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国须将相 荐贤无亲仇

欢迎鲁君的宴席散后。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景公端坐主位。晏婴坐在景公右侧座位。君臣二人正在谈话。

晏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公,刚才席间,三士死后,臣见主公心生恻隐,拍案叹息,故不得不夸大其辞,对鲁君说了那样一番话啊!”

“唉,”景公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先生,寡人岂能听不出先生的话外之音呢?先生那一番话,一来是令鲁君不敢因此而看轻我齐国,保全了我齐国的体面;二来也是劝慰寡人哪!但是,寡人还是感到忧虑,担心在三士死后,齐国再也没有如此勇猛之士了,一旦发生内乱、外侵等事,寡人可怎么办呢?”

“主公勿忧!”晏婴向景公再施一礼,然后微笑着答道,“臣正要向主公举荐一人。此人身兼三士之长,而无三士之短,足堪大用。”

“先生所荐何人?”景公闻言,迫不及待地问道。

“此人姓田,名穰苴,文能附众……”晏婴答道。

“什么?此人姓田?”不等晏婴把话说完,景公就惊疑地问道。

“正是。”晏婴见问,只好打住话头,先回答景公新的问话。

“那他不就是田开疆同族之人吗?”景公问道。

“主公有所不知,此人虽是田开疆同族之人,但非田氏嫡系,而是庶出。因其出身微贱,素来不为田氏嫡系所容,故多年来一直隐居东海之滨。此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确是大将之才。主公要选择大将,恐怕整个齐国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啊!”晏婴答道。

景公又问:“先生,你既然知道他是个贤能之人,却为何不早些举荐给寡人呢?”

晏婴从容答道:“主公,您可能也听说过,善于入仕为官之人,不但要选择国君,而且要选择同僚。田开疆之辈乃仅凭血气的一勇之夫,田穰苴是不屑与其同朝为官的啊!”

景公听罢,话锋一转,问道:“先生,你可曾想过?今日之宴,田乞田大夫正好在场。他亲眼见到是先生提议评功赐桃,桃寡人众,致使田开疆等三人因争桃而俱亡。因此,他必怀恨在心,视先生为田氏仇人。现在,先生却举荐田氏族人为将,就不怕于先生不利吗?”

“哈哈哈哈!”晏婴闻言大笑,然后从容答道,“主公是问臣何人可以为将,并未问其是否臣之仇人啊!更何况,田穰苴虽是田氏族人,却未必是臣之仇人啊!”

景公踌躇片刻,然后说道:“虽然先生为了寡人,为了齐国,举荐唯贤,不避亲仇,但是寡人还是要请先生再三思之,也容寡人再考虑考虑吧!”

“既然如此,主公就再考虑考虑吧!”晏婴显得十分无奈。

天色已晚。

齐宫大门之外,只有晏婴的马车还停在那里。

李垚正在车旁踱步,一见晏婴走出宫来,连忙迎上前去。

“大人,您可出来了!别的大臣早就走了,我正担心您出什么事了哪!”李垚一边搀扶晏婴登车,一边说着话。

“我能出什么事呢?”晏婴一边微笑着答话,一边登上马车。

“驾!”随着李垚的一声吆喝,马车驶离了齐宫。

大街上,多数店铺都已关门,行人渐少,略显冷清。

“大人,在刚才等您的时候,我听见从宫中出来的大臣们边走边谈,大意是说,田开疆等三人已死。这是真的吗?”李垚一边赶着车,一边扭着头同晏婴说话。

“嗯,是真的。”劳累了一天的晏婴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李垚的问话,眼也不睁,随口答话,并问道,“那些大臣们谈论此事的时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我看见,多数大臣都挺高兴的,只有两三位大臣面带忧容,还有一位大臣,好像是田乞田大人,铁青着脸,一言未发。”李垚答道。

“嗯,这就对啦!”晏婴平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出声。

“这下可好啦!‘三害’已死,国有宁日啦!”李垚兴奋地说着,但是一见晏婴不再出声,便也不再说下去,只是默无声息地用鞭把戳了一下辕马,催车快速前行。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

晏婴家书房内。

晏婴正在灯下专心地看着一卷竹简。

“笃!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请进!”晏婴抬起头来,朝门口喊了一声。

“吱妞——”门开处,越石父走了进来。

“大人正在处理公事?”越石父拱手施礼,低声问道。

“越先生,有事吧?请坐下说话!”晏婴见越石父到来,显得很高兴,连忙把手中的竹简放到桌上,并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座位。

“多谢大人!”越石父朝晏婴再施一礼,然后在晏婴身旁坐下,语气平缓地说道,“有一件事,石父觉得非向大人说说不可。”

“越先生,有事就说嘛!”晏婴微笑着催促道。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几天,石父上街闲逛,所到之处,听见人们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说是田开疆等‘齐国三害’,为争吃两个桃子,全都自刎身亡。石父就想,能以如此高明的计谋除掉三害的,必是大人无疑。”说到这里,越石父打住话头,看了看晏婴。

晏婴点了点头,脸上仍带着微笑。

“石父又想:凡事有人赞成、高兴,必会有人反对、忧伤。虽然此事有利于齐国,有益于百姓,但是大人也因此而树立了田氏等一帮仇人。尤其是田氏,仗着财多,收买上下,党羽甚多,必会寻机复仇。对此,大人可千万要小心、警惕啊!”说到最后一句话,越石父有意加重了语气。

“多谢越先生提醒,晏婴小心、警惕就是!”晏婴闻言,一边向越石父拱手施礼,一边神情严肃地答道,忽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越先生,你可会管家?”

“管家?管什么家?”越石父见问,感到大惑不解,连忙反问道。

“比如说,让你管理晏婴这个家,你能管好吗?”晏婴微笑着问道。

“大人,石父虽然没给别人管过家,但是算个数、记个账之类的事情倒也学过。如果大人放心,让石父管理这个家,石父还是自信能够管好的。”说到这里,越石父自己也笑了。

“那好吧,就请先生帮忙,把李垚找来见我。”晏婴微笑着说道。

“遵命!”越石父站起身来,朝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李垚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李垚一边拱手施礼,一边问道。

“二牛,你去帮我把高先生请来,就说我找他有事。”晏婴吩咐道。

“是,大人!”李垚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李垚带着高纠,推门走了进来。

“回禀大人,高先生到!”李垚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一边禀报道。

“好,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晏婴对李垚说道。

“是,大人!”李垚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走了出去,并从外面把门掩上了。

“大人,您找我有事?”高纠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一边问道。

“高先生,请坐下说话!”晏婴面带微笑,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座位。

“多谢大人!”高纠拱手再施一礼,然后在晏婴身旁坐下。

“高先生,你来我家做管家,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晏婴问道。

“是的,已经十二年了。”高纠略一思索,然后答道。

“噢,都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你兢兢业业,精打细算,把我这个并不宽裕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和我全家都应该感谢你啊!”晏婴说道。

“大人,这都是高纠应该做的啊!”高纠口中谦虚,但面有得色。

“高先生,正因为你一直把我这个家管得很好,所以如果我现在提出要辞退你,你一定会感到很突然吧?”晏婴问道。

“怎么?大人要辞退我?”高纠闻言,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反问道。

“是的。”晏婴语气平静地答道。

“大人,小人来大人家这么多年了,事事都是按大人的要求办的,从未违逆过大人的意见,也从未出过一丁点儿差错。按理说,大人官居相国,早该给小人安排个一官半职了。但是,大人非但不安排小人做官,反而要辞退小人。难道说是小人有什么过错吗?”高纠见晏婴真的要辞退自己,未免感到有些委屈,便一古脑儿地把平时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高先生,请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地对你说。诚如所言,你来我家这么多年,事事都是按我的要求办的,从未违逆过我的意见。但是,你要知道,这虽是你的长处,却也正是你的过错所在啊!”晏婴说道。

“怎么?听话反倒成了过错?”高纠问道。

“听话并非过错,而你从未批评过我的言行,才是真正的过错啊!你可知道,在朝为官,不但要听从君王的命令,按照君王的要求办事,而且要勇于指出君王的过失,敢于批评君王的不当言行,这才真正是忠于君王、爱护君王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晏婴不是圣贤,也会有过失,也会有不当言行,而你却从未指出过,更不用说批评了。你不具备这种品质,不要说做官,就是做我的管家,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好管家啊!”晏婴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高纠的反应。

高纠神情专注地听着晏婴说话,脸色变得越来越红,头也垂得越来越低。

“高先生,为了感谢你多年来为我勤俭持家,我准备奖励你一年的聘金,你看可好?”晏婴问道。

高纠红着脸,抬起头,向晏婴拱手施礼道:“多谢大人!大人的一番教诲,小人铭记于心。今后,不管小人走到哪里,都会按照大人的这些教诲,去做事,去做人。”

“李垚!”晏婴朝门外喊了一声。

“小人在!”正在门外恭候的李垚听到晏婴的呼唤,立即推门走了进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

“你去看看越先生歇息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就请他来一下。”晏婴吩咐道。

“是,大人!”李垚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李垚带着越石父,推门走了进来。

“回禀大人,越先生到!”李垚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一边禀报道。

“大人,您找石父有事?”越石父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一边问道。

看到越石父到来,晏婴站起身来,对越石父说道:“越先生,我刚同高先生谈过话,决定辞退高先生,由你接任管家。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一早你们二位再开始办理交接吧!请你不要忘记,办完交接后,要多发给高先生一年的聘金,那是他应得的奖励啊!”

“遵命!”越石父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一边高声答道。

“高纠再次感谢大人!”高纠站起身来,再次向晏婴拱手施礼。

初冬季节的一个白天。

田野里。黄色的秸杆,黄色的落叶,黄色的枯草,黄色的土地,俨然一幅以黄色为主色调的风景画。

在从临淄通往齐国北方的大路上,晏婴一行车马正在行进。

当天晚上。

大路旁、小村边的一家小旅店。

在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里,只有晏婴、李垚二人。晏婴坐在炕沿上。李垚正蹲在地上,低着头为晏婴洗脚。水盆中冒着热气。

“二牛,咱们离开临淄都已经三四天了,可你却总共连十句话都没说,整天蔫头耷脑的,是跟弟妹拌嘴了吧?”晏婴微笑着问道。

“不是。”李垚一边为晏婴洗着脚,一边低声答道。

“是老家有事?”晏婴又问。

“也不是。”李垚仍是低声答道。

“那是为什么呢?”晏婴真的有些糊涂了,再三追问,并严肃地说道,“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清楚啊!”

李垚低着头,把晏婴的一只脚从水盆中拿出来,用布巾擦干,然后又把晏婴的另一只脚从水盆中拿出来,用布巾擦着,只是一声不吭。

“你怎么不说话呀?”晏婴有些急了。

“大人,我这两天是在反省。”李垚一边把擦脚布搭在炕沿上,一边低声答道。

“什么?反省?反省什么呀?”晏婴更加糊涂了,大声问道。

“大人,等一会儿我再跟您细说吧!”李垚一边答话,一边端起水盆朝门外走去。

“哈哈!好你个二牛,也知道‘反省’啦!”晏婴一边把双脚伸进床上的棉被里,一边微笑着朝李垚的背影大声说道。

不大一会儿,李垚空着手走了进来,低着头在晏婴身旁的炕沿上坐下。

“这回你该说了吧?”晏婴微笑着问道。

李垚抬头看了晏婴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下了,低声说道:“大人,是这么回事:在咱们离开临淄的前一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以后,秀姑对我说了一番话。她说,她经常在院里留心观察我和大人驾车出门、入门时的表情、神态,发现我这两年变了,特别是从楚国回来,受到国君夸奖之后,变化更大。她说,人家晏大人,身为相国,位居百官之首,为国为民昼夜操劳,劳苦功高,名声显赫,却不见人家有一点儿傲气,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谦逊和蔼有礼貌,志向深远不张扬。而我呢,只不过是一个给大人赶车的仆人,却刚刚为国家做了点儿事,被国君夸奖了几句,就变得傲气十足起来。她要我好好反省反省,除掉身上的傲气,像大人那样做事、做人。这不嘛,我这几天就正在反省哪!”

“哈哈哈哈!好个秀姑啊,观察得还挺仔细,我还没有看出来,她倒先发现了!怎么样啊?你反省了好几天,可有什么收获吗?”晏婴边笑边问道。

李垚抬起头来答道:“大人,秀姑说的话是对的。我还真得改正才行。要不然的话,不但会影响自己今后做事、做人,而且还会损害大人的形象啊!”

“二牛,既然你已经认识到错了,改了就行了。别再蔫头耷脑的了,要打起精神来,往前看,往前走!”晏婴面带微笑,一边说着话,一边拍着李垚的肩膀。

“是,大人,我听您的!”李垚终于咧开嘴笑了。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

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

景公端坐主位。晏婴坐在景公右侧的一个座位。面带倦容的晏婴正在向景公汇报此次视察北方的情况。景公神情专注地听着。

“总的说来,北方各地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只有两个邑,今年雨水稀少,粮食歉收,不但完成赋税有困难,而且明年春天很可能会闹饥荒,因此地方官请求酌减赋税,并向重灾户酌发救济粮款。臣未敢贸然答应,特向主公禀报,恳请主公恩准!”说完,晏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

景公听后,面有喜色,对晏婴说道:“听了先生的禀报,寡人内心感到宽慰。至于减赋、救济一事,既然涉及面不是很大,就请先生酌情处理吧!”

“臣多谢主公!”晏婴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

“先生此次视察北方,奔波半月有余,旅途劳顿,十分辛苦,就请早些回家歇息吧!”景公说道。

“多谢主公!”晏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就要起身离席。

“且慢!”景公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右手,朝晏婴作了个“坐下”的手势,然后说道,“寡人想起一件事,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不知何事,主公请讲。”

“先生,是这样:自任相国以来,先生为了掌握真实情况,每年都要亲自到各地视察数次。可是近两年来,寡人见先生每次视察回来都显得很疲惫。毕竟,先生已经年过半百了啊!于是,寡人就想,是不是委派一名大夫,协助先生视察各地,分担一点儿先生的重任呢?可是又一想,如今朝中虽有多名大夫,但不是年事已高,就是已有其职,确实派不出人。所以,寡人早就想和先生商议一下,可否增设一名大夫,专门协助先生办理有关事务呢?”

晏婴闻言,连忙向景公拱手施礼道:“主公,臣多谢主公厚爱!每年视察各地,乃臣职之所在,也是为了能向主公提供真实、准确的情况,供主公决策之用。所以,就是再苦再累,臣也心甘情愿啊!但是,为了能够更及时、更全面地了解、掌握情况,臣以为增设一名大夫还是必要的。只是不知主公心目中是否已有合适人选?”

“寡人尚未考虑人选一事。”景公答道。

“那么,臣向主公举荐一人如何?”

“先生请讲。”

“李垚如何?”

“李垚?就是上次随先生出使楚国的那个李垚么?”

“正是。”

“李垚人虽不错,但他可是先生的亲近之人啊!先生就不避嫌吗?”

“主公,臣向主公举荐职官,只能考虑此人是否可以胜任该职,而不能顾及他是否臣的亲近之人啊!”

景公沉思片刻,然后对晏婴说道:“既然如此,寡人就采纳先生的建议,封李垚为大夫。”

“臣多谢主公信赖!”晏婴闻言,连忙向景公拱手称谢。

一天上午。

晏婴家院内。

春暖花开的季节。柳树已长出嫩绿的新叶,花池中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

院内停放着两辆马车。马车四周站着许多人。

“大人,李垚真的不愿搬出去住啊!”身穿官服的李垚愁眉苦脸地对晏婴说道。

“你看你,怎么又说傻话啦?如果不是冬季无法施工,拖到现在才把房子盖好,我早就让你搬过去住了。好在你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咱们两家可以常来常往嘛!”晏婴微笑着说道。

在晏婴和李垚说话的时候,翠玉、秀姑二人也在旁边不远处低声说着话,并不时用手中的布巾擦着眼泪。

“大人,您年纪大了,再出远门的时候,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李垚叮嘱着。

“你就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你不在我身边,不是还有铁蛋替你照顾我吗?”晏婴一边微笑着同李垚说话,一边扭头看了一眼正站在马车跟前的一个手持长鞭的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李垚之兄“大牛”的儿子,小名叫“铁蛋”,大名便是当年晏婴为其所取之“李邦”。他的身材和长相都和李垚极为相像。俗话说:“养儿像叔,养女像姑。”果然如此!

李垚也看了铁蛋一眼,然后对晏婴说道:“大人,铁蛋这孩子,有力气,能吃苦,就是头一回出来见世面,许多事情没经过,许多道理都不懂,又不大会说话,您还得多多教导他啊!”

“你李垚李大夫刚从明川村出来的时候,不是也和他一样吗?”说完,晏婴哈哈大笑。

听了晏婴的话,李垚也跟着笑了起来。

越石父悄悄走到晏婴跟前,低声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该请李大夫一家登车了!”

“好的。”晏婴一边微笑着答话,一边朝翠玉、秀姑二人高声说道,“你们姐俩先说到这儿吧!有什么话没说完,过几天再说也不迟啊!请弟妹登车吧!”

在越石父的张罗下,李垚、秀姑登上了晏婴的马车,李垚的儿子李民带着一弟、一妹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李邦,你把你叔、婶送到新家以后,不要着急回来,帮你叔、婶安置好屋子再回来吧!”

晏婴吩咐道。

“是,大人!”李邦向晏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登上马车,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扬起长鞭,“驾!”

两辆马车都起动了,一前一后,朝大门外驶去。

“大人!夫人!多多保重啊!”李垚在马车上大声喊道。

“你们也要保重啊!”晏婴一边喊着,一边朝马车挥着右手。

翠玉站在晏婴身旁,一边朝马车挥着右手,一边用左手中的布巾擦着眼泪。

一天晚上。

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灯火通明。

景公坐在主位。晏婴坐在景公右侧座位。君臣二人神情严肃,似是正在商议要事。

“唉,寡人真没想到,晋君竟是如此无情无意!小女刚刚过世还不到两年,他就翻脸不认人,兴兵前来犯我东阿之境。唉!”景公一边说话,一边连声叹气。

“主公,那年弦章大夫赴晋吊唁少姜夫人时,曾向晋君提议续娶齐女为偶,却遭到晋君婉拒。那就是一个不祥之兆啊!”晏婴说道。

“是啊!当时寡人也有同样预感,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啊!唉!”景公说罢,连连摇头。

“主公,还有一事:据牒报人员从燕国传回来的情报,燕国听说晋国兴兵犯齐,便想乘机取利,所派数千燕军正向我北部边境逼近。”晏婴继续说道。

“什么?燕国也要侵犯我国?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景公闻言,又吃一惊,连忙问道,“先生,寡人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主公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晏婴胸有成竹地答道。

“先生,你是知道的,王黑大夫早已病故,田开疆等三人又已俱亡,寡人朝中哪里还有可以挡兵之将啊?”景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晏婴。

“主公,您还记得在三士死后,臣曾向主公举荐过一位将才吗?”晏婴问道。

“可是田穰苴?”景公略一思索,便道出了此人姓名。

“正是此人!”晏婴见景公道出田穰苴姓名,十分高兴,连忙微笑着问道,“主公,您看这次给他一个展露才能的机会如何?”

“先生是说让田穰苴带兵御敌吗?”景公问道。

“正是。”晏婴微笑着答道。

“如今边境事急,朝中又无大将,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景公终于勉强同意了晏婴的建议。

“主公英明,齐国无忧也!”晏婴闻言,连忙向景公拱手施礼。

景公皱了皱眉头,问道:“可是,寡人应该派何人、到何处去请田穰苴呢?”

晏婴从容答道:“主公勿虑!如此大事,只有臣代主公去办为妥。臣知其为人之贤,又知其隐居之处,此去必可成功!”

“先生亲自去请,寡人自然放心。只是边事如此之急,时间可来得及么?”景公又问。

“主公,为了尽快将田穰苴请来,臣想借主公宫中的快马轻车一用,还望主公恩准!”晏婴答道。

“就依先生之言吧!”景公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如果用寡人宫中的快马轻车,那么先生几时可回?”

“两日即可。臣明天一早就动身,后天天黑以前即可回到临淄。”晏婴不假思索,便从容答道。

“先生回到临淄,不管天多晚,都要带田穰苴来见寡人!”景公叮嘱道。

“臣遵命!”晏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站起身来。

“先生,聘请贤人,当送厚礼。需要什么,你可从宫中府库自取。”景公说道。

晏婴微微一笑,说道:“主公,聘请贤人,何须厚礼?臣知主公心意,按主公心意去办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

临淄城东门。

晏婴一行两辆马车和四名全副武装、骑着快马的差役疾驰而出,向东驶去。

第三天傍晚。

临淄城东门。

晏婴一行车马进入城门。

“李邦,咱们暂不回家,直奔齐宫!车进城了,可不要太快啊!”晏婴吩咐道。

“是,大人!”李邦答道。

齐宫内宫。景公书房中。灯火通明。

景公正在房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候晏婴归来。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主公,晏相国回来了!”这名内侍走近景公,拱手施礼、禀报。

“什么?晏相国回来了?快快请他来见寡人!”听到晏婴归来的消息,景公显得十分兴奋。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晏婴跟着那名内侍走了进来。

“臣晏婴拜见主公!”晏婴走近景公,跪地叩头。

“先生请起,快快请起!”还没等晏婴站起身来,景公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田穰苴可请到了么?”

“回禀主公,田先生已经请到!”晏婴站起身来答道。

“好啊!”景公闻言大喜,笑着问道,“先生,你是怎么和田穰苴谈的呀?”

“回禀主公,昨天晚上,晏婴同田先生长谈竟夜,既谈了齐国面临形势之危急,又谈了主公求贤若渴之殷切。田先生乃深明大义之人,并不以田开疆之死为念,闻听晋、燕来犯,国难临头,便毅然决定放弃隐居生活,随臣入朝面君,听候主公调遣。”晏婴答道。

“田先生现在何处?”在不知不觉之中,景公对田穰苴已经改变了称呼。

“田先生现在内宫门外。”晏婴答道。

“快去请田先生来见寡人!”景公吩咐身旁的一名内侍。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先生,请坐下说话吧!”景公发现君臣二人一直是在站着说话,便一边让晏婴坐下,一边自己也在主位就座。

不大一会儿,田穰苴在那名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东海小民田穰苴叩见国君!”田穰苴走近景公面前,跪地叩头。

“田先生请起,快快请起!”景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田穰苴作了个“请起”的手势。

“小民多谢国君!”田穰苴口中称谢,再叩一头。

待田穰苴站起身来,景公这才看清楚:田穰苴中等以上身材,年约四十上下,白净的长方脸上,双目炯炯有神,美髯半尺有余,真可谓仪表堂堂!但他身着一件灰布长衫,却不似一员战将,反倒像一名书生!

“田先生,请坐下说话吧!”景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了指左侧的座位。

“多谢国君!”田穰苴先向景公拱手施礼、道谢,然后才在景公指定座位坐下。

“田先生,寡人常听晏相国说起你,说你胸怀韬略且深明大义,乃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

景公微笑着对田穰苴说道。

“尊敬的国君,虽然相国之言出于好意,但与小民之实并不相符啊!小民只是粗读过自太公以来几位贤君名将的兵书战策,并略有一点儿心得而已,哪里是什么‘胸怀韬略’的‘大将之才’啊!”闻听景公之言,田穰苴连忙进行分辩。

“田先生,寡人虽未读过兵书战策,但对有关带兵打仗的事还是颇感兴趣的。寡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不知田先生可肯赐教否?”景公问道。

“尊敬的国君,”田穰苴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地答道,“您说‘请教’小民,小民实不敢当!但是,如果国君不嫌弃小民,愿意听听小民对某些问题的浅薄之见,就请国君赐问。”

“那好,寡人问你:做一个好的统帅,应该具备的最根本的美德是什么呢?”景公问道。

“回禀国君:做一个好的统帅,同做一个好的国君一样,应该具备的最根本的美德是仁爱,即以仁为本。”田穰苴答道。

“做一个好的国君,同样要以仁为本吗?”景公感到有些不解,连忙问道。

“是的。具体说来,就是要具备仁、义、智、勇、信五种美德。”田穰苴从容答道。

“寡人愿闻其详!”

“回禀国君,小民的意思是说:国君应该以仁爱为百姓所亲近,以正义为百姓所喜爱,以智谋为百姓所倚重,以勇敢为百姓所效法,以诚实为百姓所信任。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对内得到百姓的爱戴,借以守土卫国;对外具有威慑力量,借以战胜敌人。”

“对于国君来说是这样,对于统帅来说又是怎样呢?”

“对于统帅来说,同样要具备仁、义、智、勇、信五种美德,也就是说:要用仁爱解救士卒的危难,用道义鼓励士卒去作战,用智谋明辨士卒的功过,用勇敢率领士卒去战斗,用诚信使士卒惟命是从。所以,做一个好的统帅,思想要合乎仁爱,行为要合乎道义,处理事情要靠智慧,制服强敌要靠勇敢,长久地赢得人心要靠诚信。”

在田穰苴说话的时候,景公、晏婴君臣二人都神情专注地听着,并不时点着头。

“那么,统帅治军和国君治国是否完全一样呢?”景公问道。

“回禀国君:统帅治军和国君治国在大的方面是一样的,但在小的方面又有所区别。比如讲,威信。国君治国,要施恩惠、讲信用,要上下和睦,才能为百姓所爱戴。统帅治军,如果过于威严,士气就会受到压抑,而如果缺少威信,就难以指挥士卒克敌制胜。所以,统帅治军,既要讲宽厚,更要讲威严,只有法令严明,才能为士卒所敬重,为全军所信赖,才能指挥士卒去战胜敌人。”田穰苴答道。

“田先生,寡人再问你:进行一场战争,是以智谋取胜为好,还是以攻战取胜为好呢?”

“回禀国君:进行一场战争,最好的办法是以智谋取胜,其次才是以攻战取胜。当然,在进行战争的时候,必须掌握全局形势,抓住具体环节,分析敌我态势,权衡利弊得失,才能决定是以智谋取胜为好,还是以攻战取胜为好。”

“那么,你能不能比较具体地讲一下,在战争中如何运用智谋和攻战两种办法克敌制胜呢?”

“回禀国君:在战争中,敌我双方众寡相当的情况是有的,但更常见的情况,不是敌众我寡,就是敌寡我众。如果我军兵力弱小,就应力求阵营巩固;如果我军兵力强大,就应力求严整不乱。兵力弱小利于变化莫测出奇制胜,兵力强大利于正规作战。兵力强大,要能进能止稳如泰山;兵力弱小,要能进能退出没无常。用优势兵力与劣势敌人交战,应从远处形成包围并留个缺口让它溃逃,或者分批轮番攻击敌人。用劣势兵力对付优势敌人,就要虚张声势迷惑敌人,采用出敌意外的方法争取胜利。如果敌人已占据了有利地形,就卷起军旗,假装败退,引诱它出来,然后反击它。如果敌人兵力很多,应该察明情况并准备在被围攻的情况下作战。如果敌人兵少而行动谨慎,就应先退让一步,然后乘隙消灭它。”

“好啊,田先生讲得太好啦!果然是大将之才!”听到这里,景公喜不自禁,拍案叫好,但是忽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晏婴、田穰苴二人说道,“寡人听得太入神了,却忘了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哪!不如这样吧,二位先生就陪寡人在这里吃饭,待吃完饭,咱们再接着谈,如何?”

“臣遵命!”晏婴微笑着向景公拱手施礼。

“小民多谢国君!”田穰苴也向景公拱手施礼。

“来人哪!”景公朝书房门外喊道。

听到景公的喊声,一名内侍推门走了进来。

“小人在!”这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你传寡人的命令,让下人把饭送到这里来,寡人要和二位先生共进晚餐!”景公吩咐道。

“遵命!”这名内侍向景公再施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次日上午。

齐宫大殿内。

景公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

景公高声说道:“诸位爱卿,日前边吏来报,晋军东进,燕军南下,正从西、北两面向我边境逼近,情况十分危急。为了保卫齐国,寡人决定从民间提拔一人,任其为将,统率齐军,出征御敌。”

闻听景公之言,除晏婴一人外,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均感惊讶。

“请!”景公向身边的一名内侍低声吩咐道。

“请田穰苴进殿——”按照景公的吩咐,这名内侍朝大殿门外高声喊道。

随着这名内侍的喊声,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大殿门口。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身着灰布长衫的田穰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殿门,径直朝景公走来。

“小民田穰苴叩见国君!”田穰苴走近景公面前,跪地叩头。

“田穰苴,寡人知你胸怀韬略,堪为将帅。今封你为大夫,并命你为将,统率五百辆战车、一万名士卒,开赴西北边境,抵御来犯之敌。”景公郑重地宣布了对田穰苴的任命和作战命令。

“臣田穰苴叩谢主公!”田穰苴叩头称谢,然后抬起头来,从容言道,“率军御敌,臣之职也。但是,臣有一个请求,还望主公恩准!”

“田先生,你有什么请求,请尽管说!”景公说道。

“主公,臣出身卑贱,素无功名,是主公突然将臣从东海之滨提拔入宫,封臣为大夫,并授臣以兵权。对此,不要说朝中百官,就是军中士卒、民间百姓,恐怕也难以心服。而人微权轻,何以率军?因此,臣请求主公派一名不但主公非常宠信,而且国人素所尊重的大臣,让他到军中来作监军。这样,臣之令才可行也!”田穰苴说道。

“田先生,你的请求正合寡人之意!”说完,景公朝左班高声问道,“庄贾可在?”

“臣在!”听到景公呼唤,庄贾连忙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近景公面前,跪倒在地。

“庄大夫,寡人命你为监军,与田先生一起率军出征。”景公命令道。

“臣叩谢主公!”庄贾闻言,连忙叩头称谢。

“田先生、庄监军,你们二位快去做出征前的准备吧!”景公命令道。

“臣遵命!”田、庄二人向景公再叩一头,然后站起身来,朝大殿门外走去。

齐宫大殿门外。

走出大殿门外不远,田、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田将军,明日何时开始点兵啊?”庄贾问道。

“庄大人,穰苴正要告诉你:按照军中之法,明日正午时分开始点兵,你我应准时在校场东门会面。你可千万不要误了时间啊!”田穰苴答道。

“不劳田将军叮嘱,庄某准时赶到就是!”庄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话语中充满了傲气。

“那好,你我明天见!”田穰苴向庄贾拱手施了一礼。

“明天见!”庄贾向田穰苴拱手还了一礼。

次日上午辰巳相交时分。阳光灿烂。

临淄城西南、距城约二里处之遄台,如今已然成了齐军校场。

校场四周围着高高的木栅,东南西北各开一门。东门为正门,较其余三门略高且阔。在“东门”二字正上方插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一个巨大的“齊”字。在微风中,大旗招展,呼呼作响。

校场内高高的遄台,已然成了阅兵点将的将坛。在将坛上东南、东北两角的旗杆上,各挂着一面写着“齊”字的大旗。在将坛上距离东边沿木栏杆数步远处,摆着一张高大的木凳。在木凳西面的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挂着一面写着“田”字的大旗。

在将坛东面的广场上,五百辆战车分成五个方阵,面向将坛,从南到北一字排开。每辆战车均有四匹马拉车。在每辆战车上,除驾手外,都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武士,左边的武士腰挂箭壶、手持大弓,右边的武士手持大戟或长矛,全身盔甲齐备,显得威武雄壮。

在战车的东面,一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分成若干个方阵,排列整齐。每个方阵最西面一行的正中,都有一名士卒举着一面写有“齊”字的大旗。

整个校场内十分安静,除风吹旗响外,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忽然,从东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声。正在东门内等候的十余名军官连忙走出门外。

只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田穰苴。田穰苴头戴黑盔,身穿黑甲,左手扶轼,右手持戟,站在一辆由四匹黑马拉着的高大的战车上,在四名骑着快马的士兵跟随下,飞奔而来。到了东门外,田穰苴的战车戛然停住。田穰苴身手矫健地跳下车来。

“末将参见田将军!”等候在东门外的十余名军官见主将到来,连忙迎上前去,一齐向主将拱手施礼。

“各位都早到了!”田穰苴将手中的大戟交给随行的士兵,一边拱手还礼,一边问道,“庄监军到了没有?”

“回禀将军,庄监军还没到!”一名军官拱手施礼、答话。

“你们马上在此处立表设漏,和我一起等候庄监军。我和他相约正午时分在此会面,他应该是快到了!”田穰苴一边吩咐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按照田穰苴的吩咐,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数名士兵将表、漏从校场内搬了出来,并在东门外将木表立好、调正,将水漏装满水、设置好。

与此同时。

临淄城西门内。

在临街的一家酒馆里,一张大大的酒桌旁坐满了客人。在酒桌上座坐着的正是庄贾。他满面通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吧!庄某已同田将军约好,要在正午时分赶到校场东门和他会面。时间快到了,庄某告辞了!”庄贾站起身来,一边拱手向同桌的其他客人施礼,一边说道。

“庄大人,您先坐下,听我说两句!”坐在庄贾左侧的一名中年男子拉了拉庄贾的衣襟,让庄贾坐下,然后笑着说道,“您同田将军有约不假,但是,您就是去晚一点儿,他姓田的又能把您这位国君的红人怎么样啊?”

“就是嘛!他姓田的本是东海之滨的一个乡野村夫,昨天才受命为将,而您却是当今国君最宠爱、最信任的大夫,又是和他官职不相上下的监军。古人说得好:‘刑不上大夫。’依我看,就是借给他姓田的一点儿胆子,他也不敢把您怎么样啊!”坐在庄贾右侧的一名老者也笑着说道。

“大家说得对,大家说得对!谅他姓田的也不敢把庄某怎么样!咱们接着喝!”庄贾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这就对啦!”坐在庄贾对面的一名年轻男子端着一杯酒,站起身来,笑着对庄贾说道,“庄大人,刚才喝了半天,小人还没单独敬您一杯哪!这杯酒,就祝大人您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好!”庄贾一边答应着,一边和那名年轻男子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好!”满桌的客人齐声欢呼。

见二人酒杯已空,旁边的人立即为二人斟满。

“这第二杯酒嘛,”那名年轻男子也不坐下,仍是站着说话,“就祝大人您好事成双:得胜归来,步步高升!”

“好!”庄贾又和那名年轻男子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好!”满桌的客人又是齐声欢呼。

校场东门外。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木表的影子越来越短,并越来越接近标明午时的刻度。

水漏滴水的声音虽小,但“滴嗒”、“滴嗒”地清晰可闻。

在表、漏北侧大约两丈远处,田穰苴端坐在一张木凳上,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十余名军官站在田穰苴身后。有的两眼紧盯着表影,有的不时抬头看看太阳,脸上显出焦急的表情。

“庄监军怎么还不到啊!”一名军官低声对身旁的另一名军官说道。

“就是嘛!”那另一名军官低声答道。

此时,一名军官大步走到表、漏跟前,仔细地观察着标明时间的刻度。不一会儿,返身走回田穰苴面前。

“启禀田将军,午时已到!”这名军官向田穰苴拱手施礼,高声禀报。

“好!派人将表放倒,将漏中之水放掉。你们随我登坛!”田穰苴仍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众军官跟在田穰苴身后,走进校场东门。

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几名士兵将木表放倒,将漏中之水全部放掉。

与此同时。

临淄城西门内那家临街酒馆里,庄贾等一伙人仍在喝酒。

“各位亲朋好友,庄某感谢诸位的深情厚谊,来日一定加倍报答!但是,庄某已经喝了不少酒,就不要再喝了吧!”庄贾的舌头已经有些不好使唤,一边向同桌的客人们拱手施礼,一边说道。

“那怎么行呢?我们每人再敬大人最后一杯吧!”座中一人喊道。

“对,每人再敬一杯!”众人大声附和道。

校场内。

将坛上。

十余名军官排成一行,站在木凳西面的写着“田”字的大旗之下。

田穰苴站在将坛东侧两面“齊”字旗中间,正在向将坛下的将士们作战前动员。

田穰苴语气坚定,声若洪钟:“将士们!刚才,我已经向你们讲明了当前的危急形势和我军的作战方针。你们有没有决心,有没有信心,打败来犯之敌,誓死保卫齐国啊?你们说,有没有?”

“有!”将坛下万余名将士齐声高呼。

“打败敌人,保家卫国!”田穰苴振臂一呼。

“打败敌人,保家卫国!”将坛下万余名将士一齐振臂响应,声若雷鸣,在校场内外回荡。

田穰苴继续讲道:“将士们!我军要战胜敌人,就必须无论官兵,人人讲军纪,个个守军法。军纪严明,军法如山,如有违犯,依法严惩!下面,就请军政司宣布军纪、军法!”

讲完这番话,田穰苴转身回到“田”字旗下,在木凳上坐下。

一名担任军政司的文官走到刚才田穰苴所站的位置,将手中的一卷竹简展开。

“全军将士用心听着,我来宣布军纪、军法……”军政司高声宣读着军纪、军法。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校场东门外。

一辆马车正朝校场东门缓缓驶来。车后跟着两名步行者,模样看上去像是士大夫家的家丁。

到了校场东门口,马车停了下来。车后那两名家丁模样的人赶紧上前打开车门,从中搀下一个人来。

“这位是庄监军,我们是庄监军家的家丁。”庄贾家的一名家丁向守门士兵解释道。

“请!”守门士兵一边说着,一边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庄贾走进校场东门。

校场内。

将坛上。

田穰苴端坐在木凳之上。对校场东门外发生的事情,他居高临下,早已看在眼里。此时,见庄贾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正顺着将坛东北角的坡道缓步登上将坛,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登上将坛之后,庄贾挣开了两名家丁的搀扶,一步三晃地走到田穰苴面前。

看着庄贾走近,田穰苴并不起身,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庄监军,你我约好正午时分会面,你怎么天快黑了才来呀?”

“田将军,”庄贾见问,连忙向田穰苴拱手施礼,刚说出“田将军”三个字,就“嗝”地打了一声嗝,然后使劲嚥了一口唾沫,把嗝压下去,这才接着说下去,“是这样,因为今天就要出征远行了,所以亲朋好友们非要设宴为庄某饯行不可。这不,多喝了几杯,就来晚了!”

“庄监军,你可知道:自古以来,作为军队的统帅,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秉枹鼓,犯矢石,则忘其身。如今,敌国入侵,边境骚动,主公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五百战车、万余士卒托付你我二人,正期待着我们尽早打败入侵之敌,以救百姓于倒悬。你怎么还有闲空跟亲朋好友们饮酒作乐呢?”田穰苴仍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庄某这不是赶来了吗?又没有误了出征时间。将军何须过于责备庄某呢?”庄贾面带微笑,继续为自己辩解。

闻听此言,田穰苴怒不可遏,“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住口!你倚仗君宠,怠慢军心,倘若两军阵前依然如此,岂不误了我军大事!”

见田穰苴已经动怒,庄贾一时并未反应过来,脸上依然堆着微笑。

“军政司何在?”田穰苴转身问道。

“卑职在!”听到田穰苴呼唤,军政司连忙快步走到田穰苴面前,拱手施礼。

“依照军法,违约迟到该当何罪?”田穰苴向军政司问道。

“依法当斩!”军政司答道。

听到军政司说出一个“斩”字,庄贾这才反应过来,面带惧色,转身就要往将坛下跑。

“把他拿下!”田穰苴大喝一声。

听到田穰苴的命令,早有两名军官扑到庄贾面前,将他擒住。

“快!快去报告国君,让他派人来救我!”庄贾一边挣扎着,一边向他的两名家丁喊道。

庄贾的两名家丁见状,那敢怠慢,连忙飞快地跑下将坛,向校场门外跑去。

“派人将他推出校场东门,立即斩首,以此警示三军!”田穰苴对擒住庄贾的两名军官高声吩咐道。

听到田穰苴的话,庄贾顿时傻眼,醉意全无,跪地求饶。

“田将军,庄某知错了!您就饶了庄某这一次吧!庄某下次再也不敢了!田将军……”庄贾语带哭腔,喋喋不休地向田穰苴讨饶。

田穰苴面色阴沉,不予理睬,将手一挥,转过身去。

刚刚登上将坛的两名身材魁梧、手持大刀的士兵,从两名军官手中接过庄贾,连拖带拉地将他押下将坛。

“田将军,饶了我吧!田将军……”庄贾的讨饶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与此同时。

齐宫内宫客厅中。灯火辉煌。

景公、梁丘据、裔款君臣三人正在饮酒。

“主公勿忧!”梁丘据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对景公劝道,“田将军的文韬武略,微臣早有所闻。主公英明,派田将军率军出征,定可马到成功!”

“田将军出身微贱,万一军中将士有不服调遣者,不是还有庄大夫作监军吗?虽然庄大夫年少,但有主公宠信于他,谁敢不听他的?主公就放心饮酒好了!”裔款一边微笑着劝说景公,一边端起桌上的酒杯,“来,微臣再敬主公一杯!”

“好,好,寡人喝!”景公口中答应着,有些勉强地端起桌上的酒杯。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门来。

“启禀主公,庄大夫家的家丁有急事求见!”这名内侍走近景公,拱手施礼,低声禀报。

“什么?有急事?快让他进来!”景公闻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吩咐道。

“遵命!”内侍拱手再施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庄贾家的一名家丁跟在内侍身后走了进来。

“国君!您快救救我家主人吧!”那名家丁快步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头,哭着求救。

“出什么事了?你快说!”景公催促道。

“我家主人因故迟到军中,田将军不由分说,就要杀我家主人!若不是小人跑得快,也早被他们抓住了!”那名家丁继续哭诉道。

“这还了得!”景公闻言,大吃一惊,急切地对梁丘据下达了命令,“快,梁丘爱卿,你赶快乘坐寡人的快马轻车,火速赶到校场,让田先生务必刀下留人!”

“臣遵命!”梁丘据闻言,哪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且慢!”景公忽又想起了什么,一边叫住梁丘据,一边对身旁的一名内侍吩咐道:“你快去把寡人的符节取来,让梁丘大夫带上!”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校场内。

将坛上。在两面“齊”字大旗正中间,军政司正站在那里向将坛下的将士们训话。刚才将庄贾押走的那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站在军政司的右侧,其中一名右手拎着一把带血的大刀,另一名双手捧着一个大托盘,盘中赫然放着庄贾的人头。

“大夫庄贾,身为监军,自恃君宠,无视军规,违约迟到,军法不容,现已斩首,警示三军!”军政司一边用铿锵有力的语调高声训话,一边用手指着身旁士兵所托盘中的人头。

将坛下。鸦雀无声。无论是站在车上的武士,还是站在地上的士兵,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有的甚至双腿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现将庄贾人头,悬于校场东门,将士严守军法,切莫步其后尘!”军政司结束了训话。

刚过不大一会儿。

一辆马车从校场东门闯入,并朝将坛飞驰而来。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乘车之人一路大声喊叫。

“什么人?竟敢闯我三军!还不快给我拿下!”田穰苴看到将坛下出现混乱,果断地向身后的军官下达了命令。

“遵命!”一名军官走到田穰苴面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将坛东北角处,高声向将坛下面的守坛士兵发布命令,“快将马车拦下,将来人押上坛来!”

不一会儿,四名士兵押着两个人,顺着将坛东北角的坡道走上将坛。这两个人,一个是梁丘据,另一个是驾车的车夫。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梁丘据一边往上走着,一边还在口不住声地喊着。

“住口!”押着梁丘据的士兵厉声喝道。

“梁丘大人,你干什么来啦?”见到梁丘据,田穰苴并不起身,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

梁丘据见问,十分不情愿地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答道:“回田将军话,梁丘是奉主公之命,持符节前来救人,请田将军刀下留人,放了庄大夫,让他跟我一起回宫面君。”

“‘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庄贾因在城中饮酒,违约迟到军中,依照军法当斩,田某已将其斩首示众,其首级现悬于校场东门。怎么,梁丘大人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吗?”田穰苴问道。

“什么?庄大夫已被斩首示众?”听了田穰苴之言,梁丘据大吃一惊,但马上便镇定下来,“只怪天黑、车快,梁丘没有看见。”

“梁丘大人,你可知道,你驱车闯入校场,并在三军之中任意驰骋,也是违犯军法,应当治罪的啊!”田穰苴仍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梁丘不知所犯何法,更不知该如何治罪!”梁丘据语气有些强硬。

“那好!”田穰苴朝身后站立的军政司说道,“军政司,就请你对梁丘大人说吧!”

“遵命!”军政司走上前来,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面向梁丘据,高声说道,“无将令,驰三军,依法当斩!”

听到一个“斩”字,梁丘据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打颤。

“田将军,梁丘只是奉君命而来,实在不干我的事啊!”梁丘据语带哭腔,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将手中所持符节举到田穰苴面前。

“既有君命,可不斩使者,但军法不可废也!”田穰苴略一思索,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对军政司说道,“你传我的命令:毁车、杀马,以代使者之死!”

“遵命!”军政司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朝将坛下走去。

“梁丘大人,你可以回宫复命了!”田穰苴语气平淡地对梁丘据说道。

“梁丘多谢田将军不杀之恩!”梁丘据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朝将坛下走去。

驾车的车夫跟在梁丘据身后朝将坛下走去。

站在田穰苴身后的十余名军官,亲眼目睹了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面面相觑,不寒而慄。

正在此时,一名守坛士兵带着一名农民打扮的年轻男子跑上将坛。到了坛上,二人快步走向田穰苴,并在田穰苴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

那名守坛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礼,大声禀报:“启禀田将军,东阿宰派人来,一定要见您!”

那名农民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田穰苴拱手施礼道:“田将军,小人是东阿宰端木方端木大人的家人郭成。晋军已突破我西部边防,正向阿、甄二邑逼近,情况十分危急。端木大人特派小人化装成农民,飞马前来报信。望田将军火速发兵相救!”

“郭成,你家大人还有何话?”田穰苴一边打量着郭成,一边问道。

“我家大人还说,东阿军民已做好守城准备,但最多只能坚守两天。”郭成答道。

“好!请你赶快回去,禀报你家大人,就说我大军即刻出发,后天便可到达东阿,并请你家大人设法将我的话转达给甄邑宰,让甄邑也动员全城军民,坚守两天!”田穰苴说道。

“小人遵命!”郭成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转身朝坛下快步走去。

那名守坛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也朝坛下走去。

待郭成和那名守坛士兵离去之后,田穰苴转过身来,面向十余名军官。

“各位将军,你们都听见了,当前的情况已是十分危急!西面的五千晋军是我们的主要敌人。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东阿,以我两倍于敌的兵力,打败晋军,收复失地。北面的三千燕军不过是企图趁火打劫,难成大的气候。待我们打败晋军之后,再挥师击之不迟。今天,由于庄贾来迟,耽误了两个时辰,所以我们只好调整计划,为赶路而少休息了。”说到这里,田穰苴停顿了一下。

在场的十余名军官都神情专注地听着田穰苴讲话。

“余猛!”田穰苴唤道。

“末将在!”余猛向前跨了一步,一边向田穰苴拱手施礼,一边高声应道。

“你率一百辆战车、两千名步兵,带着粮草、营帐先行一步,在距此四十里外的清水河畔安营扎寨、挖灶做饭,等待大队人马,并连夜准备明天中午的干粮。明早寅时三刻开饭,卯时之前出发,急行军赶往东阿。”田穰苴吩咐道。

“末将遵命!”余猛向田穰苴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朝坛下走去。

“刘刚、张强!”田穰苴唤道。

“末将在!”刘、张二人向前跨了一步,一边向田穰苴拱手施礼,一边齐声应道。

“刘刚率一百辆战车、两千名步兵为右路,张强率一百辆战车、两千名步兵为左路,我和其他几位将军率两百辆战车、四千名步兵为中路,三路大军一齐向清水河畔营地开进!”田穰苴吩咐道。

“末将遵命!”其他几名军官同时向前跨了一步,和刘刚、张强一起齐声应道。

当天深夜。月明星稀。

清水河因时值枯水季节而河床窄浅。在月光的照射下,水面上波光粼粼,使整条河流就像一条巨大的银蛇,从西北向东南蜿蜒穿过齐西大地。

在河东岸离河不远处的一片长宽各约二里的滩地上,安扎着齐军营寨。

在齐营四周,全副武装的哨兵们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稍远处,是小队骑马的士兵在巡逻。

在齐营中央,整齐地停放着五百辆战车。拉车的马已被卸下,正在战车南北两侧临时搭建的马厩内安闲地吃着草料。

在战车东侧不远处,是一片排列整齐的灶台。在每个灶台旁,都有数名士兵正在忙碌着,连夜为全军将士准备明天中午的干粮。炊烟袅袅,缓缓升入夜空。

从环绕齐营的一顶顶帐篷中,不时传出士兵们的低语声或打鼾声。

在营区内巡逻的士兵们,分成若干小组,每组五人,一手持着兵器,一手举着火把,在一排排帐篷间往来穿梭。

忽然,一顶帐篷的门帘掀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田穰苴。他的身后跟着刘刚、张强和两名士兵。

几人走出后,帐篷的门帘放下了。没有了帐篷内的灯光,几人正努力适应着帐篷外的月光。

田穰苴站住脚,转过身,对刘、张二人说道:“二位将军,咱们刚才察看了这么多帐篷,几乎每个帐篷都有士兵说,饭菜还可以,就是没吃饱。士兵们吃不饱肚子,怎么打仗呢?”

“国家规定每个士兵的口粮就这么多,余将军也没有办法啊!”刘刚说道。

“是啊!”张强附和道。

“唉!”田穰苴叹了一口气,略一思索,便对一名随行的士兵吩咐道,“你快去把余将军给我找来!”

“遵命!”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

“田将军,我们明晚在哪里宿营为好呢?”张强问道。

“你们看呢?”田穰苴反问道。

“依末将看来,在东阿以东二十里处的冉家村村西宿营为好。”刘刚答道。

“你说说,为什么要在那里宿营呢?”田穰苴问道。

“第一,那里有一片开阔地,可供扎营;第二,那里近村有水,可供做饭;第三,经过明天白天的急行军,傍晚时分到达那里不成问题;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那里距东阿约二十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近吧,敌人正忙于攻城,不大会把哨兵放到这么远的地方;说远吧,从这里出发,一个时辰左右即可到达东阿。如果我们早点儿出发,天不亮就到达东阿,正可向敌人发起突然袭击。”刘刚答道。

“好,就按你说的办!”听了刘刚的回答,田穰苴显得很高兴。

正在此时,余猛跟着那名传令的士兵匆匆赶来。

“田将军,末将奉命来到!”余猛走近田穰苴身旁,拱手施礼道。

“余将军,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因为国家规定的口粮不足,许多士兵吃不饱,而士兵们吃不饱,又怎能行军、打仗呢?这样吧,从明天早饭起,你每顿饭多加一些粮食,一定要让士兵们吃饱。不足部分,就从我的俸禄中取用吧!”田穰苴说道。

“田将军,这怎么行呢?”余猛有些为难。

“行!怎么不行呢?”田穰苴微笑着说道,“还有,也是从明天早饭起,你就不要再给我和其他军官们另做小灶了,我们跟士兵们一起吃饭、吃一样饭就行了。你可不要说‘那怎么行’啊!”

“我……”余猛似乎有些犹豫。

“好啦,你不要再说别的了,就这样办吧!”田穰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扬了扬右手,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末将遵命!”余猛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天空中,月亮已经西移。

一顶帐篷内。

灯光下。十余名士兵分别躺在两侧,中间留出一条小路来。多数人已经睡熟,只有两个人还醒着: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半躺半卧,正在用一块布,为躺在他怀中的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不停地擦着汗。

那个青年闭着双眼,口鼻中不时发出低沉的“哎吆”声和“哼哼”声。

“唉!”那个中年男子面带愁容,一边为怀中的青年擦汗,一边低声叹气。

正在此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田穰苴等几人走了进来。

“田将军……”一见田穰苴进来,那个中年男子忙欲起身。

“你不要动!”看到眼前的情形,田穰苴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指着那个青年,低声问道,“他是不是病了?”

“田将军,他吃过晚饭回来以后,一会儿嚷冷,一会儿喊热,翻来覆去地折腾。这会儿倒是不折腾了,就是不停地出汗,我擦都擦不过来。唉,我这个侄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回家可怎么跟我哥哥交待呀!”那个中年男子言语中带着哭腔。

“你先不要着急!”田穰苴蹲下身去,一边安慰着那个中年男子,一边伸手摸了摸那个青年的额头,然后站起身来,对一名随行的士兵吩咐道,“快,你快去把随军医生请来!”

“遵命!”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出帐篷。

“你看你这个人,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早点儿向长官报告!”田穰苴低声批评着那个中年男子。

“我……这深更半夜的,我是想等天亮以后再向长官报告的。”那个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到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那还不把孩子耽误了?”田穰苴继续批评道。

正在此时,帐帘启处,一名双肩背着一个硕大的粗布袋、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跟着那名传令的士兵走了进来。

“田将军,小人奉命赶到!”那名男子向田穰苴拱手施礼道。

“你就是随军医生?”田穰苴问道。

“正是。”那名男子答道。

“那你就赶快给这个小伙子看看病吧!”田穰苴吩咐道。

“遵命!”随军医生向田穰苴拱手再施一礼,然后把背上的口袋取下放在一边,蹲下身去,为那个青年看病。

随军医生年纪虽轻,但看病的路数就如老医生一般,望闻问切,一丝不苟。

田穰苴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随军医生的一举一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随军医生的侧脸上,并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随军医生站起身来,转过身去,从自己带来的粗布口袋中取出两个小布袋来。

“田将军,这位小兄弟并无大碍,只是心火过旺、偶感风寒而已,吃了我这两副药就会好的。”随军医生向田穰苴汇报道。

“好,我立即派人去煎药。”田穰苴转身吩咐身旁的一名士兵,“你快去煎药!”

“遵命!”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就上前从随军医生手中接药。

随军医生一边把两个小布袋交到那名士兵手中,一边叮嘱道:“你要记住:今晚煎一袋,明晚再煎一袋。每袋煎两遍,共沥出两碗药汤。晚上喝一碗,早上喝一碗。一定要找个会煎药的人来煎,千万要掌握好火候和时间,不要煎糊了啊!”

“请医生放心,我遵嘱就是了!”那名士兵接过药来,转身离去。

“这位大哥,请你把这位小兄弟放平、躺好!等一会儿吃了药以后,要多给他喝些开水!”

随军医生又叮嘱那个中年男子。

“医生,你贵姓啊?”田穰苴见随军医生已为病人看完病,这才开口问道。

“回田将军话,小人姓晏。”随军医生答道。

“听说,晏相国有一公子,名叫苗苗,是‘活神仙’阳豹的徒弟,同其师父一样,医道高明,医德高尚。莫非就是你么?”田穰苴问道。

“不瞒田将军,小人正是晏苗。”随军医生一边向田穰苴拱手施礼,一边答道。

“我说哪!我已经看了你好一会儿了,越看越觉得你长得像晏相国,原来正是晏公子啊!”

田穰苴笑道。

“家父知道田将军今日出征,昨日便亲自登门,找到小人岳父,也就是小人师父,要他派小人随军出征,并为小人准备一些常用药物随身携带。”晏苗一边解释着,一边指了指地上那个硕大的粗布口袋。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帐蓬内原来正在熟睡的士兵都醒了。一个个纷纷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一位统率全军的将军和一位随军行医的相国之子。

“好一个晏相国,居然派自己的儿子随田某出征!”田穰苴一边赞叹着,一边转过身去,对一名随行的士兵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替晏医生背着这个大药袋,他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遵命!”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弯腰把地上那个硕大的粗布口袋抱起来,背到身后。

次日清晨。

齐军趟水渡过清水河。

近午时分。

烈日下。

齐军正在急行军。

傍晚时分。

齐军三路大军陆续到达东阿以东二十里处的冉家村村西宿营地点。这里早已扎好了营寨,并正在为将士们准备晚饭。

田穰苴站在一顶大帐前,正在朝四周观望。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士兵。

“看来,三路大军都已到齐。”田穰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对一名士兵吩咐道,“你传我的命令,让刘刚、张强、余猛和其他几位将军都快点儿吃饭,酉时到我中军大帐来,共议明日作战方案。”

“遵命!”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

齐军战车、步兵均已排好队形,正待出发。

田穰苴和刘刚、张强等十余名将领全身披挂,手持兵器,站在最前排的战车上。

在田穰苴的战车上,除了田穰苴本人和驾车的车夫外,还有一面大鼓和一名鼓手。

正在此时,一名士兵带着一个牵着一匹马的男子匆匆跑来。

那名士兵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指着那个牵马的男子说道:“启禀田将军,他说他是东阿宰端木大人的家人郭成,有急事要见将军!”

郭成放下手中的缰绳,向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报告:“田将军,东阿城外围城的晋军似是得到了我大军到来的消息,现在正在撤军。我家大人知道后,特派小人前来军中报信!”

“什么?晋军撤退了?”田穰苴闻听此言,有些吃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并果断地向两旁的刘刚、张强等将领下达了命令,“战车在前,步兵在后,全速前进,追击晋军!”

“遵命!”刘刚、张强等十余名将领一齐向田穰苴拱手施礼。

“全速前进——”田穰苴手举大戟,振臂一呼。

齐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东阿方向全速前进。

在东阿以西约二十里处,齐军追上了晋军。

“冲啊!”田穰苴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大戟交给鼓手,从鼓手手中接过鼓槌,亲自挥槌击鼓。

“冲啊!”在战鼓声中,刘刚、张强等人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驱车向敌军冲杀过去。

看到齐国大军到来,晋军不敢恋战,边战边逃。

战场上,尽是晋军丢弃的车马、辎重、兵器、旗帜和尸体。

齐军正在追击晋军。

“停止前进——”正驱车在刘刚等人后面击鼓指挥的田穰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鼓槌,并高声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听到鼓声戛然而止,齐军立即停了下来。

刘刚手持大戟,跳下战车,返身跑到田穰苴的战车前,躬身施礼,高声问道:“田将军,我们为何不再追击啊?”

田穰苴用手指着西面不远处的一块石碑,对刘刚说道:“你看,那就是我们齐国的国界!我们已将晋军赶出齐国,就不必再追了!”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从北面飞奔而来。

“报——报——”马上的齐兵一路高喊着。待马跑近田穰苴的战车时,那名齐兵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那名齐兵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朝田穰苴拱手施了一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高声禀报:“启禀田将军,小人奉将军之命,前往北部边境打探敌情。谁知昨天找了一下午,直到天已大黑,也不见燕军踪影。后来,经向边民打听,才知燕军昨天上午就已撤离齐国边境。小人不敢怠慢,连夜回来禀报!”

“好了,我知道了!”田穰苴平淡地应了一声,略一思索,便向刘刚、张强等将领们下达了下一步行动的命令,“各位将军,请你们率领部下清理一下战场,然后撤到战场以东十里处休整、宿营。明天一早,我们就班师回朝!”

“遵命!”刘刚、张强等将领们一齐向田穰苴拱手施礼,高声答话。

齐宫大殿内。

景公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

景公忧心忡忡,语调低沉:“诸位爱卿,从田先生率军出征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可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寡人真担心他们能否抵御晋、燕两国之军啊!”

晏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主公勿忧!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晋军只有五千,燕军只有三千,两军分别在我西、北两处,相互之间并无联系。田将军擅于用兵,并且率军万余,两倍于晋,三倍于燕,必可个个击破,大获全胜!”

“果如相国所言,则寡人幸甚,齐国幸甚!”景公言道。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从殿外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主公,田将军派人回朝报捷!”那名内侍走近景公,拱手施礼,高声禀报。

“什么?报捷?”景公闻言,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吩咐,“快,快带他进来见寡人!”

“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景公目送那名内侍走出大殿,并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大殿门口。

不一会儿,那名内侍带着一名军官走进大殿。

那名军官走近景公面前,停下脚步,拱手施礼,高声禀报:“启禀主公,末将刘刚奉主将之命,回朝向主公报捷:晋军已被我军赶出齐境,我军缴获敌军战车八十余辆、辎重无数;燕军得知我大军出动,不敢应战,已匆匆撤回燕国。”

“好,好啊!我西、北两面无忧矣!”景公闻言大喜,高声问道,“刘刚,我军既已获胜,田先生何时班师回朝啊?”

“启禀主公,田将军率领大军正在回朝的路上,明日午前即可到达临淄!”刘刚向景公拱手施礼,高声答道。

“请你回去禀报田先生,就说:田先生班师凯旋,寡人将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并要在宫中设宴,为田先生庆功!”景公笑着说道。

“末将遵命!”刘刚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诸位爱卿,明天,你们都要随寡人出城迎接田先生,并参加中午的庆功宴,谁也不准不到场啊!”景公喜形于色,高声说道。

“臣等遵命!”晏婴和众大臣一齐向景公拱手施礼,高声答道。

“退朝——”景公身旁的一名内侍高声宣布道。

齐宫院内。

晏婴和众大臣陆续走出大殿。

“相国留步!相国留步!”晏婴正在往齐宫大门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连忙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原来是田乞。

“田大人,可有事么?”晏婴客客气气地问道。

田乞面带笑容,快步走到晏婴面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说道:“相国举荐穰苴为将,真是慧眼识英雄啊!”

“田先生胸怀韬略,原是将才。主公慧眼,任其为将。晏婴只不过做了相国应做之事啊!”

晏婴语气平淡地说道。

“相国过谦了!家父在世时,就常说相国是个君子、贤相。同朝共事这几年来,田乞更是亲自领教了!”田乞仍是面带笑容地说道。

“田大人,说起你父亲,我倒想起一件事:一个月前,你父亲病逝高唐,没有人通知我,使我失去了前往家中吊唁、再见老友一面的机会。至今想起此事,晏婴仍感遗憾!”晏婴神情严肃地说道。

“相国,田乞年轻,初经大事,一时忙乱,未及通知相国,此乃晚辈疏忽,还望相国见谅!”田乞收敛起笑容,一边略带歉意地说着,一边向晏婴拱手施礼。

次日近午时分。

临淄城西门外。人山人海。除了从城内通向城外的那条大路上,因两侧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以人墙隔开而未站人外,其他地方都被农士商工各界百姓站满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前来观看英雄凯旋的场面。

忽然,在一阵鼓乐声中,景公率领文武百官从城门内走了出来。他们走到距城门约十丈远处停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十几匹快马从城西南校场方向沿着大路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正是田穰苴和刘刚、张强、余猛等十余名军官。他们在距景公等人约十丈远处勒住缰绳,翻鞍下马。田穰苴在前,其他人在后,徒步走向景公。

这时,从大路两旁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臣田穰苴拜见主公!”田穰苴在距景公约一丈远处停下脚步,向景公拱手施礼。

“臣等拜见主公!”刘刚、张强、余猛等十余名军官在田穰苴身后横向一字排开,一齐向景公拱手施礼。

“田先生辛苦了!将士们辛苦了!寡人和满朝文武、齐国百姓欢迎你们凯旋归来!”景公满面笑容,高声说道。

“敌军已被打败,失地已被收复,缴获已被带回,我军战车、士兵已被安置妥当。臣田穰苴前来向主公复命!”田穰苴向景公高声禀报。

“哈哈哈哈!”景公边笑边说道,“田先生,寡人已在宫中备下酒宴,给田先生和各位将士洗尘、庆功!请!”

“臣多谢主公!”田穰苴闻听此言,连忙向景公拱手称谢。

“臣等多谢主公!”刘刚、张强、余猛诸将也一齐向景公拱手称谢。

齐宫大殿内。

景公端坐君位。晏婴坐在景公右侧座位。田穰苴坐在景公左侧座位。其他文武百官和刘刚、张强、余猛诸将依次坐在左右两班。每人面前的桌上都摆好了菜肴、酒具。只待景公一声令下,庆功宴就会正式开始。

景公面带微笑,端起酒杯,高声说道:“诸位爱卿,庆功宴现在开始!寡人提议,大家共同敬田先生三杯酒。田先生统率大军,血战沙场,戎马倥偬,一路风尘。所以,这第一杯酒就叫‘洗尘酒’。来,大家一齐干杯!”

“干杯!”众人一齐响应,和景公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田先生扬我军威,战胜敌军,保我百姓,为国建功。所以,这第二杯酒就叫‘庆功酒’。来,大家一齐干杯!”景公再次提议。

“干杯!”众人一齐响应,和景公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田先生胸怀韬略,擅于用兵,国之干戚,堪作大用。寡人决定,任命田先生为齐国司马,平时协助寡人处理军机要务,战时有权调兵遣将,抵御外敌入侵,平定国内叛乱。诸位爱卿,寡人的决定如何啊?”景公大声问道。

“主公圣明!”晏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高声答道。

“主公圣明!”除田穰苴以外的其他大臣和军官们齐声附和晏婴,并一齐向景公拱手施礼。

“臣田穰苴多谢主公信赖与重用!”田穰苴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语气平淡地答道。

“好!既然诸位爱卿都赞成寡人的决定,那么这第三杯酒,就叫‘晋爵酒’吧!来,大家一齐干杯!”景公高兴地第三次提议。

“干杯!”众人一齐响应,和景公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景公饮毕哈哈大笑,笑毕又举起酒杯,“我齐国文有晏平仲,武有田穰苴,寡人无忧矣,齐国无忧矣!来来来,大家喝酒,喝!”

初秋一日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气炎热。

晏婴家院内。树上蝉鸣,不绝于耳。

餐厅内。晏婴、翠玉、李邦三人正围坐在一张木桌旁吃饭。

忽然,从院里传来一阵车马声。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李邦放下手中碗筷,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晏婴、翠玉也放下手中碗筷,望着屋门口。

不大一会儿,李邦笑嘻嘻地跑了回来。

“大人,是我二叔来了!”李邦说道。

“是么?”晏婴听说是李垚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铁蛋,快让你二叔进来呀?”翠玉也站起身来。

正在说着,满头大汗的李垚走了进来。

“李垚给大人、夫人请安!”李垚向晏婴、翠玉拱手施礼。

“回到自己家里了,又没有外人,你还行什么礼呀?”晏婴笑着说道。

“我早就让你改口,像你家秀姑那样叫‘嫂子’,可你就是不肯。如今,你当了大官了,可能就更不肯改口叫‘嫂子’了,是不是啊?”翠玉也笑着批评李垚。

“夫人,李垚可不是那种人啊!”李垚笑着为自己辩解。

“那你改口叫‘嫂子’,叫!”翠玉笑着说道。

“嫂……嫂子!”李垚费了好大劲,才叫出“嫂子”二字来。

“哎!”翠玉见李垚终于改口称自己为“嫂子”,连忙笑着答应。

“哈哈哈哈!”晏婴在旁看了,不禁哈哈大笑,然后向李垚问道,“你这是从哪儿来呀?怎么出这么多汗呢?”

“我是从外地巡视刚回来,一路都是毒日头,怎能不出汗呢?”李垚微笑着答道。

“嗐,你看我这记性!”晏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苦笑着说道,“我这些天净顾忙别的事了,却把你出去巡视的事给忘了。你临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呀!”

“给,先擦把汗!”翠玉面带微笑,将一块布巾递给李垚。

“谢谢嫂子!”李垚笑着接过布巾,擦着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一回生,二回熟,这叫‘嫂子’不是比叫‘夫人’更顺口吗?”翠玉笑着说道。

李垚听了,咧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大概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来这儿了吧?”晏婴问李垚。

“外出回来先汇报,办完公事再回家,这不是跟您学的吗?”李垚一边将布巾递还翠玉,一边笑着答道。

“哈哈哈哈!”晏婴闻言大笑。

“那你就坐下,边吃边说,吃完、说完再回家!”翠玉笑着拉李垚在饭桌前坐下。

“二叔,给!”李邦带着一脸憨笑,将一碗饭和一双筷子递到李垚手中。

“嫂子,您是怎么调教的啊?铁蛋这小子来您这儿日子不长,可是机灵多啦!”李垚朝翠玉举了举手中的碗、筷,笑着问道。

“这还用得着‘调教’吗?孩子知道他二叔没吃饭,怕他二叔饿着,就赶紧盛碗饭呗!”翠玉笑着答道。

“哈哈哈哈!”翠玉一句话,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你们先吃着,我到厨房去一下,给你们再添俩菜!”翠玉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走到屋门口,似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李邦说道,“铁蛋,你去把给你二叔赶车的那个小伙子叫进来,让他跟咱们一块儿吃饭吧!”

“是,大娘!”李邦答应一声,就朝屋外走去。

晏婴、李垚、李邦和给李垚赶车的小伙子四人正在吃饭。

晏婴、李垚二人边吃边谈。

“这不,昨天下午,我才到了历下。邑宰陪我在城里察看了几条主要街道和市场,并向我介绍了城郊的一些情况。今天一早,我就从历下往回赶,沿途所见,正如邑宰所言:虽然庄稼长势不错,但收成最多只能算个平年。”说到这里,李垚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噢,”晏婴点了点头,“照你刚才所说,今年总的情况是:除东部沿海地区稍好外,内地各邑多数都因久旱不雨而歉收甚至绝收。是吗?”

“正是这样。”李垚答道。

“来喽,菜来喽!”翠玉走进屋来,笑着说道。

跟着翠玉进来的两名使女,每人手中捧着一个大盘,放在桌上,转身离去。桌上新添了两道菜: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盘碧绿的炒青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看到添了新菜,桌旁的几个人都伸出筷子去夹。

“嫂子炒的菜就是香!我家秀姑跟嫂子学了那么多年,可怎么也炒不出嫂子这个味来!”李垚吃了一口青菜,赞不绝口。

“你家秀姑可是个巧媳妇!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啦!”翠玉说道。

“哈哈哈哈!”翠玉一句话,又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嫂子,您也快坐下吃吧!”李垚笑着说道。

“好,我也吃!”翠玉一边答应着,一边坐了下来。

“大娘,给您换了一碗热的!”带着一脸憨笑的李邦,把新盛的一碗饭递到翠玉手中。

“你看,铁蛋知道大娘忙了半天,饭都凉了,就给大娘换了一碗热的。这还用‘调教’吗?”翠玉接过李邦递过来的饭碗,笑着对李垚说道。

“哈哈哈哈!”翠玉一句话,又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看来,明日一上朝,你就得把你出去巡视这一个多月的情况,向主公简要报告一下。等你报告完情况,我再提议研究一下今冬明春对内地数邑的减赋和救济问题。”晏婴对李垚说道。

“是,大人!”李垚答道。

“哎、哎、哎,我说你们俩,抓紧吃饭,吃完再说。要不然,热菜也变成凉菜啦!”翠玉冲着晏婴、李垚二人笑着说道。

“遵命,夫人!”晏婴把手中的碗筷举了举,笑着响应。

“遵命,嫂子!”李垚也把手中的碗筷举了举,笑着响应。

一日夜间。

齐宫内宫客厅中。灯火辉煌。

乐师们演奏的曲乐婉转悠扬。

宫女们表演的舞蹈婀娜多姿。

景公左拥右抱,正在饮酒作乐。

忽然,一名内侍走了进来。

那名内侍走近景公,拱手施礼,低声禀报:“启禀主公,夫人派侍女前来传话,说:主公从下午开始饮酒,饮至现在,已是深夜,劝主公少饮两杯,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临朝哪!”

“不行!寡人尚未尽兴,岂能停杯不饮!”景公闻言,甚为不悦,略一思索,便吩咐那名内侍,“去,快去叫下人备车,把这些酒和酒具都装上,寡人要到晏相国家去饮酒,不尽兴,不回宫!”

“这……”那名内侍面有难色。

“去,快点儿去!”景公大声催促道。

“小人遵命!”那名内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深夜。满天星斗。

晏婴家院内。人声、灯光全无,只有墙脚处几只蟋蟀在浅吟低唱。

“嘭、嘭、嘭!嘭、嘭、嘭!”有人在大门外急切地敲门。

“谁呀?”一名守夜的家人走到大门口,朝门外大声问道。

“我是宫中卫士,有急事要找晏相国!”门外人答道。

“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急事啊!”那名家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士。

“请你禀报晏相国,就说主公马上就到!”那名武士向那名家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大声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禀报大人!”那名家人向那名武士拱手还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晏婴家大门口。

晏婴身着朝服,立于门外,恭候景公到来。

不大一会儿,在数名内侍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簇拥下,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晏婴见状,立即迎上前去。只见:因气候温和,马车车厢的前门帘敞开着,景公正端坐在车厢内。

“臣晏婴恭迎主公!”晏婴恭立车前,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急切地问道,“主公,出什么事了?是周边的诸侯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我们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生,哪里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景公面带微笑,语气平和地答道。

“既然哪里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么主公为何不在白天,而在这深更半夜屈尊驾临寒舍呢?”晏婴对景公的来意感到不解。

“寡人知道先生政务烦劳,白天没有闲空,特备美酒佳肴,亲自送到府上,愿与先生共享。”景公答道。

晏婴闻言,再次向景公拱手施礼,然后神情严肃地说道:“主公,如果是安国家、定诸侯的事情,那么臣理应立即为主公出谋划策、妥善处理。但是,像这种深更半夜陪酒侍宴的事情,主公身边自有其人,臣实在不敢参与啊!”

“既然先生不愿与寡人夜饮,那么寡人只好去田司马家了!”景公遭到婉拒,心中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主公走好!”晏婴恭恭敬敬地向景公拱手施礼。

深夜。

田穰苴家大门外。

田穰苴戴盔披甲,手持大戟,立于门前,正在恭候景公到来。

不大一会儿,景公的马车缓缓驶近田穰苴家门前。

田穰苴见状,立即迎上前去。

“臣田穰苴恭迎主公!”田穰苴恭立车前,向景公鞠躬行礼,然后急切地问道,“主公,出什么事了?是诸侯发兵前来侵犯我国,还是大臣中有人发动叛乱了?”

“田先生,诸侯、大臣都没出什么事情。”景公面带微笑,摆了摆右手,语气平和地答道。

“既然诸侯、大臣都没出什么事情,那么主公为何在这深更半夜屈尊驾临寒舍呢?”田穰苴对景公的来意感到不解。

“寡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先生军务劳苦,白天又没有空闲,所以特备美酒佳肴,亲自送到府上,想与先生共饮几杯。”景公答道。

田穰苴闻言,连忙向景公鞠躬行礼,并神情严肃地说道:“主公恕臣直言:如果是抵御外敌入侵,或平定国内叛乱,那么臣理应立即为主公出谋划策、率军出征。但是,像这种深更半夜陪酒侍宴的事情,主公身边自然不乏其人,怎么会轮到像臣这样的只会领兵打仗的武夫呢?还望主公见谅!”

“既然先生不愿与寡人夜饮,那么寡人只好另寻去处了。”景公再次遭到婉拒,心中更加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主公,我们回宫吗?”一名内侍上前问道。

“不,寡人再到梁丘大夫家看看。”景公虽已意兴索然,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宫。

“主公走好!”田穰苴恭恭敬敬地向景公再次鞠躬行礼。

夜更深了。

临淄城内的一条大街上。

景公一行车马正朝着梁丘据家的方向缓缓行进。

“主公,从前面路口拐进右边一条小街,再走不远,就是梁丘大夫家了。”在马车旁行走的一名内侍向景公报告。

“嗯!”景公情绪低落,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内侍报告,连眼都没睁,只用鼻子“嗯”了一声。

车马继续缓缓行进。

景公的马车刚刚拐进右边一条小街,就有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声从正前方传来。

听到乐声,景公睁开了眼睛,朝正前方望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景公看得也越来越清楚。

只见:在左右两个手举火把的家人陪同下,梁丘据正迎着马车快步走来。在梁丘据的身后,还跟着一支边行走、边演奏的小乐队。

看到这些,景公大喜,顿时来了精神。

梁丘据走近景公的马车,停下脚步,拱手施礼,笑容满面地高声说道:“主公,臣梁丘据听说主公驾临,特来迎接!”

“爱卿免礼,爱卿免礼!请爱卿在前面带路,寡人的车马紧跟就是!”景公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臣遵命!”梁丘据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朝自家走去。

小乐队变成了前导,吹打得更加起劲。

住在小街两旁的百姓们不知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半开大门,从门缝里伸出头来向外张望。

梁丘据家客厅里。灯火辉煌。

在小乐队的伴奏下,景公、梁丘据君臣二人正在开怀畅饮,边饮边谈边笑,气氛甚是热烈。

“喔、喔、喔!喔、喔、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鸡叫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可闻。

“噢,”景公放下手中的酒杯,望了望客厅门口,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笑着对梁丘据说道,“今天喝得真痛快!天快亮了,寡人该回去了!”

“主公,不再干一杯了吗?”梁丘据满脸堆笑,谄媚地问道。

“不了,过一会儿还要临朝哪!”景公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来,朝客厅门外走去。

“备驾——”身旁的一名内侍见景公要走,连忙上前搀扶,并朝客厅门外大声喊道。

齐宫大殿内。

景公端坐君位。文武百官分立左右两班。

晏婴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头。

“昨夜主公驾临臣家,臣未接待主公,恳请主公恕臣怠慢之罪!”晏婴说道。

一见晏婴如此,田穰苴也连忙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头。

“恳请主公恕臣怠慢之罪!”田穰苴说道。

“二位先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景公面带微笑,对晏婴、田穰苴二人说道。

“多谢主公恕臣之恩!”晏婴、田穰苴二人口中称谢,并向景公再叩一头,然后才站起身来。

“臣有一言,不知主公肯听否?”晏婴站起身后,向景公拱手施礼。

“先生有话,但讲无妨!”景公答道。

“主公恕臣直言:自古以来,国君出行有时。只有在国家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国君才会深夜出行至军政大臣之家。因此,臣望主公今后不再夜饮于人臣之家。”晏婴从容说道。

“先生此言过矣!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无相国、司马二卿,寡人何以治理齐国?但是,若无梁丘大夫,寡人何以得到欢乐?今后,寡人不会妨碍相国、司马二卿处理军政大事,但希望二卿也不要干预寡人的私事。”景公虽然面带微笑,语气平和,但是句句都是重话。

“臣等明白!”晏婴、田穰苴二人知道再谏无益,便向景公拱手再施一礼,然后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

梁丘据闻听景公之言,洋洋得意,喜形于色。

其余众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