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

文/芦边拓

“很久以前,慈觉法师为学习佛法,远渡唐土……会昌年间,唐武宗废佛,庙宇遭到无情的破坏,官兵大肆捕杀僧尼,或逼迫他们还俗,局势大乱。慈觉法师为躲避灾祸,逃奔他处,途中翻越丛山峻岭,发现一大户人家,石垣高筑,大门深锁……他发现一小房间,隐约传来呻吟声,因为心中生疑,从洞口望去,竟然发现男女被紧紧绑缚倒挂在厅堂中央,下方还放着一个盆子,用来盛血……房间里蜷缩着数名脸名惨白、身子细瘦的人影。法师询问原因。其中一个拿起树枝,无力地在地上描绘……‘此处是恶魔的巢窟绞缬城,被囚禁者都被下了药,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将人倒挂,割开他们的皮肉,取他们的鲜血用来染布,然后贩卖……’”

——这是从《宇治拾遗物语》第十三卷、“慈觉法师之绞缬城迹踪”所撷取的片段。这则有关慈觉法师,也就是圆仁(七九四~八六四)在中国所体验的奇怪经历,也是“宇治拾遗”一百九十六则故事中,充满诡异色彩的短篇。

绞缬城!笔者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诡异而令人害怕的名词,差不多是十岁的时候。当时的我非常爱看侦探小说以及大众文学,尤其是所谓的时代传奇小说,例如白井乔二氏的《富士之影》、角田喜久雄氏的《妖棋传》等等,都被我翻烂了书皮。另外,战后吉川英治氏的《鸣门秘贴》《牢狱的花嫁》《神变麝香猫》《万花地狱》等,也都是根据史实和古典所创作出来的脍炙人口之作。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国枝史郎氏的《神州绞缬城》,关于这部作品,无法在这里详述(国枝先生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就是《神州绞缬城》和《旭日之铠》),我就是从他的书中才知道,原来故事中富士山下的那座绞缬城是源自于中国的唐朝。

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你自己去看宇治拾遗物语吧。”

作中的快川长老这么说。所以我赶紧去角川文库买了一本来看。不过,我的目的和故事的主角土屋庄三郎不同。我的出发点只是想找出足以和“绞缬城”匹敌的传奇小说题材。

根据故事叙述,圆仁法师侥幸逃过一劫,没有成为绞缬巾染料的牺牲者,平安地回到祖国。至于其他人物的遭遇如何,书中并没有交代。照理说,绞缬城里应该有个城主,他来自何外?以及他的下场如何?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和《神州绞缬城》一样,在毫无说明的情况下放事便结束了,因此当我看到本书的标题“绞缬城绮谭”时,感到非常讶异。咦?难道是那部《绞缬城》的后续发展吗?或者是《宇治拾遗物语》的续篇呢?我想,有这种反应的读者一定不只我吧!

故事发生的时间设定在圆仁法师归国之后,所以应该是宣宗皇帝大中元年(八四七),也就是日本的承和十四年。几名好汉从圆仁留下的文件得知绞缬城的存在,决定前往长安一探虚实,最后惊险地救出遭到囚禁的男女。

故事中有浪迹草莽的侠客,也就是宣宗的弟弟李绩,还有精通棍术的高手辛谠、以及他的友人李延枢——事实上,这些人都是实际存在的历史人物。那么,这是一部历史小说,而不是传奇故事罗?也不尽然。叙述知名人物年轻时候的轶事,本来就是传奇小说的惯例。例如故事里的李绩,其实就是“荣王李绩”年轻时的身份。

在中国民间故事中,常可看到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或是鄙陋的穷人,日后成为皇帝或是王侯将相的题材。但是主人翁之一的李绩,却是带有皇族血统的贵族,这一点倒是比较符合日本人的胃口。一般来说,有关“扬名立万”之类的故事,主角多半出身于市井的贫穷人家,经过一番努力,最后终于功成名就。而“江湖侠义”,则大多是舞刀弄枪的豪杰传奇。

在这类故事中,为了衬托出这些市井人物的鲜活印象,通常少不了名臣或是暗中提供协助的贵人,《绞缬城绮谭》也不能免俗地出现王式这么一个深具魅力的人物。王式是田中先生从《中国历代名将百人》(参考中央公论新社出版的《中国武将列传》)所挑选出来的历史人物。对大多数的读者来说,恐怕还是很陌生。由于日本人对于中国的历史一面倒地偏向“史记”和“三国志”,对于其他朝代的历史几乎毫无所识。田中先生之所以采用王式这个人物来增加故事的真实性,或许还带有开拓国人视野的用意吧。

另外在虚构人物中,杂技团的宗绿云出现,也是时代传奇小说中不可缺少的角色。这类人物的加入,可以提高小说的精彩性,就像明末叛军李自成的手下李严的红粉知已红娘子一样。当然,当我知道红娘子和李严只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人物时,心中不免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田中芳树先生为什么偏好中国为舞台的故事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呃?在我拜读过《绞缬城绮谭》之后,似乎看出其中的端倪。

早期,日本人接触到这种平易近人的“小说”形式,进而更深入地去了解个中的醍醐味,应该是从江户时期由中国引进的小说开始。到了明治时期,则是受到由黑岩泪香等人引荐给国人的法国式新闻小说的影响。最近,我读了几本由泪香等人所翻译的法国历史小说,发现法国革命的时期王党和共和党之间的对立局面,和我国勤王——佐幕,丰臣——德川之间的历史有颇多雷同之处。而法国大革命对世界和后世所造成的影响,更是无远弗届。

不管怎么说,像《水浒传》、《三国演义》这类的长篇小说,或是像《三言二拍》之类的短篇物语,都让日本人深深地体会到小说的迷人之处。例如马琴的《稗史七则》中所展现的高度写作技功,其实就是深受中国小说的影响。换句话说,我们这些小说家在创作中国小说时,其实就是在探索“小说”的根源。这也算是对上述几部作品的作者罗贯中、施耐庵、冯梦龙、凌蒙初、以及其他无数先驱的报恩吧。

最后,希望田中老师今后能多写几部以中国为舞台背景的传奇小说,并且介绍一些国人所不知道的历史人物或轶事,为日渐薄弱的“小说世界”注入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