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置三州安定西域 定天下免谈封禅

侯君集被削职后赋闲在家,心里怨气难消。他天天在想,自己此次率兵出征高昌,一举荡平该国,功劳是第一的。谁知因为自己取了些珍宝,竟然被皇上问罪下狱,凭魏征谏言才被释放,最终还丢了尚书之位。思来想去,他觉得李世民待自己实在不公,心头的怒火越来越大。

他想起了自己跟随李世民平定天下的情景。

他想起了自己在玄武门之变中为李世民立下的大功。

他想起了自己深入沙碛追击伏允,想起挥师独挡吐蕃兵的场面,以及刚刚经历过的高昌之战。

放眼国内,能有几人如自己这般为李世民拼死效命?

侯君集生性高傲,他想起这些往事,更感到李世民赏罚不公,因此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便由怨怒而转为仇恨了。

那些天,侯君集躲在宅中不出门,在堂中摔盏掷物,恼怒非常,下人们稍有过错,他亲执皮鞭紧打,吓得他们等闲不敢挨近他身。

侯君集势落之后,昔日车水马龙的府前,如今顿时变得车马稀少起来,等闲难有人入府与其攀谈。侯君集在对李世民切齿痛恨之余,又骂世人太势利。这日,其府中来了一位稀客,即是昔日的疆场挚友史大柰。侯君集听说他来访,喜出望外,急忙迎出府来。

史大柰当初被授为定襄都督府之都督,在此任上一呆就是多年。他本身为突厥人,与其治下的突厥部众相处得很融洽。他又禀承李世民的意旨,忠心守卫边疆,将其治下整治得井井有条,每年吏部考绩,对其评语皆为上上。他在任上一晃多年,勤勤恳恳分外忙碌,回京的次数很少。他这次回京,得知侯君集因私获罪,就动了恻隐之心,选带一些礼物登门探望。

侯君集看到史大柰还携带礼物,感叹道:“大柰,我势落之时,你能来府探望,我已感盛情。你又带来这么多礼物,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史大柰携来的是塞上所产毛皮等物。史大柰答道:“塞上苦寒,仅有这些陋物,何须挂齿?我入京甚少,仅带了这些物件来登府门,心里感觉不成敬意,你何必如此认真呢?”

侯君集将史大柰迎入中堂坐定。

史大柰环视其堂中的摆设,见其家具、挂件、器皿等物都很精致,有心想赞叹一番,又想他此次因私取珍宝而获罪,此时夸赞,甚为不宜,遂住口不说。于是,他将话题引在塞上风物上,侯君集听来也觉得新鲜。

史大柰说起在塞上刚刚兴起的马舞之戏。

塞上之人以马为伴,一些人挑选一些精良之马进行训练,逐渐练成马舞。表演之时,舞马身披五色彩丝的衣装,金鞍上装有麟首凤翅。在其旁,有数名年轻貌美的乐工,他们身穿彩衣,手持乐器,开始演奏乐曲。乐曲响起,舞马就会昂首翘尾,随着节奏蹀足而舞。它们骧首奋鬣,举趾翘尾,变态动容之间,皆中音律。到了最后,这些马口中皆衔着酒杯,卧而复起,就像是向观者敬酒。

侯君集听后微微动容,笑道:“大柰,我们惯在马背上征战劈杀,谁曾想竟然有无聊之人将马儿驯成这般。马儿能向人们敬酒,我实在想不出这些畜生还有这般本领。”

史大柰点头道:“马儿有灵性,所以能从人意。君集,我后日即回塞上,你若有兴趣,就随同我去观赏一番。”这是史大柰的一番好意,他见侯君集赋闲在家,有心让他出外散散心。

这句话勾起了侯君集的无限心事,他轻叹一声,说道:“大柰,你回京前我刚刚从狱中放出来,皇上现在对我疑心很大,他能容我胡乱走动吗?”

“不妨,我明日正好觐见皇上,届时我当面向他恳求此事。”

“罢了,大柰,我感谢你的好意。如今为多事之秋,你就不要费心了。”

两人相对默默。

侯君集闭目凝神了片刻,然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史大柰,试探地说道:“大柰,记得我们跟从皇上攻入长安的时候,皇上的手下,不过区区数万人。”

史大柰点点头。

“我们那时勇字当头,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事后我常常想,取得天下看似极难,然以我们的经历,天下之事亦易如反掌。”

史大柰不明白侯君集何以说出这等话,他平素为人很厚道,心思不似侯君集那样灵动,遂接言道:“皇上辅佐高祖取得天下,有其定数。”

侯君集哈哈一笑道:“大柰,你对皇上忠心为上。可他待我呢?我历尽千辛万苦平定高昌,到头来落了个削职赋闲的结果。”

史大柰不好接腔,心中觉得李世民如此对待侯君集,有点过头了。

侯君集直视史大柰,说道:“大柰,我听说你手下有精兵五万,能将此兵借我吗?或者,我们一同成就大业。”

史大柰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原来其心中已萌发反意!他大为惊恐,然面上又不敢露出异常之色,情急生智,便哈哈一笑道:“哈哈,君集,你素爱带兵,已领过多少精兵强将,还能将我那五万残兵看在眼里吗?眼下边疆无战事,无你用武之地。乱世出英雄,如今为太平盛世,你就省省吧。”

侯君集见史大柰不肯附和自己,也尴尬地挤出些笑容,说道:“瞧你如此吝啬,我一提借兵之事你就退至角落。大柰,我不过与你开玩笑罢了。以我如今的处境,今后再想带兵就难了,剩下的日子,我也想学李药师在家写写兵法,以此来附庸风雅吧。”

史大柰正色道:“好,写兵法最好。人一生忙忙碌碌不过数十年的光景,能以兵书流芳后世,当为不朽。可惜我没有你的谋略,也没有你的文才,只好在这里空自羡慕你了。”

侯君集干笑了几声。

两人至此,因各怀心事,已无话可说。史大柰又向侯君集询问了程咬金、段志玄等人的近况,侯君集久未与他们接触,也没有太多话说。史大柰见此光景,即拱手作别。

过了一日,史大柰入宫觐见李世民。

君臣二人因多日不相见,见面之后十分亲热,李世民更是拉着史大柰之手问寒问暖。史大柰详细禀告了治下的情况,李世民听得有滋有味,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史大柰躬身作别,忽然想起与侯君集谈话的事,有心想向李世民禀报,又觉得无法启口,遂欲言又止。

李世民观其吞吞吐吐的样儿,诧异道:“大柰,你向来是直性脾气,有什么话藏在心中难以说出?”

史大柰期期艾艾道:“陛下,臣此次入京,想起与侯君集的交情,专程去其府中探望一番。其戴罪在家,臣去探望,只想一表昔日旧情。”

“这不是坏事嘛。你为人极有情义,不忘旧情,是为美德。”

“然臣与其谈话过程中,觉得他仅记己功,不想其过,对皇上有些怨怼之意。”

“这也很正常。君集立功无数,此次在高昌私取珍宝,扰乱军纪,朕因此罚他。他有些想不通,是为人之常情。朕让他在家中思过,并非从此让他一直在家里待下去,过一段时间,朕视其悔过情况,还是会让他出来办事的。”

史大柰见李世民待臣下如此宽宏,心里大为感动,遂决心将侯君集意图谋反的事禀告给李世民。

李世民闻听侯君集意图谋反之言,皱紧眉头,心里不是滋味,叹道:“想不到侯君集竟然心胸如此狭窄!”

“是啊,君集不念皇上之恩,不悔其过,反而妄动逆念,太不应该。臣今日将此事禀告皇上,只想给皇上提个醒。”

“嗯,朕的臣子,似君集这等人毕竟为少。大柰,还是如你这般忠心的臣子为多啊!罢了,大柰,此事不用再向他人提起。你与君集皆为功臣,你们二人说此话时又无他人在侧,朕若去问他,君集必不承认,朕明白你的忠心,然事到此为止。”

史大柰想不到如此天大的事,李世民竟然轻描淡写地将之放在一边,始知皇上心胸比常人为大。他躬身告退,此后有意无意地关注李世民对待侯君集的举动。在其后的时间里,李世民待侯君集没有任何异样,可谓风平浪静。

李世民确实未把侯君集心存异志的事放在心上,待史大柰走后,李世民让人去传魏征、房玄龄、李靖、马周、褚遂良、李世等人前来议事。

李世民叫来他们,是想起了如何处置高昌国的事。

李世民待众人坐定,开口说道:“平定高昌已有数月时间,现在我朝大军还在那里镇守,该是让他们撤回来的时候了。朕今日召众卿前来议事,就是想听听大家如何处置高昌的意见。”

贞观年间以来,大唐先是荡平东突厥,采取了尊重其部落习俗,由其自治的方法,为了加强中央控制,在其辖地又设立了羁縻府州;此后抚平吐谷浑,李世民依旧让伏允的后代为吐谷浑王,其类似于大唐的属国。

魏征赞成对高昌国采用吐谷浑的法子,他首先言道:“高昌离京太远,臣以为可以采用降服吐谷浑的方法,立麴文泰之子麴智盛为高昌王,由其继续统辖高昌,以为大唐的属国。”

群臣皆认为此法可行,纷纷点头。

李世民微笑道:“魏卿,若立麴智盛为高昌王,其初期之时定然归顺我国,然时间一长,他又如其父麴文泰那样遏绝交通,与我国交恶,如何是好?”

群臣辨其话音之味,感到大有深意。

李世民问李靖:“药师兄,你以为应当如何处之呢?”

李靖明白李世民显然不愿意立麴智盛为高昌王,然高昌离京太远,朝廷派官吏前去管理那里的臣民,徒费钱粮。加之西域形势错综复杂,必须派军在那里驻防,如此,更要费去许多精力。想到这里,李靖答道:“臣以为高昌国小,然为西域通路咽喉之处,我朝须妥善处置之。若再生祸乱,则此次出征就毫无意义。”

此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马周起身言道:“陛下,臣以为高昌早已经是汉土,再立麴智盛为此土之王,有些隔靴搔痒。”

“隔靴搔痒?马卿,你可细言之。”马周之话显然甚合李世民心意,引起了他的兴趣。

“高昌在汉朝时为车师前王之封地,后汉时为戊己校尉之故地。今其交河城,为车师前王之都;田地城,为戊己校尉之守城。由此来看,远在汉朝之时,汉武帝等人已发现欲经营西域,非有此立脚点不可。目前之势,我国与西突厥之势力在西域此消彼长,若我军退回内地,西突厥定然卷土重来。依臣之意,我朝须在高昌设官置军,从此可以永绝边患。”

这句话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之上,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高昌之事,曾经想过依吐谷浑之例立麴氏为王,但心忧今后,就动了在此设置州县的心思。马周说完,他赞赏道:“好呀,马卿之论与朕之心思相合。高昌历来为我国之土,不容其长期割据,若从此设立州县,再派兵驻扎,即可免此困厄。”

群臣见李世民表明了态度,皆低下头来默默思索。场面稍稍寂静片刻,魏征起身,出言反对:“陛下,臣以为在高昌设立州县,甚为不宜。”

“有何不宜?”李世民想不到魏征竟然继续反对。

“陛下初临天下,麴文泰即来朝谒。此后其遏绝交通,不礼我国诏使,遂有我国大军征伐之举。如今高昌已平,麴文泰已死,此次西征已完成使命矣。”

“依卿所言,我军当退,将高昌国还给麴氏子孙即可?然魏卿啊,侯君集涉难出征高昌,仅仅数万之众,却能旬日内摧枯拉朽,何故?乃麴氏王朝荼毒百姓,施以暴政的缘故。朕记得有首童谣,唐卿,你若能记得,可为众卿诵出。”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唐俭稍稍回忆之后,依令将此童谣一字一句诵出。

“魏卿,你听听这首童谣。我军未至,高昌百姓已出此言,可见麴氏暴政,民心丧尽。朕若再立麴氏为王,高昌百姓定会深深失望。朕不敢说我朝如何贤明,然对待百姓毕竟为宽,以众望所归来喻之,亦不为过。如此说,朕不想复立麴氏为高昌之王。”

魏征摇摇头,拜道:“高昌百姓心向大唐,怨恨麴氏,此为定论,臣亦如此认为。所谓伐罪吊民,威德被于遐外,为国之善者也。臣所以说不宜在高昌设置州县,是基于以下理由:若高昌从此为我国州县,常需有千余人镇守。这些人从内地派往高昌,数年一易,其路途险阻,不能全数归来。至于遣办衣资,离别亲戚,所伤所费甚多。长此以往,陛下不能从高昌获尺布以助中国,徒耗费而已。何况,高昌孤悬西域,万一陇右空虚,若有敌来攻救援不及,极易倾覆。在高昌设置州县,臣以为不利于中国,实为不值。”

李世民平时对魏征言听计从,今日却实在听不下去。究其根源,实因李世民图谋西域的雄心所致。他摇头道:“魏卿此言,有点迂腐。朕若一味谦让,使中国土地片片割据,而其初衷为不愿耗钱粮,如此困守中原土地不思拓展,岂不成了土财主了吗?汉武帝穷兵黩武,使国力耗尽,我所不取;然国势强大之后,一味怀柔,甚至对高昌这等故土也不理不问,我亦不愿。”

“陛下一直致力于国内安静,难道自今日要改变初衷吗?”

“朕致力于国内安静,然并非单求被动安静!譬如西突厥势强于西域,我国若据有高昌,即可挡住西突厥东侵之势,确保国内安静。若复立麴氏为高昌王,其出于私欲或者被西突厥势迫,又如麴文泰那样与西突厥联手,国内就会乱无宁日。魏卿,想你也不愿意看到如此局面吧?”

君臣在这里互摆道理,都想说服对方。然他们在这件事上,皆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肯退让一步。

房玄龄见他们二人各执一词,起身劝道:“魏太师,你不想耗费钱粮,此不为错。然如今国家府库充实,千余戍边军士所费钱粮,实在不足挂齿。皇上的意思,是想占据西域通道,我国从此在西域进可攻,退可守,此事与所费钱粮相比,毕竟为大。”

魏征见房玄龄不附和自己,明显赞同李世民的主张,心里更急,说道:“你们皆想多占土地,哼,总有一天,待高昌成为鸡肋,你们后悔已晚。”

李世民瞧见魏征翘着花白胡子在那里激烈争辩,心想,他那倔强的脾气老而弥辣,看样子至死不改了。想到这里,他用眼光扫射群臣一圈,看来他们对自己和魏征的意见赞成者各半,遂微笑道:“魏卿,高昌能否成为鸡肋,取决于我国国势。若国势强,没人敢打高昌的主意,高昌就成为沟通西域的前哨之地;若国势弱,高昌也许连鸡肋也难成,多半被他国所占。你放心,朕不会对他人故土贪得无厌,然高昌本为我国故土,取之无碍,是为必须。此事不用再说。”

这是皇帝的决定,魏征明白已经无可更改。

李世民接着道:“这样吧,从今日开始,就没有了高昌的国号,可在其地上置西州,另在可汗浮屠城置庭州。西州、庭州以及此前的伊州互为犄角,各据要津,可以牢牢地控制西域。玄龄,各州就如此设,然此地重要,非有一人在这里把握局势不可,你向来识人,能替朕推荐一人吗?”

房玄龄答道:“西州、庭州、伊州位置重要,我国据之,可以阻挡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向东扩张的态势,又为我国进一步经营西域建立一个前沿基地。如此来看,治理三州须以军事为主,兼及统御民众,搞好屯田之事。以此观之,臣以为李大亮比较合适。”

“李大亮近来驻防在灵州,其向北要防御薛延陀的南侵,向西还要联络西域之事,他无从抽身。”

“若李大亮不能抽身,其麾下有一偏将,名叫郭孝恪。此人大有李大亮之风,治军甚严,又能推诚抚御,可堪为用。”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靖道:“药师兄,你识此人吗?”

“陛下,此人一直跟随大亮,臣仅仅与他谋面数回,听大亮说,其手下之人有才略者以此人为首。”

李世民转向高士廉道:“郭孝恪?嗯,高卿,你可让兵部将此人调回京中,朕要见他。此三州远离京城,其今后安危如何,与主官大有干系,朕不可不慎。玄龄,若此人可堪为任,可授其为西州刺史,并节制庭州。”

马周又禀道:“陛下,设此三州,今后可以与全国混为一体,然三州皆在前沿,那里势力犬牙交错,一些羁縻之策还要在那里推行。譬如,阿史那步真入京为官,其部下不可能全数入中土,还要在那里生息。臣以为,西域那里须双管齐下,既设州县,也要设羁縻府州。”

李世民沉吟道:“是呀,西域应该有羁縻之策,且要比他处更为扩大。唐卿,这些年设立了多少羁縻府州,朕一时说不出数目,你能记下吗?”

唐俭记性甚强,起身答道:“陛下,臣大致记得。”

“嗯,你细说一遍。”

“北境有阿德州、执史州、苏农州、拔延州、阿史那州、舍利州、顺州、州、化州、长州、北宁州、北抚州、北安州等十五州,分隶云中都督府、定襄都督府、夏州都督府、营州都督府、幽州都督府管辖。”

“此是贞观四年时所设,朕还记得清,其他呢?”

“西南党项之地,设有懿、阔、麟、雅、丛、台、桥等十六州,均属松州都督府管辖。

“黔中道置有夷州、思州、南州、巫州等二十一州。

“剑南道及岭南道有羁縻州十五个。加上关内道的一些小州,共计七十二个羁縻府州。”

褚遂良恭贺道:“陛下,西州、庭州、伊州此设,则我国疆域东至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其间皆为州县,东西达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这些羁縻州县,时间一久,终为唐土,则我国疆域又可扩大一倍。自秦皇统一中国,疆域如以广大论,以今日为盛,实在可喜可贺。”

李世民也很得意,他捻须微笑,沉吟不语。

刘洎对褚遂良的话不以为然,起身说道:“陛下,褚大夫此言,臣以为有些好大喜功,不敢苟同。”

魏征本来有话要说,见刘洎抢了先机,有些诧异,然眼中露出赞赏的光芒。

刘洎这一段时间锋芒渐露,李世民颇为欣赏,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洎道:“隋文帝统一寰宇,其后三十余年里甲兵强锐,风行万里,然一旦举而弃之,尽复乌有。究其缘故,皆因隋炀帝恃其富强,驱天下以纵欲,罄万物而自奉,好大喜功,专求服远之虚名,不图社稷之长久。陛下即位以来,专力于国内安静,对四夷采取德化之策略,十余年渐行渐积,方有今日之局面。四夷宾服非是我国以威势压之,实乃以国势畏之、以德化感之的结果。若如褚大夫刚才所言,陛下从此一味拓展边疆,以取得天下威服之名,臣以为不可取。”

褚遂良反驳道:“陛下,臣刚才说可喜可贺,亦是赞陛下德化之功。刘大夫所言,有些断章取义,望陛下明察。”

李世民挥手制止他们争辩,说道:“刘卿的这些话,朕多次听魏卿说过,朕时刻牢记,不会堕入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境地。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还是议正题吧。自设立定襄都督府、云中都督府之后,以此来节制羁縻府州,看来收效很大。好就好在这些都督府既可以体现朕之意旨,又能妥善使羁縻府州自治,二者归一。西域这个地方,远比其他地方复杂,再以都督的名义节制羁縻府州,有些勉强。朕想好了一个词儿,就是在这里设立都护府,比都督府的规制要大一倍,玄龄,你以为如何?”

房玄龄道:“若在西域设立都护府,既可以全盘考虑西域形势,又能临机决断,臣以为可行。”

“众卿以为呢?”李世民又问群臣道。

群臣皆以为然,魏征见事已至此,也不再出声反对。

马周奏道:“陛下设立都护府,其意在于安定西域,臣以为此名可定为安西都护府。”

李世民准奏。

数日后,郭孝恪入京面圣。李世民与其交谈数次,觉得此人可堪为任。遂授郭孝恪为西州刺史,并节制庭州。又在西州置安西都护府,授郭孝恪为安西都护。

西州、庭州、伊州为大唐正州,不属于安西都护府管辖范围。郭孝恪以一人之身兼任西州刺史和安西都护,李世民的本意是将西州为据点,逐渐将大唐势力西移,以将西域纳入羁縻统治之下。

郭孝恪领会了皇上的意思,遂整装西去。他到了西州,将大队唐军遣回国,仅留下一千二百名兵士戍卫。这一千二百名兵士,每隔两年即轮流换回。这期间,朝廷每年遣来流放囚犯作为戍卒。

朝廷设立西州、庭州、伊州和安西都护府的消息传了出去,朝野一片欢腾。人们皆认为,贞观以来十余年里,天下大治,四夷宾服,真正到了太平盛世,普通的庆贺难表情状,唯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方能彰显。于是,一些臣子联名上书,公推萧瑀为代表向皇上请求年内举行封禅大典。

萧瑀向李世民禀道:“陛下功业之高,德化之厚,古今未有之也。贞观十余年来,国家安定,年谷丰稔,四夷宾服,近来各地又多显祥瑞之象,由此观之,该是举行封禅大典的时候了。”

李世民询问群臣意见,这几日,魏征身体有病,李世民准其在家静养,所以,群臣皆认为国家富足如此,确实应该举行封禅大典,没有一人反对。

李世民志得意满,觉得现在举行封禅大典是水到渠成之事,遂决定于明年春上到泰山封禅,诏礼部、太常寺着手准备。

史大柰整装欲返回定襄的时候,李世民将其召入宫内,说道:“大柰,朕已让鸿胪寺向薛延陀、仆骨、同罗、吐谷浑等君主发玺书,让他们赶往灵州,朕要在那里见他们。你动身回定襄,正好作为朕的先导,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君臣二人跨马驰骋一番,以了却昔日之愿。朕此次北巡非专为游历,魏征及那帮谏臣也无话可说。”

史大柰大喜,躬身言道:“臣愿遵旨为陛下先导。”

灵州位于长安西北方向,这里是汉长城与河水的相交处,其东北与朔方接壤。由于这里是防备北方游牧部落南侵的要塞,朝廷便在这里驻扎有重兵。前时与薛延陀一战之后,李大亮起初在定襄防守,看到薛延陀不敢再有异动,他才带领大军回灵州驻防。李世民此次到灵州会见漠北诸部首领,其主要目的还是示抚慰之意。

李世民让太子李承乾留京监国,随行仅有马周、唐俭、常何、史大柰数名大臣。御仗自长安出发,沿途州县接来送往,不一日便到达灵州地界。李大亮早带领大队人马在此恭候数日,其见銮驾到来,即伏地叩迎,然后上马以为李世民护卫。李世民在辂车上看到道路两旁站满了雄赳赳的兵士,有心想责李大亮何至于如此隆重,又想夷男等人在灵州等待,须让他们看到如此排场方显大国威仪,也就作罢。

夷男、诺曷钵等人出灵州城三十里外相迎,李世民站在辂车上接受他们的叩拜,然后一同入灵州城。

李大亮早在灵州城内为李世民备下了行宫,主殿虽不似两京宫殿宏大,然在这边境之地有此齐整的房屋,已属难得。李世民入宫后稍事盥洗,即入主殿。李大亮已在主殿内摆好了数桌筵席,供李世民赐宴。

夷男等人入殿逐个向李世民致献词,夷男颂道:“天可汗威加海内,使万众敬仰。鄙部得知天可汗驾临灵州,臣临行之前,臣民纷纷让臣恭请天可汗到鄙部巡视,以一睹天可汗天颜。”夷男说此话时,其言辞恳切,似乎忘了不久前与大唐的交战。

李世民赞道:“真珠可汗能有此言,朕心甚慰。朕此次驾临灵州,见到你们,只是为去思念之意。然对你真珠可汗,朕还有几句话要说。”

“臣恭听圣训。”夷男越发显得毕恭毕敬。

“朕思华夷为一体,看待你们就如这些臣子一样。”李世民边说,边向唐俭等人手指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朕所以这样做,是考历代之边患,皆因势而起。友邦和睦相处,靠的是心灵互通,相谅相让,而非以强势压人。若大家皆想取强势迫他人,则会征战不止,永无宁日。真珠可汗,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臣明白,臣明白。陛下,上次使陛下震怒,皆因臣之逆子胆大妄为,背着臣私自发兵,遂致误会。”夷男见不提上次交战之事,眼见不可能,遂将罪责皆推在长子大度设身上。

“嗯,误会也就罢了,朕不想多责你。朕待四方诸国诸部落,不妄想其一寸土地,不谋取其一钱珍宝,唯思和睦相处而已。若论强势,举目天下,谁能与大唐相比?你那长子上次发数万兵去扰李思摩,李世仅带数千人马即将其驱出漠南。以朕之势,可以东征西讨,灭国无数。朕难道不想成为天下的霸主吗?非也!战则需耗费人力,非天下百姓之福,所以不为。真珠可汗,望你今后谨记此节。”

夷男听到这里,室内本来清凉,已吓得他汗流浃背,连声道:“臣遵旨,臣遵旨。”

李世民又责他道:“还有一点,就是为人者须当诚信。你求和亲,朕已许婚,奈何你使者不至,让朕空等,可见你求婚非真心真意。”本来是李世民自己悔婚,然他现在把和亲不成的责任推在夷男身上,马周等人知道内情,感觉有些滑稽,但不敢吭一声。

夷男张口结舌,有心想争辩,终归不敢。

回纥酋长菩萨坚执让李世民到漠北巡视一番。他说道:“自从‘参天可汗道’建成,鄙部百姓日日盼望天可汗驾临。陛下已到灵州,距鄙部不远,希望陛下此次千万要成行。”

李世民微笑道:“朕此次来灵州,能与你们晤谈一番,即满足了朕的思念之意。这些年来海内康宁,朕有心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届时定邀诸位到泰山观礼。因忙封禅的事,朕没有时间再向北去。今后的时间还长着呢,朕有空闲之时,定到漠北走一趟。”

夷男、菩萨及诺曷钵等人听说大唐欲举行封禅大典,皆躬身向李世民称贺。

诺曷钵此来,携带弘化公主同行。李世民见了他们夫妻二人,神情中透出分外的亲热。他让弘化公主坐在身侧,询问其在吐谷浑的生活细节,二人说了几句,话题自然扯到了文成公主。李世民问道:“道宗回京,说赐婚队伍在吐谷浑住了一些日子,还说那段日子里,你与文成公主形影不离。”

弘化公主答道:“锦燕妹妹出京之后,一直神情郁郁,想是她远离故国的缘故。女儿以前也有此心境,就现身说法,予以排解。”

李世民点点头道:“很好。你与文成公主为了国家大节,远嫁他国,朕有时想起你们,心情也不免郁郁。嗯,你离京还不算太远,文成则是关山难越了。你们相邻较近,你们姊妹二人要多通讯息,不要过分孤单才是。”

“谨遵父皇圣谕。女儿临行之前,曾派人入吐蕃送给锦燕妹妹书信,提到此次来灵州面见父皇的事,她回书中言道,路途遥远,不能来见父皇,深以为憾。”

“是了,吐蕃至灵州,确实太远了。”李世民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不语,眼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日宴后,夷男、菩萨、诺曷钵等人相继辞去。

李世民美美地在行宫里歇息了一晚,早晨醒来,照例出外晨练。其时,晨曦刚刚抹亮了天空,大地显得寂静。微风轻拂远处山冈上的长草,将枯草的黄色尽情展示,显示出塞上不同一般的风光。

李世民挥剑起舞一回,其剑法愈显娴熟,然胳膊腿儿少了年轻时的柔软自如,显得有些僵硬。李世民自从过了四十岁,渐渐发现了自身的这些变化,感到昔日的威猛灵活再不可现,方悟人生短促,不可逆转。想通了这些,他对晨练也不似以前那样日日坚持,仅在闲暇时候或者睡眠充足的时候,方才起床晨练。

这些日子,每当李世民出室之时,史大柰、李大亮、常何皆随侍身边。他们看到李世民剑舞已毕,遂靠前恭维道:“陛下龙马精神,功夫始终未落下。”

李世民扬手将剑归入鞘中,然后将其抛给常何,摇头道:“朕自知现在剑法生疏,身子僵硬,已非年轻之时。朕今日来晨练,不过想睹灵州周围早晨风光,应景罢了。你们为讨朕欢喜,说些恭维之言,朕岂能不知?”

三人默然无语。

李世民抬头向东,见那里一轮红日已冉冉升起,将灿烂明光洒在大地之上,遂向史大柰问道:“大柰,何处草场离灵州最近?”

李大亮抢先答道:“陛下,灵州之东,即有草场。”

史大柰说道:“灵州以东的确有草场,然略嫌狭小。陛下欲驰骋草原,须觅阔大之草场。自灵州向西北行,越过贺兰山,即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其西与大片沙漠接壤。臣以为,陛下难得北巡一回,不如登临贺兰山之后再入草场。”

李大亮反对史大柰的说法:“此去贺兰山,一来一回需数日之久。那里在我边兵扼守之外,非常不安全。”

这句话倒是惹起了李世民的豪情,说道:“朕为天可汗,难道足迹仅限于中土吗?朕意已决,我们今日出发越过贺兰山,去领略那里草原的风光。你们看,今日是一个朗朗晴日,天气不错,正是出行的日子。”

皇上此意已决,别人不敢再多说话,大家分头去准备行装。此去翻山越岭,又要到草原上驰骋,李世民自然不再乘车,而改乘马。李世民每每出行之时,手下人知其爱马和好围猎,便选出数匹良马随行。近些日子,李世民偏爱那匹从高昌搜寻来的良马,此马全身洁白如玉,唯鬃尾赤如朱砂,是一匹罕见的千里马,李世民为它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称其为“飞白”,显然为其常习的书法名称。与其他皇帝相比,李世民随行队伍有一列专门的队伍,号为“百骑”。顾名思义,“百骑”即是由一百名才力骁健、善骑射者组成,他们皆服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在仪卫中显得非常特别。“百骑”的主要职责除了护卫皇帝外,就是在李世民围猎之时充为下手。

次日早膳之后,李世民跨上“飞白”马,李大亮、史大柰、常何乘马紧随其后,在“百骑”的簇拥下,百余人如旋风般向贺兰山刮去。

贺兰山主峰高耸云天,其余脉连绵数百里,如一道天然屏障横立在河水之北。多少年来,异族入侵中原,必须要越过此山再南下。所以,这里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每当中土强盛之时,朝廷要在这里驻扎重兵。现在也不例外,李大亮派兵三千扼守峰谷,成为大唐北境的第一道防线。

他们到达贺兰山北麓,李世民眼望北方那长草低伏的无边无际的草原,感叹道:“多少年来北患动辄侵扰中原,以致贺兰山成为一个势力消长的标志。当中土势衰之时,北方铁骑越过贺兰山,中土之人足迹难现此处;当中土势强之时,贺兰山成为中土之人驻扎之所,往往勾起文人雅士的激越之情,开口闭口即吟‘马踏贺兰山阙’。”

常何接口道:“李将军如今驻扎贺兰山,足证我国正是势强之时。如此,陛下欲举办封禅大典,可谓名副其实。”

李世民笑道:“常何呀,看来你读书不多,毕竟受眼光所限。大亮驻扎在贺兰山,确实不错,然以此来说我国强盛,就失之简单。依你所言,朕之心力仅止于贺兰山吗?”

常何答道:“陛下威加四海,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错了,常何,你还是错了。”李世民又转问史大柰道:“大柰,你原为突厥人,能识朕之心机吗?”

史大柰答道:“臣不通文墨,说不出什么道理。臣只知道,陛下待国人与外国之人无二致,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陛下无边无际的洪恩。简言之,陛下待臣下好,臣下唯有尽忠尽职,以报陛下的洪恩。”

李世民点头道:“大柰词不达意,然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常何,眼前的这片土地,多少朝代有多少人在此浴血争夺,他们争夺的是土地吗?朕看未必!土地在这里默默无闻,因人方有生机,由此来看,争夺人方是浴血奋战的主旨。可是呀,你将对方打败,你将对方俘虏,对方慑于威势低眉顺从,然其内心呢?其内心服吗?肯定不服!多少年来,许多号称圣人智士者,他难以察识此节。”

李大亮接口道:“所以陛下以德化治人,不以强势压人,不谋求土地。”

“大亮所言甚是。朕不筑长城以备北患,仅派少许边兵象征性地驻扎,盖为此也。只是如夷男之流难识朕的这片心机,朕不得不出兵镇之,如此就大失朕之本意。”

李世民想到这里,又无奈地摇摇头。诸部落尊自己为天可汗,又修“参天可汗道”到长安朝贡不已。然其内心里,到底是心悦诚服?还是因强势所逼?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李世民不得而知。

李世民遥望山下,脸上忽然有些萧索之意。他微一凝神,这种萧索之态转瞬即逝,一紧马缰绳,招呼三人道:“走吧,我们下山去。”

“飞白”率先冲下山,山脚下,即是平阔无垠的草地。正是深秋时节,草儿皆已枯黄,经历了秋风的劲扫,马蹄过处可以听到枯草的断裂声音。

李世民勒缰停马,回首问史大柰道:“大柰,这就是草原了?”

“陛下,此为草原,若放马驰骋,可以无止无歇,直似汪洋中放舟的感觉。只是现在已入深秋,草儿枯黄,若是春天来此,满目皆绿,更为惬意。”

“哈哈,大柰,朕为了你当初的一句话,萦绕心间二十年。今日来此,也不过如此嘛。”

“若一味乘马在草原之上驰骋,时间长了不免单调。然臣自幼生长于草原之上,到了草原即是回到故乡,此番心境,陛下难以体会。”

“是了,朕今日就陪同你一起返乡了,大柰,我们走吧,今日就由着你快活。”

一群马在荒原上急速而驰,马蹄过处,间或惊起一些野兔、野羊群奔。李世民见状大喜,呼史大柰道:“大柰,这里有物可猎,如何单调呢?”

于是,“百骑”拉开阵势,皆取出雕弓,开始纵跃围猎。

李世民这日一会儿纵马驰骋,一会儿纵情狩猎,猎获之物,皆为午餐和晚餐烧烤食品。他当皇帝多年,似这等完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娱乐,还是头一遭儿。夕阳西下,常何遵旨在草原上张篷为舍,他们今晚要在此露营。

李大亮担心李世民的安全,不同意在此过夜。其时,李世民独自漫步到西面的高冈上,背手站立,眺望西方。

李大亮慢慢走到其身侧,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李世民不以为然,说道:“大亮,你不必担心。昔日征战之时,有多少危难关头,朕皆安之若素。朕问你,如今与那时相比,难道不安宁吗?”

“如今四海康宁,四夷宾服,没有人敢打陛下的主意。”

“是呀,如此就剩下野兽或者强盗的出没了。以我们的身手,等闲人及野兽能近身吗?”

“不能。”

“如此你就放下心来。朕今日到草原上尽兴一天,心境甚好。朕答应你,明日早晨,我们拔营返回灵州。”

李大亮听皇上如此说,只好唯唯答应。

李世民眺望西方,问道:“大亮,听说这草原西边与沙漠接壤?”

“是。”

“这里为何杳无人烟?”

“游牧部落依水草而居,这里水源甚少,所以入秋以后,他们往往聚居在水美之处。从此向西,即为沙漠,那里漫天风沙,人们无法居住。”

“由此来看,朕刚才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土地因人而兴,欲服人须服人心。否则空占土地,又有何用!”

其时夕阳如金,将草原上抹上了一层金黄,煞是好看。李大亮为一名有智有谋的武将,他能品味出李世民话中的深意。想起大唐如今盛势,又思身边这位睿智超卓的明君,他心中忽然一阵感动。他将崇敬的目光移到李世民的侧影上,只见日光在李世民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愈显神威。那一刻,李大亮被心中的崇敬所激荡,竟然有些呆了。

数日后,李世民返回京城。

一日,高士廉带领民部的水部郎中来见李世民,向其禀报近日河南及山东遭遇水灾的消息。

李世民很惊异,问道:“朕素知夏季多水,如今已是深秋之时,缘何河水又泛滥成灾呢?”

水部郎中答道:“入秋之后,渭水、泾水流域秋雨连绵,水量大增,使河水陡增,冲毁许多堤坝。恰在此时,河南、山东又连降秋雨,使百姓陷入水泽之中。天降灾异,原有的水利设施也无济于事。”

李世民让高士廉带领户部、民部人员,携带粮食、棉衣前往河南、山东赈灾。此时,大唐国库充实,对付这些灾害不用费许多力气。

高士廉辞去后,李世民独自在殿中发呆,自言自语道:“为何朕每次欲封禅之时,河南、山东之地就要闹水灾?”

贞观四年时,李世民听从群臣意见欲往泰山封禅,魏征不赞成此举,与李世民争辩甚烈。恰在此时,山东、河南闹水灾,此事也就作罢。

“莫非天降灾异以警示朕吗?”李世民向来不信祥瑞、灾异之说,但事情如此凑巧,让其疑窦丛生。

李世民想起此次草原驰骋之事,草原无边无际展开了去,天空浑如穹庐,人置身其中,何等渺小。人若想取得众人的尊敬,靠数次大典就能长留人心之中吗?李世民想到这里,心中有了决定,遂让人召李淳风、袁天纲等人。

这些人以为皇上欲问询筹备封禅的事,急忙将筹备的进度禀告给李世民。孰料李世民挥手打断他们的话,说道:“自今日始,停止筹办封禅大典。”

李淳风不明白何故,问道:“臣已算定了时辰,明年二月是封禅的好日子。此时筹备,还算从容,若再耽误一些时日,就有些仓促了。”

李世民摇摇头,悠悠说道:“朕治理天下,其功绩如何,不靠封禅来为身后留名,唯靠人心所向。众卿,朕意已决,朕今生今世,不再提封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