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搜山检海捉赵构

张浚升任知枢密院事。这一年,他三十三岁,宋朝自从寇准以来,再没有比他年岁更小的宰执大臣了。这还不算什么,头衔而已,看他的实力。

张浚宣抚川、陕,许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他是实际上的四川、陕西两地的主事人,军政大事随他心意,想怎样就怎样。这是无与伦比的权力,纵观宋朝一百七十多年,我想不起谁曾经这样显赫过。

但是,没有人嫉妒他。

此时的陕西、四川风雨飘摇。看地势,这两地处于东南方向的杭州的上方。自古以来,欲占东南必先西北,之后沿长江顺风前进,东南几乎不战而降。

金国人是善战的,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早在两年前,也就是建炎元年,靖康之变刚结束时,行动就展开了。金军最高统帅完颜宗翰亲自领军强渡黄河、攻占洛阳,之后分一半兵力给常胜大将完颜娄室向西挺进,挑战宋朝最强的西军大本营。

这是一次空前剧烈的大碰撞,可以说,自从金国兴起以来,遇到了最强的敌手。之前的契丹人虚有其表,灭国期间,一次像样的重兵决战都没有打过,开封的沦陷更是个笑话。宋朝居然严令本国军队不许勤王,等于是把国都拱手相让。

而西军不同,这里是名将之乡,是百年以来战争从未停息之地,哪怕金军派出了最强的将帅,也不可能占到多大的便宜。

战争一开始,完颜娄室出其不意地率万余骑兵趁夜踏冰渡过黄河,攻下了京兆府。这一下,整个西北震动,西军骤然一惊,金人旦夕之间做到了西夏一百年都没办到的事。可也仅此为止,西军的抵抗剧烈且及时。之后,任凭完颜娄室百般筹划,金军再也没能取得更大的战绩。

战事进入相持阶段,张浚主动要求去西北,与金军决战于第一线。在当时而言,他的眼光之准,魄力之强,爱国之忠勇,都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比的。

张浚西行,壮怀激烈,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哪怕是再反对他的人,都承认他绝对有着与金人不共戴天之志。

他要做的事很大,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要在一年后才有结果。这时,世人的焦点仍然在赵构身上。此时的赵构二十三岁,短短三个月之间,他经历了溃败、追杀、丧失性能力、政变、被逼退位等一大堆人生惨事,实在是衰到了极点。

痛定思痛,他认识到了自身的问题,变得懂事多了,比如说他下了罪己诏。这回写罪已诏,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说了些实在话:“……昧经邦之远图,昧戡乱之大略,无绥人之德,失驭臣之柄……当深自修省,悔过责躬,逆耳忠言,钦而必受。”

他说自己不懂怎样经营国家,不懂镇压叛乱的办法,没人品,没人佩服他,臣子们都不听他的,以后什么都改!

话说到这份儿上,没法再深刻了。可惜老天爷仍然没有原谅他。时隔不久,他的独生子生病了,全皇宫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结果,小心出大事,一个宫人一脚踢翻了一座鼎。惨了,铜鼎撞在砖地上,成年人都会吓一跳,何况是病中的小孩子。

三岁的赵旉当场吓得抽搐。赵构大怒,命人把那个宫人拉出去立即砍了。结果,屋外边人头落地,屋里边他儿子也咽了气。

赵构死了儿子,等同于寡妇死了儿子,这下子彻底没搞头了!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赵构好几次在宰执们面前号啕大哭。

当然,他在哭之前交代了,绝大部分是为了他爸、他妈、他姨、他哥哭的。

再怎么难受也得生活,赵构擦干了眼泪,为安全问题沉思。他想了很久之后,给金国写了几封信。信的开头部分是精华。

他这样写:宋康王赵构谨致书元帅阁下。

以前是:大宋皇帝赵构致书大金元帅阁下。

低调到了这种地步,比当年南唐李后主还要低调,至少李煜还自称南唐国主。而金国给出的回应是:你稍等,再过几天,我们就发兵入侵,这回领兵的是你的新朋友完颜宗弼。祝相识有缘,祝天长地久!

时值七月,金兵南下的消息越来越多,赵构迫不得已作了两手准备。他恭请孟太后带着他的绝大多数后宫、全部皇室成员离开杭州,去洪州避难。

当太后老人家起驾的时候,人们发现,这位声称不好色,也没法好色的陛下在短短四个月时间里,居然把后宫美女从零发展到了数百人之多,各种妃子、夫人一大堆,真是琳琅满目、不可胜数。小查一下,有潘贤妃、淑国夫人王氏、康国夫人萧氏、和国夫人王氏、嘉国夫人朱氏、成国夫人吴氏、润国夫人张氏、惠国夫人孙氏、直笔张氏、典宇孙氏、直笔刘氏、尚服朱氏、张才人等。

浪费资源,至此而极!

美女们走了,赵构冷静地选出了自己的安全保障。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他仍然把开封城里的留守大人当成了救星。

这时的留守大人姓杜,不再姓宗。

可赵构觉得这样更好。他比较了一下,杜充的忠心和宗泽比只高不低,杜充的魄力更让宗泽难以企及。在杀奸细、杀盗贼等方面,杜充让整个建炎集团激赏。

嗯,尽管杜充把黄河掘开,导致金兵直接攻打扬州,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物资损失,还有“萎”事件,但他的初衷还是好的嘛。

对于这位强大的硬汉,赵构给予了足够的权力。杜充,以东京留守之职兼任宣抚处置副使,节制淮南、京东、京西路。

赵构把开封以南直到长江边的一大片超级广阔的土地都托付给了杜充。这一片土地的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比川、陕加在一起都大,也就是说,张浚刚刚创造的最大节制权力指数被打破了。

对此,杜充坐在开封城里,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战前演讲,他说:“方今艰难,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

也就是说,他将以身作则,战事发生后,会亲临第一线,于矢石交攻之间,与金军白刃相见!多么豪勇,这段话传过长江,到达杭州城,整个建炎集团为之欢呼。

不久之后,金军出动,离开封城还很远,杜充率领留守司主力出城……不是迎击,而是快速向长江南岸逃窜。

你没看错,是长江南岸。杜充的逃窜堪称果断彻底,他一旦开始逃跑,就直接越过京畿、淮河地区,到达长江南岸的重镇建康府(今江苏南京)。

至于国都开封,杜充委托给他的副手郭仲荀。可是,他很快就在建康府见到了郭仲荀,原来郭仲荀把开封交给了留守司判官程昌寓。

但是,他们很快又见到了程昌寓,程昌寓又把责任推给了权东京留守上官悟……这帮人在逃走时,都随身带了尽可能多的兵。当他们在建康府会齐时,开封城里基本上都是些饿得走不动路的平民百姓了。

开封于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二月陷落,这座人类有史以来最辉煌、最富庶、最文明的旷世巨城,已经满是断垣残壁,变成人间地狱了。至于曾经的百万人口,也只剩下几万人了,其中的壮年男子只有几千人。如果有谁走进去,除了遍地的饿殍死尸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都是杜充的“功劳”。

既有“功”,必得赏。赵构升杜充为同知枢密院事,升官致辞里写道,杜充“徇国忘家,得烈丈夫之勇;临机料敌,有古名将之风”。

杜充居然是烈丈夫、古名将!

可惜的是,名将兄不领情,当这份升职报告颁布之后,杜充立即得了中风病,也就是脑血栓或者脑溢血,病倒了,起不来床了。此人声称由于身体原因,没法办工,自然也就没法上任。

赵构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这是杜充嫌官太小。这好办,一道圣旨颁下去,杜枢密从西府升入东府,成为副宰相。

杜充的中风瞬间痊愈,四天之后高高兴兴地上班了。他以副宰相之职兼领江、淮宣抚使,统兵十余万,镇守建康。

两个月后,金军渡江攻击建康,宋军迎战,岳飞在都统制陈淬的率领下,与金军激战于马家渡渡口。当胜负未分之时,宋军有人卖阵逃跑,导致全军大败。

收拾残部后,宋军发现主将大人不见了。后来,他们才得知,杜充到了北岸,已经是金国人了。

杜充的故事还没完,他在金国那边混得风生水起,官越做越大,一点不比在宋朝时差。可见能者无所不能,到哪儿都是烈丈夫、古名将。

赵构在江南那边憋屈得要死。杜充降敌之后,他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怎么也想不通,可必须要想通!

——我待杜充这么好,把他从一般官吏提拔到顶级显贵,为什么他会这样回报我?(“朕待充自庶官拜相,可谓厚矣,何故至是?”)

这个问题大家也要想一下,很有趣的,比如说为什么杜充从开封一路跑到建康,赵构不砍了他,反而升他做宰相呢?

其实也不复杂,杜充的逃跑和之前赵构的作为很相似,两人都把开封城、百姓什么的看得一文不值,官本位、个人安全至上,所以,杜充跑到江南来,赵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很高兴。当此危难关头,杜充过江,分明是上苍保佑赵构,给他送来了一个护法神,可是,护法神临阵倒戈。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继苗、刘之变后,赵构遭遇的又一次巨大打击。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从这以后,赵构看人的眼光提高了。

宋军南渡之后,宰执级高官除杜充一人以外,再没有屈膝事敌之辈。

杜充投降,建康陷落,完颜宗弼率领的金军直向杭州杀来。这时的杭州改名叫临安了,取“临时安家”之意,表示还有恢复中原的志向。当然,“临近平安”也是一种解释,或许更接近赵构此时的愿望。大敌当前,赵构唯有逃跑这一条路可选择。

不要鄙视他的逃跑行为,因为自从他登基以来,他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能正面击败金军的人物,让他不得不跑。别提宗泽,宗泽一直不在他身边,也没有与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完颜娄室等金军的一流战将交锋并且取胜的纪录。开封城恢复得再好,也让他心里没底。

那么怎么跑?

两条路,旱路或者海路。

旱路第一时间被建炎集团所有人否决。在陆地上和女真人比跑步,实在是找虐。那帮人能几天几夜不下马,生活问题都在马背上解决,这还怎么比?

海路方面,他们早有准备,赵构在明州(今浙江宁波)海边准备了很多船。这回,他三令五申,不许任何太监私下借用!船都在,可是明显不够用。

赵构给自己配备了全套的执政班底,这些官员的全部家属都将随行。之外,还有全套的诸班直卫士,每艘船上分配六十人,而这些人也有家属,都上船的话,船票就不够了。

新任首相吕颐浩下命令,说每个班直可以带两名家属上船,这样就够了。

命令颁布之后,整个班直营地一片骂声。班直们怒火焚身,在半路上截住吕颐浩,问他:“我们有父母,有妻子,不知这两个名额给谁呢?”

怎么算都会泯灭天伦,这是中国人最重视、最不可触碰的底线!

那又怎样,吕颐浩是个脾气大于一切的人,连张浚都很佩服他,说吕公豪气冲天。这时,面对质问,吕首相不仅觉得自己的命令没错,而且雷霆大怒,要处理这帮触犯他的威严的警卫员。

班直们气疯了,当场拔出刀来,要砍了他。关键时刻,副宰相范宗尹出面,把吕颐浩拉进皇宫里。

皇宫里的赵构很平和,他温文沉静地拿起笔,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写信给班直们,告诉他们这件事考虑欠妥,已经另有安排,一定不会让班直们骨肉分离。大家放心吧,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少了谁都不行……

班直们感觉很温馨,放心地散了。

第二天,赵构顶盔披甲,手持弓箭,率领御营中军和吕颐浩的亲军将领姚端冲进班直宿卫营地。惊恐中的班直们有上房逃走的,有跳墙跑的,可都没用,箭如雨下,逃命的人全被射倒了。赵构本人亲发两箭,从屋顶上射下来两个人。

皇帝亲自动手,把班直们吓坏了,他们集体投降。之后,赵构的心情仍然很恶劣,他杀了领头的十七个人,再把班直全体解散,分在各个部队之中。

叛乱分子不复存在。

这就是经历过苗、刘政变之后的赵构,他冷静多了,也狠多了,知道对敌人下毒手了。每每看到这一幕,我都觉得遗憾。

赵构没有在政变之后反思自己的行为,从而变得好一些,而是总结出了这样的教训:一定要忍,一定要狠,出手则必杀!

可见,一个人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仁者见仁,阴者见险。

完颜宗弼挥军疾进,渡江之后直追赵构,从建康到临安,从临安到越州(今浙江绍兴),从越州到明州(今浙江宁波)。赵构觉得明州不好,逃往定海,完颜宗弼也追了过去。

赵构下海。

船一直在海里诱惑着建炎集团。说实话,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下海。那不只是安全问题,更是一个政府的形象问题,只有在灭亡关头,赵构才会走那一步。

赵构顾不得了,他乘船入海。第一个目标是温州。运气很不好,这么点路,还在海岸线边上,他居然遇到了大风雨,他的船队被吹散了。

他的兵力急剧下降,别说是金军了,遇上海盗都可能会出事。大风雨过后,临近年关,赵构非常准时地遇到了所谓的“送年风”,即一连好多天的舒缓南风。船撑足了帆,仍然慢悠悠地走着,走着,走着,赵构欲哭无泪,这速度比驴跑得还慢,金军一定会追上来的!

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正月初一,赵构的船队在海中下碇停泊。君臣过新年,唯一的快乐是一尾海鱼练弹跳,不小心蹦进了船舱里。随行的吴夫人,也就是后来的宪圣慈烈吴皇后连忙恭喜,说这是“周人白鱼之祥也”。

君臣大喜。

因为周武王也坐过船,也有一条鱼蹦进了船舱,之后,武王得胜,成了天下共主。可那是武王去进攻商朝好吧,不是被商朝撵得满海乱跑!

正月初二,海上很平静。初三,无论如何都得靠岸了,因为没有吃的,赵构快要饿死了。他步行上岸,亲自找了个小庙进去要饭吃。

和尚拿出五个粗粮饼,赵九弟一口气吃了三个半。

如此凄惨窘迫,还得再回到海里忍着。赵构的船队在温州沿海一带漂移着,时刻改变着航线、泊点。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中旬,赵构上岸了,住进温州州衙。

因为完颜宗弼终于撤军了。

这个完颜宗弼与以前的那些金军将领大不相同,似乎打仗成瘾。他一路追着赵构,沿途每战必胜、每攻必克,从长江边一直追到了昌国县,还是不罢休。

他抢了很多商船,组建水军。他明知道自己的手下水性不怎么样,还是派他们下海抓人去了,结果,迎头遇上宋军枢密院提领海船张公裕。业余的被专业的痛打一顿,才清醒过来,从此离海远远的。

据说完颜宗弼当时很不甘心,他向海中遥望,发现隐约有一座小山。他问当地人那是哪儿,回答说是阳山。他苦笑了一下,说:“当年唐朝西征,打到了阴山,这回我东征,到阳山了,也该止步了。”

于是撤军。

撤军路上,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明州、临安等中国南方的超级大城被洗劫了。抢光之后,完颜宗弼屠城,杀光之后又纵兵放火,尽可能地将其烧成一片白地。

抢的东西太多了,只好走水路。金军沿着运河北撤,连带着破秀州(今浙江嘉兴),取平江府,占常州。截至这时,完颜宗弼的这次军事行动圆满结束。他行军千里,战无不胜,追得宋朝皇帝赵构无处躲藏,史称“搜山检海捉赵构”,堪称女真人战史上的辉煌篇章。

真是太牛了。

只不过,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叫镇江府。

镇江府地处长江三角洲的西北部顶端,其东南一侧是地势极为低平的太湖平原,水网密布,沟渠纵横。镇江府本身正好相反,绝大部分土地是丘陵,宁镇山脉、茅山山脉都在境内。

山脉之间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水系。

长江、京杭大运河在镇江府境内交汇。这样重要的地段,注定了是兵家必争之地。完颜宗弼接近此地时,是非常小心的。他派人四处打探,得知了一个消息。

附近最强的宋军是浙西置制使韩世忠,这个人,他早有耳闻,堪称劲敌。但是,据可靠情报,此人这时正在秀州张灯结彩,大过元宵节,庆祝金军终于撤军了。

可见,此人不过是个苟且偷生之辈。

抱着这种想法,完颜宗弼驾驭着庞大的船队,从京杭大运河驶出,进入长江水系,停泊在焦山、金山之间。那一天的傍晚,完颜宗弼是非常军事化的,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把握,对宋军有那样这样的蔑视,他还是做足了战事准备。

他看到金山上有座庙,据称是“镇江金山龙王庙”。那里是附近地势最高点,登上之后,足以观察整片区域。于是,他带上四员战将骑马向山上跑去。

月色皎洁,江水潮生。完颜宗弼离龙王庙还有一段距离,突然间一阵鼓响,从庙里冲出一大批宋军伏兵。

在他身后的岸边上,更多伏兵四起,断了他的后路!包括完颜宗弼在内的五个女真人落入重重包围之中。只要宋军合围成功,他难逃此劫。

可惜的是,庙里的人明显出来早了。按原计划,岸边的伏兵先起,断了后路之后,庙里的伏兵才能抓人。这时,完颜宗弼惊觉,玩命地往外跑。他身边的两个将军都被射倒了。他从马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跑得更快了。

终于,他还是跑出去了。

回到大营后,完颜宗弼什么都明白了,他被韩世忠耍了。秀州的花灯是个烟幕弹,韩世忠早就带人到了镇江,甚至料到他一定会去区域制高点瞭望。

能逃过这一关,真是意外,那本是必死之局。

惊恐之后变愤怒!完颜宗弼居然愤怒了,他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时,只是被受害方偷袭了,居然愤怒得要死。

他写了一封战书寄给韩世忠,是爷们的约个日子死磕,看谁打得过谁!这个提议被韩世忠愉快接受。历史证明,谁的挑战都一样,韩世忠这辈子没有在任何一次挑战面前过。

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三月十七日左右,宋、金两军在金山一带的长江水面上展开激战。双方的兵力从数量上完全不对等,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一方是十万,韩世忠只有八千。不过,这不重要,一来韩世忠习惯了,他跟谁打架都没有在人数上占过优势;二来这一战发生在水面上。

韩世忠有备而来,带的船形体高大、船帆巍然,是标准的战舰,有些都可以下海出洋。反观金兀术一边,他的船都是从江南抢来的民用船,里边装满了抢劫来的物资,哪怕是条小舢板,他也挑不得。

那一天的江面上,韩世忠的水军在一堆一堆的金军小船间横冲直撞。看惯了现代战争大片的人或许想不出当时是什么场景。我个人觉得,那大概和浴缸撞翻洗脚盆的效果差不多。只不过兵力对比实在太悬殊,十万对八千,就算再软,蚂蚁多了也会咬死大象。

关键时刻,安国夫人梁氏击鼓助战,宋军勇气百倍,把金军压回南岸。激战中,金兀术的女婿龙虎大王也被宋军抓住了。

惨败之后,金兀术本性全露,他的勇气不见了,连决战的决心也没有了,他只是个恃强凌弱的抢劫犯而已,这次被打得太惨了,第一反应就是求饶。

金兀术派人去见韩世忠,说把抢劫来的所有财物都还给他,跟他买条回北岸的道,成不?

不成!

金兀术加价,说把金营里最好的战马献给他,当做赔偿,行不?

不行!

求饶不成,金兀术决定溯江而上。他有这么多船,就不信韩世忠那点人马能把江面都遮盖住,只要有空隙,就能划到北岸去。

两军沿江激斗,且战且行。韩世忠真的就用那么点兵力把金兀术的人马死死摁在南岸边上,等于是挟裹着他们向上游驶去。

前方不远处就是黄天荡。

黄天荡,是长江下游位于栖霞山、龙潭之间的一处支汊湖荡,简单地说,就是长江分流出来的一部分水道,前面没有源头,河道很窄,里面全是淤泥杂草。

这样一个死胡同,是块天生的绝地。金兀术这个外地佬半是路痴、半是被逼,进去之后,突然发现不对,想出来时,韩世忠的水军已经遮住了江面。

关门打狗。

金兀术惨了。这时,他的十万大军都坐在一个个小舢板上,他还好点,坐在一条大点的商用船里。想冲出去,刚刚还被压着打,一路压进了烂泥潭,拿什么冲?想上岸,周围全是淤泥,别说穿着盔甲骑着马,就算脱光了往外爬,也得陷进去。

金军惊恐万分,束手无策。堵在荡口的韩世忠也有点挠头。截至这时,他做得堪称完美,之前的惑敌、斩首、激战、压制,每一步都做得太漂亮了,可是这最后一击却打不出去。

没办法,八千对十万,实在太悬殊了,真要逼急了,鱼或许还没死完,他这张网早就被撑破了。此时,韩世忠很镇定,他清楚自己的优势无可动摇,那么就耗下去,让惊惧、饥饿、疲劳拖垮金军,当他们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再全面出击。

这些金兀术也知道,可他没办法,靠他身边的力量没法自救,他选择等,等江北的金军知道战报,派水军来救他。

双方就这样耗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连四十天,一点改变都没有。快一个半月了,金军方面可以理解,古代通讯速度缓慢,江北就算知道消息,组织水军来助战,也得有个很长的过程。可是宋朝一方呢?长江以南都在宋军的控制下,为什么没人来帮韩世忠一把?

这个疑问折磨了汉人八百多年,真是越想越来气。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很简单,就是真的没有人。宋朝南渡的兵力既少又分散,只有两支堪称完整,一支被赵构随身携带,另一支是杜充的人马……建康之战后,全都散了。

因此,韩世忠只能一个人挺着,等着金军士气消沉、战力低落。

如他所愿,金兀术现在快憋屈死了。这个人怎么也想不通,他比他的父辈、兄长们更努力,甚至更有理想,可为什么上天总是捉弄他呢?

他要胜利、要荣誉、要成功,每次都能摸到边儿,但总是擦身而过,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大的屈辱。这都是为什么啊?

他在淤泥潭里呆呆地坐着,不断地想,啥也想不出来,什么也干不了,这样子很像在等死。就在这时,一个当地人出现了。

历史会证明,汉人是金兀术的福星,每当他生不如死时,总会有个汉人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把他捞出苦海。这时,这个当地人告诉他,这块烂泥潭是有出口的,叫老鹳口,只是年深日久,被淤泥掩盖了,只要顺着方向去挖,一定能重回长江。

当晚,金军全体出动挖烂泥,一夜之间挖出三十里路。第二天早晨,他们回到长江了。韩世忠发觉后猛追,在长江口被一轮空前密集的火箭射了回去。

黄天荡之役,到此像是结束了,金兀术咸鱼翻身,逃出生天了。可惜,故事还没完。当时是五月,金兀术下令全军向建康进发。据他回忆,那里还是金占区,他们可以在那儿好好休养一下,再考虑渡过长江到北岸老巢的事情。

五月初十,金军到达建康城西北十五里的龙湾镇,突然间遭遇宋军的攻击。这一次的攻击是金兀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强烈的一次。来敌只有三百骑兵,两千步兵,居然正面冲击他的十万大军。数字是荒唐的,战局是充满噩梦的,十万骑兵的庞大军团居然被这两千三百多人击溃!

这是宋、金开战以来,甚至是女真人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它在女真人最荒诞的梦里也没出现过。女真人……“女真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它却真实地发生在金兀术面前。

金兀术的本性再一次暴露,他被吓坏了,立即下令全军后撤,玩命地向老鹳口跑去。他清晰地分析出,这支人马比韩世忠的水军更可怕,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之力战。

他宁可坐船返回黄天荡,也不想面对这支军队。当天,他登船折返时,看到了宋军战旗上标出的主将姓氏。

那是“岳”字!

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岳飞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这支拥有汉地几千年以来最强威名的传奇军队,是在千辛万苦的磨砺中自发形成的。它的起源,要追溯到开封城还没有陷落的时候。

那时,岳飞是一员威名赫赫的战将,他披坚执锐、转战千里,深入敌境、所向无敌,是江北宋军中首屈一指的强者。

他在战士们的心中有着巨大的威望和号召力,但是限于身份,他只是一员战将,没什么决断权。当杜充放弃开封逃往江南时,岳飞苦劝:“中原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复取之,非数十万众不可。”

历史证明他的判断有多么正确,可杜充根本不听。全军起程时,岳飞只能随波逐流。难道他还要再一次违命抗上,重演脱离王彦的事吗?

建康城外马家渡渡口之战,面对十万金军,杜充只派出都统制陈淬率领岳飞、戚方等战将统兵两万出战。敌我悬殊,但众志成城,金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当时,岳飞率领右军与金国汉军万夫长王伯龙部对阵,是宋军的方面大将。

战事胶着,宋军死战不退,把希望寄托在增援部队上,可他们偏偏又出了错。增援部队临近战场时突然逃跑,使整个战阵松动。宋军败了,主将陈淬战死,其余诸将溃逃,只有岳飞率部死战,全军退守建康城东北角的钟山。

建康城中,金兀术留下了几千人马驻守,他本人南下去搜山检海。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岳飞所部损伤太多,人数锐减,短时期内不能征战。此时,岳飞迫切需要强大的军力,这要怎样得来呢?他把目光放到长江南岸的整个周边。

打散的宋军、自发的民兵、盗贼,这些都是可以收编的力量。他要一边扩展实力,一边四处游走出击,歼灭金军散布在江南各州县的兵力。

岳飞最初选择了广德军。广德军是现在安徽省广德桃州镇一带,宋朝时隶属于建康帅府。他仍然没有离开东京留守司军的作战区域。

在广德军,岳飞六战六捷,俘虏王权等金军汉人部队将领四十多名。之后,他转战宜兴,在这里,他收编了多支盗贼部队和金军强征来的河北伪军,常州方面的官军也来和他会合,他的实力由此大增,岳家将的雏形出现了。

四月二十五日,岳飞开始了收复建康之战。战斗最先发生在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这时,在不远处,金兀术已经被韩世忠逼进了黄天荡,算时间,这不是金军第一次在宋军手下战栗了,可是论战况,清水亭一战才是金军最初的噩梦。

岳飞所部首战大捷,一共斩了一百七十五个耳戴金、银环的女真人头,活捉了四十五个女真军、渤海军、汉儿军,金军大败逃跑,尸横十五里。

岳飞乘胜进至清水亭以西十二里的牛头山扎营。入夜,他派敢死队身穿黑衣突袭金营,再次大胜。等金兀术头昏脑涨地从老鹳口爬出来时,岳飞正好前进到建康城西北十五里处的龙湾镇,以两千三百名兵力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生的死敌,今日初见!

金兀术被压回了黄天荡。建康方向一片坦途,岳飞长驱直入,收复建康。

金兀术刚刚在长江口露了个面,就郁闷了。他发现韩世忠居然没走,一直在原地等着他……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为啥呢?懒惰、懦弱、迟钝、开小差成风的宋朝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著了?

死心眼!

韩世忠终于等来了战机,他像有预感一样,一直守在江心,坚决不退,果然,金兀术再次露面了。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上回是他和金兀术单挑,尽管是以八千对十万,可仍然是两军对决;这一次,江北的金军已经做出了反应,金军大将孛堇太一率大队水军集结至真州(今仪征),准备接应金兀术渡江。

江北孛堇太一,江南完颜宗弼,江心宋将韩世忠……形势空前险恶,从兵力上看,敌我悬殊;从形势上看,两岸夹击,韩世忠地处江心,堪称绝境。

没想到,韩世忠居然兵分两路,同时压制大江南北两岸,让金军束手无策,只能隔江相望。

韩世忠的强硬,完颜宗弼将其理解为赤裸裸的侮辱。回顾整个女真历史,他啥时候被人蔑视到这种地步?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女真人,他怒了,哪怕前几天还低声下气地请求饶命,现在,他真的愤怒了。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集合全部船只冲向了江心。对面的孛堇太一紧跟着行动。韩世忠,你不是想两边一起压制吗?那好,我们现在两边一起夹击。

三支舰队在江心汇集,一片混乱之后,金军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底朝天,翻在了江心里。金兀术看傻眼了,他满脑子里还是四十天前韩世忠的作战力度,怎么几天不见变化这么大呢?

韩世忠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聪明。在他的一生里,无论是打仗,还是人生,他都处理得非常妥帖、巧妙。比如这一次,他在作战间隙赶造了一批用长锁链联结起来的大铁钩,将它们装配到每条战船上。开战之后,宋军把铁钩扔到敌人船舷上,用力扯拽铁链,金军的船立即侧翻。

根据双方舰船的大小对比,金军的船翻得一点悬念都没有。眼看着江上长风呼啸,韩世忠的船鼓起风帆,往来如飞,一批批地倒坚起来。金兀术再一次崩溃了,他下令撤退,两边都退,再次派人去见韩世忠,谈谈怎样交买路钱。

见面之后,金军使者直接一揖到底,他“祈请甚哀”,请韩世忠放他们一条活路。韩世忠觉得火候到了,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但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连皇帝带土地,全都还回来,才给他一条活路。

金军使者沉默了,这是女真人举国拼命好几年才赚到的,一个四太子的死活真的能与之对等吗?他觉得没搞头,转身走人了。

完颜宗弼很郁闷,恐惧与羞辱,生存和死亡,他在心里不断地盘算着,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就算答应了,又是还皇帝,又是割土地,往来周转得多少日子,耽搁下去,他非常有可能直接死在长江南岸。要是不答应,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这该死的韩世忠!

他暴跳起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面对这个野蛮的、不通情理的汉人。

可是在哪儿见呢?他说什么也不敢在江面上近距离地靠近韩世忠,于是提议在陆地上见面,那样,他身后边至少有十万个保镖。

那么,韩世忠会不会上岸呢?这是个问题!在他想来,只要韩世忠上岸了,或许事情就好办了,女真人在陆地上杀人还比较有把握。

猜测中,韩世忠答应了他的请求。金兀术惊喜万分,真没想到汉人会再一次变蠢,连韩世忠也有愚蠢基因。赶快见面,不能耽搁。

见面之后,金兀术很客气,延续了之前的哀求基调,韩世忠照旧不为所动。紧接着,金兀术就爆发了,他突然间变得强硬,对韩世忠呼喝叱骂。在他想来,韩世忠一定会避避风头,毕竟这不是在水里。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韩世忠的出身,韩世忠最习惯的就是眼前的局面,他最初的名字叫韩泼五。

韩世忠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就要射他。金兀术再一次怂了,哪怕是在陆地上,他身后边是无边无际的保安大队,他还是转身就跑了。

神勇伟大、视荣誉为一切的四太子,连单挑都不敢。

之后的几天里,金兀术坐困愁城,难过得要死。得怎么办?眼看着这一条大江就是他的坟墓,说什么也迈不过去了。关键时刻,他的福星再一次降临,又有汉人来帮他了。

一个姓王的福建人出现了,给他出了几个主意。金军不是在船上站不稳吗?简单,在船舱里多放土,甲板上铺木板,船会又稳又平。船速不够吗?在船舷上挖洞,安装橹桨。什么,速度还不够?不,相对于宋朝水军的船,一定会超级快的。

前提条件是江面上没有风。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之前,韩世忠之所以能以微弱兵力压制长江两岸,根本原因就在于船械精良、海船高大。这些船都要有足够的风力才能快速行驶。一旦风没了,韩世忠的海船会变成一个个不会移动的靶子。

金兀术惊喜万分,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女真人拿出了看家的老本行——萨满巫术。他们“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来换取江面上的风平浪静。

这些封建迷信活动搞完之后,风居然真的停了。偌大的长江,东亚第一大水系,长年江风浩荡,这时居然全都停了。

这要怎样解释,这要怎样预料!

韩世忠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天气里迎战南北两岸的金军,没有风,他的庞大的海船战队只能停在江心,变成一个个不会移动的标靶。而金军那些可笑的小舢板却桨橹齐飞,划得热火朝天。这些金军一边划向北岸,一边向海船上射火箭。

韩世忠的船都着火了。以木制船的易燃程度,以江心离岸边的遥远程度,宋军不是被淹死,就是被烧死……据记载,只有极少数人逃出生天了。

韩世忠还活着。

说什么好呢?思绪万千,只能归纳成一句,韩世忠以微薄的力量去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至于结果……非战之罪!

此战过后,宋朝方面士气大振。黄天荡之战、建康之战,韩世忠和岳飞打破了女真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们让汉人看到了,这些北方异族人不仅败了,而且败得狼狈、彻底、没有尊严。在这个层面上,这两场战争的意义无比重大。

反观江北,抛开意义说实际,完颜宗弼这一次打得还可以。如果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他是成功地逃跑了,甚至是带着一个标准的反败为胜、死里求活的战争结果回到江边的。

但是,他没法自豪,他哭了,见着熟人就拉着手不放,没完没了地倾诉,来缓解自己心里的阴影。(“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

金国上层的动荡更为剧烈。

黄天荡之战改变了金国的国策。在这之前,金国对宋朝是要斩草除根的,比如搜山检海捉赵构,一定要让赵氏断子绝孙,从而占据整个汉地。可是,这场战争之后,女真人觉得不安全了,如果再紧挨着汉族人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大事,被砍得满身是血。

为此,金国决定建立第二个傀儡王朝,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

这是一件重大国事,金国内部的各大势力、各位重臣集体参与讨论。按关系论,这事儿本应是完颜昌的。因为他与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有一层别人没有的关系。

完颜昌,本名完颜挞懒,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叔叔盈哥的儿子。在他还没出生时,吴乞买曾经被他父亲领养过,他们算是有点兄弟关系。

这对完颜昌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对吴乞买来说就更加珍贵了。前面说过,这位金太宗在建国期间一没战功二没贡献,能当上皇帝,有点赵光义的味道。面对金国内部那么多的拥兵重臣,他的日子太难过了,甚至还被他们拖下龙座,打了二十大板。

这事儿要从完颜阿骨打说起,这位金太祖白手起家,深知钱财的重要性,他自从起兵之后就立下了一条铁律——国库里的钱除了当军费以外,谁敢挪用,都打二十大板。这条命令对任何人都有效,包括他自己。

完颜阿骨打是条硬汉,说到做到。轮到吴乞买时,就有点悲摧,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憋屈了。看宫殿……哪有什么宫殿,只是些土木结构的大屋子,连院墙都没有,是用榆树、柳树编成的篱笆。平时,放羊赶猪的人一不留神就进了大内。

看生活,更郁闷。那年头,但凡一个身强力壮的女真男人,只要走上前线,立即就会吃穿奢华,身边美女如云;可在大后方,他只能看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流口水,一文都不敢拿。

二十大板。

他哥定的!

由此可以知道,阿骨打兄为啥那么喜欢上前线,吴乞买为啥对赵佶父子那么刻薄。堂堂的战胜国皇帝都混得这么矬,凭啥让战俘过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继续,直到某天晚上,吴乞买眼冒绿光,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神圣的国库……他花天酒地了一次。之后,他被发觉,上报给粘罕,也就是军方第一大佬完颜宗翰。完颜宗翰一点也没含糊,一直找碴都没有借口呢!

完颜宗翰在朝会上把这事儿挑明了,连他自己在内的几个顶级权贵当场就把吴乞买半拉半架地揪了下来,打了二十大板。

吴乞买屁股上疼着,脸上还得笑着,说打得对。

平时都受欺负,何况这时要立屏藩。立谁,都会形成一股新兴的大势力。谁抓到手里,就有了新的资本。像完颜宗翰这样靠资本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很快,金国内部形成决议,册立原宋朝济南知府刘豫。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今属河北)人。进士出身,当过言官,降金之前做过的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杀了济南府里最得力的抗金将军。

那位将军姓关,叫关胜。

没错,就是《水浒传》里马军五虎将头大刀关胜的原型。这样一位抗金名将,就死在了一个汉奸败类的手里。

抛开这些说政治,看金国政治版图的区域划分,如完颜宗翰坐镇西北,完颜昌管理山东,按说刘豫是完颜昌的人,这股新势力注定是完颜昌的。其实也正是这样,吴乞买才同意选他。

可完颜宗翰不那么想。

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要和皇帝争权夺势。他知道册立的是刘豫之后,迅速派出亲信到黄河以南、山东附近“发动”群众,导演了一出万众拥戴刘豫替代宋朝的闹剧,再把这个消息快马加鞭地传给吴乞买。怎么样,还是立刘豫吗?那么就是在我的提倡下立的。

如果不立刘豫,是立王豫、李豫吗?我还要再这样玩一次,直到这个人真的被册立为止。

吴乞买、完颜昌气得要死,这等于是再次被他摁倒在地,痛打了一顿,甚至更丢脸,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被公然调戏。

刘豫就是这样上台的。他的身份很复杂,汉人的血统,金国的官;从属也很复杂,完颜昌的人,粘罕的官。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们都要承认他是个不多见的全方位杂种。嗯,当然了,单从政治功能上说,他会单纯一些。

他成了张邦昌第二,在长江北岸的广大区域里建立了所谓的“大齐”国。国都先定在大名府,后来迁进了开封城。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他成了金国的南方屏障,此人非常活跃,不仅会防守,还会进攻,在历史的舞台上留下了一些非常特别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