纸张。大小官员们在各个办公室与通道之间匆忙地进进出出,怀抱大摞的文件档案,扛着大大小小的纸箱皮箱。走廊的一端,两个横挎冲锋枪的军官出现在混乱之中,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深褐色的皮箱。两人目不斜视地匆匆穿越过道,拐弯上了楼梯。

总统府楼上的一个大会议室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有些昏暗。从窗帘的缝隙处透进一缕残阳,无数的细微尘埃在阳光形成的光柱中轻飏翻飞。光柱投射到地板上的反光仿佛一团晃动的火焰。墙壁正中,悬挂着孙中山的画像,两边是国民政府与国民党的旗帜。

房间中央的巨大沙发上,坐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和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蒋介石一身戎装,呢制军服的草黄色显得有些刺眼。年已七旬的林森则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脸色和他的长袍颜色一样,灰暗而低沉。二人无语,气氛也有些凝重。蒋介石目光有些凝滞地看着那缕光柱和未必能看得见的漂浮尘埃。林森双目微闭,一只手缓缓地捋理着白色长髯。他们都在等待着。

房间的门被卫兵从外面轻轻推开了,随即,两名军官步伐整齐地走了进来。蒋介石轻轻动了动手指,一名军官将手里的皮箱郑重地放在长条会议桌上,然后转身离去。房门无声地关闭了。

蒋介石和林森几乎同时起身,来到会议桌前。

蒋介石努力轻松地对林森做出一个微笑,然后打开了皮箱。里面是一面崭新的国民政府的旗帜和用金黄色的绸缎包裹的东西。蒋介石轻轻揭开那层绸缎,现出了一方国民政府的大印。老迈的林森看着,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听起来很像是一声叹息。

蒋介石看着林森,语气悠悠地说:中华民国的印信旗幡,就此便托付于子超先生了。

林森正色道:中正放心,老朽会把它们视为自己的生命。

南京危急,国民政府正式作出了把政府迁往重庆的决定:林森率政府先行西迁,海军部调派内河装甲运兵船“永绥号”供其专用。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政府决定在林森一行进入川江以后,再正式发布《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此时,蒋介石把政府大印交付林森,就算是迁都行动的开始了。

远处,有隆隆的炮声隐约传来。

蒋介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目光却被厚厚的窗帘挡住了。他尽力保持着镇静,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白开水,愤愤道:日本人暴戾无度,得寸进尺。松沪一战失利之后,我军已全线退却,他们竟然还以五万军队登陆杭州湾,对南京形成合围之势,其意图是要逼我们签城下之盟啊!

林森有些试探的意思:听说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一直在中日间斡旋议和?

蒋介石“哼”了一声,摆摆手:议和?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他们不仅要东北,要满蒙,还要整个华北!

林森道:日德两国原本就是沆瀣一气。更何况,自古以来劣势一方从未有在谈判桌上占到丝毫便宜的先例。

蒋介石认真地看看他,似乎是在揣摩这话里的真正含义。随即说:只是日军围城在即,时间紧迫,不知道先生的私人事务是否来得及安排妥当?

林森有些自嘲地一笑,摆手道:老朽已经七十,此生恐怕不能再回南京了。中国历史上为抵御外族,数次迁都,衣冠南渡,至今民族繁衍不息。这次老朽倒开了“衣冠西渡”之先河。此番高龄犯险入蜀,义无反顾!只望你们能抗战到底。

蒋介石的目光中,隐约有了些感动。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林森把大印和旗帜重新包了起来,放进皮箱中:中正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蒋介石:我会给子超先生饯行的。

林森乘坐的“永绥号”运兵船艰难地驶入了三峡水域。

沉沉夜幕中,轮船逆流而上。昏暗的长江两岸是壁立万仞的瞿塘峡。凄迷月光下,看不清荒芜枯萎的草木,却难掩萧瑟凛冽的江风。林森拄着手杖独自站在船首,任凭江风吹拂着长袍和长髯,面目肃然,凝视着眼前缓慢移动的无尽黑暗。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在甲板上巡逻,寒风使他显得有些瑟缩。他看了看前面的江水,没敢去惊动独立船头的林森,悄无声息地绕向了船尾的避风处。

万籁俱寂中,轮船上的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了电台广播的《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播音员略显低沉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悲壮:……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最大之规模,从事持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人人抱必死之决心,以其热血与土地凝结为一……越来越急的江风,最终吹散了电台的广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