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灾难 叁 一错再错

楚平王有个心病,就是他的王位来得也并不是那么光彩。

那还是在七年前,公元前529年,那时候楚平王还叫做公子弃疾,是当时楚国君主楚灵王最小的弟弟。

楚灵王是个好战的君主,没事干就喜欢打仗,这种男人的游戏能让他疯狂。

春秋乱世,国君喜欢打仗很正常,可是疯过头就不好了。成年累月的战争,使得国内的百姓和各大贵阀豪族怨声载道。内乱,没多久就爆发了。

就在这一年五月,公子弃疾趁楚灵王出外狩猎,联合他两个哥哥一起造反,率军攻入郢都(楚国国都,今湖北江陵),奉三哥公子比为楚王。楚灵王众叛亲离,在荒郊野外孤零零地上吊自杀,结束了他疯狂而罪恶的一生。

没多久,公子弃疾又逼死他的两个哥哥,自己做了楚王,是为楚平王。

手足相残,原来这个王位是楚平王杀掉三个哥哥换来的。

有谁知道,多少个孤独的夜晚,楚平王被可怕的噩梦惊醒,梦见几个哥哥拎着自己的头颅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他又哭又笑又跳,眼前到处都是血——墙上、地上、衣服上、脸上、手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所以,当费无忌跟楚平王说自己的儿子想要造反的时候,他一下子吓蒙了。

楚平王不知道自己儿子要造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在楚国,父子相残从来就不是一件新鲜事儿,从前楚太子商臣就残忍地杀死了其父楚成王,自己做了楚国的国君楚穆王。现如今这个可怕的命运又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报应,难道这就是报应?

他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因为一时把持不住,酿下了如此大错,以致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世上,有的错误可以挽回,有的错误可以补救,但有一些错误是没有办法回头的,错了,就错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错下去。

或许费无忌进的只是谗言,或许他的话全都是捕风捉影,但事到如今,楚平王只能抢先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了。

从前楚平王能手足相残,现在他就能父子相扑,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那至高无上的楚国王权。

这下子费无忌原先的竞争对手伍奢伍老先生倒霉了,楚平王把他抓了起来,问他知不知道太子造反的事情。

伍老先生学问虽然好,但性子却是倔得很,他明白这都是费无忌搞的鬼,因而说道:“大王怎么能仅仅凭拨弄是非的小人的坏话,就疏远骨肉至亲呢?小建是个乖孩子,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唉,知识分子书读多了,有时候就是不知道变通。这种情形,平王明明已经起了杀心,你再争辩有什么用,这不是把自己也拖下水了吗?

费无忌大喜,嘿嘿,老家伙真是傻到家了,叫你以前跟我作对,这次我还不彻底扳倒你!

“大王,他和太子是一伙的,现在不干掉这些人,他们的阴谋就要得逞,大王您反过来就要被干掉了!”费无忌说。

楚平王大怒——君主一怒,就要死人了——他将伍奢打入天牢,择日处死,同时命令城父警备司令部司令员奋扬去捕杀太子建,以绝后患。

奋司令不干,他是太子建的铁哥们儿,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们儿,那可不行!

于是他找到太子建,说:“你快跑吧,你父王要我杀你呢!”

“那你怎么办?放了我你可就要遭殃了!”

“放心,我死不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管你啦,拜拜!”太子建赶忙收拾东西,带着老婆孩子向宋国(今河南商丘)逃难去了。

奋扬把自己绑了,跑回都城去见楚平王。

“太子死了没?”

“太子跑了!”

“谁放跑的!”

“我!”

“承认得倒是干脆!你放跑了太子,还敢来见我,你不怕死吗?”

“大王从前嘱咐我,侍奉太子就像侍奉大王您本人,我可是听了您的话才这么做的,您要杀就杀好了!”

楚平王起了恻隐之心,叹道:“你还真是个忠臣啊,寡人不杀你了,扣你一个月奖金,回去照常上班吧!”

中国的君主对于忠于自己的奴才一般都不会杀掉的,因为这样才能给其他的奴才树立榜样。从前一代霸主楚庄王大发慈悲放了不辱使命的晋国使臣解扬,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太子建跑了,楚平王于是改立他的心肝宝贝芈珍为太子,费无忌顶替伍奢的位子做了太师。

费无忌导演了一出绝妙好戏,他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可是费导还觉得不过瘾,到目前为止一个人都没被他害死,这简直是在侮辱他的导演天才。

不行,他一定要斩草除根,将所有潜在的敌人全部消灭掉。

于是费无忌又找到楚平王,说:“伍奢阴谋造反,必须死,而他的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员也不是省油的灯,留之必为后患,大王何不将伍奢作为人质要挟他们前来送死?”

陷害别人是费无忌最为享受的一种乐趣,也是天下间所有小人最爱干的事儿。

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缺乏这种小人,多少英雄好汉,他们不惧明枪,只怕暗箭,真刀真枪的决斗只会提升他们的勇气,根本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但是他们最后却往往倒在了小人的暗箭之下。

于是大家都在叹息:小人可怕啊,宁愿惹恶徒,不能惹小人,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连环计,美人计,离间计,同样是这三种计策,《三国演义》中司徒王允用了就是正道,费无忌用了就是奸佞小人,为什么?因为费无忌残忍自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由此可见,小人的定义并不是因其行事的方法,甚至也不是因其行事的目的,关键是看他行事的对象。如果对付的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么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落井下石、暗箭伤人,又有何不可?谣言与暗算,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因为软刀子永远比真刀子杀伤力更大。费无忌之所以被称做小人,只因为他对付的是代表正义的一方。这,才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对于费无忌这个提议,楚平王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他说:“高,实在是高!好,就按你说的做!”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费无忌不能回头,楚平王更加不能回头,他们现在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于是平王又一次提审了伍奢,说:“老家伙,赶快写封信把你两个儿子叫来,这样寡人就放了你!”

伍奢当然知道他们的阴谋,他们要是来了谁也活不了。于是他说道:“没用的大王,虽然我大儿子伍尚老实厚道又孝顺,我叫他一定会来;可我二儿子伍员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生性坚忍,智勇双全,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岂会看不出这种幼稚的圈套?他是不会来的。”

知子莫若父,伍奢虽然最终还是被逼着写了信,但他坚信,自己的小儿子伍员绝对不会傻傻地跑来送死的,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而且这大事还不会是一般的大,楚国从此,恐怕没有宁日了。

听了伍奢的话,楚平王却不以为然,心想:“老家伙,你不吹牛会死啊!”立即派遣使者驾着驷马高车,封装好诏书和官印丝带,来到伍家所在的樊城,前去诱骗二子。使者找到大哥伍尚,宣读诏令说:“大喜啊大喜!你们的父亲伍奢因为忠信仁慈,已经脱离灾祸得到赦免了。对于从前的误会,大王很惭愧,也很后悔,所以决定提拔伍奢为相国,还要封你们做大官,你们快点儿领了官印回去一家团聚吧!”

伍尚说:“父亲被关了三年,我们的心中都非常沉痛,日思夜想,担惊受怕。我们只希望大王能开恩将父亲无罪释放,哪里还敢贪图加官晋爵呢?”

使者说:“得了便宜还卖乖,鄙视你!我要是你,早就开开心心跑回去叩谢隆恩了,啰唆个什么劲哪!”

伍尚大喜,忙屁颠屁颠地跑进去把好消息告诉了伍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