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竿头一瓢

织田军越过南部的厚见、加纳平原,西渡河渡、镜岛等长良川的支流,夜以继日地向稻叶山城推进。

此时正值八月酷暑。

尽管是夜晚,城镇及村落里燃起的熊熊大火,依然把天空照得通亮。

织田军势如破竹,当月七日就抵达了敌军主城稻叶山城。

其主要排兵情况如下。先锋官(同时也是向导):木下藤吉郎,自带一千士兵;二路将官:柴田权六胜家、森三左卫门,带领两千士兵;三路将官:池田胜三郎、佐佐内藏助、前田孙四郎利家,带领两千士兵。总监军:梁田出羽守。此外,信长还亲率三千尾州精锐参加战斗。督后阵的是佐久间信盛,带领两千多人马。总计人数一万左右。

此次攻打美浓,织田信长第一次拥有如此多的兵力。

他清楚地知道,此次战役动用了全国所有的兵力,一旦失败,尾张和织田家都将不复存在。

织田军进入美浓后,一路长驱直入。可是稻叶山城地势陡峭,织田军一连苦战几天,始终未能攻破城池。

除了天堑之险,斋藤家还拥有很多忠心不二的老臣。而且,织田军最缺乏的就是精良的武器。由于美浓国力富强,储备了大量火炮、火枪这样的新型武器。同时,他们还用火炮装备了一支火炮队,并令其埋伏在山腰地带,待织田军一攻城他们就开火。

美浓火炮队创建的时间较早,当时斋藤家还是浪人的身份。有一个名为明智十兵卫光秀的青年对火器研究十分热衷,正是在他孜孜不倦的钻研下,火炮队才得以创立起来。

言归正传,经过多日苦战,再加上炎热的天气,织田军上下已是疲惫不堪。如果此时斋藤家联合近江、伊势的兵力从背后包围织田军,这一万士兵将立时化为刀下之鬼。

最让信长感到郁闷的是,每当他从山下仰望敌军时,就会看到高耸入云的栗原山、南宫山一直到菩提山上,都是黑压压的军队。

“您大可不必担心。”信长把藤吉郎叫进大营商量此事,而藤吉郎则显得很有信心。尽管如此,信长还是非常不安。

“如果围城不攻,实乃下策;如果急于派兵攻城,会损兵折将,更加不高明。究竟怎样才能攻破稻叶山这道天险呢?”信长苦思冥想。

尽管他已召开了好几次军事会议,却始终没找到一个最佳方案。最终,他还是采纳了藤吉郎的建议。于是当晚,藤吉郎就从他的先头部队中消失了。

他悄悄混进了敌军阵营。第三天,在距离稻叶山山脚东南方向四五公里的鹈沼街道与飞弹山路的交口,他仅带领十余名心腹部下,朝着山谷进发了。这些人一路翻山越岭,挥汗如雨,终于登上了瑞龙寺山的一座山峰。

这条山路地势陡峭,多有天险,绝非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要绕到这座山上来,从背面包抄稻叶山城。一是因为两座山距离尚远,二是因为山岭之间并不相连。

一行人除了藤吉郎,还有蜂须贺彦右卫门、他的弟弟又十郎、梶田隼人、佐屋桑十、稻田大炊及青山新七等人,总之都是小六以前的手下。

而且,“鹈沼老虎”大泽治郎左卫门也在队中,现在他不仅对藤吉郎心服口服,还十分感念对方的恩德。此时,他一边在队前带路,一边说道:“从那块大岩石底下就能进入山谷。越过这条小溪就能到达对面的沼泽。”

众人见面前既无山谷又无山路,以为已无路可走的时候,没想到面前的绝壁上垂下好多藤蔓。

于是,他们顺着藤蔓爬上悬崖,可是到处也找不到通向稻叶山的路,没想到大叶竹林里却藏着一条隐秘的小路直通山谷。

“如果从这里包抄过去,仅需走二里多地。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可以直接到达山城的水闸处。在下只能陪各位走到这里,请允许我就此告别!”说完,治郎左卫门与众人道别,一个人先回去了。

看来他的确是一个重义之人,藤吉郎暗自钦佩。即便现在治郎左卫门已投靠了织田家,但他之前毕竟效力于斋藤家,要他泄露通往稻叶山城的密道,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正因为藤吉郎看出了治郎左卫门的为难,才特意准许他中途返回。

随后,众人在原地稍事休息。

“怎么样?我们出发吧!”

不一会儿,剩下的九个人再次踏上了行程。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还没走出两里地,道路变得更加艰难。又走了一会儿,藤吉郎喊道:“地图!给我地图!”

他接过地图,仔细查找着那条密道。

“好奇怪呀!”

藤吉郎将周围的地形与地图进行比对,却发现两者并不一致。最明显的是,地图上标注的溪流分布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

“我们迷路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了。一行人顿时感觉凉爽了许多,却始终没能找到正确的路。

此时,藤吉郎已经忘记了疲惫,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发前与信长定好的攻城计划。如果明天天亮之前还找不到密道,就会打乱大部队的攻城计划。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

“啊!等一下!”

突然,稻田大炊扬起了手,众人吓了一跳。

“有灯光!”大炊指着远处对众人说。

这儿是一片深山老林,其中还隐藏着通往美浓的密道,所以不可能出现灯光。原来一行人已不知不觉来到了稻叶山城附近,他们远远看见了敌军设在山顶的哨所。

“原来我们到了!”

“要提高警惕!”

他们彼此提醒着,随即都伏下了身子。因为这些人都是流浪武士出身,所以反应很快,动作也十分灵敏。说到爬山、攀岩最费劲的人,还要数藤吉郎。

“大人、大人!请抓住这个!”

彦右卫门一面爬着山,一面把枪杆伸到藤吉郎面前。藤吉郎紧紧抓住枪杆,彦右卫门单手一用力,就把他拽了上来。终于,一行人全部登上了断崖。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片高原。

刚才他们看到的灯火,就是从高原西面的山林里透出来的。夜色越黑,那处灯火越显得明亮。

如果有灯火的地方是美浓军的哨所,那么这条路肯定就是通往稻叶山城的密道。

“不管怎样,我们要拿下哨所!”彦右卫门等人异口同声说道。

“等一等!”藤吉郎知道这些人一贯行事鲁莽,所以立刻制止了他们。

“我们应该先弄清哨所里的兵力,然后再行动。这些人并不足惧,但他们要是给稻叶山城那边发了信号可就糟了!首先派两个人去哨所周围侦察一番,看看那里有没有烽火堆之类的东西。你们行动之时,肯定会有漏网的士兵跑去送信,所以还要留一半人埋伏在屋后。”

众人听后,均点头称是。于是,这些人如同扑食猎物的野兽般,俯下身子慢慢向哨所靠近。

那处灯火的光亮越来越近。

一行人越过洼地,爬上山谷。

突然,从不远处飘来一阵亚麻的清香,原来是一片亚麻地。

那里还有荞麦田,菜地里种着野葱和山芋。

“奇怪呀!”藤吉郎站在亚麻地里,歪着头沉思。从这间小屋房檐的样式和附近的农田来看,这里根本不像是哨所。

“你们不要贸然行动,我先去看看!”

藤吉郎放轻脚步朝小屋走去,亚麻地里仅传出些许的“沙沙”声。

终于,他看清了小屋里面的摆设,那是一间普通民居,而且已经破旧不堪。

借着屋内微弱的灯火可以看清,里面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正躺在一张草席上。另一个人应该是她的孩子,正在给老太太揉着腰。

眼前这一幕,不由让藤吉郎看得出神,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那老太太头发已花白,而那孩子却十分健壮,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在藤吉郎眼里,那老妇和孩子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中村的母亲和少年时的自己。

“咦?”给母亲揉腰的年轻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母亲,您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对劲。”

“什么事呀?茂助!”说着,老妇也坐起来。

“外面的虫子怎么突然不叫了?”

“是不是野兽又来仓房偷东西吃了?”

“不对!”年轻人使劲摇了摇头。

“野兽根本不会靠近有亮光的地方。”

年轻人突然冷不防地蹿到了廊檐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刀。

“是谁躲在那儿?”

与此同时,只听有人说了一句“别出声!”,藤吉郎立刻从藏身的亚麻地里站起来,周围的亚麻叶轻轻晃动了几下。

年轻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目不转睛地打量起藤吉郎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栎原堡垒的武士先生啊!”藤吉郎没有答话,只是回头朝后面挥手命令道:“立刻包围小屋,如果有人从屋里跑出来,马上斩杀!”

于是,八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从亚麻地里跳出来,迅速将小屋包围。

“什么?你们要包围我家?”那个叫茂助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句。见藤吉郎朝自己走来,他责问道:“这间屋子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你们根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喂!武士先生!”

那年轻人站在廊檐下斜眼看着这些人,他的眼神不仅没有丝毫惊慌,还显得十分沉着。

藤吉郎见状,走到廊檐一头,坐下来说道:“年轻人,我们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惊吓到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呀!”

“我倒没什么,只是母亲吓了一大跳!如果要道歉,就向我母亲道歉吧!”年轻人显得毫不畏惧。

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百姓,藤吉郎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小屋内部。

“哎呀!茂助,你怎么能跟武士老爷那么说话呢!不知道怎么称呼您,他是一个大山里的孩子,不通人情世故,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这个老妇比较通情达理,忙替孩子向藤吉郎道歉。

“嗯。请问,您是这个年轻人的母亲吧?”

“是的。”

“刚才您说他是一个礼数不周的孩子,可您说话的口气和他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山里人啊!”

“不,我们母子的确一直生活在山里,冬天狩猎,夏天打柴度日。”

“你们现在住在山里,之前绝对不住在这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肯定是一位颇有来历的老夫人。我们不是斋藤家的家臣,来到此地是有事情要办。在下并无恶意,还请你们把详细来历告诉我!”

听到这儿,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的茂助突然问了一句:“武士先生,您说话有尾张口音哟!您是尾张人吗?”

“嗯。我生于中村。”

“什么?中村!那儿离我老家很近,我生于丹羽郡的御器所。”

“哦。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呢!”

“如果您是尾州的武士,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我的父亲名为堀尾赖母,我小名叫太郎,现在叫茂助。父亲长期驻守在丹羽郡的小口堡垒。他的顶头上司就是与信长大人同族的织田下野守信清大人。”

“咦,真是太巧了!如果令尊是信清大人的手下,那也是信长大人的家臣喽!”

“不过,信清大人因为心怀不满,背叛了信长大人。如今他已被斋藤家收买,为美浓效力了。”

“是这样。无论是岩室长门大人,还是前田犬千代,或是现在的前田孙四郎利家,尽管他们原属织田一族,却被对手利用,常年与织田家为敌。如今只落得死的死伤的伤。”

“我父亲就是在与织田家的战斗中阵亡的,而且他的主人最终也死了。因此,我和母亲两人在熟人的帮助下,住到了美浓山里。总之,美浓和尾张是势不两立的。如果我们接受美浓的恩惠,就必须要背叛尾张;如果我们住到尾张,就会因父亲的缘故而被人嘲笑为叛徒。所以,我只能在山中建起一间小屋,和母亲两人自给自足,勉强度日。”

其实,这个年轻人就是日后的堀尾茂助吉晴。

据史料记载,他是尾张御器所人氏,父亲是堀尾吉久,乳名为仁王丸,之后改为小太郎,成年之后改为茂助。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在瑞龙山居住时,仍沿用小太郎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已无法考证。

这是藤吉郎与茂助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君臣缘分的开始。不久的将来,在贱岳的七本枪,堀尾茂助一战成名。晚年时,他出任出云、隐岐两国国主,享年俸二十四万石,六十七岁时去世。在四十余年的军事生涯中,他驰骋疆场、屡立战功,成为威名赫赫的一代猛将。不过,他本人却是一个性格恬淡之人,很少对人提及自己的功勋。

言归正传。当藤吉郎见到茂助,并从茂助母子口中得知他们的身世后,感到十分庆幸。

“我们遇见了能帮大忙的人!”

自从藤吉郎成为洲股城主之后,对人才的需求就变得更为迫切。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正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对于使用人才,藤吉郎与一般人的做法完全不同。一般人会想:可以先试试这个人,如果他能办事,就让他为自己办事。

可藤吉郎则不然,如果他看中了一个人,会迅速将其招致麾下,然后再慢慢地让对方心甘情愿为自己办事。对女人,他也是同样的做法。

藤吉郎对一个人的人品具有快速而敏锐的鉴赏力,甚至可以说他这种鉴赏力远超过了那些专门鉴赏古陶、绘画及佛像艺术品的鉴赏家。

藤吉郎对母子二人说道:“哦,我已经弄明白了你们的身世。不过,老夫人,难道您愿意您的孩子一辈子都在山里打柴狩猎吗?怎么样?让您的孩子跟我走吧!我会和他一起赡养您!不过,我并不是什么大官,只是织田信长大人手下的家臣,叫木下藤吉郎。虽然我现在身份卑微,但我还年轻,一定会用手中这杆枪创出一番伟业!我会带着您的孩子一起闯天下!怎么样?您不会反对吧?”

听到这儿,茂助大瞪着两眼问道:

“什么?您要带我走?”

那老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惊又喜地说道:

“你那身背骂名、战死沙场的父亲要是知道儿子能为织田家效力,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说着,老妇眼中流出泪水。

“茂助啊,你就跟这位老爷去吧!以洗去你父亲的耻辱。”老妇对儿子说道。

由于刚见面时,藤吉郎与茂助还不是主仆关系,因此彼此显得很随便。可此时关系一旦确立,藤吉郎立刻对这个新部下命令道:“其实,我们这次是来偷袭稻叶山城的,可是不小心迷路了。这儿虽然有张地图,却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刚成为我的手下,我就要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带我们找到通往稻叶山城的密道。”

听到藤吉郎的话,茂助半天没有回答,只说要看一看藤吉郎手里的地图。随后,他凝视着地图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将地图折好交还给了藤吉郎。

“我懂了。”茂助答道。

接着,他跟众人说:“各位先吃点东西吧!然后再带上够吃两顿的干粮。”

由于迷了路,彦右卫门等人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光了。

“我们从小路去稻叶山城水道,至多还有二里多地,为什么要带上两顿的干粮?”众人很是不解。

茂助立刻做起稗草饭,还往饭里加了些豆酱梅干。他做的饭,足够十个人吃的。

然后,他又取过一条麻绳系在腰间,把引火用具及父亲留下的一把腰刀插进绳带里,动作显得十分利落。

“母亲,我这就去了。如果我能为国出战,也是无上光荣的事情。也许,儿子此去就不会回来了。如果真是那样,还请您忘记我这个不孝之子。”

眼见母子分别,让人心如刀绞。藤吉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悄悄走到房檐下,遥望着亚麻地对面的漆黑山色。

看到儿子要走,老妇一下子站起身呼唤道:“茂助,茂助!”

“把这个装满水,带在身上,你们一路上肯定会口渴的。”说着,她从墙上取下一个水葫芦交给了儿子。

“这可是个好东西!”不仅藤吉郎很高兴,就连彦右卫门等人也是赞叹不已。

这一路上,他们一直为没水喝而犯愁。瑞龙山一带,山石嶙峋,几乎没有水源。

而且,山势越高的地方水就越难找。如果有这个大水葫芦,这十个人肯定不会再受口渴的折磨了。

随后,一行人离开了小屋,向黑漆漆的山里走去。每到一处绝壁,茂助都先掷出一个飞抓勾住岩石上的松树先爬上去,再把同伴逐个拉上来。

“这可是一条极其难走的小路!”茂助说道。

“虽然也有一条稍微好走一点的路,但要是走那条路,就要途经榉谷堡垒、赤川洞哨所等好几处美浓城防。”

听到这儿,藤吉郎才想起来茂助刚才看地图时为何没有立即回答自己,原来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虽然他年纪很轻,心思却如此缜密!”藤吉郎心里想着,对茂助又多了一分喜爱。

这条小路十分难走,众人流下的汗水足可以装满一个水葫芦了。当天色似亮非亮之时,茂助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

“大家实在太累了,根本无法打仗。我们还是先在这儿小睡一会儿吧!”

藤吉郎也点头称是:“可以休息一下。”

接着,他又向茂助询问此处的具体位置以及能否成功偷袭稻叶山城。

“稻叶山城就在这下面。”茂助指着山崖下的深谷说道。

“什么?就在那儿!”

众人听闻此言,大吃一惊。茂助忙摆手制止。

“不要吵嚷!如果遇到顺风,城里都能听到我们的说话声。”

藤吉郎悄悄爬到一块岩石上,向下方的深谷张望着。只见深谷里草木丛生,十分幽暗,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透过层层密林,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巨大的石壁、栅栏和仓库房顶。

“哦!我们就在敌人的正上方。好,大家原地休息,天亮再行动!”

于是,这十个人头枕着胳膊,躺在地上休息。茂助将手巾包在那个早已喝空的水葫芦上,轻轻垫在了藤吉郎的头下。

众人睡了约有三十分钟。

其间,只有茂助一人没睡,他一直站在不远处担当守卫。

“喂喂!”听到茂助的喊声,藤吉郎立刻抬起头。

“什么事?茂助。”

茂助指着东方说道:“太阳升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慢慢变亮。除这个山顶,周围都被一片缥缈的云海所笼罩,就连隐藏在深谷间的稻叶山城也无处寻觅了。

“天亮了!”

“天终于亮了!”

彦右卫门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站起身。紧接着,他弟弟又十郎、稻田大炊、梶田隼人、长井半之丞也都起来了。

“准备杀进城!”听到彦右卫门的话,大家都整理好盔甲,并绑紧了鞋带。

“等一下,在行动之前我们得先填饱肚子。”说着,藤吉郎又坐下来。

昨晚,茂助离开小木屋时准备的干粮,恰好还够大家吃上一顿。

尽管水已经喝光了,但众人却吃得十分香甜。他们一边欣赏着日出云海的壮丽,一边吃着用橡树叶包的稗草饭,那美妙的滋味真是终生难忘。

大家吃完早饭后,山下深谷的浓雾也渐渐散去。现在正是偷袭敌人的最佳时机。他们看到了一座藤蔓结成的吊桥,让人不由想起蜀国的栈道。此外,还能看到刀砍斧劈般的千尺绝壁,以及生长着巨大青苔的石墙和栅栏等。

那道深谷就像一片照不到阳光的沼泽,显得十分黑暗,还不时吹过一阵阵阴冷的风。

“信炮在哪儿?”藤吉郎问道,梶田隼人立刻回答:“是在下拿着。”

“是吗?把它交给茂助,然后把点火方法教给他。”

“是。大人!”

“是的。”

“请过来一下。”

说着,隼人便将信炮和装火药的袋子交给茂助,并教给他使用方法。

“茂助,听明白了吗?”

藤吉郎慢慢站起身,又叮嘱了茂助一遍。

“现在,我们要找到通往城里的水道,然后从那里杀进去。你守在这儿要仔细留意听城里的动静。如果听到城里出现骚乱就立刻发出信炮。明白了吗?千万不能疏忽!”

“明白了。”

茂助点头回答。随后,他就守在信炮旁,目送着主人带领大家毫无畏惧地朝深谷爬下去。

此时,茂助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情愿,其实他也想跟随众人一起攻城。

远处的云海如浪涛般汹涌澎湃,下方的浓尾平原渐渐清晰起来。

转眼已是清晨。由于正值盛夏,早上的阳光就十分强烈。

茂助俯瞰稻叶山城城区,只见长良水道、商家店铺都近在眼前。可是,城区里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

茂助有些忐忑不安。也许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他的心脏“嗵嗵”地跳个不停。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阵“嗒嗒嗒嗒”的枪声。茂助猛然缓过神儿来,他立刻点燃信炮,只听见“嗖”的一声,信炮就像吐墨的乌贼一样飞向湛蓝的天空。

这九个偷袭者简直就是从天而降。

他们神色沉着,一边环顾着脚下这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一边向前走。

最初发现他们的是稻叶山城的守兵,这些士兵把藤吉郎等人当成了自己人,还把他们带到附近的仓房里聊天、吃饭。

因为织田军连日都采取正面攻坚战,所以这些守兵认为敌军绝对不会特意从七曲口、井之口坡方向绕远走这处人迹罕至的天堑绝壁。尽管他们偶尔也会听到几声枪响,但他们相信战火肯定不会烧到此处。

这些守兵一边吃着饭,一边观察着藤吉郎等人,眼神里突然露出一丝怀疑。

“喂,他们是什么人?”

“是那几个人吗?”

“嗯。他们有些鬼鬼祟祟的。你看,他们还在偷窥栅栏那边的哨所。”

“是不是城里来巡视的人呀?”

“是谁呀?”

“这个……他们穿着盔甲,我也看不清啊!”

“咦?他们中的一个人走进灶房,取出了一些柴火。他要干什么呀?”

这些人手拿着筷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着一根燃着的柴火,走到囤聚木柴的仓房里,将堆成小山的柴草垛点燃。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接连将其他仓房点着。

“啊!是敌军!”

这些三五成群的守兵,一下子跳起来大叫着。奇怪的是,站在他们对面的藤吉郎、蜂须贺彦右卫门等人不但不害怕,还对着他们微笑。

美浓兵一下子慌了神。

“不、不得了了!”他们喊叫着。

“快、快来抓住他们!”

尽管士兵们大喊大叫,却没人敢靠近藤吉郎他们。

藤吉郎带领众人按预定计划完成了任务,其顺利程度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接下来,就要跟敌兵面对面地厮杀了。

“什么?”

“你们说敌人?”

一眨眼工夫,大量美浓兵从哨所、水道入口方向杀了过来。

此时,那七八个仓房已是浓烟滚滚。

同时,天空中响起一声信炮响,正是堀尾茂助发出的。

藤吉郎带领彦右卫门等人穿过浓烟,毫不犹豫地朝西城墙跑去,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七曲口城门。

“就是这儿,我们冲进去!”

一行人大喊着杀了进去,他们将敌军杀死,夺过对方的长枪,并将那个水葫芦绑在枪尖上,同时跳上墙头朝织田军的方向使劲挥舞着长枪大叫着。

一看到信炮,在城下待命的织田军就立刻攻破了七曲口、百曲口、井之口坡三处要地,另有一小股队伍悄悄埋伏在七曲口城门外。

尽管织田军所到之处,不免一番激战,但不到半天时间,稻叶山城就彻底沦陷了。

主城之所以能如此顺利被攻下,其原因有两点:首先是因为偷袭者纵火,以致城里出现混乱;其次是有人造谣说城里有奸细,搅得人心惶惶。

事实上,造谣的人正是藤吉郎他们。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让这些原本就已狼狈不堪的城兵变得更加脆弱,他们开始内讧、互相推诿责任,早早地就丢下城池逃命去了。

要说导致美浓失败的重要原因,那就是国主龙兴的昏庸无能、不得人心。不知他听从了谁的建议,竟然在开战之前将所有将士的家小、城里的富庶商人,以及城下百姓押入城中做人质。

据说,他这么做是害怕部将投降敌军。而百姓则是国家的财富,也不能为敌军所得。其实,献计之人正是稻叶伊予守,他已与藤吉郎结盟。他虽然无法在作战上给予织田军直接的帮助,却可以在内部实施反间计破坏龙兴的统治。

由此,稻叶山城内乱成一片,眼看大军压境,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凭借信长的睿智机敏,他早就看穿了龙兴的性格,于是他于战乱中适时地给龙兴送去了一封信。信上写道:

人伦败坏之家族,今日遭受天谴,以致烈火屠城,更有我天兵围困,君已是穷途末路。城下百姓如久旱逢雨,欢呼雀跃不已。

君虽为吾妻外甥,吾既怜悯君之懦弱昏庸,又痛恨君之强权暴虐。如君望保命以度余生,速前来投降。吾自会派使者于军门前等候。

不出所料,龙兴一看到信就立刻传旨归降。于是,他带领着本族亲信,以及斋藤九郎右卫门、日根野备中守、长井隼人、牧村丑之助等三十多名臣子出城投降。

后来,信长将龙兴送到了海西郡,并给他配了几名随身护卫。龙兴的弟弟新五郎被允许留了下来,还得到了一小块祭祀地以使斋藤家香烟不绝。

就这样,被誉为美浓“泰山北斗”的稻叶山城从此不复存在。

信长的领地得到大幅扩大,加上原有的尾张两国,他的领土一下达到了一百二十万石。

随后,信长将主城从小牧山迁到了稻叶山,这也是他第三次迁城。

同时,信长将美浓改名为岐阜,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城。

堂洞城的城主岸勘解田是斋藤家一位声誉颇高的武士。

他目睹了整个斋藤家族的灭亡,信长曾派人劝他归降,对此岸勘解田回答:“在下不能投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和敌军血战到底。”

当尾张大兵压境之时,岸勘解田苦战半月有余,终至弹尽粮绝。在熊熊大火中,他与夫人对刺而亡。

事后,信长还特意修建墓碑纪念岸勘解田。战争结束很久之后,他还经常对人说起这位了不起的英雄。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了初秋时节。

藤吉郎也返回了洲股城,这次战役之后,他第一次获赐马标。自此之后,他所带领的军队中就有了一个“枪杆绑着葫芦”的马标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