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山城

北条丹后守高广本姓毛利,是辅佐源赖朝开创幕府政治的京都朝臣大江广元的子孙。广元的三子季光领有相模国爱甲郡毛利乡,遂改姓毛利。季光之子经光、孙时亲又领有越后刈羽郡佐桥庄,在此落地生根,称越后毛利家。本家也一直姓毛利,高广之家是分家,世代居佐桥庄的北条,遂以北条为姓,如今势力已凌驾毛利本家。此为闲话,后来成为长州藩主的毛利家系此越后毛利家之分家,于南北朝时在安艺的吉田有领地。

北条距琵琶岛不到三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宇佐美的耳目。

景虎骑在马上,暗斥北条愚蠢、不知死活。但是想到武田晴信,便不敢大意。晴信趁他上京不在时出手诱引北条,想从内部崩溃越后。虽说两军交战,互相使诈是战国之常,但景虎仍然认为晴信这个人很可怕,行为卑鄙。

“《孙子》里虽有〈用间〉篇,但是此术可怖,虽有效果,但我不会使用。我要堂堂而战。就连身为坂东平氏远族的我都这么想,他身为名将新罗三郎义光嫡流、甲斐源氏武田之主,怎不觉得卑鄙可耻呢?毕竟是逐父弑亲、以甥女为妾的人,所作所为皆如此卑鄙!”

他对武田晴信的愤怒更甚于北条。

“等着瞧吧!”他咬牙切齿道。

问题是,晴信出手策动的不只北条。宇佐美说北条高广最可疑,意指其他还有可疑者。那么,会是谁呢?景虎应该问的,却忽略了这事。

他苦笑着,心想:“我一看到乃美,总是没甚么话说,哪怕有话想说,有事想问,总是开不了口,一半也没问到。”

不过,这事非同小可,明天非再问清楚不可。

这时,他突然心中一震,想起乃美送他出门时说的话。不,不是突然想起,而是打从一开始即将武将北条的事当做要事,以至于内心故意不去理会乃美。

乃美说:“我最近就要出嫁了!”

那低沉而颤抖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

她要出嫁,并没有甚么好奇怪的。她比景虎大一岁,也二十六了,在女人来说,是错失婚期太久了,至今一直没有对象,倒是奇怪。

景虎想起这事,便觉心绪起伏不定。虽然他无意娶乃美,但为何又如此心绪骚乱,这不合道理呀!

他想:“我难道还念着乃美吗?难道我心里一直期待乃美不要出嫁、永远待在家里吗?”

他虽知这是男人的自私心理,但无可奈何。

他想知道乃美嫁到哪里?虽然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但就是想知道!

突然,他心绪一沉,那感觉万物万事皆空的忧郁似又袭上心头。

“啊!又来啦!”

难道无字开悟、见性成佛都没有价值吗?他茫然四顾。晕月在空,地上洒着朦胧月光。是梅、桃、樱及野草花都盛开的雪国春宵,马蹄单调成声。

“这月亮不好,这微风不好,这马蹄声难听……”

他想尽快回到城里,披上宗九赐给他的袈裟打坐,否则,他将陷入无以自拔的忧郁中。

“快!”

他向随从大喊,策马狂奔向前。


景虎通宵打坐,心绪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用罢早餐,立刻派人到府中馆接定实夫人和乃美来城午餐,悠游一日,以回报昨日酒宴,顺便请夫人欣赏一下他弹的琵琶。

使者很快就回来,带回定实夫人的口讯:“乃美已回去,若是早来一步,当无此憾!我则欣然接受,随后就来。”

景虎心想“糟糕”,但随即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这么一想,就觉得毋须东想西想,自寻烦恼了。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确有理。

有关甲州豪族心意叛离之事,以后再修书问宇佐美好了。

景虎召来北条高广本家的毛利景元,问他对北条受武田诱叛的事。他却回答毫不知情。

“但是无风不起浪!在下好好调查后再禀覆主公!”

“就这么办!我想北条这人不会只是因利而受诱,或许对我有所不满!仔细调查清楚!”

“遵命!烦扰主公,不胜惶恐!”毛利景元战战兢兢地回去。

另一方面,景虎写信询问宇佐美,宇佐美立刻回信。说是有三人可疑,虽只是甲州有密使与他们联络,或许只是谈谈而已,但他们若心中无鬼,就该报告守护,但是又不见他们报告此事,因此不能轻忽此事。

数天后,毛利景元前来覆命,报告说只是谣言而已,景虎令他回去好好监管,不可疏忽。

景虎本来想立刻粉碎这个阴谋,但非掌握明显的证据不可。如果没有让人一目了然的证据,反而激怒人心,靠往武田,而已经私通武田的更藉机称乱,因此必须慎重行事。为此,他不得不暂缓攻打信州。

他告诉村上义清等人及家臣:“我们必须一战成功,因此要做好万全准备。”

据说男人的二十五岁及四十二岁是厄年,对景虎来说,这一年实在多灾多厄。中鱼沼郡内有上野中务大辅家成及下平修理亮两个豪族,上野的居城在千手町北一里,下平的居城在十日町附近,两地因隔着信浓川交错,结果因领地起纠纷。

裁判领地争讼是最棘手的事。由于土地是重要的生产机关,因此武士重视土地的程度超过现代人的想像,甚至彼此会拚命争夺。且据说由于诉讼的判决经常错误,导致鎌仓幕府毁灭,并使建武中兴惨遭失败。当时的大名不同于后世,与国内的各豪族并无纯粹的君臣关系。仅是豪族指定的领导人物而已。而大名身为政治家必须拥有的实力,即有如当年的鎌仓将军般,对豪族之间的领土纷争必须作出公正的裁判,设法让其理解判决的结果。在这种状况下,却发生了棘手之事。景虎听完双方的说词,要他们提出证据文件。

争执的问题是上野那边在数代以前强占信浓川右岸约二十亩的田地。景虎亲自查看双方的文件,又叫来当地百姓询问。结果,明显是下平这边有理,但上野家已强占数代,根深柢固地认为是自家之物,很难割舍。

如果是在平时,这件事一定要断个黑白分明、强制执行不可,但现在不能这么做。万一纠纷扩大,国内受到动摇,晴信的伎俩很可能生效。

于是景虎命上野归还一半土地,双方和解,但是双方都不愿接受,上野的态度尤其顽强。

九月以后,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北条高广突然举兵谋反。他大概是看景虎调解纠纷无功,显然不得人心,如果现在起兵,响应者必多,越后将再度陷入战乱状态。

“终于来啦!”

景虎把上野和下平关在本庄美作的家邸,亲自出阵。高广得知消息,也出兵至善根,打算迎击。

景虎一到善根,便展开攻击,高广立刻兵败溃散,因为本家毛利景元在背后夹击。

景元假装同意高广举兵而跟着出阵,事实上他早已计划阵前倒戈,否则无法向景虎交代。景虎虽然不喜欢这种作为,但此时此刻仍须奖励景元。他按捺住不悦的心情说:“辛苦你了!今日之功我绝不会忘。”

高广在善根战败,逃回居城不动。景虎进军至城下,打算一举攻下,但高广只是防而不战。景虎必须争取时效,焦急之下,武略尽失,使出轮攻的笨方法,但城防坚固,守兵善战,攻兵数度被击退。

这天,他坐在本阵的矮凳前,瞪着城,心中盘思攻城之计,近卫趋前报告说:“鬼小岛弥太郎大人的夫人求见!”

只见松江穿着窄袖和服,披着花色美丽的斗篷,手拄青竹杖,穿草鞋,带着一个小丫鬟,松江已三十九岁,几年前就已不再驰骋沙场了。她身上多长了些肉,但皮肤依旧白皙,依然美艳动人。

她脱下斗篷,递给小丫鬟,向景虎走来。也许因为胖了,走路动作自然迟缓些。

“怎么来啦?有甚么事吗?如果只是来探望,我看免了,最迟明天就要把它拿下!”

景虎心情焦虑,用语有点粗暴。

松江也不甘示弱:“我才不是来慰劳的,武士上战场,辛苦是应该的,要慰劳甚么?!是老公要我来帮忙的,他叫我去劝降,都是女人好说话嘛!”

心思敏捷的景虎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去说服北条高广的妻女,由她们劝高广投降。

“是弥太郎的主意吗?”弥太郎正留守春日山。

“是啊!想不到他还挺聪明的!”松江圆圆的脸颊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

景虎不觉也笑了,焦躁的心立刻平稳下来。


松江遣人向城中送讯:“鬼小岛弥太郎之妻为探望丹后守夫人而来,希望能得引见!”

等了相当长的时间后,城里才有回应。这时日已西斜,寒风阵阵。

松江独自进城。扛着长枪的守城士兵在濠沟的桥头迎接,像团团围住松江似地护送她过桥,走进城门。当那又厚又重的门扉发出轧声、在她身后紧紧关上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猛犬,冲着松江猛叫。

松江知道这是守城兵故意吓她,他们知道她是甚么人,也知道她为甚么来,想先来个下马威,挫挫她的胆子。

松江丝毫不怕,只是斜眼看看它便走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狗突然扑向松江,张开鲜红的嘴。松江不慌不忙,瞄准它的嘴伸出右手,揪出它的舌头,更向喉咙深处伸。狗被松江吊了起来,只剩下后肢立着挣扎。刚才那翘得老高的尾巴嗒然垂下,痛苦地呻吟,发出“咕咕”的声音。松江就拎着它悠哉地走了两、三丈远,突然往前一甩,狗像发疯似地叫着,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守城兵的把戏还不只这个。松江登上几层石阶,走到上面的路时,对面的土墙后窜出一匹受到惊吓的马来,被扯断的缰绳飞扬在天。它奔到松江面前,立起后腿,前腿在空中挥动,眼看就要踏在松江身上。松江灵活地一闪,猛拍马的侧脸,马吓了一跳,但瞬间又凶暴起来,松江脱掉斗篷,往马头一罩,马立刻老实下来,她拉住缰绳,牵它绕了几步,对守城士兵说:“是匹好马!给它喝点水,暂时放在暗一点的地方就好,别去招惹它!”

松江接连两次的表现,把守城兵看得目瞪口呆,立刻乖乖地听命行事。

松江顺利进入内殿,见了高广夫人,用她平常说话的口气劝降。大概是她的英勇表现产生效果,第二天,高广便俯首称降。景虎也不追究,只是告诫他下不为例,收兵回城。

翌年四月,景虎出兵信州。他在善光寺北方的横山筑起要隘,以此为根据地,向各地出兵,烧毁武田诸城。他这么做,是想诱出武田晴信,但是晴信不为所动,因为他最宠爱的诹访夫人罹染重病了。


诹访夫人今年二十七岁。诹访家被灭时她十四岁,迩来承欢晴信十有三年。她十九岁那年为晴信生下一子,取名四郎,就是后来的胜赖。

晴信妻妾无数,但对诹访夫人用情最深。对杀其父、夺其国一事,他并不后悔,也不自责,因为经略信州是自存之道。对风土硗薄、无天然资源的甲州而言,唯有向外发展才能自救图存,但东南有强国虎视,北为险峻群山,发展唯有向西。而诹访氏正好位在向西的出口,灭亡诹访是势在必行。

“人必须求生存,即使吃人也罢,如果不愿被吞,就必须图强,我只是因为强,所以吃了诹访赖重!”晴信这样告诉自己。

但他对赖重之女那非比寻常的爱情,却是单纯无藉口的。虽然他对家臣解释:“诹访家遗臣一定含恨于我,但是我收诹访姬在身边,将来生下孩子,继承诹访家家名,就能安慰那些遗臣之心,投效于我!我收她为妾,不是只为好色而已。”

但他这层功利的念头并非一开始就有的。起初他只是疼怜她,忍不住想留她在身边,这番话是为说服老臣而讲的。

他以为有一天当他厌倦她时,即可抛之而去,纵使她生了男孩,或许也不会让孩子继承诹访家名。只要他无此意,又何患无辞。

没想到,他对诹访夫人的爱情与日加深,毫不见褪。当她生下男孩后,对她更是疼爱有加。这孩子也是可爱。晴信已有三个儿子,但独钟此子,随着他长大,益发显得俊美、器宇轩昂,晴信煞是满足。

“就让这孩子继承你家家名吧!”

晴信为孩子取名武田诹访四郎。

诹访夫人高兴得流泪,诹访家遗臣也非常高兴。这些遗臣有的已仕他国,有的仍臣属武田,多半则在诹访及伊那地方务农。他们心中相当不平,只要有好机会,就可能发动反抗武田之举。四郎出生后两年,晴信与村上义清交战、老将板垣信形被杀的上田原之战后,诹访遗臣即策应深志的小笠原长时,有意发起暴动,丝毫不能疏忽。

但当晴信为四郎取名诹访四郎后,他们心中的不平急速消退。不少人以诹访时代的武功为名而求仕武田。那些老臣为诹访家有人而高兴,晴信也很满足。

四郎九岁后,长得更加聪明俊挺,他的母亲也依然美得楚楚可怜,晴信对他们母子的爱情有增无减。

诹访夫人病发,是在这年春天。那日天暖日和,晴信带着诹访夫人到内殿花园赏花,数名侍女陪同。

园中的红桃倒映池中,四周是刚抽绿芽的柳松,午前阳光和煦,红花绿叶倒映池中,艳丽非凡。

晴信赏了一阵,突然出口成诗:

孱颜亦有蛾眉趣,

一笑霭然如美人。

他心情极好,努力寻思下两句该怎么作。他看着火一般的红花,凝神构思,身后的诹访夫人突然咳得厉害。

晴信诗兴被打断,有些不高兴,回头一看,诹访夫人屈着纤瘦的身子,拚命忍着咳意。那模样很不平常。

“怎么了?”

女侍也奔上前去:“夫人,怎么了?”

他们惊声作问,拍抚着诹访夫人的背。好一会儿,诹访夫人才止住咳,直起身子。

“对不起,请您原谅!”

“不要紧了吗?”

“是,不知怎地,突然咳起来。”

诹访夫人娇弱地笑着,晴信发现她的脸色近乎透明地苍白。

“感冒了吗?你脸色很坏!”

“应该不会吧!……”

话未说完,她又激烈地咳起来。她两袖掩口,女侍忙着照应。

晴信一看,实不寻常。“快叫人来,把夫人送到房里!”

说着,只见刚掩在诹访夫人嘴上的袖口有东西滴落,在亮眼的阳光下,落在地上的是鲜红的血滴。

“啊!”

晴信按住心头惊慌,推开女侍,抱住诹访夫人,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虽知该让她安静,又觉得不能待在这里,他心思慌乱,没了主张。

这期间,诹访夫人仍咳嗽不止,每咳一次喀出的血,把她雪白的手都染红了,真叫人怀疑她那纤瘦的胸腔哪来这么多的血?晴信又疼又怜,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受苦。

“振作啊!振作啊!……”

他慌了手脚,忽地想到身上的披风,立刻脱下铺在地上,让诹访夫人躺着。


从那以后,诹访夫人即缠绵病榻。医师说是肺痨。

她的病况相当严重,喀血不止,高烧不退,身体更见羸弱,宛如削掉了肉,纤瘦的身子几乎透明。因为没有一丝血色,反而更增一层可怕的美。

晴信尽力为她治病,远从小田原请来关东第一名医,不独令领内各神社寺院为夫人祈福,更派人远至比叡山、高野山祈福。之后,诹访夫人停止喀血,但热度未退,身体依旧衰弱。

“她若有个万一,我会怎么样?”

晴信想到诹访夫人死后的自己,便难过不已。他聪明好学,涉猎甚广,经书、兵书、史籍等都潜心钻研,归依佛法亦深。他年已三十五,知道人是无法长久抱持同样的感情与心理,悲、喜、叹、怒,终究不过是一时之气,很快就会忘怀。但即使如此,他一想到诹访夫人死后,自己一定没有继续求生的精力。

正当晴信有这种感觉时,得知长尾景虎出兵善光寺平。密报频繁地涌入甲府。看来,景虎是有相当的决心了。长尾军以善光寺后山为根据地,向四方出兵,攻烧武田的城寨,打算引出武田一决死战。

晴信老早就知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去年初越后数度派来使者,要他归还夺自信州豪族的领地。虽然晴信回答说不能听信片面之言,武田与信州诸豪之争非一朝一夕之事,但长尾景虎仍数度往还使者。当景虎告之晴信:“武士将以弓箭取回被弓箭取走之物”时,晴信就知他有意开战,但没有上当,仍然列举信州豪族之过,辩称武田出兵的正当性。

当然,晴信知道总有一天必将开战,因此也不敢怠于准备。他也煽动越后豪族中的不满份子,虽然被景虎识破,没有成功,但他继续施展其他的策略。他整修北信诸城,在重要地方筑寨置兵;他也收拢善光寺的僧兵,结果连堂主栗田宽明都被他收拢了。

当他准备完全、随时可以出战时,诹访夫人突然发病,使他无法决心出阵。

他虽然非常明白,武将不能拘泥儿女私情,只有耀武扬威、家国安泰,家人才能常保平安幸福,不该本末倒置。但此刻他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只要诹访夫人情况略好一些,他便延迟出兵一天。

当然,其他方面该做的准备他没疏忽,他派出拥有火枪三百的三千援军支援善光寺堂主。善光寺堂主在长野市西郊旭山筑寨,越后军则在善光寺北方的横山筑寨,一方面攻打旭山,一方面四处骚扰武田各城。

五月底,诹访夫人的病况好转,晴信终于放心出兵。

在出阵仪式前,他探望诹访夫人:“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为我操心,专心养好身子,要和以前一样健康地迎接我回来!”

诹访夫人躺着合掌说:“您也不要挂念我,我会祈祷您平安归来!您要小心……”

四郎就在母亲枕边探病,他是血色丰美的俊秀少年。父母告别时他别过脸去,但父亲一起身,他便仰望父亲说:“母亲不会就这样过世,我想陪您一起出阵!”

晴信心中有如被刺的感觉。他略感不快,但立刻压抑下来,笑嘻嘻地按着他小小肩膀亲切地说:“你真是了不起的武将之子!我真高兴,不过,你年纪还小,现在的你该好好照顾母亲,让她早一刻痊愈,是我最高兴的事啊!”

说完,他走出病房。他立刻忘掉四郎的事,只剩下诹访夫人那彷佛透明见骨的细白小手合掌的样子,以及洒落在她苍白透明脸颊上的泪珠记忆。


晴信率兵五千自甲府出发,途中会师的军队极多,通过上田时已是一万三千大军。他渡过千曲川,越过川中岛,在犀川前的大塚筑阵。

景虎接到晴信出兵而来的消息,精神一振。

“来啦!这回我要亲自一战,绝不再有前年的失策!”

他把攻击各地的兵员集中在横山,全力展开对旭山攻击,如果不先打下这个据点,很可能两面受敌。但是,旭山之敌相当顽强,绝不出山而战,他们凭据天险,又有多数火枪弓箭,威力不小。

在这僵持战况下,晴信大军开到。占据横山的长尾军、凭藉旭山的栗田部队及大塚的武田军成鼎立之势。

景虎一看到犀川对岸飘扬的黑底金字四如之旗,便觉焦躁。他想渡河挑战,又担心旭山军横加拦截。

双方就这样对峙不动。

双方都有些焦躁。晴信心系诹访夫人,恨不得早一刻收拾此战回去。景虎更是如此。为了打破胶着的情势,双方都暗使谋略。晴信频发朱印状给靠近景虎本阵的部下官兵,鼓舞他们的勇气。景虎虽不喜使诈,但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向善光寺僧兵下功夫。

善光寺寺大人多,意见未必一致,既有利害关系,必然产生对立。此时,未必众人皆与栗田宽明同党,景虎就对这些人下功夫,告诉他们如果肯加入越后,世代将受尊崇。

景虎信佛虔诚,世人早有所闻,他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出于谋略,而是有此本心。不少僧兵被他感动,改而投效景虎。米泽市有座法音寺,由高梨政赖的子孙担任住持一职。那座寺院有来自善光寺的本尊佛,称为如来像。所谓善光寺的本尊佛系因以长野的善光寺为始全国有数尊。究竟哪一尊为真,身为门外汉的我们并不知,但自善光寺将佛像移至越后的米泽法音寺确是此时无误。

对峙之势持续到十月。其间,景虎曾攻出川中岛一战,但胜败未决,又退回横山,两军再度隔河对峙。

十月中旬,诹访夫人病势恶化的消息传来,晴信无意再对峙下去。他与景虎不同,只要有利,他不会拘泥于男人的面子、武士的自尊,他自在地运用智慧。他当场想出不损面子自尊的方法,他遣使访骏河的姊夫今川义元,请他居间协调,与景虎谈和。

不论从身为足利将军一族的家世来说,或从领有骏河、远江、三河三地的地位而言,义元都以东国大名头领自居。他立刻应允,派老臣朝比奈泰能去劝说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