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太阳刚刚升起,那些熬过了寒冬而没有凋落的绿叶和那些早春刚刚长出的嫩叶、小草在阳光中爽快着、呼吸着。

自从招幌挂起来后,钱阿三的生意顿时好了许多,每日的收入比之前增加了足足三成。当然,更多的生意也稍稍打乱了他几年不变的生活节奏。为了满足客人的需要,他与老太婆——还有他新认没有多久的干儿子阿言,也就是化名为韦言的韩通儿子韩敏信——都起得更早了。白天忙活的时间更加长了,因为他们要准备更多的面粉,揉更多的面,做更多的饼,煮更多的肉,说更多的话,操更多的心,当然,也收更多的钱。

这日,当钱阿三站在自己店头的窗口往外张望悬挂在店头竹竿上那面黄底红字的招幌时,他不禁微微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多漂亮的招幌啊!钱阿三爊肉夹蒸饼!俺这干儿子写的字还真像个样啊!张裁缝缝制得也真不错啊!”钱阿三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爹,咱这生意越做越大啦!”

“多亏你小子出了个好主意啊!俺怎么就想不到呢?哎,读书人毕竟脑子好使啊!”

“爹啊,我又有个主意,一定可以使生意更好!不知你同不同意啊?”

“哦?说来听听啊!”

“我是想,如果我能够进皇宫的待漏院的厨房做蒸饼该多好呀,那时,您再这么跟街坊一说:俺的儿子是在皇宫里做蒸饼的!那样一来,生意一定比现在还要好好几倍呀!”

“哎呀,你这小子还有这野心啊!”钱阿三对自己干儿子的打算颇为吃惊。

“阿言呀,你真这么想啊?皇宫那地方,好是好,可是——干娘不放心啊!况且,在那里,恐怕比在家里做事还辛苦啊。你想啊,那些当官的四更就要到待漏院等候开宫门。这早点还不得更早就开始备好哪!”老太婆被韩敏信的话吓了一跳,忍不住插嘴。

韩敏信扭头看了干娘一眼,只见她核桃皮一般的老脸上,一双小眼睛露出紧张的神色。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这眼神,让他想起了死去的母亲。这世上的一切情感中,恐怕只有母亲对孩子的情感最是无私而真挚吧。在这一刻,韩敏信觉得,死去的母亲似乎还在。她在何方,他说不清楚,但是,她一定就在哪里看着他呢。“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死去的亲人,化为泥土的亲人的血肉,是否都经由某种神秘之物联系在一起呢?若不是如此,我为什么如此真切地觉得母亲还在呢?”这个念头,像个大锤在他心头重重击打了一下,泪水顿时模糊了他的眼睛。“莫非,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看上去逝去的,都还在?过去的所有的一切,被杀死的人、病死的人、老死的人,被战火摧毁的房屋、被洪水淹没的原野,所有的所有,都存在另外一个世上?”

韩敏信低下头,愣了好一会儿后,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娘,您就放心吧。待漏院的厨房,也就是给那些等着进皇宫的官员们烧烧早饭,做做小吃,能有啥事啊!你们老两口在这里做蒸饼,儿在待漏院厨房做蒸饼,也就离了两三里地。但是,那样,咱们的生意就可以越做越大,爹娘就可以雇些帮手,自己慢慢腾出手来,管管账就是了。钱挣多了,也可安安心心养老啊!”

“老太婆,阿言说得有道理啊!咱们年纪也大了,如果能有机会把生意做大,雇几个人,那会轻省好多啊!再说,即便咱们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阿言进了御厨房,也是一个出息的着落。俺老儿也可沾沾阿言的光,也算得光宗耀祖啊!”钱阿三心想,那最大的一处待漏院在东华门的南边,离自家也不算远,便心安了不少。

“娘,您看,爹都同意了!”

“只是,只是——那待漏院厨房如何就能轻松进得去啊?”钱阿三想到这层,脸上一下子浮现出沮丧的神情,说话的声音也蔫了。

“爹,您看哪!咱客人里面不是有宫里人吗!”

“这又怎样?是有宫里人,但是人家可都是官!咱说不上话啊。”

“不打紧,儿自有办法。”

“有办法?”

“可以让他们引荐啊。只要慢慢从他们口中打听,一定会有人认识待漏院厨房的人的。待漏院厨房嘛,也不是什么朝廷机要部门,又不是翰林院、尚书省,非得考试才有机会进。”

“如果没有人认识御厨房的人呢?”

“爹,这个您就放心吧。我自有办法!”韩敏信左边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倏忽闪了一下。

在厨房的白色氤氲中,钱阿三夫妇没能看到韩敏信眼中闪过的那道光芒。如果他们看到的话,一定会被吓到的。因为,在韩敏信眼中闪过的那道光芒,充满着寒气、冷酷与恶毒,足以让炽热的火焰在瞬间冻成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