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局_章7

第五章:我什么都肯做

小妆回到医院的时候洛竞的大哥已经走了,他在放弃治疗的同意书上签了字,同意下周一停止对洛竞的治疗,宣判了洛竞的死刑。院方领导并没有见小妆,只派了洛竞的主治医生跟她解释了一下情况,并将那份同意书拿给小妆看了一眼,就将她从办公室赶了出来。

小妆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阳光穿过窗户呈三十度角照在她的身上,在走廊的地板上投射出一条小小的影子,她低着头,赤着脚,双肩似乎被无穷无尽的压力压垮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影子,像是一个失去了知觉的娃娃。

医院总是冷飕飕的,尽管外面阳光明媚艳阳高照,这里仍旧是低沉压抑像是常年不曾见光。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妆的思维都是空白一片,身体像是被千百列火车碾过的铁轨,僵硬的绷直的,她反复的回想刚刚医生说的话,却觉得那些事久远的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一样,她怎么都记不起来。椅子上放着半包烟,还有一只椭圆形的打火机,也不知道是谁忘在这的。小妆拿起来,抽出一根,一双手抖得像筛子一样,几次都没点着火,她顿时就恼了,手上一用力,那只打火机啪的就掉在地上,咕噜噜的在地上滚着,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球,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

小妆的眼泪突然就那么掉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青白的手背上,她仍旧叼着那支烟,抿紧的嘴角,烟嘴被她咬在嘴里,几乎要咬断了,烟草的味道钻进嗓子里,像是一只挠人痒痒的小虫。

“喂!那边那个,医院里不许抽烟!”

有眼尖的小护士远远的跑过来,上前就要去抢小妆的烟,不想走近一看她竟然没点火,只是叼在嘴里,一双眼睛不停的向下滴出泪来。

小护士也有些尴尬,想来是新进医院的,还没有看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一颗心也还没现实打磨成钢筋铁杵,她颇有些无措的站在那,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又帮小妆捡回了那只打火机,很无措的说:“要不,你想抽就抽吧,我就当没看见。”

小妆接过纸巾,胡乱的擦了擦脸,抬起头来一笑说:“我没事,谢谢你啊。”然后站起来就走了,她走的极快,看到卫生间就走了进去,在洗手池旁接了把水泼在脸上,用手捂住脸,嗓子哽咽的像是吞了金块,眼泪大滴大滴的从指缝间滚落,落在哗哗的水池里,跟着水流一起从下水管道处渗了下去。

外面人声突然嘈杂了起来,间或还有女人声嘶力竭的大哭,夹杂在哗哗的水声中,更像是呜咽的寒风。这里是高危病房,生死都是惯见的,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怜悯,看得多了,就算是再沉重的悲伤也只是萝卜白菜熬出的汤一样没有滋味。

卫生间进来了人,见她手捂着脸埋在水池里似乎吓了一跳,轻拍着她的肩问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她哗的一声抬起头来,头发都湿了,甩的到处都是水,她一边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笑着说:“没事,我练憋气呢。”

那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小妆重新梳了头发,擦好了脸,对着镜子笑了笑,便回病房了。

房间里有些暗,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光线蒙昧。小妆走过去拉开窗帘,又将窗子推开,清新的风一下子就吹在脸上,阳光暖暖的,草地上有将要康复的人在慢慢的走,他们的亲人扶着他们,说说笑笑的,隔了老远还能听到笑声。小妆眯着眼睛回过头,对洛竞说:“阿洛,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

洛竞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和这半年来的每一天一样,不会说话,不会动,更不会睁开眼睛看看她。

小妆却显得兴致很好,她先打扫了下屋子,又跑出去很奢侈的买了一束百合,回来插在花瓶里,摆在洛竞的床头。然后从包包里拿出mp3来,分出一只耳机插在洛竞的耳朵里,笑眯眯的说:“阿洛,老鹰乐队来开演唱会了,我这有现场版的,你要听吗?”

说着,她就选中了曲子,开始播放,动听的歌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静静的流淌在这个宁静的房间里。小妆将头靠在枕头上,贴着洛竞的脸,就像是以前一样。那时候他们刚刚毕业,一到周末他们就要赖床,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雪白的床单上,他们穿着同色的睡衣,赤着脚缩在被子里,头靠着头,一人带着一只耳机,静静的听各种音乐。

他们有时候听蓝调,有时候听钢琴曲,有时候听周杰伦,还有时候就听红星闪闪和一条大河。

“阿洛,我请几天假,好好陪陪你,你说好吗?”

小妆说道,她的声音软软的,就像是轻飘飘的云彩,她靠在洛竞,仍旧是笑眯眯的,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一只机灵的小黄雀。

“你不是还追着当年明月的那本《明朝的那些事》吗,人家都写完了,你还没看完呢。我把最后两本买回来了,读给你听好吗?”

窗外的风吹进来,吹起了洛竞的头发,搔在小妆的额头上痒痒的。外面有人在笑,笑声那么响亮,顺着窗子传进来,和走廊里的哭声相映成趣,像是一支交响曲一样。小妆伸手环住洛竞的腰,轻声说:“阿洛,我会煮饭了,以前总是你煮给我吃,我都没机会表现一下,现在你要是醒过来,就能吃到我亲手给你做的大餐了。”

她说着说着便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笑着说:“我会做很多菜哦,红烧排骨,糖醋鱼,西芹百合,香煎茄片,辣子鸡丁,麻婆豆腐,还有哦,我还会包饺子了呢。你说说你,怎么一点福气都没有,守着我这么一个模范老婆,你就偏偏躺在那不肯起来娶我,现在的女孩子多要命啊,要房要车要存款的,你看我多好,什么都不要,你还嫌弃我。”

屋子里渐渐热起来,小妆的鼻尖沁出一层米粒大的细汗,她将头埋在洛竞的项窝里,声音闷闷的说:“阿洛,你醒来吧。”

“我会烧菜了,会做家务了,我能自己能洗衣服了,再也不用每周抱一大堆衣服去送洗衣店了,我不挑食了,炒菜放香菜我也能吃了,我不怕黑了,晚上敢自己一个人走好远好远的夜路了。阿洛,我变乖了,我不八卦,走路也不看帅哥了,你醒来吧,好不好?我再也不在你睡觉的时候偷偷往你脸上画乌龟了。”

眼泪缓缓的流出来,打湿了白色的被罩,氲开一大片水汽,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却还是那么凉。

四天之后,小妆见到了洛竞的爸爸和他的大哥,洛妈妈没有来,想必是怕她的身体受不了。才半年的时间,洛爸爸就像是老了十年,两鬓都是花白的,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好多条。

洛竞的哥哥洛杰也老了,不到三十岁的人,看着却像四十多岁一样,出车祸的时候是洛杰开车,洛杰的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上,洛竞抱着洛杰的儿子坐在后面,洛杰的妻子当场就死了,其他三个人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如今洛杰已经痊愈了,他的儿子却下半身失去知觉,还不到四岁的孩子,医生却说很有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再走路了。洛家就这样遭受了灭顶之灾,他们没有能力再支付洛竞的医药费了,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需要钱,他们要救还有希望能救的。

小妆全都知道,全都明白。

医生进来的时候,小妆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就像是突然被一根冰锥扎透了脊梁,整个寒到了心里。洛杰上前来抱住她,生怕她会像上次一样歇斯底里,她被拽出人群,隔着那么多的身影望着,只觉得本该装着心脏的那处胸膛似乎是空了。窗外的风那么大,好像隔了窗户也能吹进来,呼呼的灌进她的胸口里,横冲直撞的卷扫着。

医生走过去了,小妆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她看着医生的手一寸一寸的伸出去。

只要一下,只要轻轻的一下,阿洛便活不成了,再也再也活不成了!

是的,她已经答应了医院,答应了洛杰,她答应了会乖乖的,不吵不闹,她答应了会安安静静的送阿洛最后一程。可是她突然间后悔了,她觉得这太扯了,怎么可能会安安静静的?怎么可能会不吵不闹的?那是阿洛呀,是从小陪着她,关心她照顾她,下雨的时候背着她,下雪的时候搂着她,陪她吃饭,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给她讲笑话,给她做早餐,生病的时候可以背着她跑去医院,她那么胖也不叫她减肥的阿洛呀!他现在就要死了,就要被人杀死了,他们却让她看着,让她安安静静的看着,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