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王定鼎 迁都北京

永乐十八年(1420)十一月,朱棣正式宣布迁都。

新首都是他的老窝北平,不过在永乐元年的正月就已经改名北京。北平地区当然也相应地改为顺天府,以对应南京地区的应天府。对此,朱棣的解释是:开基创业,兴王之本为先;继体守成,经国之宜尤重。

这倒不完全是官腔。正如明中叶一位大学士所说:财赋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戎马盛于西北而金台为其枢。两都并立,以军事重镇北京为首都,经济中心南京做副都,就能坐北朝南居中而治,确保帝国长期的稳定和安全。

何况在此之前,忽必烈已经将京杭大运河取直。明成祖再将不够畅通的河段予以疏浚,东南的物质财富就不必绕道洛阳而能直达北京,也不必像元代那样部分依靠海运。

因此到了永乐十三年,海运便完全停止。

新都则在十九年正月初一正式启用,并成为明清两代的京城,尽管后来的样子跟永乐时期有所不同。比如外城就是嘉靖年间修的,而且由于经费不足变成了半截子工程。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即便没有外城,明代北京的城市规划和建设也足够壮观,并且足够体现中华帝国的皇权意识了。

那就走进去看看虚实。

虚实是一目了然的。从空中俯瞰,不难发现嘉靖以前的北京由三重城圈构成。三重城圈都是方的,而且全部很标准地坐北朝南,端端正正,就像一套方盒子。里面的两个盒子都是矩形,最外面的一个则接近于正方形。

三个盒子由里到外,分别叫宫城、皇城和京城。

宫城是北京的核心。由于对应天上的紫微星,又是闲杂人等不得擅入的禁区,所以也叫紫禁城。这座由50米宽护城河环绕的城中之城,占地面积72万平方米,规模相当于一个中小县城,却只住皇帝一家人,以及他们的服务人员。

没错,至尊天子当然享受至尊豪宅。

紫禁城四门,东西南北各一座,分别象征着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和北玄武。因此北门就叫玄武门,清代才改名神武门。这恐怕是有来历的——唐代长安的宫城北门就叫玄武门,皇城之南则是朱雀门以及又叫天街的朱雀大街。

明北京城平面图

永乐年间紫禁城平面图

据单士元《从紫禁城到故宫》。

北京紫禁城的南门却不叫朱雀门,叫午门。

午门很奇特。它的左右建两翼式城墙,围合成兼有朝堂作用的广场,并且放有日晷和铜制的度量衡模具。授时(每年冬至颁发新历书)在这里,核实计量标准在这里,献俘和廷杖也在这里。午门外广场,是权力和统治的象征。

东西两边,则是东华门和西华门。

与午门和玄武门都在城墙正中不同,东华门和西华门在宫城城墙偏南。这是因为紫禁城内分为两个部分。主体建筑由南向北,南区是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北区是乾清和坤宁两大宫。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的交泰殿是后加的,南区的三大殿也在清代改名为太和、中和、保和。

宫属内,属阴,所以是偶数。

殿属外,属阳,所以是奇数。

三大殿南是文华殿和武英殿,则叫左文右武。

显然,前三殿是办公场所,后两宫是私密空间,东西两门也就得开在偏南处,接近文华殿、武英殿和文渊阁。这样既能方便朝臣和太监出入,也不会惊了陛下的春梦。

这种布局,就叫前殿后宫,或前朝后寝。

把紫禁城包围起来的是皇城。皇城有内外,外皇城是西南部分缺了个角的矩形,共有四个门:南边天安门,北边地安门,东边东安门,西边西安门。天安门是举行国家大典的地方,在明代叫承天门。作为皇城的正门,天安门的前方是御道,东西是天街,左侧是太庙,右侧是社稷坛。

左祖右社,是政权合法性和正当性的象征。

最外面的一圈,则叫京城。

京城也有内外,早期只有内城。内城南面正中的正阳门最为高大雄伟,是仅供皇帝出入的正门。正阳门两边是崇文门和宣武门,表示文韬武略或者文治武功。北面东边的叫安定门,皇帝每年一次从这里出去到地坛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西边的叫德胜门,凯旋的军队由此门班师回朝,以宣示圣德战胜了敌人。东西两面各两个门:东南朝阳门,西南阜成门,东北东直门,西北西直门。以上九个,都是京城的门户,所以清代的首都卫戍司令便叫九门提督。

三个城圈一线贯通。宫城玄武门和午门,皇城地安门和天安门,京城的内城正阳门和外城永定门,都在同一条中轴线上。正阳门与天安门之间还有国门,明代叫大明门,清代叫大清门,民国叫中华门,现在是人民英雄纪念碑。

显然,这是精心设计和规划的结果。

建筑史家傅熹年先生的发现更为惊人:紫禁城中,前三殿区和后两宫区存在模数关系。它们不但都是矩形,而且南北长和东西宽之比都是11:6。同时,由于前者的长和宽都是后者的两倍,因此前三殿区的面积是后两宫区的四倍。

前三殿区与后两宫区

据单士元《从紫禁城到故宫》。

或者说,前三殿恰恰是四个后两宫。

有趣的是,如果在这两个矩形的四角各画对角线,交叉点便正好落在乾清宫和奉天殿(太和殿)的中心。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和接见臣下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奉天殿则是举行登基、大婚或寿诞等隆重仪式的殿堂。前三殿区和后两宫区的几何中心在乾清宫和奉天殿,说明什么呢?

皇帝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中心。

另外一组数字也很有意思:天安门至大明门段的长宽均为后两宫区的三倍,大明门至景山北墙的距离是后两宫区之长的十三倍,京城内城面积则是紫禁城的五十倍。

这又说明什么呢?

明代北京城市规划的模数是紫禁城,紫禁城的模数是后两宫区。至于1:49的比例,则体现了《周易》的思想: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易·系辞上》

这无疑是既神圣又神秘的数字,却未必是为了取代元大都的规划模数。没错,元大都东西之宽为宫城的九倍,南北之长为宫城与御苑总长的五倍,正所谓九五之尊。这个模数并非不能再用,前三殿和后两宫台基的长宽之比便正好都是九比五。只不过按照《周易》的观点,有用的四十九是被创造者,不用的一是创造者。紫禁城占五十分之一,就意味着北京城是紫禁城演化衍生,皇帝是万民父母天下之主。

众星拱月,或者太阳系啊!

如此说来,迁都北京岂非大手笔?

事实上,几乎永久性地奠定了北京作为政治中心的历史地位,只是朱棣即位以后所做诸多大事中的一件。太祖时期作为临时性机构的内阁成为定制,曾经尾大不掉的藩王变成徒有虚名的寄生虫,便都是他的大动作。这些制度都被他的子孙全盘继承,由此形成明代政治的个性和特色。

这样看,朱棣更像明的奠基者。

然而这种“成功”只是对统治者而言,甚至只是满足了皇权政治的需要,对于民众以及官员都不是福音。帝国大厦最后轰然倒塌,也要拜朱棣的制度设计所赐。因为这些制度仅仅保护皇帝一个人,而统治的手段又极为变态,完全无视包括士大夫在内所有臣民的生命、人格和尊严。

那么,永乐时期成型的明代特色又有什么呢?

宦官把持、特务监控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