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战边关

当清军到达山海关前时,已听到“关上炮声,夜深不止”。从远远传来的隆隆炮声及震天的喊杀声,说明吴三桂部已与大顺军交上了火。经验丰富的多尔衮也料到大顺军有可能在清军之前赶到,所以吩咐手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高警惕,以防遭到大顺军的伏击。

山海关下即将开始一场血战,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它。

山海关是万里长城东段的起点,居诸关隘之首,所以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美誉。此城与长城相连,浑然一体,极其坚固,易守难攻,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山海关的主体建筑关城,呈四方形,周长八里一百三十七步四尺,环以护城河,宽五丈,深二丈五尺。关城东西南北各设一座关门:东门名曰“镇东”、西门名曰“迎恩”、南门称作“望洋”、北门号“威远”。东西两门外,有两座小城与关城紧密相连,称罗城。它的作用是加强关门的防御能力。在东门外的,叫东罗城,西门外的,则叫西罗城。东罗城建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其城墙高二丈三尺四寸,周长五百四十二丈四尺,东、南、北三面各设一个门,门外有护城河环绕,再有水门两个、角楼两个、敌楼七个。在与东罗城相交接的城墙上,还有两座楼,用以屯兵设防。而西罗城在关城内侧。

在关城南北两侧两里处,长城的内侧,南水关、北水关附近,各有一座小城,称翼城。南侧的,叫南翼城,北侧的,则叫北翼城。城墙高二丈余,周长三百七十七丈四尺九寸。设南北两门,南北翼城为屯兵之用。它从南北两个方向拱卫关城。

山海关,依山临海,又与长城连为一体,城外设城,门外设门,环环相扣,设计得极为巧妙,形成一整套完备的防卫体系。任何人要攻破此城,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就拿清军来说,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生前没有一天不在惦记着它。但迫于此雄关的威严雄壮,一向骁勇善战,凶悍无比的八旗将士,从不敢奢望能拿下此城,每次进军关内,都不得不绕道内蒙古,从长城薄弱之处——龙井关等地进入。这帮留着辫子的八旗兵,望关哀叹已二十年有余。大顺军的战斗力未必强过清军,但如今李自成却带着他的将,带着他的兵来了。他能成功吗?李自成自己不知道,吴三桂不知道,多尔衮也不知道。

当吴三桂确认李自成已率大军开赴山海关时,他一方面派人出关向清廷请兵,一方面为了拖延时间,又派高选、李友松、刘台山、刘泰临、谭邃环、董镇庵六人为谈判代表,前往李自成军营诈降。这六人行至三河(河北三河县)遇到了李自成的大军,拜见李自成后称:吴三桂已愿归降,望闯王不要再进攻。李自成是又喜又疑,表面应允,暗地里做好布置,带着这六人一路浩浩荡荡往山海关方向开进。李自成虽然还是保持着警惕,但这六人的诈降行为还是起到了一定的迷惑作用,大顺军的前进速度明显放慢下来。军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麻痹轻敌的思想一下子都抬了头,行军时松松垮垮,晚上宿营时吃酒耍钱者也屡屡可见。

走了九天,四月二十一日李自成终于率军到达山海关,这时大顺军才傻了眼,等待他们的可不是什么吴三桂派出的和谈代表,而是已做好充分守城准备,准备拼死决战的吴三桂部。而此时清军已只距山海关十五里。大顺军此时从上至下无论是战备上,还是心理上,都没有做好开打的准备。诈降的高选等六人也明白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了,不过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虽然此时大顺军既无战备也无斗志,但对他们的看守却一直都没放松,最后除一人身中三箭,侥幸逃脱外,其余人等皆被诛杀。

吴三桂事先已与多尔衮约定,派出精锐兵马出关城,在山海关以西,即石河西岸,占据战略要地做好战斗准备。而在龙王庙至谭家颇罗一带,又征召当地乡民三万余人,以作为预备队使用。同时考虑到关城兵少,粮饷不济,又与当地士绅联合,组成地方武装,其中的成员甚至有不少知识分子——生员。这些人共助饷白银七八五余二,战马一二余匹。

李自成到达山海关后,也许是心存侥幸,也许是为了显示天恩浩荡,曾派使者最后一次通令吴三桂投降,遭到吴三桂严词拒绝。后李自成迅即部署兵力,一在石河西,以主力作正面进攻,一派唐通率骑兵迅速从九门口出关,绕到关外,至一片石候命,若吴三桂从此处东逃,可与关内一侧的大顺军夹击之。

这是场极其残酷的战斗。

战斗首先在石河西(今山海关区燕塞湖一带)打响。

双方拼死恶战,连杀数余阵后,大顺军又发动突袭,冲入吴三桂部将营内,其余诸将急率兵解救,又将大顺军击退。配合吴部作战的乡勇也表现得极为英勇,向大顺军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生员谭有养、刘以祯更是率部冲入大顺军阵中,在杀伤大量敌军后战死。

战斗从早晨开始,一直打到中午,此时吴三桂部及乡勇渐渐有些抵挡不住,西北防线首先被大顺军突破。数名大顺军骑兵杀至西罗城北侧,正准备登城时,此处的守将命部下打白旗诈降,暗中命自己的副将率部从北坡冲下,偷袭大顺军,同时城上守军利用手边所能利用的一切物件,向城下抛击,大顺军伤亡惨重,被迫撤退。

在与吴三桂部大战石河西时,李自成又指挥一部分兵马攻打北翼城。此城逼山受敌,大顺军欲集中兵力直取,打开一缺口,占领山海关。大顺军日夜狠攻,此城守将山海关副总兵冷允登亲临城头指挥部下拼死抵抗。大顺军屡次被击退,又屡次重整战斗队形发起进攻。至次日晨,大顺军的攻势不但未有减退,反而更为猛烈,甚至有部分士卒已杀上城头。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救援兵马及时赶到,攻城的大顺军腹背受敌,大部分被吴部兵马歼灭。此次战斗中,当地乡绅马维熙、刘克礼、吕鸣章 等人率乡勇协助守城,发挥了重要作用。

吴三桂部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承受住了大顺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激战一整天,虽自身伤亡也极大,但好歹是保住了山海关。大顺军以往在与明军的战斗中可谓所向披靡,交战中明军部队往往一触即溃。但吴三桂的兵马显然与他们以前交过手的明军完全不一样,此时无论是李自成还是普通士卒都明白,拿下山海关将是一场与死神共舞的险恶之旅。李自成再一次深深为吴三桂家人所受的遭遇而感到后悔不已。

吴三桂利用暂时击退大顺军的空隙,将主力撤回城内,利用自己火器上的优势,对大顺军展开炮击。大顺军此次攻城也带来了火炮,虽数量多于吴三桂部,但射手素质明显逊于对方。双方炮击不止,爆炸声此起彼伏,照亮整个夜空。

当吴三桂与大顺军激战的时候,清军也开始了行动。多尔衮得报农民军占领一片石后,当即命令诸王各率精兵向大顺军发起攻击。图赖率领的前锋营与唐通的骑兵部队相遇,唐通部不敌,被一举击溃。

夜深了,天亮后必然又是一场恶战,但清军始终没有进关,这让吴三桂万分焦急。他多次派使者前往清营,敦请多尔衮尽速入关,但多尔衮就是迟迟不动。直到下半夜,他才下令清军向山海关进发。黎明时分,推进到离山海关还有四五里的欢喜岭。欢喜岭,又名凄惶岭,位于山海关以东四五里之地。以往出征或戍人至此,因离家乡而至塞外,心情“凄惶”;戍人返归故乡,至岭,眼望山海关,以举足到家而“欢喜”,所以得名。多尔衮登高远望,只见关上烟尘弥漫,炮声隆隆。此时的他出于政治及军事上的考虑不禁又起了疑心,他与多铎、阿济格商量:“莫非吴三桂知道我南来,故意设此圈套来引诱我?我兵曾三次围过北京,都不能马上攻克,李自成却一举破之。看来,此人的智勇必大过一般人。现在他统大军亲至,志不在小。他是否欲乘此次战胜的精锐,有窥我辽东之意?不如分兵固守,以观察动静。”出于慎重,他命诸王在欢喜岭按兵不动,欢喜岭上有一座威远台,筑有城堡,原是山海关前的瞭望哨所。他与诸王进驻威远台,静观其变。

吴三桂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清军已至欢喜岭,坏消息是清军始终按兵不动,这让他好不焦急,赶紧派出山海关士绅佘一元、冯祥聘、吕鸣章、曹时敏、程邱古五人以代表民意为由前去敦请。

这五人受到了多尔衮的接见,“赐坐赐茶,款接温蔼”。多尔衮没有说什么话,主要是范文程在说。首先他说明清军此次出兵的意图,请他们转告山海关军民不需疑猜。并强调清军此次出征前规定的政策及帮助吴三桂报君父之仇的意思。言辞恳切,佘一元等五人置信不疑,倍加感激。多尔衮原本说要留这五人一起用饭,但五人以事情紧急为由婉言谢绝,告辞回关。

陪同这五人一同返回山海关的是范文程,他面见吴三桂,“晓谕军民”,通告清军即将入关。以范文程在清廷的地位,他的到来及承诺,给了吴三桂极大的鼓舞。不过他提出的一个要求让吴三桂很是犹豫,那就是多尔衮要求吴三桂亲自去见他。以吴三桂一向的谨慎,他是很不情愿去见多尔衮的,但是以目前严峻的形势,他又不得不有所顾忌,不去见多尔衮,若是清廷不发兵,以他自身的实力,很难抵得住大顺军,而且综合各方面情况分析,多尔衮此时要见他应该也不是什么恶意,最起码是不会借此次机会害他性命。他犹豫了一番后,答应了这个要求。

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吴三桂命部下在城头放炮,为其掩护,而他自己在数百名亲兵的护送下冲出城去。一路上快马加鞭,一口气驰至欢喜岭。

多尔衮得报吴三桂亲自前来拜见,大为高兴,情不自禁说道:“天下在掌中矣!”他亲自与洪承畴前往帐外迎接。

多尔衮汉语水平有限,所以他与吴三桂的谈话极为简洁。

多尔衮问:“此来何意?”

吴三桂干脆利落道:“请大兵共诛李贼耳!”

多尔衮又问:“此意果真?”

不知何故,一向老辣稳重,不轻易言语的洪承畴,此时不等吴三桂回话,便抢着用满语说:“三桂报君父之仇,岂得不真!”

多尔衮丝毫未将目光转移到插话的洪承畴身上,而是认真注视着吴三桂,面露笑意,微微点头。

吴三桂看了一眼洪承畴,然后又对着多尔衮慷慨而言,情词恳切,声泪俱下,力请出兵。

见到吴三桂如此这般,多尔衮也表现得为之动容,说:“你们愿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领兵前来成全这一美事。先帝(崇祯)时事,在今日不必说,也不忍心说。但昔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兵进关,若动人一株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你们可以通告大小官员百姓,勿须惊慌。”

双方的表演都很精彩,但这种表演在目前这种危急的形势下,时间自是不宜过长,双方很快,也很自然地把谈判方向转到具体条件上。双方的谈判内容,历史上有确切的记载:

桂念腹背受敌,势不得全,乃与清帅约云:“从吾言,并力击贼,吾取北京归汝。不从吾言,等死耳,请决一战。”(多尔衮)问所欲?曰:“毋伤百姓,毋犯陵寝。访东宫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黄河为界,通南北好。”清帅许之,攥刀说誓,而以兵若干,助桂击贼。

吴三桂提出的条件有三条,一是寻找到崇祯的太子,在南京重建明朝政权;二是以黄河为界,以北归清,以南归明,两国通好,互不侵犯;三是,清军入北京后,不得侵犯明历朝皇帝陵寝,也不得伤害百姓。这些多尔衮都很爽快地答应了,双方白纸黑字,签订协议。

从种种迹象看,当时吴三桂与多尔衮对于这份协议都是抱有将其实现的诚意的。首先,吴三桂的第一封请兵信中就已首先提出“裂土”酬谢的许诺;而在第二封信中,他又表示,击败李自成,“京东西可传檄而定”,并承诺“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吴三桂后来降清,曾自求封地齐鲁,“且悉用旧人”。而齐鲁正当南北之间,与之黄河为界正相吻合。而在山海关大战后,他追击李自成,索要崇祯的太子,并向京城发出迎立东宫的告示。如果没有多尔衮的默许,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清军进入北京后,并未表现出南下之意,甚至一度声明南北“通和讲好,不负本朝,彼怀继绝之恩,以惇睦邻之谊”。不过最终清廷还是推翻了这份协议。

有一点绝对不应忽视,那就是吴三桂反清后,曾告示天下,指责当年多尔衮“顿背前盟,贪心无厌,驱兵南入,以致灭我社稷”。他在讨清的檄文中,称多尔衮“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而清朝对“背盟”一事始终没有正面反驳。这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清军此次出兵前,战略目标仅仅是夺取河北数省。而吴三桂如今亲自前来请兵,愿与清军合击李自成,并做出种种对清廷极为有利的承诺,这对于多尔衮及整个清廷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

按满族习俗,凡是重大事件,必得举行仪式,拜天,各出誓言,以昭信守。此次仪式与以往并无不同,不过汉满毕竟风俗习惯有所不同,吴三桂参加仪式时还是稍感不适应。另外多尔衮提出了一个事先他并没有想到的要求,那就是大顺军服饰与吴三桂部非常相似,怕混战中双方无法辨认,以致误伤,希望吴三桂及其部下将士能剃发,与清军保持一致。那时清廷还没搞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运动,所以吴三桂并没把剃发往臣服与奴役这种带有深层政治含义的方面想,他只是心中不禁纳闷,他的部队与大顺军虽同为汉人装束,但毕竟敌我双方服饰还是有所区别的,明朝官军与大顺军打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发生过谁分不清谁的问题。多尔衮的要求让他觉得非常奇怪,不过转念又一想,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民族,可能在满人看来汉人跟汉人的服饰长相什么的都差不多,根本分不清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上了战场生死往往就在瞬息之间,确实难以细分,所以他爽快答应了多尔衮的要求。洪承畴在帮他翻译时,自作主张润了润色,所以话就变成了这样:“我并非懦怯,使我再得万名骑兵,何惧于贼!今为兵少,故向您乞师,盟誓、剃发无恨!”让多尔衮听得颇为受用。

时间紧迫,吴三桂返回城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全军剃发。现在很多人受辫子戏的误导,都以为满族男性的发型是前面光,后面浓密,外加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实际上这是不符合历史的,大家想想看,那么一个崇武好战的民族,怎么可能留那么一种极其不方便的发型呢?当时满族男性的发型是这样的,整个脑袋几乎都是光的,只有后脑有那么一小撮如铜钱大小的头发,连着一根如同鼠尾巴那么细的小辫子。这种发型还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叫“金钱鼠尾”。吴三桂其实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在他内心中被认为龌龊的发型,但是时势所逼,作为一个军人从实用的角度考虑,这种发式在战场上确实比汉人的更实用,在日常中也更容易打理及清洁,受了伤也便于包扎救治,所以他比从事其他职业的汉人对这种发型的抵触情绪要少了许多。

虽然都是大老粗,但作为人哪能没有个基本的审美标准,吴三桂料到剃发在军中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命令中丝毫没有提到这是清廷的要求,只是告诉大家清军的救兵来了,马上要打一场大仗,因情况紧急找不到那么多清军军服给大家换上,为了避免战场上不必要的误伤,遂决定从即日起全军集体剃发,式样以清军官兵为标准,同时还列举了此种发型便于清洁,便于战场救护等等非常适合军人的优点。虽然兄弟们还是少不得骂骂咧咧诅咒这不堪入目的发型,但部队的剃发行动进行的却是格外顺利。弟兄们剃完发,互相摸着对方光光的脑袋,都感叹这法式虽是难看至极,但也确实爽快不已。

吴三桂答应多尔衮的要求答应的爽快,事儿也办得痛快,多尔衮自然也不能含糊。要想得天下就得有一个得天下者的气度,吴三桂从他这里走之前,可是在这威远台下与他杀白马祭天,宰乌牛祭地,向天行礼,歃血订盟,斩衣折箭为誓,表示双方恪守诺言,绝不反悔的。他很快便传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火速向山海关吴三桂部靠拢。

有了多尔衮的命令,清军进军速度极快。大军兵分两路,左翼为阿济格率领的万余名骑兵,他们从北水门进入山海关;右翼的多铎也统率万余骑兵从南水门入关。而多尔衮亲率的主力三万多骑兵则殿后,从关中门进入。而在欢喜岭,清军仍留有一支机动力量待命。

当清军从容地进入山海关时,根据事先的约定,吴三桂已亲率自己的主力,直奔石河西岸,欲与李自成决一死战。而李自成指挥的大顺军则早已在石河西岸的红瓦店一带摆下阵势,专等吴三桂前来,以图将其一举歼灭。此时虽无法窥知李自成真实的内心活动,但他只带着少数随从人员,安坐于西北角一座高冈上的举动,显示着他的从容不迫。此时在他的眼前,向西南至山海关,向南至海,是一幅一马平川的景象。石河纵贯其间,从燕山谷底流出,向南汇入大海。时值五月,正是石河的枯水季节,水势浅缓,人马涉水过河毫无困难。李自成端坐在高冈上,战场全貌,尽收眼底。部下们不时偷偷窥视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像一面古铜镜,看不出他在思索着什么,也看不出他驰骋中原大地,征战十余年的豪情壮志。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血战,战争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玩意儿。刚到山海关时,他曾说:“吴三桂兵仅三千,我三十万,以一百人捉一人,可用靴尖踢倒!且吴部与北兵(指清军)久相仇杀,必不相救,即使来救,北兵住满洲,衣粮马匹器械,尚须整顿而来,也得旷日累月。”但此时的他已明白自己大大低估了吴三桂部的战斗力,也完全没想到清军会来得如此之迅速。从昨日(二十一日)与吴部在石河之战来看,他已能深切地感到,这支部队是他自与明军作战以来,所遇到的最顽强的对手。这一战将是关系到双方生死命运的关键一战,他绝不能输。为了保证这一仗的胜利,他把自己所有的精锐全部投入到战场上。

李自成就一直这么坐着、坐着。远处的尘土慢慢飞扬起来,随着那尘土愈来愈逼近,喊杀声也一阵高过一阵地涌了过来。起了风,这风起得邪,忽地一下子就来了,很大很大的风,飞沙走石,尘土蔽空。李自成还是那般面无表情,但他握着剑柄的手却愈发紧了起来。

吴三桂终于来了。

吴三桂全军士气高昂,在风中,在沙中,勇往直前,他们不仅仅是勇敢,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他们带着狰狞的表情,不顾一切地直冲大顺军右翼后部。死神的派对开始了。

吴三桂部已无后路,全军将士全无私心杂念,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杀人,杀更多的敌人,这将是他们一生中打得最凶险也是最痛快的一场战斗。

大顺军虽无吴三桂部那般疯狂,但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倒也打得不急不躁,颇为得心应手。两军厮杀中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上,到处是血,到处是残缺的躯体,喊杀声,呻吟声,唯独听不到求饶声。随着战斗的深入,大顺军靠着兵力上的优势,逐渐形成了对吴三桂部三面包围。吴三桂见势不妙,迅速调整部署,指挥部下拼死反击突围。但对于他们来说,大顺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突围,总有数不尽的大顺军围堵过来。吴三桂部虽一直未能突围,但他们的疯狂厮杀也给大顺军带来极大的伤亡,并且无论阵势上大顺军怎么占优势,就是无法将吴部合围消灭。

稳坐山冈一直未曾说话的李自成,这时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拿出一个统帅应有的魄力,命令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战斗,全军无论老幼,无论马夫、伙夫、各色闲杂人等,只要能走的动,统统拿起身边所有能要人命的家什,上前杀敌。这一招果真起了作用,吴三桂部被逼压的逐渐失去进攻的势头。

这边吴三桂与大顺军正杀得惨烈,那边多尔衮在城头,正与众将悠闲地喝着奶茶。远处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从未停止过,甚至有些流弹都落在城头之下。他并不是想落井下石,这倒不是因为他道德高尚,而是此刻落井下石并不符合清廷的利益。这一仗还是要打的,只是他不想马上参战,他要好好探一探大顺军的虚实。先由吴三桂部与大顺军鹬蚌相争,然后再趁乱出击,更能得渔翁之利。他绅士般的微笑着对诸王贝勒、贝子及出征的众将说:“你们不能越伍躁进,此兵(指大顺军)不可轻击,须各努力,破此,大业即成。”他命清军冲击农民军的阵尾,这样他与吴三桂部两头合击,大顺军就是插上翅膀,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向部下交代清楚打法后,多尔衮只是命令部队做好进攻准备,而他则继续悠闲地在城头品着他那杯可口的奶茶。

多尔衮的日子过得很舒服,而吴三桂部的日子却过得愈发艰难。战斗打到中午,他们疲惫不堪,眼看就要顶不住了,这时多尔衮也发现,战场上的双方就快要把那根维系着胜败生死的橡皮筋绷断了,便果断下令全军出击。好战的八旗兵看了半天的闲戏,早就手痒难耐,如今得到命令,自是憋足了劲冲锋而上。其中以正白旗骑兵为先锋,数万铁骑从吴三桂部的右侧插入,清军骑兵战术娴熟,他们一边驾驭着马匹飞奔,一边搭弓射箭,箭矢像飞蝗一般扑出,瞬时间大顺军官兵成批倒下。

李自成临危不慌,当他发现清军出现时,虽吃惊不已,但仍然作出正确的决定,命后军迎击。统帅的决定虽然没有错,但毕竟再英勇的战士也是血肉之躯,大顺军激战半日,已到了人体的极限,而此时清军锋气正锐,可谓势不可当,吴三桂部虽也是激战半日,但此时他们的心态与大顺军完全不同,就如同打了强心剂般,一下子又凶猛起来,两军合一,大顺军的阵形不多时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大顺军仍然在作拼死抵抗,大将刘宗敏一直在第一线指挥,此时他也中箭负伤。清军一次次的冲击,逐渐摧垮了大顺军的战斗意志,四处不断出现的清军,给大顺军官兵的内心带来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冲击,队伍中不断有人高喊,“辫子兵、辫子兵来了!”士卒们再也顾不得军令,顾不得他们敬爱的闯王,人类所固有的求生本能,此时已压倒一切,他们丢戈弃甲,一片片地败退下来,慌不择路,自相践踏。吴、清联军毫不留情,一路砍杀。没有过太多的时间,战场上竟然已见不到活人,死一般的寂静。吴、清联军追击达四十余里,大顺军有部分逃到了城东海口处,被追上后砍杀而死及跳海淹死的不计其数。

这是一场极其惨烈及血腥的战斗,大顺军仅阵亡的主要将领就多达十五人,而吴、清联军也是付出了较大的代价。双方留下的尸体弥满大野,沟水尽赤,被遗弃的辎重、军械遍地都是。而交战最为激烈的石河西的红瓦店一带更是曝骨盈野,三年收之未尽也。

这场战斗彻底改变了吴三桂、李自成及清廷的命运,而中国的历史进程亦随此而改观。对于这一点,当时的亲历者也意识到了,多尔衮就曾说:大业成否在此一战;而李自成的种种行为显示他也深知此战的重大意义;至于吴三桂,此时他与清廷已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命运前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战争中的三方主人公,李自成无疑是最倒霉的,他的倒霉怪不得别人;吴三桂是投机最成功的,他只需感谢自己聪明的大脑;而清廷无疑是最幸运的,历史把一注最大的乐透大奖给了他们,但这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最终却在以后二百多年的历史中一点一点毁掉了这个民族,真是应了江湖上那句老话,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