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悉心廉疑狱 微伺见真形

小武疾步走到西厢,声音沙哑地呼唤另一个文书吏,快,帮我把案卷拿出来,还有现场发现的一应物品,包括凶器。他喘了口气,自觉有点失态,因为案情的久无进展,使他在众吏面前有些惶恐羞涩。他告诫自己应该装得随意一点,如此急匆匆显得有重大发现的样子,万一思路断了,惹来的又是一番嘲笑。虽然他收到的嘲笑已很不少。

文书吏斜了他一眼,也懒洋洋地走到墙边的一排柜子前,有个柜门上用朱色墨迹写着“太始四年”的字样,他拉开柜门,捧出一摞竹简,放在案上,顺手他把竹简摊开,那柄九寸长地小刀滚落了出来,刀上的血迹并没有擦拭,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磨洗,发出暗红的阴冷之光。

那刀沈君不是早看过了吗?文书吏见小武一幅深沉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样的刀市场不知有几千几万,怎么可能从中找到凶手?

小武不理会他的唠叨,虽然他很想一个嘴巴把这个家伙打到墙角。如果他是县令的话,他一定会的。现在他只能假装没听到,脸上抑止不住地阵阵发烧。他假装凝神盯着那刀。严格地说,那并不能叫做一般的刀,一般的刀有三尺长短,可是这刀只有书刀那么长,大家都称它为“拍髀”。寻常的黔首们大多人各一把,挂在腰间,走动时晃动会拍击大腿,所以叫“拍髀”。刀的把手很短,不足两寸。上面缠了一些麻布条,色泽暗淡,刀环的下部靠着把手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缺口,缺口处不大规则,有突出的裂纹。是了,这柄刀当时并没有留下刀鞘,如果能查到刀鞘的下落,那就可能使案件有进展。小武自言自语道。

文书吏冷笑着插嘴道,如果我是盗贼,才不会保留一个只值几文钱的刀鞘。如果他把那鞘扔了,难道永远也破不了案?一个失去了刀的鞘有什么用呢?贼盗宁愿留下一柄价值几十文的刀,又何必在乎这几文钱的鞘?况且他不是掠走了卫府的一千八百钱么?那可供他重新选购三十柄崭新的好刀了。

你是在跟我抬杠吧?小武回过头来,我知道你靠父荫得为书吏,从小衣食无虞,怎么能理解一般黔首们的想法呢?汉十三年西陵县剽劫案,案犯乃一无爵士伍,他以一张一石半的敝弓劫掠富户东阳氏,劫得三千钱,翻垣逃跑时弓从肩上滑下。他舍不得那张不值二十文的弓,又跳下垣墙拣拾,被东阳氏族人得到机会,将其斩伤,送官黥为城旦。文皇帝八年汝南郡洛阳县大男子有爵不更陈无忧,掘城中大族杜氏陵墓,抢掠随葬珠玉而逃,又持剑击伤追捕他的官吏,被判斩左趾为刑徒。当时他本来可以逃脱,只是因为返回寻找他不值几文的草履,被追贼吏发现踪迹。倘若依你的见解,这两个案犯因为掠得大量金钱就会随意丢弃不值几文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被抓住?所以你的看法貌似有理,却未必没有破绽。我觉得现在找到这刀的主人是未必不可能的。

那就看你的好了。文书吏嘟哝了一句。他不服气,但是面前这个代理长吏对案例的熟悉,又让他无话可辩。这个畏软的竖子。他继续嘟哝道,往文书曹的公房走去。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狱吏跑了进来,大人,我们抓了几个疑犯,正收押在圜室,等你去审问。

哦,真的?小武奇怪地问,是不是外地的?本县的男子大多已经梳理一遍了。

大人放心,这个名叫婴齐的狱吏面目俊秀,温文尔雅,一向对小武非常客气,和其他掾吏的傲慢截然两样。他解下背上的竹筒,仰头喝了口水,欣快地说,这两人我们已经跟踪几天了。其中一个白天在市亭乱逛,晚上睡在邮亭的后墙下,看来是个游惰齐民。另一个更奇怪,每天下午离家,并不去田间劳作,直奔市场。却又不从事任何买卖,只在旗亭的墙下游荡,无聊之极。等到黄昏日暮,亭楼的大旗降落,罢市的鼓声响起,又逍遥地回去。一直如此。

小武沉吟道,嗯,的确可疑。我们现在就去验问,希望能有线索。另外,我刚才又有了一个想法,正在想如何能够实施。他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想他们又要笑了。

大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婴齐也轻声道,虽然这些天没什么突破,但是看大人的思维,还是很不简单。难道象他们那样,乱捕良民,大肆拷掠就反而高明了?前此诏书屡下,文末总要加上一句“毋趣聚烦民”,可惜皇上近年性情大变,用法严苛,各县、道多以拷得罪人为上,能嘉奖升迁。那办案不要惊扰百姓的敦告都成了一纸具文了。这次拷掠而死的无辜良民又有十多个,他们倒不反省自己的刻薄寡仁……

小武赶忙打断婴齐的话,婴齐君休要说这些话,虽然是忠言诤语,只怕传出去就变样了。我们还是赶快去验问嫌犯要紧。

县廷的别院里,惨叫声如沸水一般。这是个宽阔的院子,有三进三出,院子四周都是回廊。第二进的西侧,是个单独的小院。东南角还种着一畦蔬菜,西南角则是个马厩,系着数十匹健马,打着响鼻。西北角则是一块小平房,搭着悬山式的屋檐,象个亭子一般,亭子里面,一边的砖地上放着一堆黑糊糊的刑具,两个男子正在接受拷掠,其中一个穿着还算整齐,帽履周全,正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身上有几个脚印。另一个男子则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似有几个月未曾洗沐,他现在正脊背朝天地躺在砖地上,背上尽是血污,看不出肤色,身下也是一摊暗红的血迹。几个健壮的狱吏正凶神恶煞地围着他们,一个狱吏正在呵斥道,你这贼刑徒,再不招认,仍旧是死路一条。另一个狱吏扔举着一块长约三尺半左右的竹片,作出要下击的样子。竹片又薄又细,鞭笞的那头窄小,捏在那狱吏手里,象一只沾满鲜血的毛笔,犹自下滴着血珠。

婴齐叫道,沈大人来了,你们停下,不要随便拷掠。朝廷发放的《封诊文书》和《为吏之道》没有读过么?随便拷掠刑徒,是有伤皇上爱民之心的。

几个狱卒从鼻孔里嗤出一声冷笑,不约而同地说,那就让沈大人来验问罢。不过期限紧张,会簿之日眼看到了。沈大人还能干几天呢。哈哈。当亭长的人,竟这么手软,恐怕难成大事。

小武脸上又有点发烧,不过他不想跟这几个家伙磨嘴皮子。他早发誓不跟他们生气,但是他做不到,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深吸一口气,把胸中的恶气压下。他径直走到那两个疑犯跟前,指着躺着的男子,低沉地命令道,扶起他,请医师用创药。然后跨过他,走到那个跪着的健硕男子跟前,转了两圈,不发一言,他的目光突然转到这个男子的腰带上,心中狂跳。

这男子腰间系着一条黑色丝带,左腰处挂着一个铜扣。小武差点抑止不住自己的激动,暗道,是了,那是挂刀的地方。依这铜扣的大小来看,是挂一柄小刀的。他转首面对婴齐道,这就是每日在旗亭下游荡的那个男子么?

婴齐应道,正是。我已经粗略问过,他的爵位是公士,三十二岁,本县洪崖里人,其他还未招认。从他的爵位之低来看,家中定还有长兄。圣上近年来多次大赦,每次都赐百姓长子爵级。如果他为家中长子,少说也该是大夫了。

嗯,小武赞许地对婴齐笑笑,百姓家的少子多有心理失衡而为非作歹者。他转向那个男子,厉声道,你以何为常业?难道不知汉家法令,黔首不事劳作者皆当有罪论处吗?你每日去市场干什么?可有市藉?如果没有市藉,又怎么天天在旗亭下游荡,必有奸宄不法之事,倘不老实招供,就要吃皮肉之苦了?他说着,目光瞥了一眼那个血染脊背的嫌犯,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两个狱吏七手八脚的,一人扯着他一条胳膊,象拖着一具尸体,到门外去了。只留下一条血迹追随他的脚跟。

那男子抬起头,他虽面目粗野,见到官吏,仍是相当畏惧。他飞速地扫了小武一眼,又低下头,叫道,求大人宽贷,小人一定老实回答。小人家住城南洪崖里,家里确有长兄。不过小人几世清白为良民,刚才众多大人说小人剽劫杀人,小人怎敢干这样奸宄不法的事。

好了,小武烦躁地打断他,贼盗新抓来时,很少有主动认罪的。你说说,你以什么为常业罢?难道果真名隶市藉?姓名为何?我将调阅县廷户曹的黔首市藉册,确定你的身份。

那男子喘了口气,道,小人名为韩孔,家贫为人帮佣过活。前月因一场小小的过失,被主人辞退。父母早亡,家有长兄,悭吝无情,不容我倚靠,无田地可以耕种。只好每日去市场游荡,希望拣些残菜剩饭充饥,哪里敢剽劫杀人啊……

那么你的佩刀呢?小武突然大声打断他。

韩孔一脸茫然之态,什么佩刀?小人从不耍刀弄棒。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

小武怒道,果然狡诈,你既然没有市藉,难道连每年秋天的例行操练也敢不参加么?如果真的没参加,已经是废格朝廷法令,罪行不浅,起码要髡钳为司寇刑徒。事到如今,还敢诡辩?不知道既然进了县廷的决狱曹,就万没有原样放出去的道理。

韩孔嗫嚅道,大人所说的是。但是小人除了公事征调,平日并不舞刀弄棒。

小武冷笑道,我提醒你一句,你腰带上的铜扣,那不分明是挂刀的吗?铜扣处的腰带还有小块地方颜色较深,分明是长久挂刀的痕迹。还敢抵赖?

韩孔脸上肌肉抖动,叫道,冤枉,这条革带是小人在旗亭边拣到的。小人穷困,一直用麻绳系腰。倘若小人知道拣条革带就惹下杀人官司,那是宁愿光着身子也不会的。

旁边的狱吏早耐不住了,其中一个拎起竹杖往韩孔身上鞭了一下,另一个冲上前死死揪住他的发髻就要往亭柱上撞。小武叫道,诸君请住手,作为好的狱吏,是不该刑法逼供的,这不符合皇上的爱民之心。诸君且去休息,我有办法叫他招认,且死无怨言。

回到决狱曹,小武吩咐,招文书掾吏,立即发布命令,卫府剽劫案不日可破。婴齐喜道,大人真的这么有把握?小武笑了笑,道,你没注意到这韩孔谎话连篇么?他肌肉发达,孔武有力,偏要装出一幅饥寒交迫的样子?试问衣食不周的人可有这般肥健的?我看他手掌上起茧的部位,又分明握惯刀剑。问他秋季乡里例行操练的事,偏又装得愚昧无知。凡是喜欢撒谎的人,心中无不有隐情。他目光凶悍,却装得害怕之极,腰带上分明有长期佩戴短刀的痕迹,却死不承认。传令下去,立即移书各乡、亭、市、里,传告亭长、三老、乡正等各主事官吏:

豫章郡豫章县洪崖里有爵公士韩孔,出入居处不节,无耕作产业,县吏以游惰不力田将之逮捕,经决狱曹验问,得其居处出入不节状,且颇廉得他隐情:衣带故有佩刀处,而今无佩刀。瞻视应对甚奇,不与他人等。今韩孔应对曰:家贫,无耕作产业,雇佣人家,未尝配髀刀,亦未尝盗且杀伤人,无所坐罪。然诸狱曹掾杂问,以为卫府剽劫案,韩孔最具嫌疑。书下,各乡、里即传讯所治下黔首:凡所接受韩孔衣服、器具、钱财者,即向县吏自首所得状,毋敢有所隐。知状而弗诣县吏者,与同罪。太初四年六月癸卯。决狱曹令史武。

大人相信定会有人将那刀鞘送交县廷来吗?婴齐低声问小武,还是肯定韩孔会将劫掠到的钱财送人?

从这人的出身和生活习惯来看,他不是习惯挥霍的人,劫得的钱财一定不会大方地分给别人。也正因为此,他不会舍得丢弃那刀鞘,就像贫苦的黔首们会下意识地把街市地上散落的每一块烂布片掖在怀里一样。我相信这几日一定有新的线索。婴齐君,小武顿了一顿,听说令叔在太守府中做事,可有什么重要消息没有。我前几日听王公说,最近东南诸郡流民增多,局势不稳呢。

婴齐轻笑了一下,家叔为人一向谨慎,我问他太守府的院子里有几棵松树,他都缄口不言,还常警告我为吏一定要廉洁敦悫。大人如果破获此案,一定会以善于决疑查微而闻名全郡,甚至能获得“无害”的荣誉称号。虽然这算不上巨案,但因为涉及的是豪强大族,据说惊动了长安的御史,御史府的切责文书二次下到新淦。大人以后不但不用当那亭长,甚至可以调进太守府补百石卒史。我知道大人一向志向远大,由卒史而登进县令、太守,甚至京兆尹都是毫不稀奇的呢。

小武笑了,他轻拍婴齐的肩膀,仰首县廷东北角高大的阙楼,叹道,乌雀飞兮长安漫,登阙楼兮安能见!知我者婴齐也。

县廷的楼钟响了数下,忙碌了一天的县吏们纷纷走出了院子,留下的是一片慑人的死寂。此时,远处也传来了旗亭罢市的桴鼓之声。

第二天一早,小武刚走进县廷大门,婴齐就迎上来,喜笑颜开地说,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那丢失的刀鞘果然有了下落。今天一早有人自首。

真的?小武大喜,立即带上来验问。

他心情激动,匆匆赶到堂上,婴齐和几个狱吏已经将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上来。

自述姓名、爵位、居处、年龄以及过去的重要经历。小武看着他,那是一张忠厚的脸,他放心了。

小人姓名韩仆,爵位为第二等上造。家住豫章县洪崖里,与韩孔为邻,从辈份上讲,是他的族叔。今年四十三岁。一向为良民,更役、徭役从来没有逃避过。元朔三年,曾在陇西郡服役一年,元朔四年曾服役未央宫,为金马门卫卒,第二年回乡。从无作奸犯科的经历。

哦,小武皱皱眉头,你的经历如此丰富,可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么低的爵位呢?皇上历年大赦,赐百姓爵级,你都没赶上么?还是有别的隐情?

韩仆道,大人的确英明,小人原本爵位不低,本来应该是第七级公乘了,前几年收成不好,家中父母又双亡,为准备丧事,四处借贷,共欠公家私人钱一万二,就卖给城里富户大族卫氏五级爵位,共得钱一万五千。靠那剩下的三千钱,才苟延活到了今天。

又是卫府,小武的心简直要砰砰而跳了。他深吸了口气,强笑道,这就是了。如果你不卖掉爵级,我今天就要向你行礼呢。虽然我在县廷任职,可是爵位却还不如你……据说,韩孔送了你一匹绢和一个革制刀鞘?快快呈上来,并把具体情况述说一遍。

韩仆道,的确不假,证物已经交给县吏了。

一个狱吏双手托着个木质漆盘,放在小武面前的案上。那是一匹白色的细绢,色泽暗淡,缠裹在一个黑色的牛皮刀鞘上。小武抓起那刀鞘,仔细琢磨,良久,他清了清嗓子,诘问道,韩仆,你的侄子韩孔为什么给你这些物品,他是不是经常给你送东西。

回大人,我这个侄子不务正业,爱好赌博。父母留下的家产被他败掉不少,他哥哥倒是个本分人。前两年在乡里长老的干涉下,干脆给他们兄弟两个分了家。可是不到一年,他就把自己的份内所得赌光了。只好去给人做雇工,不过他生性懒惰,做了没几天,就和主人吵起来。主人家申徒氏是个大族,哪里会容他,立即叫家奴将他捆绑,传话给乡正,说要斩下他一条腿。幸得我和几个长老去为他求情,并声言汉家法律严禁私刑,人家才放过他。接着他就失踪了好一阵。上个月才回来,给了我这个刀鞘和那束绢。其实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过他以前从不理会我这个族叔,这次我觉得很意外,怕拒绝了他,他会恼怒。后来我也差不多忘了这事。昨天听到乡正挨家挨户宣告,如果得了韩孔的馈赠,一定要赶快报官,才知道情况不妙。虽然这也不值几文钱,但是官府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我怎么敢藏匿。而且我不知道韩孔到底犯了什么大罪,昨天跟老婆一商量,她吓得脸色煞白,要我一早来自首。我年轻时卫戍过长安,在军中也习得不少法律条文,如果韩孔犯了死罪,我不是也稀里糊涂地要为他陪葬吗?我一夜没睡,就是被这个吓的。

小武点了点头,对婴齐说,把韩孔押上来和他叔叔对质。并将凶刀案卷一并拿来。

韩孔上来看见他叔叔,脸色变了一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情。小武冷冷地瞧着这个身坯粗蛮的大汉,被狱吏们按倒,跪在自己面前,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他自小就不喜欢这种粗鄙目不识丁的无赖少年,偏生当亭长多年,一直要跟这帮人打交道。虽然看不惯,却又不能不忍气吞声。这帮无赖大都身体壮大,而且佩戴武器,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也不敢去逐捕他们。他当亭长几年来,除了办过几个蟊贼,对这些粗壮的家伙还真只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三年考核,只落得个“畏软不力”的评语。倘若自己不管抓人,只管拷掠,那该多么惬意。

他脑子里浮想联翩,耳旁传来韩孔的一声大叫,叔叔你怎么能冤枉我?虽然我一向对你冷淡,可毕竟你也不是我亲生父母,我不算是犯了“不孝”之罪罢?我什么时候给了你刀鞘了?这种事怎么能乱编?关系到人命大事,你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小武大怒,把刀鞘往案上一拍,在县廷喧哗,你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吗?还敢狡辩?这刀鞘的鼻纽挂钩和你衣带的铜扣十分吻合。当然,你还可以说这些在街市上都是成套出售的,可是我审视鼻纽,上面的磨损部位和你铜扣的磨损部位也相当一致,这又怎么解释?除此之外,你似乎还可以狡辩这刀鞘和卫府剽劫案中的凶刀无关。但是我刚才也查过了那柄凶刀,你这刀鞘不是那种只包裹刃部的鞘,而是连刀柄全部裹住的类型。哼,真是苍天有眼,那凶刀的刀环有不规则的缺口裂纹,致使刀环下部有类似浇注铁器时突出的赘瘤,而与这突起的赘瘤相应的刀鞘部位皮革也正好有青白色的磨损。如果不是正好相配的刀鞘,怎么会这样。现今证据确凿,你再不招认,就要让你手指吃点苦头了。

两个狱吏走过来,将韩孔按倒,等待小武的命令。小武咳嗽了一声,道,韩孔,你别指望硬挺着便想逃过罪责。汉家的法律是宁可抓错,不可放过。你受了刑还想手脚利索着出去么?告诉你罢,就算那些的确冤枉的人,一旦受刑,肢体亏损,就不可能再和常人一样生活。即便将来平反昭雪,也只能成为隐官刑徒,何况你现在人赃俱获,早点招供比受刑爽快。

韩孔眼中闪过畏惧的光,他沉思了一会,嗫嚅道,那刀鞘的确是小人送给族叔的,但是小人是在洪崖里赌场门前拣来的。大人说小人杀人剽劫,实在冤枉。

那就用刑罢。小武扔下一枝竹券。接着便是韩孔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了院子。他的手指鲜血淋漓。你还是不肯招供么?小武冷笑道,按照大汉律令,有这些证据,可以立刻结案具审,上报廷尉。只是案有谋主,奉令施行者可以轻判。你如想活命,就赶快招供罢。还有,前日御史府文书移送到太守府,这案件可能和广陵王的谋反案有关连。倘若查实,那是要全族连坐的。

大人,小人已经自首告罪,不应当受这无赖的连坐罢。韩仆脸色煞白,插了一句。

你放心,小武笑了笑,大汉《贼律》上明文记载,知道贼人而一意包庇,方和贼人同罪。朝廷制定连坐罪,本意正在于少杀,将谋反消匿于无形。如果是贼人亲属,主动捕斩贼人反而有功。你虽然没有捕斩,但既已首告,也可以除罪了。这个韩孔有没有老婆孩子?他们倒是逃脱不了干系。

这个无赖倒是有老婆,两个孩子,韩孔哀求道,但是他们并不知情啊,大人能否宽容呢?他老婆是本县山阳里人。他父亲临死时希望我能经常照顾这无赖的妻儿。他妻子可真是个本分人啊,孩子也很听话懂事。

小武叹道,这些都得依照朝廷的法令行事。我哪能作主?现在我只能发券,立即将他们拘捕。这韩孔既然还如此嘴硬,那么只好动用笞刑了。来人,把他四肢拉开,扯掉衣服,按在地下,笞背四十。

我招,韩孔终于嚎叫了起来,大人我招。

小武道,这样最好,我又何尝想用刑。只是知道你定有奸诈,万不得已。

韩孔喝了大瓢凉水,喘息了一下,道,小人自被申徒氏斥退以来,穷途末路,欠了很多赌债。债主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将我绑到城北的梅岭去活埋。我当时就想劫点钱远走他乡。那天下着大雨,旗亭的大门紧闭,我看见一个女子,提着一个麻布的袋子,从袋子的形状来看,应该装着一吊吊的铜钱。这女子很奇怪,她看见旗亭闭市了,却并不离开,只在门口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显得很失望的样子,慢慢地走开了。当时街上几乎没人,只有几个老妪坐在屋檐下傻愣愣地呆望,但那么老的人,也几乎算不得人了。我心里暗喜,就跟随那个女子,不多时,她拐进一条小巷。小巷里更是寂静无声,两边人家的门窗都紧闭着。我心里砰砰直跳。大人,我虽然不事产业,但杀人越货的事却到底没做过啊。

少废话,继续。旁边有狱吏喝道,只回答大人问的内容。

我真的不敢杀人啊。韩孔两手据地,凄惨地叫道。

看来你还是不肯招了。小武道,那就只好用笞刑了。你自以为很健壮是吗?说不定马上要往外抬你的尸体。

韩孔号哭道,小人交代就是。我就马上跟进她,迅疾地跳上去,在她背后刺了一刀。她扑倒在泥地上,伞扔在一边,。我解下她腕上的钱袋,马上逃走了。

你马上就逃了?还是另外做了什么?小武道。

没有,小人没有。当时小人很慌张,什么也不敢做啊。

哦,那枚竹券呢?小武道,你这贼刑徒,还是挺有心计的,竟然知道伪造一枚竹券,扔在现场,引我们上当。其实你贼杀人,受害人没有死,本来也判不了死刑,不过是髡钳为城旦,做六年的苦役罢了。但是伪造商贾竹券,破坏了大司农新颁布的《钱布律》,可是大罪,我立即上奏廷尉府,是死是活,你只能听天由命了。

啊。韩孔尖叫起来,小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竹券。刚才说的不全是实情,请大人开恩,让我重新招供。

哦,还有什么冤情?小武斜睨着这个健硕的贼盗大呼饶命,心里好不欢喜。但是脸上还是不露声色,有话快说,等公文递到廷尉府可就晚了。

韩孔道,望大人容许小人把前因后果慢慢讲明白,否则小人一停顿,大人就喊用刑,小人有一千张嘴都说部明白了。就算含冤莫辨,大人抓获我一个小小的剽劫犯,也不算立了大功。刚才大人所说,这件案子和朝廷谋发案有关,这倒让小人想起了一件事。小人没有杀那女子,虽然当初的确想劫她钱财,可是并没有得逞。

韩孔说着,面目有点死灰,他那两只鲜血淋漓的手抱着肩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似乎浑身发冷。这让小武也有点诧异,寒意隐隐从心底升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又惊疑了,天,难道我果真冤枉了这个贼刑徒么?

他忆起了前两天和县令王德在密室的谈话,王德当时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沈君,长安怀疑广陵王刘胥要谋反,卫氏恐怕和刘胥有牵连。

哦,小武道,卫益寿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大胆?

王德道,卫益寿侍奉当今皇帝,一度有宠,为左中郎将。后来因为细事不谨被免官,诏书命令即日乘邮车离开京城,返回封邑。他祖先曾在击破南越国时有功,被封为下沙侯,食豫章县下沙乡五百户。卫益寿带罪回国,本来应该老老实实灌园治产。可没想到行事倒越发嚣张,竟跟诸侯王勾结,企图威胁朝廷。我现在忧惧的是,谋反案发生在我的县治,怕脱不了干系。这可如何是好。

真的?小武心里也一震,同时又喜悦盈胸,这回该着我大大立功了。我做亭长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扬眉吐气过,豫章虽然不是小县,还是都尉府治所,可是相比三辅、三河等名郡来说,毕竟地位低一些。谋反大案发生在这里,该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个小小的剽劫案果然牵连了如此深的背景,而又被我给挖了出来,我完全可以对小小的百石卒史一职不感兴趣,就算马上擢拔为县丞,也是应该的。县丞,那可是三百石的长吏啊。他语调都有些颤抖了,安慰道,明公不必担心,按《贼律》,凡发觉谋反先有所捕斩的,非但不会牵涉,还有大功。

王德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全仰仗先生了。案件破获之后,一定保举先生为县丞。

小武脑子里浮想联翩,呆了半晌,险些忘记继续问案了。

婴齐提醒道,大人,这小小的案件竟如此复杂,当初陈不害府君的紧张实在不算多余啊!

小武回过神来,两手互相按着关节,这是他兴奋时惯有的动作。韩孔,快把你当天的所见一一讲来。他嚷道。

韩孔低头想了想,道,那就容小人细禀。希望大人安排一个方便的地方。

小武点了点头,招手把婴齐叫到身边,低声道,让这些狱吏都出去。

狱吏们都蜂拥出去了。婴齐关上门,回到韩孔跟前,这回你该说了罢。

韩孔的脸色仍有些忧惧,要求喝口水,然后缓缓地说,要说起那天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呢。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剽劫那女子,我只见她走到巷子中央,旁边一个门开了,这个女子侧身蹩了进去。一个男子探出头来,四周望了望,脸色诡异,又缩了回去。那天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我对那女子非常的好奇。旁边正好有棵高大的樟树,我爬上去,落到那个屋顶上,跳下屋顶,旁边是个堆草料的房子,黑咕隆咚的,但是那土墙正好有个缝隙,我凑上去,眼睛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哦,你看见什么了?小武屏住气,语调都有一丝颤动。

我见那女子收起伞,突然回过脸来,似笑非笑。她的脸色很白,长得颇有姿色。这是我刚才没有觉察的。我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提着个钱袋跑出来呢。我看着她也傻笑了一下,把伞换到右手。这时,那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和另外身着一个杏黄衫子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长得尤其美貌,持伞女子见了她,躬身施礼,很恭谨地说,翁主,今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扫兴。看来只有采用别种方案了。

小武突然打断韩孔,你说什么?翁主?怎么会有诸侯王的女儿来到这里?你不会听错罢。

小人绝对没有听错。当时屋里很安静,我离他们并不远,当时也感到恐惧,怪不得,一般的人家哪会有这样白皙的女子,原来竟是个翁主。我听那黄衫女子道,算了,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也要完成。如果能劫得豫章县强弩三万五千张,那我们的力量就足够。对了,卫益寿那边怎么样?

那持伞女子道,卫益寿那伧父,胆小如鼠,仍有点犹豫,不敢动作,大概还想等到皇上的赦令呢。

那翁主道,卫益寿的确是个伧父,他的族弟卫子方在长安做长乐卫尉,官是做得不小,可是近来也很倒霉。皇上这些年可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身体不好,竟相信什么鬼巫蛊,怀疑有人祝诅他。而江充这个奸贼投其所好,最近卫子方已经牵连此事下狱,结果不知会如何呢。

那持伞的女子道,是啊,我得到翁主的文书,就告诉卫益寿,他还不信。皇上不住在未央宫,跑到三百里外的甘泉宫养病,并且下了一道密诏,命令按道侯韩说全权处理巫蛊案件。我看这回连皇太子也凶多吉少。

翁主哼道,幸好按道侯最亲信的奴婢是我们大王宠婢的同产弟,急忙把这件事情通过秘密邮传报告大王。大王这几日真是又喜又忧啊。

那持伞的女子说,其实大王何必忧虑,皇太子倒台了,我们也就可以改变计划,说不定大王会被立为皇太子。

那男子笑道,果然这样的话,我们也就省了很多事。其实大王何尝想谋反,不过因为皇上近年来过于喜怒无常所致。去年因为宗庙祭祀典礼,一天之内下诏褫夺了一百多个诸侯的爵位,理由是助祭的黄金色相不纯,侍事不恭敬。自从皇上御体有恙,总怀疑大臣盼望他死,连他一向喜爱的酷吏义纵,也被关进监狱,最后自杀谢罪。大王很怕哪一天会突然掉脑袋啊。

嗯。那翁主低首沉思了一会,这些事暂且不管它。大家想想,怎样能找个借口,攻击县廷,进而劫持都尉,夺得武库强弩和兵车。这是我们的要务。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你们怎么看?

那男子喜道,翁主快说。现在皇上御体不适,长安形势不定,动手越早,越可以占到先机。

那翁主笑了笑,突然回过脸来,目光散乱,好像在思考什么。她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便地用丝绸挽了个结。一缕乌发挂在额前,半张雪白的脸蛋,衬着那迷茫的眼神,望上去真如天人一般。我简直看得呆了。那美貌女子突然抓过那男子腰间的短剑,向后一扬手,那短剑发出破空声向我飞来。但我当时竟然没有察觉,直到那短剑钉在我身边的房柱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围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知所措,她开口了,声音极其娇嫩,象未成年的孩子。她冷笑道,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这偷听我们的谈话。她身边的男子立刻惊慌起来,在哪里?这事传出去一定会灭族的。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马上拔出长剑,朝我隐藏的方向扑来。

我马上跳起,撒腿往外跑。那两个人差不多已赶到了我身后,其中一个扬剑就劈,我听得脑后风声,赶忙向前一扑,他的剑尖劈中了我的脚踵。我也怒了,知道这次不管怎样也逃不出去,干脆拼个鱼死网破。于是我拔出腰间短刀,回身便刺。那两个人的剑法说不上太好,而且有点畏软,让我有机会靠近他们,这使他们的长剑威力大打折扣。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被我刺中了小腹,另外一个发出惊恐的低呼,退后了好几步。我也不想跟他纠缠,只想着逃命。那时候我也惊恐极了。天汉元年,我也曾按律令服过兵役,在长安驻守,有两年一直当建章宫卫卒,曾亲眼见过谋反案处决的残酷,那次是济南太守王卿和邳离侯路博得的儿子勾结,贩卖关中铁具出关,想牟取暴利。事情发觉,被定为谋发大逆不道,当时牵连而死的有一千多人,都在渭水的岸边处决。行刑那天,我执戟站在建章宫的神明台上值班。那台子很高,可以俯视渭水的河岸,我亲眼看见一个个的人头落地,五个刽子手一起行刑,从日西中时一直砍到夜昏时才结束,我亲眼看见渭河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我此生最深刻的记忆。我知道这翁主的谋反阴谋被我听到,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果不其然,因为我脚踵受伤,还没出门,只听得后面飕飕声,我小腿和肩胛骨一疼,各被钉上了一支短箭,当即扑倒在地,那翁主走到我面前,我顺着她的脚往上看去,她的身体轻盈美好,脸上更是灿若梨花,这时手上却掣着一张色泽黯淡的小弓,弓背上画着菱形的花纹,腰上系着绀色的带子,飘飘似仙。那个男子罩衣后面露出一角重甲,满脸的慌张,他手里掣着一柄暗绿花纹的长剑。好了,大人,再给我一碗水喝。

小武笑道,嗯,你的形容词不少,看来没有白在长安当两年卫卒。婴齐,给他水喝。

小武看着韩孔咕嘟咕嘟喝水,暗暗思忖,刚才我一直纳闷,象他这样椎鲁的文盲,怎么会口才如此便给,原来戍卫过建章宫。长安真是龙腾虎跃之地,住过几年,便能这么大开眼界,心下不由得好生向往。

韩孔又用衣袖擦了擦嘴,道,那男子提剑就想向我刺来。黄衫女子阻止他道,且慢。这人我认识,好像和县廷没有关系。她目光对着我,你是叫韩孔罢?我见过你,你不是经常来卫府赌博的吗?

我这时心里好生欢喜,大人,那女子生得非常美貌,我那时想,即便她杀了我,我都不觉得冤枉——只要是她亲自动的手。我那时都忘了回答她的问话,我只顾低头看那插在我肩头的羽箭,那箭杆削治得很好,我当建章宫卫卒的时候,经常随宫厩尹搬运武库的兵器出来晾晒。知道箭杆的高下品质。可是我见了那么多,却没有一枝削得这般精巧,可能是用我们豫章的琅玕竹削治的。后来我才知道,非但那箭杆,那箭头是用赤铜铸成的,看上去金光闪闪,没有一丝铸造不匀的瑕疵裂痕,看来还经过精心磨制……哦,我是扯得太远了。对,我根本没有见过那女子,不知道她为什么认识我,还认出我的身份来了。

她再问了一遍,我才回过神来,我说,我没见过你这样美貌的女子。我的确经常去卫府赌博,因为卫府的食客去疢是我的结拜兄弟。他在卫府向来受到上等招待。他经常劝我来卫府效力。可是我生性散漫,不愿为人奴仆。况且卫府是带罪归国的,我知道这样的家族很复杂,最好别卷进去,当初在长安时,这类罪臣很多都被族诛,我可还想保条命呢……你,你怎么会这么美,神仙也没你这么漂亮!

那女子哼了一声,笑道,少胡言乱语——现今可不同往日。本翁主看你技击是把好手,否则也不能选进建章宫做卫卒。刚才你刺伤我一个属下,我也不见怪,并且决定留用你。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好走,一就是我给你喉头再钉上一箭。她晃晃手中那张精致的小弓,我还有淬毒的箭头,射入身体不会马上死掉,你可以慢慢享用;第二就是你跟我们一起干。你在建章宫中做过,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会知道好歹。长安很美罢!倘若他日我父王当上皇帝,你就可以重游建章宫啊,甚至拜你为建章卫尉,你也可以坐在奇华殿享受皇家的美食了。那可是中二千石的大官。你稍微考虑一下,我们还有事情要办,要不只有把你的尸体留在这了。

我那时完全没有感到身上的创痛,只是直直地看着那个女子娇美的容颜,完全呆了。好好,我不说这些,大人不要怪小人胡言乱语,不过倘若大人见到她,也定会被她迷住。我那时嘴里只是不假思索地蹦出几个字:好的,我愿意做你的奴仆。那女子,不,那个广陵王国的翁主笑了,她转首对那男子道,现在我们急需韩孔这样的游侠为助。父王迟迟不敢动作,就是忧虑广陵王国疆域太小,总共才五个县,人口还不到二十万。虽然近年我们大王礼贤下士,招募了不少外郡的亡命之徒,但还远远不够。所以我们才要就近争取豫章的发弩都尉支持。整个东南区域,朝廷只在豫章设置了发弩官,掌管着近四万张弩,其中六石以上的大黄三连射弩就有二万多张,陷坚羊头形的铜镞箭有上千万枝,全部藏在本县青云里的冲灵库。而且发弩都尉高辟兵这人一向糊涂,并非干吏。朝廷派他来掌管这威震东南的巨大武库,简直是天助我大王成功。如果夺得这个武库,再控制整个豫章郡的三十多万人口,北击南郡、颖川郡、南阳郡,离天下粮仓敖仓简直近在咫尺。占领敖仓,西叩函谷关,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还怕天下不震动吗?

哦,青云里竟然有个如此大的武库?小武很惊奇地插嘴道,我当了几年的亭长,竟然一点不知,都尉的府邸在南浦里啊。

小人也不知虚实,这件事不过发生在几十天前。我也仅听那翁主说过一次,以后我只是天天在练习击剑。卫府和广陵王国的确常有秘密邮传往来,我稍微知道一点。

嗯,小武哼了一声,当年吴楚七国那么大的声势,淮南国也比广陵大许多,都尚且没有成功。凭这小小的广陵国,难道就能了?真是愚蠢。再说皇上的儿子中,燕王、昌邑王,哪个又比广陵国的声势小了?这帮反贼真是不知算计。很好,韩孔,虽然你参与谋反,罪状明白,但是能交代反状,不但可以除罪,反而有大功呢。你继续说下去,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是的大人,韩孔道,翁主说完那些话之后,突然招手叫那个一直持伞的侍女。我这时看清,这女子嘴角边长着一个小小的黑痣,椭圆形的面庞,身材中等,看到她的面容,我才发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还没想出来,只听得翁主对她笑道,丽戎,这次需要你使一下苦肉计了。那个叫丽戎的女子皱皱眉头,翁主放心,婢子一定不辜负翁主的期望。

哦,我明白了。小武叫道,那个女子是不是喜欢皱眉头的。她就是卫缀,怎么叫丽戎了?

大人认识她?韩孔奇怪地说,我也觉得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我听见翁主叫她丽戎,难道她另外的名字叫卫缀?是了,可能我以前在卫府见过她。

嗯,你的确只能在卫府见过她。继续说下去。小武用指头敲了敲几案。

那翁主走到我跟前,俯下身来,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我短刀的刀刃,她的意思是要我放手。我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美貌的脸蛋,手指不由自主地松了。是的大人,我又罗嗦了。不过她真的相当好看。只见她开口笑道,象你这样的游侠,就用这样破烂的刀,真是太委屈了。这样也好,我还真没想到呢。卫府的兵器都质量精良,碰上干吏,恐怕很容易看出破绽。你这刀市场上到处都是,倒给了我一个提醒。她转过身,一甩手,将那柄短刀轻轻插在丽戎的左肩上,七寸的刀身没入了一半。丽戎的肩头流下一条细细的红线,不过她只轻哼了一声,苦笑道,翁主刀法精妙,再深得一尺,奴婢的苦肉计就扮不成了,只有魂归泰山,在地下帮翁主造反了。

翁主的脸色变了一下,又笑道,你错了,我们怎么是造反?我父王本来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血统纯正,怎么叫造反呢?再说,如果我没把握,哪敢在你身上奏刀,你弟弟该心疼死了。谁不知道他现在是我姑姑鄂邑盖公主床上的红人啊。姑姑的性情我知道,丢了江山没什么,但是没有你弟弟,她便活不下去。唉,要不是他,姑姑又怎肯这么卖力帮我父王。毕竟,父王即便当了皇帝,她也不能分享多少。现在的荣华富贵,她难道还嫌少了。

翁主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精巧的漆盒,打开,说,丽戎,这粒药你服下,很快可以止血。这是秦朝皇宫的神药,药方已经失传,当年高皇帝入关的时候,萧相国只在少府的官邸找到了那么几十盒,十分珍贵,除了皇族和一些有名的功臣,一般不轻易下赐的。吴楚之战时,颍阴侯灌夫冲锋陷阵,身上有几十处伤口,快要死了,景皇帝怜惜他的勇猛,才破例给了他几颗,你现在所受的待遇不低罢。

丽戎也笑道,跟着你这样的主子,自然是万死不辞的。翁主笑道,我姑姑将来一定会让你弟弟当她的丈夫,你弟弟尚了公主,照例会封侯。除了原来的盖邑之外,我让父王把肥成和梁父两县都封给你们。你们家族就不再是我广陵王府的奴仆了,将是新皇帝的功臣。现在我们该走了。以下的事就看你的。

哦,原来丽戎姓丁氏。卫缀乃是她的化名。小武喃喃地说,这事原来还牵连到了鄂邑盖公主,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大人怎么知道她姓丁。韩孔惊奇道。

这个不用管了,你继续讲下去。小武道。

接下去那翁主就说,出发。我被他们带到了卫府。丽戎留下了,接下来她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其实另外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大人讲,我想大人会很意外的。

小武道,你说罢。韩孔斜了婴齐一眼,道,大人的弟弟去疢不就在卫府做门客吗?并且很得卫益寿的器重,他武艺也很卓绝,是卫益寿的贴身护卫了,进出都不相离的。我不知道大人怎么处理这事。按照汉家的法律,恐怕大人会有麻烦。

小武脑袋轰的一声,身体摇了摇,险些倒在席子上,一下子心乱如麻,仿佛看见自己整个家族已被绑在刑场上,等待人头落地。不过他马上坐直了身躯,凝视着韩孔,威严道,如果实在如此,我也只好大义灭亲。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同产亲情,那不是大逆不道吗?作为大汉的官吏,既然背弃亲友出仕,为的就是守职奉公,留名青史。婴齐,先把他带下去,下面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将这伙反贼一网打尽。另外,刚才我们的审问暂且不要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